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会翻译学视角下的中国翻译史

2021-12-06 04:32:17江治刚湛雅洁
民族翻译 2021年4期
关键词:译者理论

⊙ 江治刚 湛雅洁

(天津科技大学外国语学院,天津 300457)

引言

纵观西方翻译理论的发展,系统化、抽象化的理论研究大致经历了四个阶段:语文学阶段、语言学阶段、翻译研究的文化转向尤其是后现代文化转向,以及翻译研究的社会转向。[1]随着翻译研究的社会转向深入发展,社会翻译学应运而生,其主要运用社会学的相关理论来解读翻译现象。

进入21世纪,关注译者与翻译活动社会属性的研究日益增多,不仅出现了大量翻译编年史类著作,更重要的是,社会翻译学取得了进一步发展。[2]中国翻译史源远流长,与其所处的独特社会文化体系相依存。因此,“社会翻译学或社会学路径下的翻译研究”[3]有助于重新审视中国翻译史,以新的视角解读中国翻译史中具有典型性意义的翻译活动。

本文为突显翻译实践在译者行为体与社会结构关系中的中介地位,以社会翻译学视角重述中国翻译史上的典型翻译活动,进而推动中国特色社会翻译学建设,拟从以下主要方面展开讨论:首先,追溯社会翻译学在西方的缘起,探求其本质特性。基于此,以翻译活动在中国的开展和翻译思想的发展为纵贯线,书写社会翻译学思想在中国社会发展过程中留下的印记,为审视社会翻译学的研究现状以及展望其发展趋势提供案例借鉴。最后,结合21世纪前20年中国学界对社会翻译学的研究现状,展望社会翻译学在中国的未来发展之路。

一、社会翻译学的缘起与核心关注点

社会翻译学缘起于西方。1972年,荷兰裔美国学者霍姆斯(James Holmes)发表了《翻译研究的名与实》(TheNameandNatureofTranslationStudies)一文。在论述功能导向的描述性翻译研究(function-oriented DTS)时,他强调:一旦翻译文本在何时何地何种情况下出现并产生何种影响成为学术关注点,就进入了以社会学视角研究翻译活动的领域。霍姆斯进而指出,强调翻译在社会文化中发挥的重大作用意味着翻译社会学(translation sociology)概念的诞生,或者更准确地说是社会翻译学(socio-translation studies)的诞生。[4]自此,图里(Gidens Toury)、韦努蒂(Lawrence Venuti)、切斯特曼(Andrew Chesterman)、伍尔夫(Michaela Wolf)、秋列涅夫(Sergey Tyulenev)等西方学者也不再纠结于传统意义上文本字词意义的对等,而是纷纷将目光投向翻译活动的社会属性。[5-9]

社会学主要关注行为体-结构(agent-structure)之间的互动关系,实践是联系二者的中介。相应地,社会翻译学关注译者行为体-社会结构间的互动关系,翻译实践是联系二者的中介。目前,西方社会翻译学①研究采用的主要理论框架包括布迪厄的场域-惯习概念(Field & Habitus)、卢曼的社会系统论(the Theory of Social System)、拉图尔与卡隆的行为者网络理论(the Actor-Network Theory)。切斯特曼认为这三大理论各有侧重,即场域-惯习概念关注译者结构化和建构化的翻译行为,社会系统论关注翻译作为一个整体在社会中的作用,行为者网络理论则关注翻译过程中各行为体间的交往情况。用以考察文学翻译在目标语文化系统中地位的多元系统理论(the Polysystem Theory),强调特定社会历史背景下译者作用的翻译历史学(the Translation Historiography),用以揭示翻译现象背后权力关系与政治干预的批评话语分析(Critical Discourse Analysis),强调读者反应、客户作用、译者和客户就翻译策略进行协商的目的论(the Skopos Theory),以及翻译质量监控(Translation Quality Control)、翻译市场分析(Translation Market Analysis)等都属于社会翻译学理应涉及的研究内容与理论视角。[7]介入翻译研究的各种理论相互融合、彼此互补,通过整合、归纳、提炼之后能够摆脱单一理论造成的条框式桎梏,有利于扩充这种综合性理论的适用性,以便全面透视该学科的属性。

