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唯物主义的出场语境变迁与新时代话语重构

2021-12-05 18:57覃世艳
关键词:历史唯物主义出场恩格斯

覃世艳, 董 波

出场本是戏剧术语,指演员出现在舞台的场景。演员的出场是情节发展的需要,是语境的产物。在场不一定就能出场,出场往往承担着重要历史作用。理论的出场是历史语境的产物,是一个联结过去、现在和未来的过程形态。只有总结过去,才能出场;只有了解当下,才能出场;只有积极筹划未来,才能出场。同时,出场并不是突然显现的,而是思想击中语境的在场,是前一语境的话语范式逐步退场和新话语范式的变在、生成(becoming)过程。语境(context)指话语或语言的社会历史环境。语境总是具体的语境。它并非纯粹的客体直观或者“无人身的理性”,被抽象理解的世界对人说来也是无。语境毋宁说是一种已被思想把握的现实必然性、实践条件,或者生存境遇、情境,其内容是客观的、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但其形式是主观的,是思想的统摄与抽象综合。人们对对象、事物、感性往往不能直接把握,需要借助语言(包括概念、判断、推理)对其进行话语加工,继而成为思想可以统摄的具体现实对象。语境还是一种共在,是群体可以共同体验、人人感同身受的真实情境。语境的变迁往往导致理论话语的重构。重构即重新诠释或重新理解,重构必须在客观的语境下生成,不可以脱离出场语境盲目建构。理论的重构往往是新话语的产生和旧话语的扬弃。

历史唯物主义正是这样一种在语境跃迁中不断出场的理论。在自由资本主义语境下,马克思恩格斯原创了历史唯物主义的经典出场形态,指引着当时的工人阶级运动。到了第二国际时期,基于“历史唯物主义系统化的新需求、资本主义发展提出的新挑战和无产阶级革命实践的新走向”(1)徐军:《第二国际理论家历史唯物主义观的理论总问题探析》,《南京政治学院学报》2014年第3期。等新语境,历史唯物主义出现了等同于经济唯物主义的出场形态。由于西方社会语境的不断变迁,之后历史唯物主义又相继出现过人本学、后现代主义等不同的出场形态。历史唯物主义在中国革命、建设和改革开放等不同语境中,其出场形态也不同。新时代语境提供了历史唯物主义出场的新挑战与新机遇。历史唯物主义出场语境变迁与话语重构说明其具有相当的“韧性”。尽管时过境迁,历史唯物主义仍能科学地回应不同的时代语境并指导大众实践,具有强大的理论生命力。新时代仍然是历史唯物主义的出场语境。虽然出场形态在不断变换,但是历史唯物主义的精神实质一直未变,其理论基点、原则、方法、价值、理想等并未改变。

马克思和恩格斯在考察自由资本主义上升时期的西欧经济社会状况之后,宣告发现了一般社会结构、要素、矛盾、动力、形态和规律。这是历史唯物主义的最早出场。马克思生前并没有明确使用“历史唯物主义”这一术语,但是历史唯物主义是马克思研究政治经济学的理论指导和研究结果(2)《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2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591页。。马克思历时15年研究政治经济学,并在此基础上最终形成被恩格斯称为“历史唯物主义”的理论。恩格斯是明确使用该术语的第一人。1890年,恩格斯在致施米特的一封书信中写道:“我……用‘历史唯物主义’这个名词来表达一种关于历史过程的观点。”(3)《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3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年,第704页。在恩格斯那里,他并没有区分唯物史观、历史唯物主义和唯物主义的历史观。总体而论,从恩格斯到斯大林,历史唯物主义就是指人类社会历史理论,是关于人类社会发展一般规律的学说。不过,对于历史唯物主义的具体理解,学界一直存在着一些纷争,比如,历史唯物主义是否等同于经济决定论、人学的空场和时间的线性叙事等。这些理解纷争的出现是不同语境下历史唯物主义不同出场形态的产物,也与后马克思恩格斯时代对历史唯物主义的解读有关,这些解读总是带有“多少或凹或凸的眼镜……以致常常产生一个相当大的折射系数”(4)亨利希·库诺:《马克思的历史、社会和国家学说》,刘文飞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6年,导言第3页。。

