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于《格致余论》浅析朱丹溪老年养生思想*

陈梦娜 陈鑫宇 江宇航 王鹏 董昌武

(1.安徽中医药大学，安徽 合肥 230038；2.解放军医学院研究生院，北京 100039)

朱丹溪(1281—1358年)，名震亨，字彦修，婺州义乌人，系金元四大家之一。丹溪先生集成金元诸家之长，又结合自己几十年的临床经验，善于创新，理论上以“阳有余阴不足论”和“相火论”闻名，临床上尤以开创滋阴降火之治法而见长，自成一家，被后人奉为滋阴派的宗师。先生由儒转医，又精于理学，是首位将理学引入到中医学理论的医家[1]，他视医学为“格物”层面，将养德作为儒士的追求(致知)，力将所学的“仁义道心”推及于世，并将其代表作名为《格致余论》。丹溪书中老年保健养生方面的论述，内容丰富且独具特色，是其学术思想不可分离的一部分，他本人一生繁忙，但70余岁犹精神矍铄，78岁高龄端坐而逝，与其行之有效的养生方法密切相关。

关于“老年”的范畴，在古代文献中并无统一的标准。《说文解字》[2]言:“七十曰老”“八十曰耋”“九十曰耄”即至七十岁为老年。我国目前以60岁作为老年的界限，《中华人民共和国老年人权益保障法》中规定，老年人是指六十周岁以上的公民。老年是人生中的重要阶段，起居是老年人日常生活的基本内容[3]。我国人口基数大、老龄化增速快的形势日益严峻，老年群体的养生问题无法忽视[4]。本文就朱氏养老理论及诊治经验作一初步探讨，以期先生之养老观对于老年预防疾病、养生保健方面提供相关的指导，从而提高现代老年人的生活质量。

1 述老年自然之象

《格致余论·养老论》[5]中开篇即是对老年人的自然生理变化的描述，即“老境”的具体表现：“人生至六十、七十以后，精血俱耗，平居无事，已有热证。何者？头昏目眵，肌痒溺数，鼻涕牙落，涎多寐少，足弱耳聩，健忘眩运，肠燥面垢，发脱眼花，久坐兀睡，未风先寒，食则易饥，笑则有泪，但是老境，无不有此。”

五脏六腑相生相养，人至六十后，脾胃化源不足，精血不断损耗，阴气难成易亏，阴不足以配阳，则相火妄动，阴阳失于调和，各脏腑功能衰退，导致人体不断衰老。肝血不足，失于濡养，故见寐少，头昏，健忘眩运；肾虚精亏，脑髓不充，故见牙落，发脱眼花，足弱耳聩；气虚不固，阴液难摄，故见鼻涕，涎多，笑则有泪，溺数；肺阴亏虚，营卫失常，故见久坐兀睡，未风先寒；阴精匮乏，虚热自生，故见易饥，目眵，肠燥面垢。由上可知，先生认为老年体质生理特点为精血损耗、阴气亏虚，临床病理特点为虚火妄动、多见热证[6]。

2 纠老年养生之误

2.1勿盲崇《局方》，滥用温燥 朱丹溪身处的金元时期，医家临床上多用香燥药，其原因可能与香药贸易发达、气候寒冷、饮食文化有关[7]。而《局方》以官方药典的形式加强和固化了这一现象，因其为政府推广发行，书中药物炮制与剂型修制叙述详备便于参考掌握，百姓方便购买使用，无论医者还是病家，均参考《局方》循病施方[8]。由于《局方》中较多香燥、温热之品，临床用药墨守成规，拘于《局方》，不究病理，不事辨证，造成温补香窜流弊成风的现象。

丹溪反对滥用辛香燥热，提倡泻火养阴，力纠《局方》之偏，在《局方发挥》中云“例用辛香燥热为方，不知权变，宁不误人。”他在《格致余论·养老论》指出“夫血少之人，若防风、半夏、苍术、香附，但是燥剂且不敢多，况乌附丹剂乎！”人至老年，肾中所藏之阴精匮乏，肾水不涵肝木，肝肾阴虚，阳有余阴常不足，若妄用乌附类燥药施补以取速效，既易助热，又伤阴精，对老年人阴虚血少之体，不惟无益，反而有害，治疗当以滋养为主，慎用辛温香燥之品。当代有些老年人过分依赖保健品，尤其一些补益之物，与《局方》乌附丹剂有何不同？

