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衍与梁朝处士的交游考论

2021-12-04 19:00龙正华
关键词:处士萧衍

龙正华

(厦门大学人文学院,福建厦门 361005)

萧衍(464―549),字叔达,南兰陵武进县(今江苏省丹阳市)人。萧衍是中国历史上富有传奇色彩的帝王之一。他不仅是个杰出的军事家、政治家、改革家,而且还是一个优秀的文学家。因此,历代学者都很关注他。从已有的研究成果来看,学者在萧衍的思想、家世家风、文学创作、文学活动等方面的研究都取得了较高的成就,但在交游方面的研究还略有欠缺,尤其在关于萧衍与梁朝处士交游方面的探讨更少,只有柏俊才《梁武帝萧衍考略》一书略有涉及[1]。根据《梁书》与《南史》的记载,萧衍与梁朝处士有所交流。萧衍是一国之君,而梁朝处士又是一个主张出世的文化群体,为什么两者之间会有交集呢?为了回答此问题,文章首先明确处士的含义,其次从相关的史料中勾勒出萧衍与梁朝处士交游的历史事迹,最后再结合相关的知识分析其交游的原因。萧衍与梁朝处士都是梁朝文化的主要创作者,探讨其间的交流,不仅可以加深读者对萧衍的认识,而且还能增进读者对梁朝文化的了解。

一、萧衍与梁朝处士的交游考

若要考察萧衍与梁朝处士交游的事迹,必先明确“处士”的含义,弄清梁朝处士的人数。关于“处士”的含义,历代学者对此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笔者通过考察古今学者对于“处士”的定义,共可得出10种较有代表性的观点。

1.“古之所谓处士者:能静者也,修正者也,知命者也,著是者也。今之所谓处士者,无能而云能者也,无知而云知者也,利心无足而佯无欲者也,行为险秽而强高言谨悫者也,离纵而跂訾者也。”[2]

2.“处士修行,足以教人,可使帅众莅百姓者几何人?士之急难可使者几何人?”[3]

3.“处士也:士者,男子之大称言;处者,处家未仕为官。乡饮酒注云:宾介处士,贤者,乡大夫宾之以献于君,是未仕也。”[4]

4.颜师古曰:“处士谓不官于朝而居家者。”[5]364

5.“处士:未仕或不仕的士人。”[6]

6.“处士:本指有德才而隐居不愿做官的人,后也泛指没有做过官的士人。”[7]

7.“‘处士’身份理解为在野的民间知识人。”[8]

8.处士是隐士的别称,指终生居住于家中,从未出仕为官的士人[9]。

9.“‘处士’作为汉代通行的社会称谓,一般指行政体制之外的民间有才德的士人。”[10]

10.“‘处士’概念既包括终生未仕的居家之士,也包括曾有过短暂出仕经历但最终归家闲居的士人,不包括宗教人士和离家索居的隐士。”[11]

上述第1、2种观点产生于战国,第3、4种观点出自于唐代,其余6种观点则出于现代。战国人对于处士的认识正如周淑萍所说:“战国‘处士’不是有才德而隐居不仕的隐士,而是一批在野的民间自由知识分子。他们关心时事,很多人有强烈的入世愿望,以游‘干诸侯’,有些人的言说议论自成一家,风行海内。”[12]唐朝人认为处士是指隐居在家中,没有入世为官的士人。现代人对处士的认识比较多样,大致可分为三种观点:其一,认为处士是没有当官的知识分子(如第5、9种观点);其二,认为处士和隐士一样,隐居家中,终生没有当过官(第6、7、8种观点);其三,认为处士和隐士不一样,处士包括曾入世为官,后来辞官归隐于家中的士人(第10种观点)。从战国到唐代,再到现代,处士的内涵总是在不断地增加,因此静态地给处士下个定义,不符合历史实际,而应采用动态的方式来看待处士的含义。综合学者对处士的认识,可知处士即中国历史上一些特殊的知识分子。早期的处士有才能,且喜欢议论时事,甚至还有政治抱负,未仕而隐居于家中,但不完全与君主绝缘,经常为君主出谋划策。到了南北朝,尤其是唐代,处士又指那些有才德、好著书立说,甚至开馆收徒的民间知识分子;也可以是那些曾入朝为官,但后来出于主观或迫于客观的原因辞官而归隐于家中或山间,未仕却常为统治者出谋划策的知识分子。以此认识来考察梁代的文士,共得处士13人,即何点、何胤、阮孝绪、陶弘景、诸葛璩、沈顗、刘慧斐、范元琰、刘訏、刘歊、庾诜、张孝秀、庾承先。据《梁书》记载,梁武帝萧衍与其中的何点、何胤、陶弘景、庾诜4人都有过直接或间接的交游,而与其余9人的交游还未有待新的文献可考,故以下拟叙萧衍与4位处士的交游情况。

