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尔·奥斯伯格
我在哪儿?
一个四四方方的白色房间。没有光源。墙看上去却发着亮光,通过墙脚微暗的棱线能辨识出它们的边界。没有门窗,没有家具,墙上没有画。判断不出这个房间外面有什么,也不知道我是怎么来到这里的。一丝声音都没有。
我是谁?
我的记忆里面,一个名字都没有,也没有自己的形象,只有概念。我知道什么是立方体,什么是树,什么是电脑,只是感觉这些东西都和我无关。我和它们没有任何交集。我完全不知道自己脑袋里这些丰富的概念从何而来。我记不起任何东西。
我惊讶地盯着自己的双手。它们看上去好像戴着一副薄薄的白色塑胶手套。手套把我的指纹都盖住了。我穿著一条白色的背带工装裤,材质看上去很光滑。我试着去触摸我的身体,但什么也感觉不到——无论是我的手指,还是被碰到的身体。即使用力击打,我也没有任何疼痛的感觉。我没有触觉,也闻不到任何气味。
我慢慢地走到一面墙前,伸出手去触摸它光滑的墙面,但是感觉不到任何东西。墙面没有任何触感。我在墙面上摸来摸去,想要找到隐藏起来的开关,或者裂缝,或者随便什么都行,只要能让我出去。只是我什么也没找到。没有出路。
心中的不安慢慢多了起来。到底怎么回事?谁把我关在了这里?究竟为什么?是我做错了什么吗?我什么都记不起来。我的心一定在狂跳,可我什么也感觉不到。我到底是怎么了?
我试着往墙上撞去,结果依然没有感觉,也听不见声音。就像我这个人并不存在一样。
也许是我在做梦?如果这真的是一个梦,那它也真实得太可怕了。寂静压迫着我。世界似乎只剩下这个房间,除此之外没有任何东西存在。这是一个可怕的想法。
“嘿!让我出去!”我大声地吼起来。或者更准确地说,我想要大声吼叫,但是只能发出一种罕见的、不成调的声音,就像是电脑发出来的。
“我听不懂这条指令。”房间里响起一个女人的声音。她的语调跟我的一样不自然。听起来这声音似乎是从四面八方同时传来的。我转过头四处张望—— 一半是期待,一半是害怕——希望有人能像变魔术般地出现在这个房间,希望能找到一个出口,让我有一条出路。然而,只有我独自一人而已。
“你说什么?”我问道。
“我听不懂这个问题。”
“你……你是谁?”
“我叫爱丽丝。”那个声音回答,“这个名字是‘先进的语言解读咨询扩展的首字母缩写。”
“我在哪儿?”
“关于你更详细的逗留地点和状况,我未被授权,无法告知。”
“那我是谁?”
“你就是那个病人。”
“病人”这个词唤起了我一丝想象:“那我是在医院吗?”
“关于你更详细的逗留地点和状况,我未被授权,无法告知。”
“那你到底有权说什么呢?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我会在这里?”
“我在这里是要帮助你适应新的环境。”
我完全无法理解这一切!这是一个恶意的玩笑吗?一个科学实验?或者是一种新的疗法?也许我根本就不在一家常见的医院,而是在一家心理诊所。他们可能给我注射了药物,把我的记忆封存起来,麻痹了我的感官,让我语不成调。不管我是怎么来到这里的,我现在都想要从这儿出去,我必须从这儿出去!
“求求你,让我从这儿出去吧!”
“我听不懂这条指令。如果想要了解我的基本功能,请说‘帮助。”
“帮助。”
“欢迎。我的名字叫爱丽丝,爱丽丝是‘先进的语言解读咨询扩展的首字母缩写,它是以解读自然语言为基础的一种先进的帮助扩展系统。我在这里是为了帮助你适应新的环境。为此,你可以给我下达简单的指令或者进行提问。下面这些词组是我可以理解的——‘给我看‘是什么‘在哪儿‘打开和‘关闭。”
“打开门。”
“我听不懂这条指令。”
“房间外面是什么?”
“我听不懂这个问题。”
“该死!你就干脆地告诉我,我到底怎么了?”
“我听不懂这条指令。如果想要了解我的基本功能,请说‘帮助。”
这种挫败感让我一拳打在墙上。但是,我却什么也感觉不到,这让挫败感更强烈了。
“帮助!”我绝望地喊着,从我嘴里发出的还是中性的、不成调的声音,这让那个“她”又重复了一遍刚才那句标准的帮助文本:“如果想要了解我的基本功能,请说‘帮助。”
我手足无措,像一头笼中困兽,在这个“监狱”里走来走去。我感觉,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个“监狱”变得越来越小,相对的两面墙之间的距离越来越窄。我用脚步来丈量这个房间的大小——从这头儿走到那头儿一共是五步——我试了很多次,这个距离并没有发生变化,但是,那种压迫感依然存在。我的活动空间越来越小了,氧气也越来越少。
我绝对不能丧失理智。如果要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必须振作起来,集中精神,要有计划地行动。深呼吸!但是,当我凝神吸气的时候,我完全感觉不到自己的肺。我无法呼吸!有一瞬间,我只觉得天旋地转,担心要晕过去。还好,并没有。
不管我现在在哪里,平静下来!好在看上去这里并没有什么直接的危险。这一切一定是有原因的。这个念头让我鼓起了勇气。
“我是怎么到这里来的?”我向那个电脑般的声音提问道。
“我听不懂这个问题。”“这个房间是什么?”
“这个房间是由电脑模拟而成的,即所谓虚拟世界。”
当然是的。为什么我没有马上想到这一点呢?
