从“文”“辞”视角审视先秦儒家文化传播思想特征 *

2021-12-06 08:25张晓杰
佳木斯大学社会科学学报 2021年5期
关键词:言辞文采言论

程 静,张晓杰

(1.大理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云南 大理 671000;2.滁州城市职业学院,安徽 滁州 239000)

众所周知,先秦儒家经典的言论与著述无论在文学艺术上,还是思想内涵上都有极高的传世价值。虽然先秦儒家并未针对自家学说提出系统传播论思想,但在《左传》《论语》《孟子》等中都有关于文采、言辞艺术对思想传播效果产生积极效用,以及思想者个人修为品性对思想传播活动产生重要影响以及关于文化思想传播中需关注技巧与方法的一些碎片化的论述。显然,如果照搬套用西方文化传播学的研究模式对先秦儒家文化思想的传播进行研究会存在较大的困难,且有削足适履之嫌。不如返归到先秦儒家的史料典籍中梳理勾勒出其传播思想的精髓和特色,可以寻找到中国文化传播思想研究的源头,阐述其文化本土化传播的规律。相信这对后人理解研究中国古代先哲儒家文化传播思想会有更多积极意义。

一、从“文”的视角审视先秦儒家文学传播思想

“文”在先秦典籍中有多重含义,其一是书本文献,如《论语·述而篇》:“子曰:文,莫吾犹人也。躬行君子,则吾未之有得。”文义解释为“书本上的学问,我与他人并无很大差异,但是在生活中做一个真正的君子,我还没有成功。”其二指代周文王或为其谥号,如《论语·子张篇》:“子贡曰:“文武之道,未坠于地,在人,贤者识其大者,不贤者识其小者,莫不有文武之道焉,夫子焉不学?而亦何常师之有?”。其三是指最具有文学性质的“文采”之意。古代先贤们认为,“文采”对思想及著述的传播起着重要的作用,进而他们提出了一系列重要的文化传播思想[1],具有鲜明的儒家思想特征。

(一)言之无文,行而不远

《左传》有文记录,仲尼曰:“志有之:‘言以足志,文以足言。’不言,谁知其志?言之无文,行而不远。”(《左传·襄公二十五年》)文义解释为:言语用来表达志向,文采用来帮助语言完成表达。不说话,谁知道他的志向。文章没有文采,就不能流传于世。可见,儒学创始人孔子十分重视言语的文采,子曰:“为命,裨谌草创之,世叔讨论之,行人子羽修饰之,东里子产润色之。”(《论语·宪问篇》)这句话强调了文辞润色的重要性。从言语传播的效果看,文采是其中重要的方面。“言之无文,行而不远”是孔子对言语传播效果的精辟概括总结[2]。

(二)文采要符合礼乐的标准

《论语·宪问篇》中孔子的学生向夫子询问何为“成人”时,孔子谈及“成人”的标准中就有文采一项,“文之以礼乐,亦可已成人矣”。所以在儒家的语境里,文采的具体内涵不但包括诗文引用性修饰,主要还包括有礼乐内涵的文辞。这样的文辞在儒家看来才是有境界的文。但在先秦社会中,人们常有违反礼仪的事情发生,僭礼的言行令孔夫子所不齿。所以孔子强调“不学礼,无以立”(《论语·季氏篇第十六》),这是影响言语传播效果的关键因素[3]。子路问成人。子曰:“若臧武仲之知,公绰之不欲,卞庄子之勇,冉求之艺,文之以礼乐,亦可已成人矣。”曰:“今之成人者何必然?见利思义,见危授命,久要不忘平生之言,亦可已成人矣。”(《论语·宪问篇》)孔子对“成人”的标准中有一条便是“文采”,而“文采”需要依托于“礼乐”来实现。

(三)文质关系与传播的效果

儒家不但肯定文采对文学传播的价值,认为文采要符合礼乐的标准,而且还强调言语之“质”会关系到传播的效果。《论语·雍也篇》中写道:“质胜文则野,文胜质则史,文质彬彬,然后君子。”孔子强调的质其实是言论及著述的内涵深度或其所彰显出的德行,“质胜文”为言语过于平淡,“文胜质”则言语过于轻浮,只有“文质彬彬”才能体现有德君子之真言。孟子与孔子有类同的看法,孟子曰:“言无实不祥”,即他认为言语没有实质性的内涵或者没有反映出道德立场,那么内容是不详的。换而言之,徒有文采而没有内容深度与道德性的文学传播活动,对于阅读者来说是没有实质意义的,势必影响传播效果。对于儒家学者来说,他们会通过熟悉文献典籍,然后在言论中引经据典来充实文学传播内容、增加内容深度、赋予自己的道德感,然后再点染上文采。由此也可知,在先秦儒家学者看来,文学之“质”已不是言语实质性的内涵内容,还延伸到这种实质性的内涵内容所反映出的个人品德。