以上这些形形色色的社会学理论将翻译活动中各翻译主体与社会结构关系纳入了考察范围。一般而言,翻译主体主要包括原作者、译者、读者、赞助人、编辑等翻译活动中所涉及的各种人,而译者行为体主要指直接参与翻译实践的译者本人。鉴于其他翻译主体必须通过译者行为体对翻译活动施加影响,翻译主体与社会结构之间的关系可归于译者行为体与社会结构的关系,简单概括为两个方面:一方面,社会结构作为先在条件对译者行为体施加结构性影响,进而影响翻译实践的开展;另一方面,具有施动性的译者行为体通过翻译实践对社会结构施加能动的反作用。因此,社会翻译学的核心关注可归结为译者行为体借由翻译实践与社会结构之间产生的双向互动关系。

二、社会翻译学视角下的中国翻译史

许钧指出,翻译具有社会学性质,翻译活动始终受到社会因素的影响、介入、制约和干预,以历史观点考察翻译活动时,必须要考虑到翻译的社会性。[10]中国翻译史源远流长,其间的翻译活动包罗万象。择取重要时期的典型性翻译实践加以扼要阐释,有助于从整体上把握翻译实践与社会结构的互动态势。中国翻译史纷乱芜杂,传统译论多是针对翻译实践零散的评点式思考,重感悟,随感而发,不成体系[11],但以社会翻译学的视角加以梳理,可以发现每个阶段的翻译实践皆与特定的社会结构相互制约:译者行为体既是当时社会结构的产物,又以翻译实践内在的“新颖性”与“异质性”推动着社会结构的不断演进。下面将尝试从译者行为体借由翻译实践与社会结构形成双向互动关系的视角来重读中国翻译史。

由于关注点不同,对中国翻译史的分期也不尽相同。按照翻译活动的密集程度,可分为佛经翻译、明末清初的科技翻译、鸦片战争至五四的西学翻译,以及世纪之交的多元翻译等四个阶段;按照罗新璋先生总结的翻译标准,可分为“案本、求信、神似、化境等发展演变过程”[12];陈福康则以古代、近代、现代和当代的时间轴作了划分。[13]前两种分期方法分别以翻译现象更迭与翻译理论演进为依据,适用于翻译学的内部研究,第三种分期方法按具有区别意义的社会时代背景来划分,有利于在社会历史发展的大语境下理解和把握翻译活动,更适于以社会学视角来解读中国翻译史。为了论述的便利,本文选用第三种分期方法考察社会翻译学视角下的中国翻译史。

1.社会翻译学视角下的古代中国翻译史(1840年以前)

“洪荒造塔语言殊,从此人间要象胥”。[14]1中国是多民族融合的国家,使用不同语言的各民族交往少不了翻译这一中介。由于交往是在社会大背景下进行的,翻译自然打上了社会关系的烙印。

儒家经典中很早就有关于翻译人员的记载。《周礼·秋官司寇》记载:“象胥乃掌蛮夷、戎狄之国使,掌传王之言而喻说者,以和亲之”。这是较早关于“象胥”这一周王朝翻译官职的记录,说明“象胥”是沟通天子与周边民族的语言纽带,其工作任务是传达旨意、维护和平,以巩固周王朝统治。再如《礼记·王制》有记:“中国、夷、蛮、戎、狄,五方之民,言语不通,嗜欲不同。达其志,通其欲,东方曰寄,南方曰象,西方曰狄鞮,北方曰译”。“寄、象、狄鞮、译”是周天子为联结四邦设置的专门负责翻译工作的职员名称,其目的在于加强对四邦的管控,以巩固天子政权。可见,翻译活动从一开始就带有强烈的国家意志,译者是当时社会结构的产物,受国家意识形态的制约,为维护社会结构而服务。这样一来,翻译活动不仅是各民族之间语际层面的接触,更涉及复杂的社会权力关系,是在多重因素制约的社会网络下进行的。因此,在古代,中国译者行为体从翻译活动肇始就通过翻译实践与社会结构产生依附关系。