从理论表述形式上看,历史唯物主义也是一种话语,它的出场和在场形态并非静止不变的。寻找这种变迁背后的历史和逻辑,对于新时代语境下历史唯物主义的话语重构十分重要,每一次时代变迁都意味着一次话语重构的发生。历史唯物主义在不同语境下的不同解读与出场形态,正好印证了保罗·利科对理论传统(或“遗产”)的看法。传统“并不是一个在我们手中传递却从未打开过的密封包裹,它毋宁是一个我们可以大把大把挖掘并在挖掘活动中得到更新的宝藏。任何传统都因受惠于解释而得以存在;传统正是以此为代价而得以持续并保持生气。”(5)保罗·利科:《解释的冲突:解释学文集》,北京:商务印书馆,2008年,第31页。从现代解释学视角来看,历史唯物主义的不断出场并非对其基本内核的否定,恰恰相反,正是其强大生命力的体现,是效果历史视域中历史唯物主义伴随语境跃迁不断得以丰富与发展的明证。历史唯物主义的出场始终在创造新的在场,产生新的话语形态、新的理解差异。

历史唯物主义科学性、革命性是否会伴随着时代跃迁和具体语境不断地被“修正”?此时此地的历史唯物主义能否回答彼时彼地的社会问题?在马克思恩格斯在世的时代,马克思主义的追随者们就提出了不少类似的问题,资产阶级阵营的思想家们则通过歪曲和庸俗化,对历史唯物主义展开攻击。历史唯物主义的传播与发展并非一帆风顺,伴随着时空变迁,历史唯物主义先后经历了经济学、人本学和后现代主义等不同的出场语境。这里既有对历史唯物主义的走近,亦有对历史唯物主义的远离。历史地看,随着语境变迁,历史唯物主义出场是在不断遭受危机中的话语变奏历程。西方马克思主义也对历史唯物主义进行了反思性批判,美国社会主义活动家阿罗诺维茨(Stanley Aronowitz)的《历史唯物主义的危机》(1981)一书对此进行过系统梳理。

(一) 经济学语境及历史唯物主义实践危机

在第二国际时期,出于宣传马克思主义和与各种错误思潮论战的需要,马克思恩格斯的学生梅林、伯恩斯坦、考茨基、拉法格、拉布里奥拉等人,主张以“历史唯物主义”或“唯物主义历史观”指称马克思的全部哲学理论。他们有时还用“经济唯物主义”“经济决定论”“经济社会学”等术语来指称历史唯物主义理论。在他们看来,虽然人们的物质生产活动是社会的基础,社会发展是各种因素相互作用的结果,但是经济因素在其中发挥着最终决定性作用,历史唯物主义就是要阐明人类社会发展的经济因素这一根本动因。这为后来教条主义者将历史唯物主义等同于实证科学、经济科学埋下了伏笔。

恩格斯在世时就一再反对将经济的决定性因素歪曲为唯一因素。他在《致布洛赫的信》中自责地说:“青年们有时过分看重经济方面,这有一部分是马克思和我应当负责的。”(6)《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4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年,第698页。由于论战的需要,马克思恩格斯不得不有意强调经济因素的突出作用。恩格斯指出:“如果有人在这里加以歪曲,说经济因素是唯一决定性的因素,那么他就是把这个命题变成毫无内容的、抽象的、荒诞无稽的空话。”(7)《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4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年,第696页。他在写给施密特的信中又说:“经济上落后的国家在哲学上仍然能够演奏第一小提琴”(8)《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4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年,第704页。。恩格斯进一步提出历史合力论:就历史发展的动力机制而言,历史是各种力量共同作用的结果,在这种相互作用中归根到底是经济运动作为必然的东西借助无穷无尽的偶然事件向前发展,历史发展体现为“无数互相交错的力量,有无数个力的平行四边形,由此就产生出一个合力,即历史结果,而这个结果又可以看做一个作为整体的、不自觉地和不自主地起着作用的力量的产物。”(9)《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0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592页。