(一)萧衍与何点

何点(436―504),字子皙,庐江潜(今安徽省潜山县)人。《梁书》说:“高祖与点有旧,及践祚,手诏曰:‘昔因多暇,得访逸轨,坐修竹,临清池,忘今语古,何其乐也。暂别丘园,十有四载,人事艰阻,亦何可言。自应运在天,每思相见,密迩物色,劳甚山阿。严光排九重,践九等,谈天人,叙故旧,有所不臣,何伤于高?文先以皮弁谒子桓,伯况以縠绡见文叔,求之往策,不无前例。今赐卿鹿皮巾等。后数日,望能入也。’点以巾褐引入华林园,高祖甚悦,赋诗置酒,恩礼如旧。”[13]733-744“践祚”意思是即位、登基。“丘园”应指何点家的庄园。“暂别丘园,十有四载”说的是至今,距上次拜访何点已有14年了。萧衍在中兴二年(502)即位,往后推14年,即为永明七年(489)。据此可知萧衍与何点至少有14年的交情。萧衍登基后便亲自拟写诏书召见何点,杨彪(字文先)戴着皮弁求见曹植及苏竟(字伯况)戴縠绡见刘秀两典故表明他希望何点能奉诏入朝为官,并赐给何点鹿皮巾。诏书中提到杨彪戴着皮弁干谒曹植,而皮弁又是用白鹿皮制成,也就是说其希望何点戴着皮弁来见他。《周礼·春官宗伯第三·司服》说:“‘凡兵事,韦弁服;眡朝,则皮弁服。’……孙诒让正义:‘皮弁为天子之朝服。’”[14]又如《史记·孝武帝本纪》说:“天子至梁父,礼祠地主。乙卯,令侍中儒者皮弁荐绅,射牛行事。”[15]再如《释名疏证补》卷四说:“‘以爵韦为之,谓爵弁,以鹿皮为之,谓皮弁,以韎韦为之,谓之韦弁。’毕沅曰:‘郑注:士冠礼云:皮弁者,以白鹿皮为冠。成蓉镜曰:以鹿皮九字,当在韦弁下聘礼君,使卿韦弁,归饔饩。注:皮弁,服韦弁,敬也。’……杜注:弁以鹿子皮为之。”[16]可知按周礼,皮弁是官员朝见帝王时穿戴的帽子,以表对君主的尊敬。萧衍希望何点戴着皮弁来朝见,表明他想招何点入朝为官。何点收到诏书后,便戴着鹿皮巾、穿着粗布衣来见萧衍。萧衍见此状况,还以为何点领会了他的用意,准备入朝为官。于是又下诏征何点为侍中朗,而何点却果断地予以拒绝。萧衍还以为何点嫌官小而不至,便再追加一道诏令征招何点,表示可以给他高官厚禄,但何点至死也没有接受萧衍的征招。尽管如此,何点在天监三年去世后,萧衍还下诏赐他“第一品材具,赙钱二万,布五十匹”,且“丧事所须,内监经理”[13]734。何点抗旨不入朝,萧衍不仅没有惩罚他,而且还在他死后恩赐于他,可见他俩之间友情的深厚。