佛经翻译历时悠久,影响深远。东汉初,佛教传入中国,起初并未受到重视。至东汉末年,政治腐败,农民起义连年不断,自然灾害频繁,整个社会处于动荡之中,人们对现实生活感到失望、苦闷与无助,转而从佛教中寻求精神庇护。[14]统治者们纷纷推崇佛教来麻痹劳动人民,维护其统治地位。这些构成了佛经翻译的社会背景。当时,主要的佛经译者有道安、鸠摩罗什、彦宗、玄奘、僧睿、慧远、赞宁等人。佛经翻译促使译者对翻译活动做出深入认识与理论总结,如道安的“五失本,三不易”、支谦的“文质之辩”、彦宗的“八备说”、玄奘的“既需求真,又须喻俗”、慧远的“厥中法”、赞宁的“六例”,等等。佛经翻译这一盛大译事,在思想方面推动了中国道教、宋代理学、唯心主义思想的发展;在语言方面向中国输入了大量佛教词汇,对中国文言文体和文学创作提供了启示和借鉴。[14]更重要的是,佛经翻译传入的有关佛教的义理、形象、词汇既为中国人提供了精神寄托,也麻痹和驯服了人们的思想精神,从而进一步巩固了统治者的统治地位,使得当时动荡的社会结构得以稳定,稳定的社会结构无疑对社会发展起到了加速器的作用。

明末清初的西方科技翻译拉开了向西方学习的序幕。明朝万历年间,随着欧洲文化的扩张,肩负传教使命的耶稣会士来到中国,也带来了西方近代科学知识。当时的中国人对科学知识的掌握远远落后于西方。传教士利玛窦与以徐光启为代表的爱国士大夫合作,将西方有关天文历法、万国图志、格物穷理、几何知识等科学相关书籍译介到中国,以发展科技来开启民智、富国强民,并通过翻译“会通以求强胜”。这次尝试性的合作翻译,在一定程度上实现了对西方科技的“会通”,却未能实现“强胜”。鉴于此次翻译活动涉及面较小,影响力有限,加之封建势力较为强大,缺乏中西融通的社会基础,对社会结构的影响也较小,未能改变中国封建社会总的历史进程。

2.社会翻译学视角下的近代中国翻译史(1840—1919年)

中国近代的开始以鸦片战争为标志,是一个救亡和启蒙并行的时代。在丧权辱国和备受压迫的年代,涌现出一批批探寻救国方案的有识之士。他们先后通过翻译实践渐次引进西方的器物文化、制度文化和精神文化,以期救亡图存、强国保种,进而将中华民族从水深火热中拯救出来。

首先,倡导“中体西用”的洋务派从事的翻译实践旨在引进西方器物文化。从第一批“睁眼看世界”的林则徐、魏源开始,以李善兰、华蘅芳、徐寿等人为代表的洋务派翻译工作者与传教士合作,通过西译中述(又称口译笔受),将西方“声光电化”方面的科技成就译介到中国,学习以坚船利炮为代表的西方先进科学技术,意在应对晚清社会由西方资本主义列强带来的生存危机。因为通过译介引进的西方物质文明成果未能解决危机产生的根本原因,即落后社会结构对先进生产力的遏制,民族存亡的危机非但没有解除,还有不断恶化的趋向。

