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锐军
(国家教育行政学院,北京 102617)
管控社会稳定和社会风险是国家治理的核心内容。肆虐全球的新冠肺炎疫情给国家治理这一使命和主题带来了前所未有的困局、挑战和难题。各国在应对疫情过程中体现出来的巨大差异,尤其是有些西方国家的散乱、失序与我国独树一帜的效能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和反差,充分折射出一些谓之“优良民主治理”模式的窘境、尴尬和悖论,有些模式的发展前景甚至因此蒙上了重重阴影,提醒我们要更加理直气壮地跳出传统和惯性政治认知的圈囿乃至羁绊,重新审视治理模式的现代化路向,并对传统价值进行扬弃,对新的价值要素和实践效能加以确认和升华。时下,我们已经步入“百年未有之大变局”的风险社会,习近平总书记明确指出:“在前进道路上我们面临的风险考验只会越来越复杂,甚至会遇到难以想象的惊涛骇浪。我们面临的各种斗争不是短期的而是长期的,至少要伴随我们实现第二个百年奋斗目标全过程。”针对这样的时局之变,我们党一直未雨绸缪,不断探求着理想的破解路径,习近平总书记提出的“山清水秀政治生态理念”,为我们推进现代化的治理模式提供了指南,他明确强调,“自然生态要山清水秀,政治生态也要山清水秀”。由此,不仅是政治治理要作自然样式的变革,国家治理也可藉此作一个关联性、体系性、全局性的生态政治模式构想和实践。事实也证明,近年来我们党从党内革新出发实行的“自我净化、自我完善、自我革新、自我提高”类生态治理路径,已经在生态型新型政党乃至全域性生态政治建构上探索出了一条新路,并初具模型,而我国在抗击新冠肺炎中所展现出来的巨大优势则是对此作出的更有力的印证和注脚。“就此意义而言,合乎生态的政治生活实则已经不知不觉地在你我的脚下破土而出了,这是新时代的政治的萌芽”[1](P5)。同时,新冠肺炎事件无疑是大自然给予人类的又一次警示,把我们的视线再次拉向自然,提醒我们要敬畏自然,更加重视对自然的深度学习。显然,要把握新发展阶段,贯彻新发展理念,构建新发展格局,选择按照生态政治原理来推进国家治理模式向生态型新型举国体制转型无疑是一种有益的尝试和新的生长点。
党的十九届四中全会首次提出新型举国体制治理模式,明确要“构建社会主义市场经济条件下关键核心技术攻关新型举国体制”。党的十九届五中全会再次强调,要“健全社会主义市场经济条件下新型举国体制,打好关键核心技术攻坚战,提高创新链整体效能”。习近平总书记更是多次强调“要完善关键核心技术攻关的新型举国体制”“发挥新型举国体制优势”。我们看到,这一模式本初是为了聚焦科技工作而提,但若是将其置于新中国波澜壮阔的发展史,便可窥其清晰的承启功能,因而对于新阶段整个政治秩序的治理同样具有显著的推广意义。我们要做的是如何将之调适得更好,一个有效路径就是建构生态型新型举国体制,即借鉴生态系统和生态科学所蕴涵和揭示的相关机理、法则进行国家治理、风险管控,建构生态型的治理模式。这种模式至少可以在以下3个方面获得逻辑支撑。
“社会只有一个目的,就是让人们能够比较充分地利用大自然的恩惠并增进自己的体力和智力”[2](P8-9)。世界由自然界和人类社会组成,是自然环境和社会环境的有机统一。不仅如此,生态系统是地球所有系统中最优的系统,生态系统有着可资人类学习的天然优越性和逻辑先在性。一方面,自然界是社会赖以生存和发展的物质前提,社会是自然界长期发展和进化的产物,社会本身也是自然界的一部分,“是人同自然界的完成了的本质的统一,是自然界的真正的复活”[3];另一方面,自然为人类的繁衍生息提供了家园,人来源于动物界的事实使人类对自然和社会环境有着天然的依赖性;这就为社会系统向自然系统学习借鉴作出了必要的条件内置和前置。因为“我们不仅生活在自然界中,而且生活在人类社会中”[4](P322),所以,我们必须看到“自然和历史——这是我们在其中生存、活动并表现自己的那个环境的两个组成部分”[4](P64)。并且生态系统为人类的生存发展提供了纷繁多样的先在参照系,而人类又具有向自然学习并转化的充分潜能,在人类改造世界、建设世界的过程中,“对自然的体验是形成某种连贯的、理性的世界观(它承认,人是高度进化的动物,他的存在依赖于其他物种和健康的生态系统)的必要条件;就此而言,他们也承认,对大自然的这种体验具有转化(人的世界观的)价值”[5]。人类社会和地球演进的历史和实践也充分证明,生态系统所展现出来的独有特性一直在源源不断地为其他系统提供借鉴,如种种科技源于仿生学原理的跃迁、自然规律的运用转化、自然机理的社会濡化等都是例证。因此,人类改造自然的力量大都源于对自然规律的掌握和创造性运用。