(二)萧衍与何胤

何胤(445―531),字子季,庐江潜(今安徽省潜山县)人,乃何点的弟弟。萧衍与何胤是何时相识,史书没有明确的记载,但可以根据《梁书》收录萧衍在永元(公元499―500)年间写给何胤的一封信来推断他们相识的时间。信中写到“畴昔欢遇,曳裾儒肆,实欲卧游千载,畋渔百氏,一行为吏,此事遂乖”[13]736。“曳裾儒肆”中的“曳裾”,即“比喻在显贵者门下作食客”[17];“儒肆”,据南朝齐谢朓《三日侍华光殿曲水宴代人应诏诗》(其三):“长寿察书,龙楼回辔。重道上庠,行遵儒肆。”可知“儒肆”便是儒学。为此,整句话之意是拜在显贵门下研习儒学。赵以武《梁武帝萧衍年表》说:“齐高帝建元四年(482),(萧衍)从刘瓛受业有年。”[18]262而据《南齐书》卷39《刘瓛传》载:“刘瓛字子珪,沛国相(今安徽省淮北市)人,晋丹阳尹惔六世孙也。祖弘之,给事中。父惠,治书御史。……少笃学,博通五经。聚徒教授,常有数十人。”[19]刘瓛的祖父、父亲都是朝廷官员,家世显贵,而刘瓛又博通五经,且收徒讲学,因此可知沛国相人刘瓛即是萧衍的老师。又《梁书》卷51载:“胤字子季……即长好学。师事沛国刘瓛。”[13]736综上可知,萧衍和何胤相识的时间最迟在齐高帝建元四年(482)。

《梁书》说萧衍在永元年间(499―500)写信请何胤入幕为官,何胤未至。萧衍即位后(502),又想招何胤为特进、右光禄大夫,于是亲笔写了篇“敕”,并派领军司马王果去给何胤传达旨谕[13]736。“敕”是命令,萧衍又派了掌管军政的王果去传旨,这次是志在必得。《梁书》说:“(王)果至,胤单衣鹿巾,执经卷,下床跪受诏书,就席伏读。”[13]736其中,鹿巾如同官帽,何胤戴着鹿巾领旨,既表达他对萧衍的敬意,又刻意透露出他想入朝为官的意愿。紧接着,何胤又对王果说他在前朝时就发现自从“晋室立阙”后,其继承的礼仪有问题,因此他曾想上奏皇帝修改当时的礼仪制度,认为梁朝刚建国,不应延续前朝的错误。何胤又叫王果帮他向萧衍转告他的想法,或留下来跟他学习这些礼仪,王果拒绝。何胤又以年事已高且身体又差,饭都吃不香,没有能力实现萧衍的愿望而推辞,然王果感动了,其没有强行带他回朝复命,只把何胤的话转达给萧衍。萧衍听后,还以为何胤嫌官小才不入朝,于是又把官职提高,改成白衣尚书禄,可何胤还是拒绝了。萧衍又敕给何胤钱五万,何胤依然不受。富与贵,何胤都不需,而萧衍又很需要他这样的人才,于是萧衍不得不下命令让何胤改派门中有德行的徒弟来帮他移风易俗及培养人才。之后,萧衍又派何子期、孔寿等六人去向何胤学习儒学[13]736-738。

萧衍与何胤交游的时间集中在公元482年左右,在这期间,他们之间的活动,现在可知的只有萧衍《与何胤书》中提到的“实欲卧游千载,畋渔百氏”[13]736。“卧游”指品画,“畋渔百氏”比喻博学,说的是读书的生活。其他相关的事迹,由于文献不足,很难考证。其后,萧衍又给何胤写过一封信,下过七次征招的命令,但何胤都没有入朝与之相见。何胤有制礼作乐的志向,且已针对前代礼仪制度的缺陷制定好了“两三条事”,就差上奏皇帝执行了。然而萧衍为他提供了较好的实现志向的机会,并一而再、再而三地征招他入朝来施展才华,可何胤都没有接受。《梁书》记载何胤在南齐以秘书郎起家,当过太子舍人、建安太守、司徒主簿、中书郎、员外散骑常侍、司徒右长史、给事黄门侍郎、太子中庶子、领国子博士、丹阳邑中正、侍中、领步兵校尉、国子祭酒、左民尚书、中书令等职位[13]735。对比一下何胤入梁朝前后的入世态度,便可以看出他和萧衍的感情不好。萧衍前后八次想要拉拢或启用何胤却都以失败告终。萧衍不仅没有逼迫何胤入朝,相反却是一次次的妥协、退让,此足见萧衍对知识分子的尊重。