“历史唯物主义=经济唯物主义=经济决定论”,或是“历史唯物主义=社会进化论=技术决定论”,这些主张成为第二国际以来的时髦论点。巴尔特、饶勒斯、恩斯特,以及后来的阿尔都塞、波普尔、哈贝马斯、威廉姆·肖和罗默等西方学者正是基于对历史唯物主义的经济学语境的误读,展开了对历史唯物主义的攻击,不过他们的立论建立在对梅林等人误解的基础上。比如,巴尔特认为历史决定论否定了观念的力量,将作为历史活动主体的人变成了机械发展的玩物,历史观也变成了宿命论。阿尔都塞提出多元决定论,主张社会发展是各种因素相互作用的结果,除了相互作用,没有什么最终的决定性因素。显然,这种只讲相互作用的观点是错误的(10)王金福:《马克思的哲学在理解中的命运——对马克思主义哲学史的解释学考察》,苏州:苏州大学出版社,2003年,第331页。。哈贝马斯断言历史唯物主义有着深深的经济决定论烙痕,本质上是一种社会进化论。威廉姆·肖和罗默将历史唯物主义等同于技术决定论和生产力决定论,本质上是一种具有原教旨主义倾向的解释机制。

经济学语境中的历史唯物主义出场问题既是一个理论问题,更是一个实践问题,涉及历史唯物主义的在场基础、路径和形态问题。虽然经济唯物主义、经济决定论早已被马克思恩格斯亲自否定了,但是其流弊却至今未灭。一旦将经济因素绝对化,就违背历史辩证法,不仅在理论上会产生机械观点,在实践中更容易导致畸形运用。初生的社会主义政权如果不能科学解读这一问题,就可能陷入“革命早产说”“补课论”“唯GDP论”“唯生产力论”等实践危机。

(二) 人本学语境及历史唯物主义内核危机

虽然俄国十月革命取得成功,但是在西欧完全失败,西方马克思主义者在反思历史唯物主义的过程中发现,经济决定论无法解释经济上明显占据优势的西欧无产阶级革命的失败。而在当时西欧流行科学主义和人本主义两种思潮,经济决定论就是一种科学主义的视角。不同于之前的经济学视角,西方马克思主义者纷纷转向从人本学视角来审视历史唯物主义。

由叔本华、尼采等人开启的人本学方法来诠释历史唯物主义一时成了新的“时尚”。针对一些人攻击历史唯物主义是“人学的空场”,西方马克思主义者引经据典,寻找马克思恩格斯经典著作中的人本主义。在被誉为西方马克思主义圣经的《历史与阶级意识》一书中,卢卡奇发现,马克思的《〈政治经济学批判〉序言》体现了一种全新的人道主义,在其中,“马克思的人道主义彻底地同以往所有的人道主义运动分道扬镳了,尽管乍一看二者是极相似的。”(11)卢卡奇:《历史和阶级意识:马克思主义辩证法研究》,张西平译,重庆:重庆出版社,1989年,第216页。不仅如此,马克思还在其他文章中揭露和描述了资本主义对一切具有人性化的东西的违背和破坏。弗洛姆发现:“《资本论》和马克思的其他著作(如《黑格尔法哲学批判》,1844年出版)已经提供了看清马克思的人本主义思想的充分基础。”(12)弗洛姆:《马克思关于人的概念》,复旦大学哲学系现代西方哲学研究室:《西方学者论〈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1983年,第80页。萨特等人则用存在主义补充历史唯物主义,认为“马克思主义是一种人道主义”。法兰克福学派的马尔库塞在《关于创立历史唯物主义的新材料》一文中认为“马克思把这种实践的理论称为‘现实的人道主义’”(13)沈恒炎、燕宏远:《国外学者论人和人道主义》第1辑,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1991年,第135页。。南斯拉夫实践派反对历史唯物主义是辩证唯物主义的逻辑延伸与运用,主张历史唯物主义是一种实践的人道主义。

1932年,《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的问世在欧洲引起轰动,书中充满了诸如“完成了的自然主义等于人道主义,完成了的人道主义等于自然主义”等经典话语,使人们看到了与经济决定论完全不同的表述,对马克思的人本学解读由是而被推向高潮。无论“青年马克思”还是“老年马克思”都被统一到马克思的人本主义思想之中了。