不仅如此,人类具有的某些政治活动模式也都可以从生物种群中找到,如人类初期的政治组织就很像在灵长目类动物中看到的族团社会。所以“生物学为我们提供了政治发展的构件”[6]。可见,“人类天生是社会性动物,它的社会组织根植于生物学”[7],自然生态为我们建构生态型治理模式提供了充分的逻辑支撑。其价值凸显在两个方面:一是以探究现代生物意义上的人性为本体论原点,对政治制度、政治行为、国家建构等开展研究;二是从生物共享性征的角度,在政治运行机制上充分借鉴、学习生态机理。从历史发展角度来看,对前者,无数的政治思想家们做出了不绝如缕的探索;对于后者,探究和实践的成果则相对较少,所以致力于后者的研究和实践意义更甚。正是源于这样的认知和判断,近现代以来生态政治学应运而生,但大都是探讨如何运用政治去保护生态,而在现有时局下,我们除了要保护自然更应向自然学习。因此,我们建构的生态型政治治理模式与一般的生态政治或绿色政治通过探讨如何压实政治的环境责任来解决生态问题不同,它主要是借鉴自然机制和生态科学建立起具有自然属性的政治机制和治理系统,利用生态化的政治机制来增强政治秩序的生命力、生长力。正如有学者所定义的:“生态政治学,是运用生态学的观点研究社会政治现象的一种理论和方法。生态政治学借助于生态学的方法,从政治与其环境的相互关系中研究政治现象的产生与发展。”[8](P327)有的学者也称之为“政治生态学”,“政治生态理论的学术理想和实践价值,在于实现政治理念、政治制度、政治行为以及政治与社会及人化自然之关系的‘绿化’ ”[1](P8)。当然,对政治生态的定义,有的学者则从其他角度界定,认为它是“研究政治行为之环境的一系列方法。这一术语通常被用于社会学和政治学方法论关于生态学谬误的著名推理中。从广义上来讲,该术语主要被用来描述环境对政治行为的影响,比如群体的组织生态学;从狭义上讲,该术语是指同政治地理学紧密相联的空间领土环境和政治行为的研究”[9]。如果从这个角度来看,生态政治或政治生态可以从更广的外延和范畴互含互涉,而且都是从理论逻辑层面证明了政治与自然、环境的关系,当然也证明了生态型治理模式的可能性。
在发展政治学的视域中,政治秩序的发展变迁有着许多生物进化的相似特性,既有常态化的普通变迁也有突发性的特殊变异,旧细胞凋亡、新细胞萌生,旧机构凋敝、新机制重构,旧制度废止、新制度创设,凡此种种,周而复始,新旧秩序更替演进,人类社会形态的演进史就是最好的历史见证。也正因如此,当社会进化到一定阶段后,“国家政权对社会关系的干预在各个领域中将先后成为多余的事情而自行停止下来。那时,对人的统治将由对物的管理和对生产过程的领导所代替。国家不是‘被废除’ 的,它是自行消亡的”[10](P631)。并且国家的消亡和阶级的消亡密切相关,“阶级不可避免地要消失,正如它们从前不可避免地产生一样。随着阶级的消失,国家也不可避免地要消失”[11](P170)。福山也认为:“政治发展在许多方面和生物进化相似。生物进化以变异和选择两个原则的互动为基础,政治也是如此:由于相互竞争以及物质环境的互动,政治制度的性质会有变异;随着时间的推移,某些制度生存下来,其他的证明不再适宜。恰如某些物种无法适应环境变化,制度也会变得无法适应,就此产生政治衰败。”[8](P477)不仅如此,在人类与自然休戚与共的亲缘关系中,“人首先依赖于自然”[12](P63),“人本身是自然界的产物,是在他们的环境中并且和这个环境一起发展起来的”[13]。这一事实使人类本身天然具有一定的生物本性会自然导致政治体系陷入衰败的困顿。按照福山的观点,人类共享的生物本性——亲戚选择(包容适存性原则)和互惠利他,以及制定和遵循规则的保守性,容易导致庇护政治、依附主义和腐败的盛行及制度的僵化,从而引发政治衰败。而麦迪逊、布坎南等则认为人类经济人理性或性恶的生物特性将使政治秩序的运行陷入政府失灵的僵局,“政府本身若不是对人性的最大耻辱,又是什么呢?如果人都是天使,就不需要任何政府了。如果是天使统治人,就不需要对政府有任何外来的或内在的控制了”[14]。虽然相对于生物进化变异的随机性,人类在制度设计中具有一定的主动性、防御性,但仍有难以触及的盲点和难以预测的变数。
所以,我们要保证政治秩序正态性、常态性的生物性进展,更要防御突发性、剧变性的生物性变异,即防止政治衰败的出现,这就要全面深入地从生物性视角去掌握其规律并提出系统的应对策略。正是基于人类社会演化的这一“弱点”,我们党的初心使命就是建构一个能有效抵御政治衰败、防止社会肌体腐化、能带给人民无限福祉的国家形态,并自诞生之日起就一直在探索着理想的治理方略。从治党看,我党始终坚持从严治党的策略来加强自身的治理,毛泽东提出“两个务必”作风,邓小平提出“廉洁政治”理念,江泽民提出“党要管党,从严治党”命题,胡锦涛提出“为民、务实、清廉”要求,习近平总书记提出“全面从严治党”布局;从治国看,则先后提出了建设廉洁政府、法治政府、创新政府等一系列施政方略;这些都是为了让我们党能够始终以自我革命、自我净化等类生态功能,使我们党和国家能够避免蜕化变质,永远保持肌体健康、永葆蓬勃活力,像生态体系一样持续的向上生长、欣欣向荣。透过这一历史足迹,我们看到,这些探索一脉相承并带有明显的生态型政治治理模式的印记,表明我们党一直在朝着构建生态型治理模式的道路上奋力求索,正如习近平总书记所强调的:“我们党作为百年大党,如何永葆先进性和纯洁性、永葆青春活力,如何永远得到人民拥护和支持,如何实现长期执政,是我们必须回答好、解决好的一个根本性问题”[15]。