(三)萧衍与陶弘景

陶弘景(456―536),字通明,丹阳秣陵(今江苏省南京市江宁区)人。陶弘景和萧衍是同乡,两人相识较早,且关系密切。他们交往的事迹主要记录在《梁书》与《南史》中。如《梁书》有载:

义师平建康,闻议禅代,弘景援引图谶,数处皆成“梁”字,命子弟进之。高祖即早与之游,及即位后,恩礼愈笃,书问不绝,冠盖相望。……中大通初,令献二刀于高祖,其一名善胜,一名威胜,并为佳宝。[13]743

《南史》有载:

齐末为歌曰“水丑木”为梁。及梁武兵至新林,遣弟子戴猛之假道奉表。及闻议禅代,弘景援引图谶,数处皆成“梁”字,命子弟进之。高祖即早与之游,及即位后,恩礼愈笃,书问不绝,冠盖相望。

弘景既得神符秘诀,以为神丹可成,而苦无药物。帝给黄金、朱砂、曾青、雄黄等。后合飞丹,色如霜雪,服之体轻。及帝服飞丹有验,益敬重之。每得其书,烧香虔受。第使造年历,至己巳岁而加朱点,实太清三年也。帝手敕招之,赐以鹿皮巾。后屡加礼聘,并不出,唯画作两牛,一牛散放水草间,一牛著金笼头,有人执绳,以杖驱之。武帝笑曰:“此人无所不作,欲效尾之龟,岂有可致之理。”国家每有吉凶征讨大事,无不前以咨询。月中常有数信,时人谓为山中宰相。……天监中,献丹于武帝。中大通初,令献二刀于高祖,其一名善胜,一名威胜,并为佳宝。[20]

从这两条材料可以看出,当萧衍领兵攻打建康(今江苏南京)、兵至新林(今南京雨花台区)时,陶弘景还派遣弟子戴猛之偷偷去给萧衍送情报。当萧衍想要代齐称王、朝臣议论纷纷时,陶弘景还特意为萧衍平息流言蜚语。此外,陶弘景还把“善胜”“威胜”两宝剑献给萧衍,而萧衍即位后,他们还经常通书信,“恩礼愈笃”。当陶弘景缺炼制丹药所需的药材时,萧衍随即就赐给他黄金、朱砂、曾青、雄黄等。每当收到陶弘景的信时,萧衍都要恭敬地阅读。在陶弘景拒招时,萧衍不但没有惩罚他,反倒觉得他很有趣。“国家每有吉凶征讨大事”,萧衍无不前去请教陶弘景,陶弘景也因此被时人称为“山中宰相”,可见萧衍对陶弘景的器重。此外,又如钟国发所说:“据萧纶《陶君碑》云:‘先生奉表称庆,于是音问复通。自天监以来,尝有敕旨,供给药铒,不乏岁时,渥泽深恩,莫之与比。’与《梁书》所载互相参证,可见陶弘景与梁武帝之间确实保持了一种异常密切的关系。”[21]133综上可知,萧衍和陶弘景的交往较多,且关系非常密切。