人本学语境对历史唯物主义有一种理解是“同一论”,认为历史唯物主义本来就充满了人文情怀或人本主义精神。西方马克思主义的主流意识认为,马克思主义是人道主义。历史唯物主义是具有人文关怀的,“全部人类历史的第一个前提无疑是有生命的个人的存在。因此,第一个需要确认的事实就是这些个人的肉体组织以及由此产生的个人对其他自然的关系。”(14)《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年,第67页。但是,人本主义用批判代替革命,用人性基础取代经济基础,势必走向另一个极端:过分强调人的因素而忽视物的因素,完全否弃了阶级、革命、规律等历史唯物主义基本内核。把历史唯物主义等同于人本主义,这种观点与西方抽象的自由人权民主等学说无异,抽掉了历史唯物主义的内核。

(三) 后现代主义语境及历史唯物主义叙事危机

随着信息化数字化时代的到来,西方社会日益呈现“全面控制”和“单向度”的新特征。同时,资本主义产生了全面危机,比如生态危机、文明危机、少数族裔的身份认同危机等。面对这些新现象新问题,历史唯物主义是否还有解释力?如何解释新现象新问题?后现代主义正是在这样一种语境中出场。

“后现代”本是西方文化对西方现代性社会的全面反叛,即反中心、反本质、反传统、反权威,它主张差异化叙事、微观叙事。后现代主义在中国改革开放的语境下也逐渐被扩散,作为一种“时髦”出现在大众生活之中。后现代主义认为,历史唯物主义是一种基于历史进步论、目的论的解放叙事,是一种宏大叙事,还缺乏对女权主义、少数族裔、生态视角的关注。后现代主义的批判引起了一些西方马克思主义学者的注意,他们在反思的基础上提出了生态学、空间生产、交往理性等新现象与新叙事,这在以往的历史唯物主义话语中没有充分呈现。

虽然经典历史唯物主义对生态问题少有关注,但生态主义者将唯物史观与生态学完全对立,甚至试图从生态角度否定历史唯物主义,却是站不住脚的。马克思恩格斯提出过自然的人化与人化自然概念,只不过对人类历史的自然化和“自然界的自我转型问题”(15)詹姆斯·奥康纳:《自然的理由——生态学马克思主义研究》,唐正东等译,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2003年,第8页。少有提及。国外马克思主义者尝试后现代主义与历史唯物主义的“话语缝合”,建构了后现代主义语境的历史唯物主义出场方式。历史唯物主义在与后现代主义的话语缝合中出现了生态学历史唯物主义、历史地理唯物主义等历史唯物主义的新话语形态。

20世纪70年代,西方生态学马克思主义或“生态社会主义”兴起,代表人物有福斯特、奥康纳等,他们都重视人与自然的矛盾关系,试图否定生产力与生产关系的社会基本矛盾。福斯特认为马克思主义本来是“绿色”的,要恢复马克思主义的生态主义思想。詹姆斯·奥康纳认为马克思主义生态思想是马克思主义应有之义,他肯定了历史唯物主义与生态学相融合的观点,认为人类社会与自然界之间不仅仅是技术关系,而且存在生态关系。他认为自然不再是一个纯社会范畴,而同时具有文化、价值和历史三个维度。有些生态学马克思主义者还认为生态问题在传统马克思主义者那里是一片空白,提出要用“绿色”补充“红色”。这种激进主义的观点过分强调现代工业社会导致的生态危机,否定现代工人阶级的革命力量,反对大工业生产,提倡小规模生产,将生产在社会发展中的决定作用也一笔勾销。生态学历史唯物主义主张以红绿对话应对当前的生态危机,出发点是好的,但是却抛弃了历史唯物主义的生产逻辑和革命主张,注定是难以为继的。迄今为止,在西方仍没有出现生态主义政党的单独执政和生态主义理念的真正实践。