在社会演进中,对政治稳定的诉求和社会风险的规避,促动了人类对理想政治秩序的不懈探求,也由此形成了形色各异的治理模式。新中国成立后,对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制度框架下采用的是何种治理模式和发展路径,学界始终存在不同的看法,如有的认为是从压力型体制到弹性体制、有的认为是从权威主义到新权威主义、有的认为是从全能主义到后全能主义、有的认为是从单一治理到复合治理,等等。这其中尤以权威主义造成的论争和误解居多,事实上,权威主义的类分并不适用和符合我国国情,因为仅从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这一核心规律看,与私有制国家相比,公有制“这个不同的经济基础,注定了中国没有必要倡导任何形式的权威主义政治”[16]。此外就权威主义本身而言,也存在着很多误识的观念,其中一个主要看法就是把权威主义等同于极权主义,而事实却并非如此,因为“在自由主义者把极权主义等同于权威主义(authoritarianism),和接下来的企图在每一种权威主义对自由的限制背后寻找‘极权主义’ 倾向的做法中,隐藏着一种更古老的,把权威混同于暴政,把合法权力混同于暴力的认识”[17](P91)。尤为关键的是,权威是治国理政的核心力量。
所以,如果搁置论争,并对权威秉持理性的认识,从另一种视角看,我们更倾向于认为,我国一直采取的是“举国体制”模式并在党的十八大之后跃升到“新型举国体制”阶段。举国体制以权威为根本动力,其核心特征是民主集中制,即通过充分民主和充分集中的批评与自我批评来建设集中性国家能力,形成强大高效的整合力、动员力、汲取力、濡化力、管控力、攻坚力、谋划力、统领力等力量体系来治国理政。毫无疑问,这种举国体制蕴藏着集中力量办大事的巨大能量,是社会主义的独特制度优势和显著政治优势。正是这样的治理模式,才让我们国家取得了举世瞩目的成就,也构成了中国方案的显要基因和独家秘诀。当然,传统举国体制也存在一定的局限,如权力过度集中、权力过度侵入社会、矛盾和压力过度向政府集结等风险。所以,我国治理模式的转型就是克服传统举国体制弊端,将其逐步调适至“新型举国体制”。在党的十八大以后,以建设良好政治生态为目标率先从党内确立的全面从严治党策略,使曾经在学界探讨的生态政治构想跃然而出,为治理模式改进的生态化路向提供了思想保证。而十八届三中全会、十九届四中全会全面系统布局的国家治理现代化方略,更是为生态型治理模式的建构提供了全方位的理论基础和条件。因为国家治理现代化的蓝图已经超越了以往传统治理模式。从系统论的视角看,国家治理现代化要构建的政治系统除了具有一般政治系统的特征外,更具有生长韧性和生命力等新型特征和功能,而这恰恰是生态系统的独有属性和优势所在。更为关键的是,我们党为之奋斗的共产主义社会勾画的就是一个和谐共生的类生态理想政治秩序,习近平总书记提出的“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更是人与自然共存的高阶文明图景,这些理想愿景为生态型政治模式的建构提供了梦想。所以,进入新的发展阶段后,习近平总书记更加明确强调,“要在各种可以预见和难以预见的狂风暴雨、惊涛骇浪中,增强我们的生存力、竞争力、发展力、持续力”,这“四力”都与生态系统的独有特性相契合,为新型举国体制建设的生态型价值导向提供了指南。总之,新时代我国社会改革发展的一系列成功实践和践行方案已经为生态型新型举国体制治理模式的建构提供了充分的现实基础和必备条件。
建构生态型新型举国体制的核心是推动传统举国体制进行生态性转向,即加注充分的生态政治价值属性和价值含量。迄今为止,人类所能窥见和预知的大自然孕育的显著优势和生态法则包括:多样性、包容性、交互性、平衡性、竞争性、生长性、修复性、协同性、领地规则、团队规则等,正是这些特性确保了其自我修复、自我净化、自我生长的功能。就生态性政治稳定与风险治理模式构建而言,这些特征和法则无疑是可资借鉴的生态原理。
平衡性是生态系统的显著优势,也是所有系统所要追求的价值目标,而这在一般的举国体制中却较难做到。因为基于集中力量、集中资源办大事的需要,运用公共权力的强制性将被优先考虑。这在一定程度上会使传统举国体制存在秩序失衡的隐患,成为阻滞秩序发展的反向阻力,而首当其冲受累的就是经济秩序。因为“国家权力对于经济发展的反作用可能有3种:它可以沿着同一方向作用,在这种情况下就是发展得比较快;它可以沿着相反方向起作用,在这种情况下它现在在每个大民族中经过一定的时期就都要遭到崩溃;或者是它可以阻碍经济发展沿着某些方向走,而推动它沿着另一方向走,这3种情况归根到底还是归结为前两种情况中的一种。但是很明显,在第二种和第三种情况下,政治权力将给经济发展造成巨大的损害,并将引起大量的人力和物力的浪费”[11](P482-483),从而反向加剧政治秩序的失衡。不仅如此,在传统举国体制中,国家权力还可能对社会秩序的其他方面产生连带性、连锁性反作用,从而导致社会秩序的全要素失衡,即秩序构成要素的失衡、子秩序的失衡、秩序目标的失衡、秩序外部性的失衡。秩序要素失衡主要表现在:秩序主体序列上,过于依赖政府而忽略市场、个体;秩序规范序列上,过于强调行政命令而轻视法律法规;秩序力序列上,过于倚重暴力而悬搁权力。子秩序失衡上则是经济秩序、政治秩序和文化秩序的失衡,而导致彼此间失衡的最大变量常常是政治秩序对经济秩序和文化秩序的压倒性强势。秩序的外部性失衡则表现为社会秩序与自然秩序的失衡,其结果常常是社会秩序侵蚀破坏自然秩序。
毋庸置疑,生态型新型举国体制就是要从生态系统的学习中矫治这些弊端,而生态系统之所以能实现动态平衡主要源自于系统的自我修复和新陈代谢功能,这就为新型举国体制的优化提供了清晰的思路:一是建立科学的容错纠错机制,尤其要善于接纳和依赖外力的监督、助推力量。二是建立明晰的职能边界,确保国家职能与社会职能边界清晰,对越界的行为逐步修正。三是对社会秩序进行全要素性补充,特别是重视新秩序、新组织的培育,因为“历史还告诉人类:最重要的是应具有积极的创造精神,开明的态度。任何既定的社会结构都会老化,关键在于我们对新因素的萌芽应有一种扶植爱护的态度,使潜结构能够在探索中成长起来。这样,它在适当的时机才能取代旧结构,社会结构才能发展”[18]。