(四)萧衍与庾诜

庾诜(455―532),字彦宝,新野人。《梁书》说:“高祖少与诜善,雅推重之。及起义,署为平西府记室参军,诜不屈。……普通中,诏曰:‘明扬振滞,为政所先;旌贤求士,梦伫斯急。新野庾诜止足栖退,自事却扫,经史文艺,多所贯习;颍川庾承先,学通黄、老,该涉释教;并不竞不营,安兹枯槁,可以镇躁敦俗。诜可黄门侍郎,承先可中书侍郎。勒州县时加敦遣,庶能屈志,方冀盐梅。’诜称疾不赴。”[13]751据此可知,萧衍很早就认识庾诜,而且还很欣赏他。萧衍当上皇帝后,曾下诏招庾诜为黄门侍郎。庾诜乃中大通四年(532)去世,萧衍闻询后下诏赞扬他的德行,并赐庾诜以贞节处士的名号[13]751。此外,《梁书》记载萧衍曾经向王份询问诸葛璩的事迹,但未征聘[13]744。天监十二年(513),萧衍还征聘过阮孝绪,但他未至[13]740。 综上可知,何点、何胤、陶弘景、庾诜都与萧衍有过直接或间接的交往。萧衍建立梁朝后,很想征聘他们入朝为官,对何点、何胤更是三番五次地下诏招揽,可却始终没能如愿以偿。这些处士一次次地违抗萧衍的旨意,可萧衍不但没有利用皇威强行启用他们、惩罚他们,反倒纵容、赏赐他们,这足见萧衍对他们的重视。问题是萧衍为什么会如此看重梁朝处士,又为什么会对他们一步步地退让呢?

二、萧衍与梁朝处士交游的缘由

人与人的相识,有时很偶然,何况本是隐居于家中(或山林)而未为官者,或曾经为官、后来隐退于家中的士人。萧衍在建立梁朝之初频繁地征招他们,并不断地向他们妥协,因此萧衍和他们之间的交集不是偶然的。究其缘由,主要有如下方面。

(一)稳定时局的需要

萧衍的父亲萧顺之虽是“齐高帝族弟也。……历官侍中,卫尉,太子詹事,领军将军,丹阳尹,赠镇北将军”[13]1,但萧顺之并没有给萧衍留下深厚的基业。如《梁书》说萧衍“起家巴陵王南中朗法曹行参军,迁卫将军王俭府东阁祭酒”[13]2,而在萧衍的兄弟中,除了其兄萧懿在郢州(今湖北省武汉市武昌区)任刺史,能给萧衍提供一定的援助外,他得不到其他方面有力的帮助。萧衍虽在邓成之战后,“仍授持节、都督雍、梁、南北秦四洲、郢州之竟陵、司州之随郡诸军事,辅国将军、雍州刺史”[13]3,但“当时雍州新遭兵火之劫,兵力、才力不济,萧衍别说是起兵东下,即便是割据一方‘坐作西伯’,说说容易,成功的可能性实在渺茫”[18]41-42。后来,尽管萧衍勉强攻占都城建康(今南京市),但却面临着内忧外患的危机,如赵以武所说的饥荒与瘟疫、亲信大臣亡故、陈伯之与刘季连的叛乱、裴叔业降北魏及北魏大军压境等[18]62-63。为了稳定时局,萧衍不得不到处征招人才、笼络贵族。梁朝处士不仅文化水平高、家世好,而且还有影响力。如何点、何胤的祖父何尚之在刘宋时官居司空,父亲何铄是宜都太守,“家本甲祖,亲姻多贵仕”,且何点还与琅琊王氏有过婚约[13]732。又如阮孝绪的父亲阮彦之是刘宋王朝的太尉,叔叔阮胤之的妹妹是琅琊王晏的母亲[13]739,妹妹还是鄱阳忠烈王妃[13]741。再如庾诜是新野庾氏的一支,新野庾氏源于晋室南渡的庾滔,庾滔官至散骑常侍。到了庾诜,其虽无高官,但文化底蕴深厚。陶弘景、诸葛璩虽不是出自名门,但却是当时著名的文化名人,和其他处士一样,不仅著作丰富,而且还有较多的门徒。和这些人搞好关系,既能拉拢当时的名门贵族,又能为当朝输入新鲜的血液,从而起到稳定时局、巩固统治的作用。正如赵以武所言:“笼络高门贵族,维护门阀制度,这也是梁武帝既定的方针政策,他的统治需要来自高门大姓的拥护与支持。”[18]75这也是萧衍不厌其烦地下诏征招梁朝处士以及对他们不断让步的原因之一。