哈维提出用所谓“历史地理唯物主义”来恢复历史唯物主义的活力。他受到列斐伏尔(Henri Lefebvre)的启发,认为资本主义因空间生产而幸存,资本主义在全球化境域中获得了新的生机。传统历史唯物主义发现了资本增殖的秘密在于通过绝对或者相对延长劳动时间榨取工人剩余价值,尽管福特主义实施以来西方社会采取了一系列福利措施,但并没有改变资本对劳动的剥削本质。哈维从空间生产的角度创新了资本生产逻辑,认为今天的资本逻辑不能再用传统的线性时间叙事方式来解释,这是一种全新的空间生产,不仅资本逻辑向广大第三世界国家和地区转移,阶级矛盾也出现了转移。历史唯物主义遇到了阶级或政治斗争的瓶颈,西方新左翼转向非政治、话语政治和身份政治研究,与无政府主义和自由主义联合,历史唯物主义在西方遭遇了叙事危机。哈维的空间生产历史唯物主义虽然坚守了生产逻辑,创新了资本增殖叙事逻辑,但是并不能激活应对当前西方全面危机的真正革命主体,亦不免流于空想。

(四) 历史唯物主义的危机与内核坚守

随着自然科学的每一次划时代的发展,唯物主义必然要改变自己的形式。历史唯物主义也不例外。历史唯物主义自创立以来先后经历了经济学出场语境的实践危机、人本学出场语境的内核危机和后现代主义出场语境的叙事危机,经过一次次话语重构,这些危机都被一一化解,并坚守住了历史唯物主义的内核。这是历史唯物主义具有强大生命力的体现。列宁曾说,马克思的“学说在其生命的途程中每走一步都得经过战斗”(16)列宁:《马克思主义和修正主义》,《列宁专题文集:论马克思主义》,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148页。。每一次危机都产生过剧烈的论战与争论,而每一次走出危机的过程都是对原有理论的深化理解、具体化应用、探索性改革、创新性发展。马克思主义一直面临残酷的斗争,斗争的对象既有来自外部的反动势力,又有来自内部的分化势力。正因为如此,历史唯物主义拥有丰富的理论斗争经验,对于新时代历史唯物主义出现的危机提供了十分有益的经验与教训。

于危机中育新机,在变局中开新局。面对新的危机,历史唯物主义仍将获得新的发展。历史呈现了话语转换与内核坚守的价值,话语转换是获得新的生命力的源泉,而内核坚守则是维护马克思主义理论价值的核心。话语转换决不是简单的修修补补和添光加彩那么简单。理论坚守的困难在于,马克思主义被一些西方学者和国内学者描述成存在根本理论缺陷的理论,这种釜底抽薪式的解读方式造成的蛊惑使一些不明真相的人对马克思主义理论产生了严重的怀疑,并试图肢解其在国家意识形态中的指导性地位。

总体上看,从“经济学语境”到“人本学语境”再到“后现代主义语境”,是历史唯物主义在西方语境中跃迁的粗线条轨迹。实际上,历史唯物主义的批评与应对总是不绝于缕,比如波普尔对历史规律说的否定,吉登斯对历史唯物主义所谓“三缺陷说”(化约论、进化论、功能论)的批评。也总是有一些学者通过后现代主义“身份认同”“话语缝合”“空间生产”“交往理性”等相关议题,发出了这样或那样的“重建历史唯物主义”之声。历史唯物主义就是在“危机-重构-新危机-新重构……”的创新逻辑中不断出场。在这样的创新链条中,一方面,历史唯物主义的语境变迁是其应对西方社会危机的理论方案,另一方面,历史唯物主义的话语重构往往丧失了理论的根本内核,其理论方案并不能解决根本问题。

马克思主义之所以是我们的同时代人,在于其仍能解答新时代新问题。历史唯物主义并非现成的教条,它具有直接现实性的特点,要避免将历史唯物主义“当作不研究历史的借口的。”(17)《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4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年,第691页。历史唯物主义对人类历史规律的揭示,并非表明社会发展理论的终结,“我们的历史观首先是进行研究工作的指南,并不是按照黑格尔学派的方式构造体系的诀窍。”(18)《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4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年,第692页。

(一) 新时代历史唯物主义出场语境

当下的中国比以往任何历史时刻都更接近于中华民族伟大复兴这一目标。然而我们还缺少植根于新语境的中国话语解释体系。如何运用历史唯物主义新话语解释新全球大变局语境下中国和世界的新发展,是历史唯物主义在新时代出场的关键。同时,新兴传播媒介的迅猛发展也造就了新时代大众,新时代历史唯物主义只有积极实行话语转换才能掌握新大众。新时代历史唯物主义叙事应注意采用新兴媒介话语,用微观叙事表达方式实现理论话语的通俗化。