人类赖以生存的地球是一个线性和非线性博弈对垒、交互共存的世界,甚至绝大部分由非线性所主导,非线性产生混沌和不确定性,不确定性即风险。所以政治稳定与风险治理的首要目标是应对和解决不确定性。新冠肺炎事件让这一目标更加清晰而又沉重地凸显,应对不确定性再次成为高频度的治理术语和求解难题。同理,应对不确定性也是大自然的演进规律。在充满着不确定性的大自然,各个生物系统都是在消解不确定性中生长并表现出卓越的韧性。也正是从这个意义上,生物演化的模型一直被世人认为是最佳的风险管理模型,而究其法宝,多样性无疑居首。因为物种的多样性、景观的异质性、进化的劣汰性等性征越高,其稳定性越强、迭代性越稳,抵抗干扰和侵袭的韧性也越强,而多样性必然蕴涵着包容性,才孕育了丰富多彩的大千世界。因此,政治系统与生态系统在这一目标上具有高度一致性,这就为政治体系学习自然系统的这一优势提供了条件,而重点是针对如何应对不确定性加以借鉴。就政治系统而言,不确定性领域通常有着两种形态:一种是客观的不确定性领域,主要是由于自然、技术、社会、市场、资本等诸多现实制约和不确定因素导致的不确定性事件;另一种是主观的不确定性领域,即人为的不确定性,主要是围绕政治权力授予、政治决策制定、权威力量分布、政治沟通建立、政治认同培育等领域存在由人为不确定性因素导致的不确定性事件,这种人为的不确定性领域的形成是政治秩序内组织成员之间进行交往、从事组织活动的必然现象和结果,它为人们之间的彼此合作和掣肘提供了前提条件。因此,对生态系统多样性的借鉴反映到新型举国体制模式,重点体现在人和物两个层面,即国家治理体系的改进和治理能力的提升上。
第一,充分发展国家治理体系的多样性。构建起组织领导体系、政策法规体系、力量构成体系、资源要素体系相统一的系统治理体系,其中组织领导体系居于核心,系统架构好党的领导体系、武装力量体系、政府治理体系、政权结构体系、国家法治体系、群团工作体系等的主次布局,使政党治理、政府治理的主导地位名副其实落实。不仅如此,还应确保治理体系的包容性,让多种经济成分并存、一国两制、民族区域自治和政治协商、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等既有的包容性制度更大程度地弥散到社会和世界,允许不同的声音、多样性组织和多种共治力量的存在,形成复合治理体系。
第二,大幅度提升运权者的治理能力。从某种程度看,不确定性源于复杂性和未知性,复杂性、不可预知性问题的自我迭代速度常常异常迅速,看似微小的初值改变却会产生天壤之别的终值。但人类的认识习惯却是简单的线性思维并惯于用下意识的线性模型来评估和处置非线性发展,并且人类既是不确定性消解的关键力量也是不确定性的诱因,所以国家治理现代化的过程就是持续而针对性地提升执政者治理能力的过程,在源头治理、依法治理、系统治理、综合治理等不同层级增强其能力和水平。而“通常,面对危机,良好的学习能力至少同时兼有三种学习类型。第一种类型以经验为基础,直接遭受危机是一个强有力的、简直让人难以忘怀的经历,鲜明的记忆能够让个人或者组织去领悟危机的起因及其应对行动的效果;第二种学习的形式以解释为基础,学习于是成为一种对失败的原因和应对效果的理性的科学探究。第三种形式的学习是以能力或者技术为基础的,当危机暴露了介于威胁和政府处理能力之间的缺陷时——根据定义危机基本如此——新的技术和能力或许是恰当的”[19]。按照这样的常识,当下和未来,提升运权者管控风险的治理能力,重点是从第二第三路径入手。
大自然常常是坚韧的代名词。生态韧性意味着生态系统能对内部各系统的力量进行自我协调,同时对外部承载、抗压力的值限自我调适,从而增加应对自身变异和外部侵袭的抗衰、抗压能力。超载荷运转必将导致生态的失衡和恶化。将此机理借鉴至政治秩序,就是政治系统必须确立合理的承载阈值,否则久而久之政治系统将遭遇衰败、崩溃的结局。而政治秩序要形成合理、有效的载荷,建立科学合理的责任承载、风险分担机制就成为关键。我们知道,传统举国体制的最显著效能就是强大的动员整合能力,要得到这样的力量就必须确保公共权力触及到社会的各个角落,这就意味着政府在获得“一呼百应”效果的同时也无形中把所有的责任风险都担了下来,这就会产生一个背反的困境和矛盾,即“权力有多大责任就有多大”。既然所有的事情都由政府主导,那所有的责任也要政府担当,尤其是所有的矛盾和矛头也都自然向政府集结并指向政府。其结果就会像托克维尔所说的那样:“政府既然取代了上帝,每个人出于个人需要,自然就要祈求政府”[20](P109),“每个人都因贫困而指责政府。连那最无法避免的灾祸都咎于政府;连季节气候异常,也责怪政府”[20](P210)。长此以往,政治秩序必然是超载荷运行,冲突和动荡的风险也随之潜行,这也是传统举国体制面临的最大困境、难题所在。因此,建立生态型新型举国体制,就是要不断提升政府能“担责”又能“化险”的治理能力,使政府有效应对和克服传统举国体制的难题,形成更担当、更智慧的有能型政府,把对政府职能的优化从是否“有限”转到是否“有能”进行改进和探索。从这个角度看,在新阶段,我们既要建设法治型、服务型、责任型、创新型、忠诚型、廉洁型政府,更应加强效能转化,凸显有能型政府建设,这也是治理能力现代化和理想政治秩序的重要价值路向。