“我在玩电脑游戏吗?”我又问道。
“关于你更详细的逗留地点和状况,我未被授权,无法告知。”
如果我真的身处一个电脑游戏之中,那我的任务就是离开这个房间,但是怎么才能做到呢?看上去这儿没有别的开门机关,与爱丽丝交谈似乎成了唯一的途径。也许我必须找到一个能打开暗门的密码。
我尝试着单刀直入:“告诉我密码。”
“我听不懂这条指令。”
我没有接着往下问。我能给爱丽丝下达的指令有哪些来着?“给我看”“打开”“关闭”。
我说:“给我看大象。”
看來运气还不错,爱丽丝出人意料地理解了这条指令。墙上出现了关于大象的一些视频,视频呈网格状排列,共四行三列。
我似乎连上了互联网。在这个前提下,爱丽丝提到的另外两个指令就有了新的意义。
“打开‘谷歌!”
大象的视频消失了,墙壁又恢复成一片白色,上面显示出一个搜索引擎的页面。我点了一下输入框,光标开始闪烁。显而易见,墙壁是一块大型触摸屏。但是,并没有可以用来输入文字的虚拟键盘。
“大象。”我大声说。“大象”这个词立即出现在了输入框内。当我触摸“谷歌搜索”的按钮后,墙上不出所料地出现了显示搜索结果的列表,当中包含了大象的图片和该物种的相关信息。
我在一个有触摸屏的虚拟房间里,通过触摸屏我可以连入互联网。这一切到底有何意义?为什么我知道该如何使用“谷歌”,却怎么也想不起来曾经用过这个搜索引擎呢?
“打开‘谷歌地球。”
墙上出现了卫星图像。一条暗色的河流从左上方穿过一片灰绿的背景,流至右下方。在图像中心,河水被一片洋葱形状的土地分成两条支流,不久后又汇合在一起。临近河流的图像呈现出像素般的灰色,好像被人撒了尘土一般。即使图像中间没有白色的文字,我也能认出这是什么地方——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
“谷歌地球”通过用户的IP地址确定其所在的位置,并以此调整卫星图像的显示区域。这些信息都出现在我的脑子里,我却说不出它们到底是怎么来的。但是这些信息非常有用,因为它们可以帮助我更准确地判断此刻所在的位置。
“我是在汉堡吗?”我想知道。
“关于你更详细的逗留地点和状况,我未被授权,无法告知。”爱丽丝又一次冷冰冰地回答道。
“给我看汉堡。”我向爱丽丝下达指令。
地图和搜索页面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几十个网络摄像头拍摄的画面。它们都显示着这座城市的景象:带喷泉的阿尔斯特内湖、码头栈桥、汉堡港、易北爱乐音乐厅、中央火车站、机场和一些我一眼看上去叫不出名的街道。画面中,汽车穿梭,人来人往。我多希望自己也是他们中的一员,出现在摄像头的拍摄范围内,而不是在一个虚拟的白色房间里看着这些无法触及的现实。
我是谁?我在哪儿?我为什么在这儿?这些问题每分每秒都在煎熬着我。
也许有的画面能唤醒我的记忆?确实,我认出了很多有名的建筑和地点,但是我感觉这是因为我看过一部有关汉堡的电影,而并非亲自到过那里。
我到底知道什么?我身处一个没有出口的虚拟房间,失去了记忆,也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我可以通过千万双眼睛观看外面的世界,可如果我不知道该看向哪里,这一切都毫无意义。剩下的只有爱丽丝,这个自以为是的人工智能程序。它可能是我破解谜团最好的切入点。
“打开‘谷歌!”
我点击输入框,试了试搜索“人工智能汉堡”。
第一条搜索结果显示的是一家名为“迈克诺网络技术公司”的网页,这家公司的主营业务是数据挖掘相关算法的研发。在迈克诺公司的网页上,我没找到任何线索能证明它就是爱丽丝的开发者。但是这也说明不了什么。
“迈克诺公司是一家什么公司?”我问爱丽丝。
“迈克诺公司是一家借助人工神经网络技术来进行大型数据分析和处理的公司,是该领域的领头羊。”爱丽丝热情地回答道,“以下这些国际知名大公司都是迈克诺公司的服务对象——飞利浦、西门子、德国电信、德国商业银行、德国健康保险公司、宝马、瑞典大瀑布电力公司等——我们可以帮您在浩如烟海的数据中大海捞针!”
这就有意思了:爱丽丝对别的东西了解不多,但是对迈克诺公司却十分了解。看来这家公司的网页是值得再仔细看一看的。
我找到了一篇八个月前的报道:
汉堡富豪之妻遭遇入室枪杀
汉堡。周日晚间,互联网企业巨头亨宁·雅斯佩斯的别墅遭不明身份者闯入,其妻玛利亚·亨宁遭枪杀。亨宁·雅斯佩斯十五岁的儿子曼努埃尔受重伤,目前仍未脱离生命危险,已被送往一家特殊诊所诊治。据办案刑警透露,犯罪嫌疑人试图绑架该男孩,其母发现后曾试图用防狼喷雾驱赶嫌疑人未果,反遭其枪杀。目前关于犯罪嫌疑人并没有更进一步的消息,据推测,嫌疑人至少有两名。亨宁家族律师表示,亨宁对此事不会公开发表任何看法,为了能让这一惨案早日真相大白,他将全力支持警方的调查行动。警方欢迎广大市民提供一切有价值的线索。
文末还配了一幅豪华别墅的照片,里面的人我并不认识。我点击并放大了照片。我曾经去过那里吗?我想不起来。
“谁是亨宁·雅斯佩斯?”我问。
“亨宁·雅斯佩斯是你的父亲。”爱丽丝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