2.2勿盲遵经训，厚味滋补 丹溪生活于南方，地土卑湿，气候偏热，湿热之气盛行，湿热相火为病者居多[9]。且元代饮食文化在民族融合、中外文化交流等因素的影响下，结构上发生了改变，饮食多为肉食、乳食，烹饪时佐入辛燥的香料[10]，更易导致相火旺盛，阴液被劫。随着社会的动态变化和具体实践的丰富，“孝”的内涵不断被补充和修正[11]。时世人遵循经籍义理，认为“为子为妇，甘旨不及，孝道便亏”，要孝敬老人，就必须以好酒好肉、辛辣油腻之品奉养老人，殊不知膏梁厚味虽甘美，但易助火伤阴，对老人危害极大。

先生通过古今对比指出“古者……肉食不及幼壮，五十才方食肉。今强壮恣饕，比及五十，疾已蜂起”，批判了经训“甘旨养老”的老旧理念。他认为对老人之奉养，多不如少，少不如绝，在《格致余论·养老论》中强调“至于好酒腻肉、湿面油汁、烧炙煨炒、辛辣甜滑，皆在所忌”“人之所为者，皆烹饪调和偏厚之味，有致疾伐命之毒”。老人“内虚脾弱，阴亏性急”，过食厚腻之物，易生痰、化火，损及脾胃，酿生病变，《素问·生气通天论》所谓“高粱之变，足生大丁”是也。这与当今子女让老人吃的“高营养餐”，造成老年人体重超标，导致的“三高病”，何其相似？

3 保养脾胃，养老人之身

丹溪承李东垣之法，认为顾护脾胃是防治疾病的根本。早在《黄帝内经》[12]中就有记载：“饮入于胃，游溢精气，上输于脾，脾气散精，上归于肺，通调水道，下输膀胱。水精四布，五经并行。”脾胃是人体生理活动的枢纽，将营养输送给五脏六腑，脾胃得健运，能使阴升阳降，气血充盈调畅，而为天地交泰健康之人。《格致余论·养老论》言：“补肾不如补脾，脾得温则易化而食味进，下虽暂虚，亦可少回。”强调老人健脾重于补肾，因肾为先天之本，人之始也，脾为后天之本，气血之源，后天较先天易于补益，但先生并非提倡妄补脾胃，而是主张“清养”脾胃以顾护阴气。宋亚南[13]等通过数据挖掘分析丹溪的用药规律，发现先生临证善用补益脾胃之品，常以调理脾胃药物为核心。

朱氏提出“至于饮食，尤当谨节”，强调若逞口腹之欲久必伤身，喜温热之味久必伤阴[14]。十分重视食物在老年养生中的调摄作用，认为“人之阴气依胃为养”，饮食得当，是身体健康长寿之道。食养是指用食物“保养身体”，这一概念最早由《黄帝内经》提出：“谷肉果菜，食养尽之，无使过之，伤其正也。”

丹溪提倡的食养观点主要有两方面：一是因胃气“清纯”，饮食应茹淡，丹溪曰：“天之所赋者，若谷、菽、菜、果，自然冲和之味，食人补阴之功。”即常食天赋自然冲和之味，有调补脾胃以养阴气之益处，从而达到阴升阳降的目的[15]。同时强调烹饪过程中加入的“调和偏厚之味，有致疾伐命之毒”，饮食应保持五味平衡，以免耗伤阴精，《素问·生气通天论》也云：“阴之所生，本在五味；阴之五宫，伤在五味。”二是因胃气“冲和”，饮食应节制，他在《格致余论·饮食色欲箴序》开篇就指出：“饮食之欲，于身尤切，世之论胥陷溺于其中者，盖不少矣。”“纵口固快一时，积久必为灾害”。老人阴虚胃热，表现为易饥而思食，但脾弱难化，易气郁成痰，故尤当避免暴饮暴食，葛洪[16]也指出：“善养生者，食不过饱，饮不过多。”