第一,公共权力的公共性特征决定了对政治稳定和风险的管控不可能追求零风险。我们知道,公共权力的价值追求在于政治暴力解决秩序安全、政治权力解决秩序和谐、政治权威解决秩序正义,归结到一点,就是追求权力之善,本质上关涉的就是对人和物的治理,而无论是使人向善抑或使物可载都是对各种矛盾关系的处理,而矛盾无处不在、对立无时不有,风险和冲突也不可能绝对消除:一方面,从对人的治理看,政府的天职重点是防止人性之恶带来的不稳定,正如托马斯·潘恩指出:“社会是由我们的欲望所产生的,政府是由我们的邪恶所产生的;前者使我们一体同心,从而积极地增进我们的幸福,后者制止我们的恶行,从而消极地增进我们的幸福。一个是鼓励交往,另一个是制造差别。前面的一个是奖励者,后面的一个是惩罚者。”[21]另一方面,从对物的治理看,国家的职能则是“载物”,即使其摆脱“奴役”人的属性,更好地为人所用,“通过这一行动,无产阶级使生产资料摆脱了它们迄今具有的资本属性,给它们的社会性以充分发展的自由”[22]。可见,无论是对人还是对物的治理,全程都必然交织着各种矛盾和斗争,也即意味着国家的调和职能不是也不可能追求零风险,所以“国家是表示……一种表面上驾于社会之上的力量,这种力量应对缓和冲突,把冲突保持在‘秩序’ 的范围内”[12](P166),而且,适度风险和冲突的存在,还能充当“泄压阀”的功能,激发社会肌体的自我排毒、自我修复机制,如自然肌体一样也融入自然,“人民作为一个整体,同各个个体一样,容易得病。频繁出现的尖锐的危机,具有决定意义的转变,有时能使政治机体恢复健康。这种健康状态可以保持下来,直到大自然通过新危机迫使机体重新化脓时为止。我们就这样让大自然发挥作用……任何时候都不应该催促它,不应该试图加速它所决定的事态的进程,不应该阻碍它或者逆它行事”[2](P69)。但这并不意味着对风险的放任,而是如何更加重视风险并科学控制。
第二,公共权力的历史性特征决定了政府必须不断增强排忧解难能力。公共权力除了具有公共性、强制性等特性外还具有能动性、发展性,是动态发展的,即公共权力会随着社会的发展和力量相互作用的变化而不断变化更新,“一方面,它表现为政治权力具有内在的延展要求。为了实现更广范围和更新内容的利益要求,政治权力必定要变更自身能力、作用范围、作用方式和作用强度。另一方面,它表现为政治权力构成要素的更新变化。随着生产力技术水平的提高和社会文化水平的发展,政治权力诸构成要素也会随之更新”[23]。可见,社会政治越往前发展,政治权力就越要不断自我提升,时下,疫情的出现加剧了世界百年未有之大变局的变速和社会的内卷,在大灾大难、大风大浪面前更需要我们党和政府不惧风雨、冲锋在前,承担更多的责任,更新担责方式和应对技能,因为“政治责任是对公共权力的一种期待,这意味着对于一般公民而言,特别是在现代民主政治下,公民之所以服从公共权力,是建立在公共权力能够满足他们的期待的基础上的。……因此,政治责任是否能够实现是公共权力是否能够获得合法性的前提,是建立持续稳定的政治秩序的关键”[24](P42)。这就意味着以人民为中心,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的初心决定了党和政府责任的无限性,要求执政者必须时刻把责任扛在肩上,尤其是在大变局时代和大灾大难面前更应具有坚定性、主动性,这已经在新冠肺炎的应对中得到了充分体现,并在担责方式上展现了无与伦比的优越性、先进性。也就表明,政府担责并不完全意味着同时会面临引火烧身和吃力不讨好的风险,只要治理能力提升,就不会遭遇那样的尴尬和窘境,因为“责任是一种期待,也是一种控制和约束”[24](P42)。
显然,零风险的不可能性和公共权力的发展规律决定了新型举国体制的建设要按照有能型政府的价值向度来推进,即在主动担责的同时,科学地把责任边界厘清并合理委托出去,建立一种合理的责任、风险分担机制。换言之,我们的破解之道在于如何推进为人民服务的无限性与风险承载有限性的有机统一。
(1)建立起类生物的风险分担机制。生物种群之所以能得以长久地延续下来,甚至不断进化成更高级、更复杂的生物,就是因为生物种群建立起了天然稳定的风险分担机制,通过某种结构把种群内的生物个体联结起来,同时把风险分摊到个体身上,既赋予生物个体充分的生存权力和生存自由,也让它们自我应对外来侵袭和自我病变。虽然这会让一批又一批的生物个体被无情淘汰,但整个种群却能通过这种优胜劣汰的迭代进化机制,源源不断地收集来自大自然的信息以推动种群缓缓向前演进。当然,政治体系建构的政治稳定和风险分担机制并不限于单独的政治个体,还主要包括社会组织和市场主体,让非政府组织等机构组织更多地承担相关职能,既减少政府伸入社会的触角、解放政府,也减少政府纾解矛盾的压力、为政府排忧解难。只有这样,才能形成有效载荷,构筑必备的抗压、抗风险堤坝,避免所有的质疑和诘难等行为都向政府集结。