其次,以近代思想启蒙家严复为代表的维新派从事的翻译实践旨在引进西方的制度文化。甲午海战惨败宣告了洋务运动的全面失败,民族危机进一步加深,半殖民地半封建化程度进一步加重。这种“亡国灭种”的民族危机让以严复为代表的留洋知识分子认识到西方之所以先进不止在于科学技术,更在于他们的社会制度建设。为唤醒当时的上层知识分子和封建官僚,改良腐朽的政治制度,严复以《天演论》为名译述了英国著名博物学家赫胥黎(Thomas Huxley)的著作EvolutionandEthicsandOtherEssays,公开宣扬“适者生存”的社会进化论,主张自上而下改良封建制度。加上后来翻译的其他西方社科政法著作,包括《原富》《法意》等,构成了著名的“严译八大名著”。以《天演论》为代表的严译名著对当时及之后相当长一段时间的社会意识造成了巨大影响,迫使清政府发起了意在自救的改良运动,在一定意义上起到了主动改造封建社会结构的重要作用。值得一提的是,严复在《天演论·译例言》中提出的“译事三难,信、达、雅”作为衡量翻译质量的标准而被奉为圭臬,为严复赢得了大量社会资本,树立了他在中国翻译理论史上的重要地位。

再次,以林纾为代表的文学翻译工作者从事的翻译实践旨在引进西方的精神文化。考虑到晚清的社会背景,不懂英语的古文家林琴南通过与魏易等人合作,将《巴黎茶花女遗事》等大量的西方文学作品译入中国,某种程度上算是一种异端。不过,以小说开民智、振人心,通过改造民众的思想以抵抗西方列强的步步紧逼,不难发现林纾超前的独到见解。这也让他与严复齐名,有了“译才并世数严林”的说法。

在近代中国,内忧外患的时局迫使有识之士积极寻求抵御外辱、救亡图存之路。在这一动机的驱使下,译者行为体始终走在通过思想引领改造落后社会意识的最前列。虽然囿于强大的内部封建势力与外部列强势力,这一系列翻译操作并未从根本上改变当时中国半殖民地半封建的社会结构。但是这些译事旨在“师夷长技以制夷”,将西方先进科学技术、政治社会制度、精神思想等方面的成果作为翻译对象引入中国,为改造乃至推翻当时的社会结构做出了巨大努力。

3.社会翻译学视角下的现代中国翻译史(1919—1949年)

这一时期,在新文化运动、五四运动的推动下新文学运动开展得如火如荼,催生出众多文学流派和文学社团,以及代表不同文学立场的翻译主张,翻译服务于社会、政治和人民大众的作用日益彰显。随着《共产党宣言》的翻译与传播,社会主义思潮传入中国并逐渐深入人心。中国共产党正式成立,中国无产阶级开始登上历史舞台。

在这个“百家争鸣”的时代,以郑振铎为代表的文学研究会成员认为文学是可译的,翻译应“慎重”且系统化,尤其重视翻译催生中国新文学的社会功能;以郭沫若为代表的创造社成员认为翻译应有主观感情的投入,创造大于翻译,同时否认文学的功利性,反抗一切权威,勇于标新立异;以鲁迅为代表的中国左翼作家不惜提倡“硬译”,以传达无产阶级革命理论为主,倡导人文主义,宣扬革命理论,希冀通过翻译为无产阶级革命文学奠定基础。当时,大量外国优秀文学作品和文学理论,尤其是被侵略的弱小民族文学作品,还有鲁迅翻译的一些革命理论著作,被译介到中国。通过翻译活动,译者的社会认可度得到提高,中国文学宝库得以丰富,同时也为无产阶级革命提供了有力的思想武器。

新文学革命的开展、中国共产党的建立、政治斗争的加剧,这些波澜壮阔的社会背景激励着不同文学流派的译者把翻译当作改造社会的武器,积极作为。因为肩负着不同的社会理想和历史使命,产生了不同的翻译动机,对社会结构的产生所带来的影响自然也不尽相同。万花筒般的翻译实践和其他与翻译相关的活动相互激荡,在不同程度上推动着社会发展的进程,并最终接受社会发展规律的选择。