二、从“辞”的视角审视先秦儒家文学传播思想

(一)辞能达意方为传播目的

辞指的就是言语本身,是承载“文”和“质”的文本内容[4]。子曰:“辞达而已矣。”《论语·卫灵公》在孔子看来,辞的目的在于将言语表面之意表达清楚,能够客观真实的反映文化传播者的直接意图即可。儒家的孟子对辞的探讨更为直接具体,他对辞能达意作了深入具体的分析,首先作为儒家文化传播的接受者要能真实理解文字本意,孟子谈及“言近而指远者,善言也”(《孟子·尽心章句下》第三十二节),这里强调的是言辞要浅近,但要有内涵深度及丰富性,也就是要有“指”。这便是儒家学者的智慧之言,只有这样的言辞方可承载好“质”,让接受者明其具体意思和意义。而对于儒学文化传播过程中接受者应该如何甄别传播的言辞内容,孟荀也提出了自己的看法。孟子关注的要点在于接受者要排除言辞本身内容的细枝末节,抓住传播者言论的主要意图。荀子在其著述的《非相篇》中指出,“传者久则论略,近则论详,略则举大,祥则举小。愚者闻其略而不知其详,问其详而不知其大也。是以文久而灭,节族久而绝。”[5]此处,荀子研究的是在以口头抄录的传播方式,他认为随着时间的流失,言辞容易出现失真,其结果便是论略,而真正能够以略知详、触类旁通的人可称为圣贤,只知其一,不解深意的为愚人。可见,荀子继承了孔孟思想,对“辞”有了进一步思考和反思,在《荀子·正名篇》对辞下了一个精准定义,“辞也者,兼异实之名以论一意也”。“一意”突出的是“辞”在传播活动中要让受传者知晓确定性的“意”。换而言之,言辞本身应做到清晰明了,避免文化接受者产生歧义,从而影响其传播效果。

(二)巧言奇辞为言辞之忌讳

儒家孔孟荀在强调辞能达意、言近指远、辞论一意的同时,均排斥言论与著述的巧言、奇辞。孔子在《论语·学而篇》《论语·卫灵公篇》中指出巧言令色者,喜欢浮华的辞藻不但缺少的是仁德,而且其言论败坏道德,是文人的一种耻辱。言辞朴实练达更合乎道德,有助于文化传播。孟子和荀子同样反感“巧言”,孟子认为言无实不祥,荀子则认为过于浮华且不切实际的奇辞怪说扰乱人心,有悖于儒家礼教,并在《荀子·解蔽篇》中点名批评惠施夸大无实之辞[6]。总之,言辞要有实际内容才能对儒学传播活动产生积极影响,若言辞虚夸不合实际,只能令人费解,影响文化传播效果。孔子恶“巧言”是要防其乱德,孟子反“不实”和荀子斥“奇辞”,是忌讳言辞过于浮华,以至言之无物。如果言之有物,辅以必要的文饰也未尝不可。

对于如何实现“远巧辞”与“重文饰”的目标,儒家也有自己独到的观点,“远巧辞”要言之有物,儒家学者认为引经据典,可以充实言语内容,达到言之有物的目的。对于“重文饰”,儒家讲求可以依靠学习礼仪和《诗经》来实现。所以儒家学者通过大量的引诗赋诗活动,为自己的言论著述增色,赋予文采。总之,先秦儒家“远巧辞,重文饰”,一方面认为引诗赋文不仅能够达到增强言辞质感的效果,使得言之有物,让言论内涵丰富,而且还能够提升文化传播实效的目的。另一方面经典文献不但道德思想纯正,而且富有文学气息,引用其不仅增文添彩,还能在文化的传播过程中提高受众的道德素养。

(三)辞论之目的需要成文理

先秦儒家荀子强调为达“辞论一意”之目的需成文理。他在《非十二子》中分类批判了诸多学者,或放纵性情,任性而为,或行为举止,深奥难懂,或反复无常,自相矛盾,他们的奇辞怪说只能在一时欺惑愚众。而言论要想能够广泛传播,就要“持之有故,言之成理”,这里的理不仅指的是言辞言之有物,条理清楚,在儒家荀子的眼中,“言之成理”之“理”更指的是言论及著述要合乎和彰显儒家礼义。荀子倡导言论“中说”,合于理为中,比如言必当理,事必当务,是然后君子之所长也。凡事行,有益于理者立之,无益于理者废之,夫是之谓中事。凡知说,有益于理者为之,无益于理者舍之,夫是之谓中说。(《荀子·儒效篇》)这里的“理”不仅是条理的意思,同时也强调“中”之意。可见“中”有礼义之意。荀子非常尊礼,其言“礼者,人道之极也”,这和孔子推崇的“克己复礼”以及孟子“无礼义,则上下乱”的观念是一脉相承的。为了宣扬礼义,包括荀子在内的先秦儒家早已将“礼”贯之于学说中,认为这符合社会现实需要,不仅人们的行为要用礼来规范,外交辞令、言论著述也要遵从礼和彰显礼,只有这样,文辞才能得到有效传播。