4 调情养性，养老人之心

基于金元诸家论火的观点，朱丹溪创立“相火论”[17]，其内涵主要有两点：生理性君火、相火“恒动而有常”，病理性相火“分藏于五脏，妄动而致病”[18]。丹溪认为，相火主动，是延续生命所必需的，但相火之动须保持“动皆中节”。《格致余论·阳有余阴不足论》曰：“主闭藏者肾也，司疏泄者肝也。二脏皆有相火，而其系上属心。心君火也，为物所感则易动，心动则相火易动，动则精自走，相火然而起……所以圣贤只教人收心养心，其旨深矣。”人产生神识后，身体对外界便会有感受，有感便会心为之动而生喜怒悲忧恐，心动则相火易起，五性厥阳之火相扇则相火妄动[19]，但相火过度亢盛，则易耗伤阴精，导致疾病丛生。所以朱氏强调寡欲恬情的保健思想，唯有不事妄贪妄为，修心养性，情志调和，使心不乱，才能杜绝或减少疾病而延寿。

养生最重要在于养心，心是人的主宰，也是精气神的主宰，精神心理调养有极多的价值取向，如淡泊、宁静、知足、遗忘、克戒、随性等[20]。老年人阴虚火亏，情绪易波动，如“百不如意，怒火易炽”“虽有孝子顺孙，亦是动辄扼腕”，且衰老的过程，犹如夕阳近黄昏，老人常触景生情，感慨人生将尽，疾病缠身，沉浸于悲观、消极情绪中[21]。朱氏强调身为儿女应常伴身旁开导劝谕，使老人得子孙孝养合意而延寿。一是应与老人解释有关养生、饮食的知识，陈明危害，使之知晓其中的道理，如书中言：“为子为孙，必先开之以义理，晓之以物性，旁譬曲喻，陈说利害，意诚辞确，一切以敬慎行之。”二是平时应多关心陪伴，形成家庭融洽的气氛，即“以身先之，必将有所感悟，而无扦格之逆矣。吾子所谓绝而不与，施于有病之时，尤是孝道”。

5 记药饵养老之案

丹溪举其老母为例，《格致余论·养老论》中载：“因此苦思而得节养之说，时进参、术等补胃补血之药，随天令加减，遂得大腑不燥，面色莹洁，虽觉瘦弱，终是无病，老境得安，职此之由也。因成一方，用参、术为君，牛膝、芍药为臣，陈皮、茯苓为佐，春加川芎，夏加五味、黄芩、麦门冬，冬加当归身，倍生姜。一日或一帖，或二帖，听其小水才觉短少，便进此药。小水之长如旧，即是却病捷法。”

按语：其母痰饮平日素多，又脾虚运化失司，血虚不足濡养，肠腑干燥，大便燥结。丹溪以补脾胃为主方：人参、白术为君药，补脾益气，以牛膝、芍药为臣药，柔肝润下，佐以陈皮、茯苓，理气化痰。药物又随四时加减：春加川芎以顺春天升发之气，夏加五味子、麦冬益气养阴清心，黄芩清时令湿热，冬加当归身、倍生姜，说明冬季应适当温补脾胃。并提出可从小便的多少测知阴液的盈亏，提示及时服药。

6 结语

朱丹溪在总结前人思想的基础上，结合自身所处时代背景和地域特点，创立“阳常有余、阴常不足”之说。在老年人养生方面，先生结合老年人的生理、病理特点，在《格致余论》中将老年人养生思想、方法具体化，反对滥用温燥之药和过食厚味，提出要顾护脾胃之阴气，谨节饮食之滋味，畅老人之情志，顺自然之法则，如此可延年益寿。其养生方法适用于老年人的身心要求，这对于仍有诸多养老弊端泛滥的今日，亦有良多指导价值，我们应将其养老观念广为传播以济芸芸老人。同时其提出的一些饮食调养和情志摄生之法，也为健全现代老年健康管理服务和社会养老服务体系提供了参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