4.社会翻译学视角下的当代中国翻译史(1949—20世纪末)

新中国成立后,中国的翻译事业很快勃兴,政府层面组织的中译外实践与外译中实践都开展得热火朝天,出现了以杨宪益夫妇、傅雷、钱钟书、叶君健、许渊冲、杨必等一大批活跃在文化战线上的优秀翻译工作者。他们既有丰富的翻译实践,又有坚实的理论知识,为新中国的文化建设做出了巨大贡献,推动了社会主义经济、政治、文化的全面发展。

这一时期,无论就翻译内容而言,还是翻译数量而言,“文化大革命”都是中国当代翻译史的分水岭。“文化大革命”之前,中国经历了一系列重大历史事件,包括新中国成立、国家统一、主权独立、与苏联等社会主义国家建交,深入学习马克思列宁主义,全面进行社会主义国家建设。由于整个社会大基调是百废待兴与白手起家,翻译实践所发挥的社会功能主要是向社会主义国家学习,并注重引进马列主义著作服务于国家的政治、经济、文化建设。毛泽东、周恩来等老一辈革命家非常重视翻译工作,积极推动马列主义经典著作编译以及引进国外优秀文学作品等工作,并提倡辩证唯物主义和历史唯物主义在翻译工作中的指导地位,注重运用哲学方法论来分析问题。“文化大革命”后,中国的社会主义建设进入改革开放的伟大实践期。开放包容的主流意识形态为中外文化交流创造了良好的国际环境,中国的翻译事业进入前所未有的繁荣阶段。在改革开放政策的引导下,翻译实践在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的方方面面都发挥着引进、消化、吸收并创新西方先进科学技术和文化产品的作用。同时,也充当着传播中国文化、传递中国声音和传扬中国品质的重要外宣作用。可以说,中国的飞速发展与翻译实践发挥的双向沟通作用息息相关。通过翻译活动,中国迅速与世界接轨,在政治、经济、文化建设与科教、卫生交流等方面全面融入国际大家庭,彻底改变了新中国成立后以阶级斗争为纲的社会结构,进入了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探索与实践的新阶段。

以社会学的视角考察中国翻译史可以发现:在古代和近代,动荡、落后、受压迫的时局促使译者行为体积极作为,通过实施特定的翻译实践对当时的社会结构进行改造,翻译实践的主要目的是改变社会格局、求得和平、稳定发展。在古代,该目的得到了更大程度的实现,而近代囿于内外势力地双重压迫,该目的未能充分实现;在现当代,开放、包容、进步的社会形态为译者行为体创造了更大的施展空间,此时多主题、异质性的翻译实践既是以迎合当时社会发展趋势为旨归,又推动了社会结构的不断更新,使得20世纪的中国日益繁荣强盛,此时社会形态的变迁既是翻译实践的目的,也是结果。纵观这四个时期,译者行为体始终是特定社会文化下的产物,又以自身的能动性通过翻译实践对社会结构施加影响。

三、21世纪中国社会翻译学的研究现状

21世纪初社会翻译学真正进入学术研究领域,以其为主题和视角的论文成果丰硕,本文主要围绕以下几个方面展开探讨。

首先,对社会翻译学作为一门新兴交叉学科的学科属性、问题设置、框架结构进行定位。如,胡牧指出,从整体性、综合性社会学视角进行翻译研究具有合理性和必要性[15];赵巍以批判性的眼光揭露了社会翻译学研究存在的问题,如日益偏离文本,偏实证而轻人文,社会学理论运用不足等[16]。

其次,对社会翻译学有关术语、关键词进行诠释。如,王悦晨对布迪厄社会学理论关键词进行了解读[17];武光军从术语标准化角度对“翻译社会学”和“社会翻译学”进行了辨析,在“正名”工作上做出了贡献[18];王军平探讨了译者行为研究中文化性和社会性因素之间的区别和联系[19]。