其一,新中国成立七十余年来,从积贫积弱的落后状态成长为世界第二大经济体,取得了举世瞩目的巨大成就。尽管有人十分反感中国经验输出,但中国谋求与自身国际地位相当的话语权却是不可阻挡的历史趋势。谋求与中国实践相应的话语体系,讲好中国故事,发出中国声音,是我们的时代使命。正如张维为所说:“没有话语的崛起,中华民族崛起的伟大梦想也可能因为西方话语忽悠而前功尽弃。”(19)张维为:《中国超越:一个“文明型国家”的光荣与梦想》,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4年,第133页。中国话语的崛起以及话语权的实现,不是靠经济或者武力征服人,而是用实践话语体系的科学性去说服人。面对着丰富的中国实践和百年未有之大局,历史唯物主义话语有着广阔的出场空间。比如,如何解释中国经济增长的奇迹?有人认为这是一个可以获得诺贝尔奖的问题,但是迄今仍然没有令人满意的答案。如何进一步升华脱贫攻坚的中国经验与中国方案,为世界减贫脱贫做出贡献?如何回应人民群众日益增长的美好生活需要?如何解决当前仍然存在的发展不平衡不充分的问题?面对全球的治理赤字乱象,中国治理的经验和方案是什么,仍然需要深入探索;中国科技创新出现了从跟跑到并跑再到不少领域的领跑现象,这其中的秘密是什么?如何做出合理的解释?还比如,怎样看待后金融危机时代中国的“一带一路”区域合作精神与人类命运共同体责任担当?

在中国现代化进程中,也出现了一些带有全球共识性的话题。比如,全球经济日益脆弱,自然环境越来越成为人类社会发展的短板,如何重新看待自然环境对人类社会发展的作用?此次新冠病毒疫情席卷全球,全球如何携手共克时艰、构建全球公共卫生命运共同体?如何看待科技发展所带来的科技风险、科技伦理等问题?如何应对全球信任赤字问题?如何看待后金融危机时代全球经济的走向?如何看待当今世界的民族主义和“逆全球化”浪潮?另外,中国实践创新也为历史唯物主义理论创新提供了契机。比如,历史唯物主义是关于人类社会发展一般规律的论述,中国社会发展是否契合了这个一般性论述?又在哪些方面丰富了历史唯物主义原理?这些都值得进一步提炼和总结。

在这个百年未有之大变局的新时代,全球朝向日益分裂的两极化方向发展,比如全球化与逆全球化、贫困与富裕、团结与对抗、信任与怀疑、文明与野蛮等。新时代语境下历史唯物主义出场的机遇与挑战并存。与时俱进正是马克思主义理论的基本属性,马克思主义也正是在语境跃迁中不断创新与发展的。历史唯物主义正是在应对而不是逃避新时代挑战之中出场。今天,当西方发达国家在本国优先与反全球化的浪潮中激荡,被“逆全球化”呼声所震撼时,我们看到的却是社会主义中国高举“人类命运共同体”的责任担当。与其说历史唯物主义在西方遇到了危机,不如说西方从未真正拥抱过社会主义。

其二,新时代的大众形象发生了很大变化。马克思恩格斯曾对工人阶级发动革命寄予厚望。随着科学技术的进步和大量“无人工厂”的出现,传统的劳动者形象大量消失。随着劳动分工越来越精细化,大众加速分化。一些西方学者对高度抽象的“大众”一词持否定态度,认为这样的一般性大众是不存在的,只有差异化的诸众(multitude)(20)Michael Hardt, Antonio Negri, Multitude: War and Democracy in the Age of Empire, New York:The Penguin Press, 2004.和诸众的身份认同。还有些西方学者认为,大众在消费主义逻辑面前几近投降,他们不再具有革命性,他们偶尔反抗的目的只想得到通达消费社会的通行证(21)斯拉沃热·齐泽克(Slavoj Žižek):《评伦敦骚乱》,《伦敦书评》Vol.33,No.17,2011年9月8日。。新时代历史唯物主义也需要解释这些新现象论证劳动价值论和剩余价值论的当代价值,在与西方学者的对话中实现出场和在场。