(2)建立“国家与社会”“政党与社会”间相互关系的互补调适机制。关于公共权力与社会的关系,学界一直有着不同的论争,比较主流的构想是提倡“小政府—大社会”,但实践证明,这一理论并不具普遍意义,因为在不同国家有着不同的历史和时代条件,不能机械推广、照搬。就我们国家而言,党领导一切的鲜明价值要求和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制度的独有特性,决定了我们必须在很长时间内保持“大政府—大社会”的权力运行机制。因为,如果党和政府的权力过早退出权力场或退居二线,那么很多公共服务将无法通过“私利”取向的市场组织完成,将造成公共服务缺失甚至“政府失灵”或“政府空转”。尤其是社会发展压力陡增、矛盾频发,社会遭遇重大风险、灾难和动荡的时候更加离不开党和政府的坐镇。而我国独特的权力结构和中国共产党的领导是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本质特征,更加决定了党的权力必须持续性地强化。当前和未来一段时间,我们将面临压力重重、风险复杂、考验严峻的大变局时代已是不争的事实和趋势,这就需要持续保持党和政府在“权力—社会”关系中的强势,形成“大政府—大社会”“强政党—强社会”的持续性“双大”“双强”模式,并进行动态的互补性调适,重点是限定公共权力的作用范围和边界、理顺党政关系,确保党的领导权威和管理权须臾不能削弱;同时,还要将这样的价值理念拓展和延展至社会,让全社会都有这样的义务、责任和意识,让核心价值体系真正融入社会的毛细管。
(3)保持斗争精神。面对责任不逃避、面临风险不畏惧、面向困难不低头,是政府有韧性、有能力的重要表现,突出的一个精神品格就是斗争精神。因为,按照物竞天择的原理,保持斗争精神是生存的基本法则。按照马克思主义社会基本矛盾原理,保持斗争精神则是治国理政的基本要求,所以保持斗争精神不是退回到“暴力”依赖,而是基本的权力要求。
开放性是生态系统充满生机活力,富有生命力的本质要求和重要表征,开放性意味着交往、发展,也意味着竞争,因此开放性和交互性、动态性、竞争性紧密关联。按照这一原理,生态型新型举国体制治理模式应该注入更多的交往理性,让政治主体能得到充分自由地交往、发展,这也是治理现代化的核心标志和属性要求,也正是马克思所构想和预设的理想政治秩序愿景,即“代替那存在着阶级和阶级对立的资产阶级旧社会的,将是这样一个联合体,在那里,每个人的自由发展是一切人的自由发展的条件”[25]。在这样一个理想的政治秩序中,“人懂得按照任何一个种的尺度来进行生活,并且懂得处处把内在的尺度运用于对象”[3](P563),同时“建立在个人全面发展和他们共同的社会生产能力成为他们的社会财富这一基础上的自由个性”[26],而这正是维系政治稳定的一个基本内核。相反,在传统举国体制中,由于追求集中效率、规模效应甚至急剧的短期效应,秩序主体之间的交往往往是甚至必须是单向度的,且常常是自上而下的命令式、号召式单线乃至强势传递,这种精神能产生巨大的能量,但显然不能作为常态化的交往标准,因为持久的高强度运动式动员必然导致人们的精神疲惫、麻木,最终导致我们党预警的“精神懈怠危险”。所以,正态的、类生态性的交往应该是互动互通,充盈着情感的,即“生态政治寻求的均是一种共生共荣的关系,而要达此境界,协调、平衡中的情感投入是必不可少的。没有情感的交流和沟通,政治主体与其诸客体之间就难以达成共识,而没有共识,政治体系的权威就难得保持,决策也就不易付诸实践。由此观之,情感既是传统政治的因子,也是当今生态政治的内在成分”[27]。要实现这样的目标,至少可以从政治秩序的两个要素方面加以改进。
一是推进秩序主体的互通。按照亚里士多德关于“王制(君主)政体”“贵族(贤能)政体”“共和政体”的分类和构想,每个政体都存在变异的可能,“相应于上述各类型的变态政体,僭主政体为王制的变态;寡头政体为贵族政体的变态;平民政体为共和政体的变态。僭主政体以一人为治,凡所设施也以他个人的利益为依归;寡头(少数)政体以富户的利益为依归;平民政体则以穷人的利益为依归。三者都不顾城邦全体公民的利益”[28]。只有“共和”是理想城邦,马克思主义构想的共产主义社会更加包涵着“共和”的特性。由此出发,人类关于共和的政治实践和追求不绝如缕。虽然不同的实践对共和有着不同的语义解释和价值内蕴,但强调官民共治的共和理念却是所有政治秩序模式几无差异的内核。新时代我们党提出的即“共建共治共享”治理理念。这就兆示和提醒我们,保障政治主体平等互动交流的治理现代化主线不能偏离:一方面,要充分保障人民参政议政的权利,让人民有充分的知情权、参与权、表达权,监督权,因为“只有当人们走到一起,并通过承诺、立约和相互誓愿来缔结契约的情况下,权力才会产生。只有这种建立在互惠性和交互性基础之上的权力,才是真正的权力,才是正当的”[29]。另一方面,更要保障各级组织,尤其是社会组织的权益,这一点与建构有能型政府的要求是相通的,所以应当充分培育社会组织并让其广泛参与公共政策的制定,特别是承担更多的公共服务职能,形成党领导下的官民共治的社会治理格局。
二是推进政治规范的互通。秩序规范是保障政治秩序平稳发展不可或缺的基本要素,既包括以法律为核心的各项刚性制度,也包括以道德为核心的各项伦理规范,由前者形成的治理方式称之为法治,后者形成的治理方式称之为德治。一直以来,我们党都在沿着构建这种德法并举的路径上推进国家治理现代化,并取得了显著成效。同时,从建构生态型新型举国体制的角度看,我们还应加强另一种机制,即文治。我们注意到,在生态系统中除明显的生态法则外,其实还潜藏着很多天然的润滑、滋养机制。我们国家多年来的政治实践,其实已经蕴育出了这种潜在的润滑剂,如理想信念的牵引、模范榜样的激励、公序良俗的约束、以上率下的示范、重大事项的批示,等等,都起到了重要的类规范功能,也是潜在的文化力量。对这个点强化的一个重心就是要转到政治文化的培育上来。所以,理想的生态型政治秩序规范建设,应该是构建德治、法治、文治三驾并驱的互动格局。