(二)儒学治国的必要

孔子曰:“安上治民,莫善于礼;移风易俗,莫善于乐。”[5]1028司马光言:“天子之职莫大于礼”“何谓礼?纪纲是也”,“天子之职莫大于礼也”[22],“乐者,通伦理者也。是故知声而不知音者,禽兽是也。知音而不知乐者,众庶是也。……是故审声以知音,审音以知乐,审乐以知政,而治道备矣。”[23]反之,如果“治身者斯须忘礼,则暴嫚入之矣;为国者以朝失礼,则荒乱及之矣”[5]1027。可见“礼乐之制是维护封建统治秩序的有力法宝,受到历代统治阶级的高度重视”[18]63。萧衍深谙此理,在他建立梁朝之初,便“诏求硕学,治五礼,定六律,改斗历,正权衡”[13]661-662,“置五经博士”[13]41,“尊重儒术”,“诏通儒治五礼”[24],“明确宣布并积极贯彻儒教治国的方针”[18]178,而兴儒学,制礼乐,需要大量精通儒学的人才,而梁朝处士恰恰满足他的要求,个个都对儒学有较深的造诣,如何点著《理礼仪注》9卷[25],何胤著《周易》10卷、《毛诗总集》6卷、《毛诗隐义》10卷、《礼记隐义》20卷、《礼答问》55卷[13]739,阮孝绪著《文字集略》6卷[26]等。其他人即便未著有儒学著作,也是读书万卷并深谙儒道,就连一向被后人称为茅山派代表人物的陶弘景在南齐高帝朝时,也是“朝仪故事,多取决焉”[13]742。

此外,从萧衍征招梁朝处士的时间来看,也多集中予天监年间。如萧衍在天监元年(502)下诏招何点为侍中,招何胤为特进、右光禄大夫等职,天监十二年下诏征聘阮孝绪,这足见萧衍不厌其烦地与梁朝处士相往来,是出于其以治国的需要。尽管这些处士都没有奉诏,但却可以引起其他有济世之士的注意,就如北齐大臣杜弼说提及的“江东复有一吴儿老翁萧衍者,专事衣冠礼乐,中原士大夫望之以为正朔所在”[27],所以萧衍下诏征招这些处士,不管他们奉命与否,都可以在不同程度上达到他以儒学治国的目的。

(三)处士济世的特性

处士不是隐士,虽然在唐代时人们对处士与隐士的认识较为多样,甚至有人把处士当成隐士,如李延寿编《南史》时,把何点、何胤、陶弘景、阮孝绪归入“隐士传”中,而姚思廉编《梁书》时,却将他们归入“处士传”中。但从两者的形成之初来看,他们却存在着较大的差异。如周淑萍说:“春秋战国的处士与隐士相比,相同之处是:未在官。不同之处有二:处士不避世,隐士避居世外。其二,在政治态度上,处士关心时事世态,有些人时刻准备面君陈词,一展抱负。”[12]处士与隐士既存差异,那就不应混淆他们。梁朝处士在政治态度上表现得较为积极,如上面所说的陶弘景,在南齐高帝朝时,被“引为诸王侍读,除奉朝请。……朝仪故事,多取决焉”[13]742。若不是关心时事政治,其又如何给皇帝出谋划策呢?进入梁代,陶弘景甚至被世人称为“山中宰相”。对于陶弘景在梁朝的事迹,钟国发有道:“陶弘景想做的,也是萧衍、沈约等人希望他做的,主要是利用自己的……身份,为萧梁的政治大业造点儿气氛,添点儿色彩……”[21]134又如何胤,梁天监元年,萧衍下诏征招他时,他对前来传达旨意的王果说:“吾昔于齐朝欲陈两三条事,一者欲正郊丘,二者欲更铸九鼎,三者欲树双缺。世晋欲立阙,王丞相指牛头山云:‘此天阙也’,是则未明立阙之意。……今梁德告始,不宜遂因前谬。”[13]736-737如果不是关心时政,何胤又怎么这么了解前朝礼乐制度的弊端呢?此外,若无济世之志,其又如何为统治者培养人才呢?梁朝处士有济世之志,有才德,又有名声,且还不求俸禄,与他们交往,萧衍自然会礼让他们,甚至不断向他们让步,包容其种种不敬之罪。