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七十余载以来,人民群众一直是国家的主人,以主人翁姿态参与社会建设。在此次举国参与的新冠肺炎疫情防控阻击战中,中国共产党带领全国人民众志成城,再次践行了生命至上、人民至上的理念,并提出了构建人类公共卫生命运共同体的全球倡议。当然,中国的大众形象在语境变迁中也发生了很大变化,比如从追求温饱和物质层面的幸福,到越来越期盼生态环保和精神层面的富足。同时,人民大众越来越注重权利伸张和公平正义目标的实现。在新传媒时代,不少大众也越来越热衷于网络化生存方式。新时代历史唯物主义须接续回应新大众对美好生活的期盼,才能被他们所认同,继而以掌握大众的方式实现新时代的出场,并成为新时代大众的精神武器。

其三,新时代历史唯物主义的出场应注重运用新兴传媒技术与平台,回应大众期待,注重理论话语的通俗化和媒介化,采用微叙事方式。

实际上,新传媒时代历史唯物主义大众话语建设充满挑战,是一场意识形态阵地争夺战、网络舆论战。在大众传媒日益勃兴的当下,各种媒介技术与平台层出不穷,各种声音此起彼伏,网络信息瞬息万变。话语权的较量与话语阵地的抢夺十分激烈,各种非马克思主义、反马克思主义话语以各种面目存在于网络空间,大众往往不能科学分辨,被一些话语忽悠和误导。今天的大众媒介话语场域越来越成为意识形态话语斗争的主战场。历史唯物主义只有转化为大众媒介话语形式,才可能在新传媒时代获得出场机会;面对网络话语博弈,历史唯物主义者要善于和敢于发声,澄清是非曲直,才能赢得大众的话语认同。对于历史唯物主义网络话语转化,“正能量是总要求,管得住是硬道理,用得好是真本事。”(22)习近平:《加快推动媒体融合发展 构建全媒体传播格局》,《求是》2019年第6期。

当前面临着历史唯物主义的话语权危机,也就是意识形态危机。随着改革开放的深入,各种西方思潮不断涌入,无论传统纸媒还是新型网络媒体,见到或听到批判历史唯物主义的言论不再稀奇。在翻译过来的西方著作中,隐性或显性违背历史唯物主义的观点并没有被完全过滤掉。2019年发生的港独暴力骚乱中,一些通识课程教材被公开,出现了诋毁社会主义中国的内容。在一些网络媒介平台中,过激的言论也时有出现。2020年新冠肺炎疫情期间,围绕方方日记事件在网络上争吵得十分激烈,观点和立场的分化对立十分严重,其意识形态色彩十分浓厚。从思想分化的广度和深度来看,一部分人已丧失了运用历史唯物主义的意愿和能力,这种危险还有扩大的可能。

(二) 新时代历史唯物主义的话语重构

历史唯物主义的语境变迁源自其出场时空不停地变换。历史唯物主义中国化需要不断地“完全脱下它的外国服装”(23)《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4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年,第394页。,克服其古典形态与新时代的时空间距,实现文本与现实、历史与时代的视域融合。马克思恩格斯所处的时代较之于新时代,已是百年未有之大变局。必须实行话语重构,在形式上实现新时代话语范式转换,同时,在内容上坚守内核,最终实现历史唯物主义在新时代语境出场。

其一,新时代历史唯物主义话语范式转换。恩格斯在《〈资本论〉英文版序言》中说:“一门科学提出的每一种新见解都包含这门科学的术语的革命。”(24)马克思:《资本论》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4年,第32页。新时代历史唯物主义话语范式转换也意味着术语革命,革命后的术语不是为了迎合时代,而是要在出场和在场中引领新时代,并转化为大众的实践力量。

首先,新时代语境中的历史唯物主义话语生产。历史唯物主义的新时代话语生产应面向新时代问题。面向丰富的新时代语境,如何从理论上讲清楚中国社会主要矛盾的变化?怎样从各项机制上保障老百姓对美好生活的期待?如何建构符合新时代中国国情的自由、民主、公平、法制话语体系?如何建构全球大变局背景下的人类命运共同体?这些新时代难题极大地挑战历史唯物主义。这些都是经典历史唯物主义不曾遇到的新问题,需要全新面对和话语创新。新时代历史唯物主义的话语范式转换正是立足于中国实践创新的理论话语创新。目前来看,中国经验和中国方案的历史唯物主义概括还不够,还有很大提升空间,在国际上还传不开。马克思主义者应面向中国重大现实需求,扎根中国大地,围绕中国问题意识,丰富人类发展规律、社会建设规律和中国共产党执政规律。