建构生态政治并不是一个时新的议题,甚至一度淡出了人们的视域,但人与自然关系的永恒性却决定了这一选项的恒常价值。选择的原则性在于要避免误入机械的生态决定论歧途,灵活性在于可以根据时局之需对政治机理的生态效仿做片段性、零星式还是全景式选择的权变,一如当下我们所面临的自然关联性风险凸显,重拾治理的生态路向就意义彰显。大自然是灵动的、清新的、广袤的、博盛的,也是狂野的、深奥的,还有许多未知之谜有待探索和揭开。但无论秩序如何变动,有一个规律和法则却是恒定的,这即是“权力决定”法则。因为秩序力是推动秩序运转的根本力量,而“权威牵引”则是所有秩序的基本法则和内核。因此,生态型新型举国体制的价值核心和主轴就是权威牵引,而且生态系统中的相关法则在彰显权威效应上更甚人类一筹,这是秩序的向心力、牵引力,无论是生态系统的欣欣向荣还是人类社会的生生不息都离不开权威的“掌控”,二者有着内在的逻辑相洽和自然相通。所以,培育、塑造和维护权威将是人类的永恒主题,也是重大的建党建国定律,正如习近平总书记所强调的:“维护党中央权威和集中统一领导,是我国革命、建设、改革的重要经验,是一个成熟的马克思主义执政党的重大建党原则。”[30]因此,这也是民主集中制的根本要求和题中之义。
权威是把控各利益集团的重要力量。国家治理现代化的旨归就是探求理想的国家与社会关系,因此,治理现代化即意味着深层次的社会变革和利益博弈。其中,国家权力与各利益集团或社会势力围绕“权力与权力”“利益与利益”关系进行的交互性碰撞、博弈是最显著的表征。按照乔尔·S·米格代尔的观点,国家与社会势力之间在交集时所发生的斗争和妥协关系,通常有4种类型:完全转型型,国家全面破坏、征服社会势力,国家在融入新团体、接触旧团体的同时,发现自己在塑造社会的同时也被社会塑造;国家对既有社会势力吸纳型;既有社会势力吸纳国家型;完全脱序型,国家在努力渗透社会时完全失败。我们看到,无论是哪种类型,都是权威与各种力量、利益集团博弈、斗争的过程。国家即权威,国家兴则权威强,国家衰则权威弱;要让国家文明兴盛,就必须使创制和领导国家的权威得到维护,核心是居于权力链最顶端的“小范围”的“中央权威”。因为“任何社会势力,包括国家,要培养凝聚力、提高获得物质和象征性资源的能力并用以在全社会范围内展示自己的正面形象,都取决于其在更小领域内的表现。在小范围领域中,它必须十分成功地取得支配地位(近乎全面改造或至少是吸纳既有社会势力),适以在其他领域乃至最终全社会的斗争中有足够的资源”[31]。
维护和塑造权威是确保国家长治久安的根本法宝。赢得人民群众最广泛最持久最忠诚的支持,是政治权威塑造的最常识最基本的合法性功能。要防止一盘散沙,确保国家“大一统”并长久稳定,就必须依靠政治权威的力量,这不仅是政治学家们普遍认同的原理,也是人类政治发展史证明了的普遍真理,正如阿伦特说的:“权威,以过去的一次奠基(foundation)作为它不可动摇的磐石,为世界带来了永恒性和持久性。”[17](P89)就算是“权威的政治性质消失后,权威的社会性质仍然保存下来,并在建设社会公共生活中继续发挥积极的作用”[23](P250)。
权威有利于促进治理能力现代化。政治权威除了合法性功能外,还能提升治理效能,推进治理能力现代化,因为权威是加了人们认同和认可的权力,通过权威能使权力的作用和效果倍增,减少阻力和抵触,可以明显降低权力行使的成本。因为在政治实践中,任何权力的行使都需要一定的运行成本和资源,当权力不具备或没有上升为权威时,就没有民众发自内心的认可和配合,其成本就会达到最高;而当权力转变或成长为权威时,因为有了民众心甘情愿的支持,权力行使的阻力就会自然减少,成本也就会降低至最低点。而且,社会的本质是人与人之间社会关系的总和,这就意味着治理能力现代化是妥善处理和优化人类交往关系的现代化。此时,唯有权威牵引才能让错综复杂的交往关系得以合理引导和控制,把交往冲突控制在秩序范围内,从而转化为治理效能。所以,生态型新型举国体制,首要表征就是治理能力提升,输出高效能的办事效率。
权威有利于推进治理体系现代化。治理体系现代化,即旧制度的改进和革除,新的制度的创设和定型。历史制度主义告诉我们,任何制度的变革、创设都是人们策略选择的博弈,这将使得治理体系的现代化面临两种困境:一是人们之间策略选择的冲突。由于人性的前置,在制度的制定过程中,制定者和选择者总会选择朝着有利于自身的方向,因为制度创立过程的核心就是找到一种令人接受和可信的方式来影响他人的预期,并使之成为整个社会公认的预期行为。尽管在不同的情况下,目的、任务可能各不相同,但制度化的逻辑却是相同的,即社会制度是人们经过策略博弈甚至冲突、达成协议后以限制彼此行为的产物,所以“制度的发展是行为人之间的一场竞赛,他们力争创立的规制会导致产生最有利于自身的均衡结果。这个竞赛取决于参与者迫使他人以违背其意愿的方式行动的相对能力。这样,制度发展和变迁成了群体成员之间一种持续的讨价还价博弈”[32](P131)。二是制度改革变迁的障碍。一个制度创立之后,意味着不同的利益结果与诉求在一定时期内被其所承载和实现,所以无论是自我的变迁和外力介入的革新,都将面临利益藩篱的阻碍,制度变迁的过程也就会自然变得缓慢甚至异常艰难,而且涉及的群体越多,难度越大,所以“一旦一个制度确立之后,其变迁便相当缓慢并且常常要付出相当大的代价。制度变迁需要一个均衡结果的变化,这个结果是社会行为人所共同期待的社会互动问题的解决方案。策略行为人将继续尊重现存的社会制度……这在很大程度上是一项改变社会预期的任务,任务的难度与相关群体的规模有关:群体的规模越大,改变预期的成本将会越大,因而制度变迁所产生问题的复杂性也就越大”[32](P132)。可见,要克服这两种困境,唯有通过权威的牵引才能让阻力变小。