三、从“文”、“辞”视角看先秦儒家传播思想的具体特征

(一)兼顾儒家思想传播内容与技巧

从文化传播的视角来看,孔子非常重视阐述言辞传播技巧与传播效果的关联,即学者的言论和著述有无文采是传播的技巧性策略,这也决定其文化思想传播远近的效果,因此,儒家学者要想取得好的文化思想传播效果,必须对言辞进行文饰。这在上文也略谈过,但如何进行文辞润色呢,其实加工最直接的方式就是引用经典诗文,像《诗经》等。尤其先秦儒家习惯通过研读和化用《诗经》来增添言语的文采,如孔子学生子夏引诗:“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素以为绚兮。”以绘事后素来类比仁先礼后的道理。由此看出,先秦儒家非常重视《诗经》的合理引用。上文子夏引诗就恰当好处。孔子为此也提到“诵诗三百,授之以政,不达;使于四方,不能专对;虽多,亦奚以为?”从此可以看出孔子反对死读书,如果能诵诗三百,却不会合理的化用表达自己的观点思想,不能服务于政事和外交,学了也没有什么用,自然也谈不上文化思想的传播。除了对言辞进行文饰,儒家还强调要言辞要有“质”,有内涵深度,为了实现这点,儒家学者通常会引经据典,如子贡为了论述君子如何提升自我修养,就说道:“诗云:‘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其斯之谓与?”(《论语·学而篇》)在这里,他通过引用《诗经》中的语句将君子自我修养的过程比喻成加工玉器的过程,强调君子提升修养的时候必须要不停“琢磨”。这样的引用立马让他的言辞简骇而富有深意,耐人琢磨,所以也成了“经典”,被广泛传播。当然儒家强调言辞要有“质”,跟传播者道德也有关系,这在下文将会有详论。而又鉴于“礼”与文采有着密切的关系。

从传播内容看,言辞合乎儒家的仁义和礼仪并非是唯一要求,其内容的真实可靠性,也是影响文化传播效果的重要因素。文化传播目的是为了准确有效地促进思想的交流,文化传播内容要如实反映客观现实。儒家倡导言之有物,文质彬彬,反对言之无物,言之不实。儒家学者会认为学习古代典籍,引经据典,可以充实言语传播的内容,达到言之有物的目的。例如,孔子的弟子会经常性地引用《易经》的字句与孔子进行交流探讨。这样充满内涵深意的言辞交流不但对典籍《易经》的文化传播有着重要的影响,而且也推动了儒家学说自身的文化传播。实际上先秦儒家关注的典籍不光只有《易经》,重要的还有《诗经》《尚书》等历代文献。如有人问孔子,为何不从政,孔子没有直接回复,而是引用《尚书》的话语作答,认为人能在家庭中敬孝,管理好一个家庭足矣,为何一定要去谋取一官半职呢。

(二)注重思想传播主体的个人修养

先秦儒家是非常注重修身的,修身被视为一种美德,是仁者安身立命的根本。子曰:“有德者必有言。”(《论语·宪问篇》)此处,孔子判定有德之人定有名言传世。孟子也认为只有注重道德的修养,才能更好与他人从事文化思想交流活动。所以儒家非常注重思想传播主体的个人修养,这种道德修养不仅会增加言论与著述的“质”地,让言论合乎儒家礼义,更能让言论及著述得到有效传播。而对于如何具备修养,成为仁德之人,孔子对此的看法主要是强调要有仁,仁就是首先人要有自控力,要使自己的言辞合乎于礼,而非礼勿言是成为仁者的必要条件,这主要是对儒家文化思想传播者而言的。孔子还说了非礼勿听,就是说传播主体的言辞若是不符合礼义可以不用听,这又是从文化思想传播的受众立场来说的。另外,孔子在《论语·颜渊篇》中与子张谈论人的道德修养的时候,还指出品德的修炼要以忠信为主,仁义为辅。在《论语·子路篇》中,孔子又提到恭敬、博学、忠厚是为仁。事实上,儒家这种推崇依靠个人道德修养的提升来自己的声望,这与当代传播学中关于意见领袖打造需要注重个人品行有异曲同工之妙。两者均是强调个人因为修行美德来获取他人的信任与好感,从而提高自己美誉度,拓展自己思想文化的现实传播力。在儒家学者看来,博学慎思与道德修养能够对他人和社会产生重要的影响,让其言论和著述可流芳百代、大化后世。

四、结语

先秦儒家的文化传播思想是朴素、真切的。其中既有对言语表达修饰影响文化思想传播效果的认识,也有强调文辞言简意赅,突出文化传播的核心思想的论述,更有“文”与“辞”应当赋予更多“礼”的内涵,点明个人要通过“礼”与“德”来修身成人,方可进行文化思想传播,增强文化传播效果的真知灼见。由此看来,先秦儒家对文化传播活动的认识理解与西方文化传播理论有较大的差异,其最大的特色在于儒家思想渗透于文化传播互动之中,即关注文化传播过程中“礼”与“德”的体现。这不仅仅蕴含于言语表达修饰及传播内容中,还延伸到文化传播活动的参与主体,从而产生了富有儒家特色的文化传播思想,其对理解及研究中国古代文化传播思想将有十分重要的积极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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