其次,新时代语境中历史唯物主义的话语传播。新时代是科学技术飞速发展,各种媒介技术与平台大量涌现的时代。新时代历史唯物主义话语传播应注重积极运用新兴媒介平台,实现历史唯物主义理论的媒介化和通俗化。新时代的人民大众越来越习惯于媒介话语表达,网络空间成为当下民意民情释放的主要平台。越来越多的年轻人习惯于从网络上获得信息与发布信息。历史唯物主义到底是束之高阁、供少数精英把玩的理论,还是掌握群众、指导实践的利器,就是看它能否主动适应受众的变化,在传播中实现通俗化与媒介化的话语转型。马克思曾说:“使一门科学革命化的科学尝试,从来就不可能真正通俗易懂。可是只要科学的基础一奠定,通俗化也就容易了。”(25)《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0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197页。尽管历史唯物主义的一些核心概念、范畴和理念很难通俗化,但可以通过民族化形式加工,使其尽可能通俗易懂。还可以积极创新传播形式,实现历史唯物主义话语的“年轻化”。

其二,新时代话语内核坚守。所谓“内核”,顾名思义,一种理论的内在核心思想,往往坚硬、不可摧毁,具有韧性。内核丧失意味着理论过时。历史唯物主义话语内核是历史唯物主义理论的核心成分,主要指历史唯物主义的根本方法、价值立场和人类历史发展规律。历史唯物主义的新时代话语范式转换要注重理论内核的坚守,否则会导致在不同语境中对历史唯物主义理解同一性的困难。英国科学哲学家拉卡托斯曾提出一种科学研究纲领方法论,指出科学理论的硬核是很难摧毁的,硬核周围有保护带和启示法。保护带是根据理论推演出来的推论或者辅助假说,启示法是理论的正反方法论。拉卡托斯认为,就算理论的启示法出现问题,一些推论形成的保护带出现失守,但是只要理论的“硬核”不变,就可以修补因时间和空间造成的不周延,科学理论就形成了自己的“保护带”。这其实是“与时俱进”“扬弃”或“发展”的换一种说法,不过是从科学哲学的语境加以言说罢了。

历史唯物主义主张任何人类社会存在的第一个首要条件是现实活动中的人,是人的具体物质实践活动。整个世界并非某种开天辟地以来就一成不变的存在,而是人类实践活动的产物。人类的意识、语言、文化、宗教等是人类社会长期发展的产物,不是社会意识决定社会存在,而是社会存在决定社会意识。物质生活的生产方式制约着整个社会生活、政治生活和精神生活的过程。人类社会的基本矛盾是生产力与生产关系、经济基础与上层建筑之间的矛盾关系运动,它们之间是决定与被决定的关系。“人们在自己生活的社会生产中发生一定的、必然的、不以他们的意志为转移的关系,即同他们的物质生产力的一定发展阶段相适合的生产关系。这些生产关系的总和构成社会的经济结构,即有法律的和政治的上层建筑竖立其上并有一定的社会意识形式与之相适应的现实基础。”(26)《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2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591页。历史唯物主义主张人类社会的发展是一个自然的历史过程,是有规律可循的,依次经历人对人的依赖、人对物的依赖和自由人的联合体等三种社会形态。历史唯物主义内核还包括以人民为中心的价值立场。这是历史唯物主义不同于其他西方理论最根本的价值立场。历史唯物主义旨在探寻人类历史发展规律,继而探寻实现人类自由解放的科学途径。

历史唯物主义自从产生以来,就一直争议不断,理解纷争不断,危机不断。只有面对危机,回应纷争,在坚守内核的同时,不断实现话语重构,历史唯物主义才能不断出场。这也正是马克思主义永葆生命力的奥秘,正如恩格斯所说:“马克思的整个世界观不是教义,而是方法。它提供的不是现成的教条,而是进一步研究的出发点和供这种研究使用的方法。”(27)《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0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69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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