集中力量办大事是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制度的显著优势,也是生态型新型举国体制的显著特征,而之所以能集中力量办大事,核心就源于政治权威的强大号召、感染和整合功能,如粘合剂一样把各种社会力量紧紧粘合起来。因为“一个人要成为政治领袖,就必须获得实质性的支持,而获得支持的关键就在于把持一个特定群体的优势地位”[33](P177)。这个特定群体就是大众。这种功能在两方面最为凸显。
一是凝聚特定社会阶段的大众。第一类是紧急状态下的大众。当社会遇到重大风险、灾难甚至进入战时状态时,最需要凝聚民心,调配资源。另一类是大众社会下的大众。按照大众社会学者康豪瑟的理论,大众社会是国家治理现代化推进中不可避免需要逾越和凝聚的一个社会样态。当社会步入大众社会阶段,由于传统的以家庭、村落和亲缘等为基础的社会中层组织为现代社会所解构,能弥补其功能的新型中层组织又尚未发展起来,此时人与人之间的联系和交往就出现断点,如何在现代社会组织充分发展前凝聚人心,就需要由权威来完成。
二是凝聚常态化阶段的大众。按照拉塞尔·哈丁的理论,在任何社会,人们在社会中的策略性互动有3种基本的类型:冲突、协作和合作,其中协作是最有效的形式。协作之所以具有逻辑上的优先性,是因为“社会协作,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的,一旦成功便都能创造非同寻常的权力”[33](P30),即我们讲的集中的力量。从这个意义上讲,由协作而形成的集中性力量可以看作是现代国家治国理政的力量根基,而要让人们最大限度地协作起来,即团结起来集体行动,权威最具效用。因为只有充满“磁性”的领导力量才能把人民团结起来,让人们自愿服从,即必须“一方面是一定的权威,不管它是怎样形成的,另一面是一定的服从,这两者都是我们所必需的”[10](P226),只有这样才能汇聚成集体的磅礴力量,个体也能从中获益。
可见,权威除了能形成集中力量办大事的基本物质条件之外,还能通过粘合民众,形成集中力量办大事的人力资源条件,让大家能统一行动听指挥地进行集体行动。与其他形式的集体行动不同,这种通过权威牵引形成的集体行动至少可以通过两种方式产生效能:一是以多种方式示范、传导他人,形成强制或者影响他人行动的资源。二是围绕着领袖协作起来,赋予领袖更多的权威和行动能力。“尤其是当行动成功的引爆点或倾泻点(tipping point)出现的时候,忠诚的边际效用就越发显著,人们的群体忠诚度亦随之加剧”[33](P39)。
加强权威建设既是构建新型生态型举国体制的目的,也是让权力得以生态型生长的手段。构建政治稳定与风险管控的生态型新型举国体制,最终需要落实到树立权威这个支点上。这也是生态型新型举国体制建构的本义和核心。其路向是通过对秩序力做出生态性调适后,尽最大可能使公共权力上升为政治权威,即按照“政治斗争→政治权力→政治权威”的进阶递增原则,尽量减少暴力、强力介入社会的比例,让得到认同的合法性政治权威成为主导。
加强生态型政治权威建设,需要充分借鉴生态的自我革新修复等机理,让权威得到生态性调适,把权威建设与民主法治建设并行起来。核心是在党的领导、人民当家作主和依法治国的三者关系中,形成一个协同高效的运行机理,由“铁三角”变成更稳固的“金三角”,让党的权威在依法治国的框架下引航,在民主集中制议程中生根,在广泛的社会和党内监督中形塑,在人民的持久拥戴中生长。一方面,强调服从权威的民主。马克思指出,“一个哪怕只有两个人组成的社会,如果每个人都不放弃一些自治权,又怎么可能存在”[12](P401)。所以“权威与自治是相对的东西,它们的应用范围是随着社会发展阶段的不同而改变的”[34]。而且,要保持权威一直居于主导地位,就必须扭转党的领导有可能被弱化、虚化、边缘化的局面,必须全面加强党的领导。另一方面,强调保障民主的权威。“马克思主义主张把民主扩大到社会各个层面、各个领域。其中,国家形态上的民主政治制度是最根本的,因为它是统治阶级组织国家政权、实现自己意志的根本形式。但是,民主权利、民主管理原则、民主观念、民主作风和民主方法等,对于民主制度的运行和实现也发挥着不可忽视的重要作用”[35]。正是通过这些民主机制,政治权威才获得人民发自内心的认可。
由上可见,生态型新型举国体制的最本质特征就是在传统举国体制中加注了生态型权威的牵引。有别于传统举国体制的权威,生态型权威能够通过自我净化、自我完善、自我革新、自我提高等方式进行自我调适。它建基于法理型权威之上,又高于法理型权威。总之,未来已来,风险依旧,新型举国体制的建构正随着国家治理现代化的推进而日新。在世界生态发展演进中,人类与自然形成的休戚与共的亲缘关系,让我们在面对风险尤其应对源于自然的风险时,更加意识到回归于自然去寻求答案或许是一种有益的尝试。只要我们以充满敬畏、权变和审慎的姿态去寻找亲近大自然的切入点、创新点和兴奋点,就能在管控社会风险上作出更多有益的创新,让我们的政治秩序持久稳定并散发出勃勃生机和旺盛生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