再次,对社会翻译学研究模式和研究方法的探索。如,王洪涛明确提出定量与定性相结合、共时与历时相结合的两大原则以及社会调查法、统计分析法、个案研究法、历时研究法等具体研究方法。[20]还有运用布迪厄、卢曼、拉图尔等人的社会学理论与方法对具体译者的翻译活动、翻译策略、译本传播与接受进行描述性阐释的。如,汪宝荣运用场域理论和行动者网络理论分析了葛浩文英译《红高粱》的生产过程,他探索译者惯习帮助译者在美国文学场域中胜出,并且依靠翻译发起、出版和生产网络实现《红高粱》英译本在异质文化中的成功译介。[21]另外,屠国元从布迪厄的“惯习”理论视角对近代翻译家马君武在译者选材方面的主体性进行了个案研究,投射出他“以译报国”的译者主体性指向。[22]

最后,从历时宏观角度出发,对近十年或二十年社会翻译学研究成果进行窥探与概括、升华与展望。如,王洪涛从本体论、认识论和方法论三个层面对国内社会翻译学十年间(2006—2016年)的研究成果进行了归纳整理,并提出构建学术共同体和学科研究范式的期望[23];汪宝荣则对近20年来西方社会翻译学所关注的翻译职业、翻译机构、翻译产品国际流通和传播、社会学与翻译学的关系这四个核心领域做了述评工作。[24]此外,刘立胜、王军平、张琼芳等对西方社会学路径最新研究著作进行评述[25-27],同时对西文思想著作进行了提纲挈领式概括,不仅减轻了国内学者的阅读负担,更有助于国内学术界快速把握理论发展方向。

由此可见,社会学路径指导下的翻译研究已正式进入中国学者的视野,不仅有大量运用社会学理论②分析具体译者能动性和译本生产过程的研究,也有少数学者尝试将三大主流理论相融合,以获得更加全面系统的研究视角[28],还有就社会翻译学的学科属性、理论框架、发展态势等本体论问题进行梳理和元思考的研究。

四、中国社会翻译学的未来

社会翻译学虽然在中国学界已经成为一门显学,但是其研究始终围绕着西方研究成果“转圈”,更多的是理论应用而非理论创新,缺乏深入思考,更谈不到有特色。再者,社会学路径的翻译研究并非无可指摘,它有其自身的局限性,这一点引起了赵巍等学者的关注。[16]社会翻译学发轫于西方,带有明显的西方思维特征和个人主义价值观,如重实证和推理,不同理论的框架彼此独立,难以统一等。笔者认为,中国的社会翻译学在沿袭推广西方已有研究成果及其理论框架的同时,应努力发展具有中国特色的社会翻译学研究模式。

刘宓庆指出,中国特色的翻译理论必须体现中国价值,即须有以下的维度特征:“1)鲜明的人文历史特征,能体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文化战略考量;2)进行跨文化研究,坚持综合平衡融合的哲学观;3)与哲学、美学等传统文化相观照,关注翻译中的美学元素。”[1]65-66

因此,可从以上三个方面对建构中国特色社会翻译学进行阐发。

首先,走出翻译网络中的“小社会”,将翻译现象置于国内和国际宏伟语境下进行考量。梳理中国翻译史不难发现,每逢民族生死存亡之际,都有爱国的有识之士重视翻译活动。翻译活动在中国历史上一直肩负着振兴民族、富国强民的社会使命。当前,中国正走在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强国的道路上,面临着来自国内外的各种挑战,翻译理论和翻译实践自当树立旨在彰显国家力量、传递中国声音、维护世界和平的大格局。目前,西方社会翻译学的“社会”一词涵义仍囿于与整个翻译活动关系紧密的各种人类和非人类因素,如原作者、译者(其教育、家庭、经历、喜好等)、读者、出版商以及翻译政策、诗学等。就中国文化中的“社会”涵义而言,有着更宽广的外延,尤其是与人类命运共同体、国际社会以及各种亚社会存在产生千丝万缕的关联。