(四)博学爱才的驱使

曹道衡言,“梁代的皇室和南齐同属南兰陵萧氏,皆为萧整的后代”[28],所以当萧道成代刘宋王朝而建立南齐政权后,同宗的萧衍一族也随之而富贵起来。又如赵以武言:“萧衍出生之前,他家已由武进迁居至京城;年十九,取了高门大姓高平郗氏之女郗徽为妻。这都是不寻常的事件,说明武进萧氏中萧顺之一门于元嘉之后不再‘卑微’,宋末齐初成显贵人家。”[18]16萧衍作为富贵人家的孩子,从小就受到良好的教育。《梁书》载:“(萧衍)及长,博学多通,好筹略,有文武才干。”[13]2又有载:“及居帝位,即于钟山造大爱敬寺,青溪边造智度寺,又于台内立至敬等殿。又立七庙堂,月中再过,设净馔。每至展拜,恒涕泗滂沱,哀动左右。加以文思钦明,能事毕究,少而笃学,洞达儒玄。……造《制旨孝经义》《周易讲疏》,及六十四卦,二《系》《文言》《序卦》等义,《乐社义》《毛诗答问》《春秋答问》《尚书大义》《中庸讲疏》《孔子正言》《老子讲疏》,凡二百余卷,并正先儒之迷,开古圣之旨。王侯朝臣皆奉表质疑,高祖皆为解释。……兼笃信正法,尤长释典,制《涅槃》《大品》《净名》《三慧》诸经义记,复数百卷。听览余闲,即于重云殿及同泰寺讲说,名僧硕学、四部听众,常万余人。又造《通史》,躬制赞序,凡六百卷。天情睿敏,下笔成章,千赋百诗,直疏便就,皆文质彬彬,超迈今古。诏铭赞诔,箴颂笺奏,爰初在田,洎登宝历,凡诸文集,又百二十卷。六艺备闲,棋登逸品,阴阳纬候,卜筮占决,并悉称善。又撰《金策》三十卷。草隶尺牍,骑射弓马,莫不奇妙。”[13]96据此可知,萧衍对相关典籍及其经义都较熟悉,其不仅能著书立说,而且还能解答朝臣的疑惑;不仅擅于写诗作赋,而且精于赞序箴颂等文体;不仅喜欢研读经典,而且乐于和朝臣等交流心得。此外,萧衍还会骑射、草隶等技能。总之,萧衍的兴趣及知识面很广、学识非常渊博。也正因此,他跟梁朝处士才能产生共鸣,并发自内心地包容他们的种种不敬,正如赵以武言其“好学术、爱人才,兴文事”,并提其“在位期间,他不杀功臣,大兴文治”[18]254-255。

三、结 语

萧衍与梁朝处士交游的事迹,现存文献记载较少,仅能从《梁书》及相关书信中寻得零星的痕迹。从这些文献中可看出,萧衍与何点、何胤、陶弘景等处士交往的时间集中于天监初年,即正值萧衍急于稳定时局、大兴儒学之时。梁朝处士既有才德,又关心时政,且还不求功名,因此,萧衍在梁朝建立梁朝之初,屡次征招他们入朝为官。尽管他们一次次地违抗萧衍的旨意,但萧衍出于对知识分子的尊重及大兴文治的需要,向他们一再地退让,乃至包容他们的种种不敬,所以梁朝处士才能安享晚年,从某种程度上说,也正是由于萧衍这种态度才为梁朝文化的发展创造了良好的政治环境,也才使得梁朝文化焕发出新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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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寿皇帝萧衍养生之道
西湖
落叶
西 湖
《杜牧 题元处士高亭》
山中宰相
梁武帝出家
梁武帝 不恋龙袍恋袈裟
梁武帝为何四十年不近女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