其次,现行的西方三大理论框架不可孤立看待,调适、融合、互补方能符合中国哲学之道。布迪厄的惯习-资本-场域理论强调个人作为一个行为体既要受到所处社会文化背景的制约,又可通过主体行为影响并改变所处的翻译场域,主要在微观层面研究译者行为体;卢曼的社会系统论强调翻译本身就是一个自生自灭的独立系统,同时它又是整个大社会文化系统中的子系统,可从宏观层面上考察翻译在社会中的作用;拉图尔的网络理论从中观层面上描述人类行为体与非人类行为体之间的交往合作推动翻译产品形成的过程。单一地运用某种理论难免片面,从微观、中观、宏观三个层面进行可实现优势互补:布迪厄和拉图尔的理论更多关注人和翻译过程中的影响因素,可为卢曼的理论提供挖掘式的分析补充,而卢曼的理论又为前两者提供背景式的铺垫和阐述空间;同时,拉图尔的理论拓展了布迪厄理论关注点,不再拘泥于译者行为体本身,而是构建译者行为体在翻译过程中与其他相关行为体的互动网络。比如可以考察在某一项翻译实践中,译者行为体是如何通过自身的能动性与其他的翻译主体,以及文本、工具、技术、媒介等非人类行为体形成网络互动,推动翻译实践的成功实施,还有该翻译实践在特定的社会文化背景下发挥的作用、占据的地位和未来的走向。这将更利于从更全面的视角来审视翻译现象,以更宏观地把握翻译的本质。

最后,将理性与感性、实证与人文联姻,适度回归文本形式与意义之美。布迪厄、拉图尔、卢曼及其他介入翻译研究的社会学理论通过访谈、史料查证追踪等手段对翻译实践中涉及的各行为体活动轨迹和翻译产品的生产、传播与消费的整个运行轨迹进行客观描述,是一种理性化、实证性强的宏观考察模式。但是,“翻译研究本身属于人文学科。”[16]111在译作选择、策略应用、译作生产和接受等方面都掺杂了浓厚的个体主观能动性,毕竟译作的生产者是人,译作的直接消费者即目标语读者也是人。此外,语言是美的载体,翻译是语际转换活动,翻译研究无法回避对美的关注、向文本内部的回归与对言语辞章的品评。所以,研究者也应适时调动想象、审美、共情等感性思维,实现感性与理性的结合。比如关注特定社会结构下译者行为体翻译策略在文本中的具体体现、结合语料库等现代技术手段对译本进行词汇句法的分析鉴赏。这种借现代技术手段介入人类思维黑匣子并探求意义生成与移植方式的尝试不仅是人文学科的使命之一,也是实现与中国哲学、美学等传统文化相互观照所作的努力,更是构建中国特色社会翻译学的任务之一。

五、结语

“社会翻译学”这一概念虽然是由西方学界率先提出并加以推广的“舶来品”,但通过对中国翻译史的回溯,也很容易发现社会翻译学留下的痕迹。其主要表现为特定社会发展阶段与译者行为体的双向互动关系:译者行为体既是特定社会结构的产物,又可以通过翻译实践推动甚至重塑社会结构的存在样式,同时译者行为体也从中积累一定社会资本。每个时期的翻译实践都服务于一定的社会目的,但是由于时代的特殊性,目的的实现程度也不尽相同。纵观国内社会翻译学的研究现状,未来的中国社会翻译学应该努力构建属于自己的理论话语体系,以服务中华民族伟大复兴为己任。因此,要以开放包容的姿态考量借鉴融合西方社会学的理论框架,并适度关注文本风格、遣词造句等内部研究,以彰显中国汉语的语言之美和独特的中国哲学观。

注 释:

①本文选用the Sociology of Translation这一较通用的英文表达。

②主要以布迪厄、卢曼、拉图尔等人理论为主,后两者理论的运用主要集中在近两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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