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慧康,丁 雷
(1.安徽中医药大学 研究生院,安徽 合肥 230038;2.安徽中医药大学第一附属医院 内分泌科,安徽 合肥 230031)
失眠是以夜间难以入睡,或睡而易醒,睡眠深度浅、时间短为主要表现的一类病症[1],可伴见精神萎靡、倦怠乏力、纳差等。相关研究表明,中国成年人群的平均睡眠时间已从2007年的8.1 h下降到2013年的7.6 h,且我国半数以上人口都曾有过不同程度的失眠,失眠发病以中老年人居多,近来呈现出年轻化趋势[2-3],严重影响患者的身心健康,并增加了糖尿病、高血压、血脂异常等疾病的患病风险[4-5]。丁雷老师是安徽中医药大学第一附属医院内分泌科主任医师,硕士生导师,中华医学会安徽省内分泌糖尿病分会委员,安徽省医疗事故鉴定专家组成员,临证30余载,具有丰富的内分泌疾病诊治经验。现介绍丁教授辨治失眠的特色经验,供同道交流。
失眠可归属中医“不寐”“不得卧”“不得眠”的范畴[6]。《灵枢·大惑论》言:“夫卫气者,昼日常行于阳,夜行于阴,故阳气尽则卧,阴气尽则寤”,阴阳和调是保证寤寐正常的关键。《症因脉治·内伤不得卧》言:“或因恼怒伤肝,肝气怫郁,或尽力谋虑,肝血有伤,肝主藏血,阳火扰动血室,则夜卧不宁矣”,认为情志的异常是引发失眠的重要因素。丁教授认为失眠的根本即在于阴阳平衡状态被打破,其原因有5个方面:①年老体虚,肾阴有损;②情志不遂,肝郁化火伤阴;③偏嗜炙煿,内蕴热邪伤阴;④经受手术、化疗等,导致气阴亏虚;⑤阴虚体质。诸多原因的共同点在于阴虚,《素问·生气通天论》言:“阴平阳秘,精神乃治。”阴虚则阳不入阴而化热,阳热浮越于上,发为龙雷之火,扰乱心神,引起失眠,并可伴有盗汗、心烦等。
《灵枢·营卫生会》言:“营在脉中,卫在脉外,营周不休,五十而复大会……分为昼夜,故气至阳而起,至阴而止”,营卫气血和调是保障睡眠的关键。《医门法律》言:“瘀积不行,乃至血干经断,骨蒸潮热,夜梦鬼交”,若气血失和,气不运血,则阴血瘀积脉内,久稽化热,扰神乱志,同时伤及阴分,亦表现为夜不能寐。丁教授认为瘀血具有化热之性,是影响睡眠的关键,而瘀血多为继发性病邪,其形成原因有4个方面:①年老体虚,正气亏耗,气不运血;②久病耗损,气虚兼邪气阻滞,阴血运行受阻;③情志不遂、饮食不节等化生热邪,炼血为瘀,或内蕴痰湿,滞血成瘀。瘀血形成之后,往往又会久稽化热,因果循环,加重病情,故失眠的治疗应重视化瘀。
丁教授认为,老年人睡眠时间减少往往具有一定的生理性特点,《灵枢·本神》言:“生之来谓之精,两精相搏谓之神。”因年老体衰,天癸渐竭,肾精亏虚,脾脏衰弱,精微无以充养脑髓,心神失却濡养,故神志异常,发为睡眠障碍。丹溪常言:“百病多由痰作祟。”《张氏医通·不得卧》言:“曷知五志不伸,往往生痰聚饮,饮聚于胆,则胆寒肝热,故魂不归肝而不得卧。”脾脏虚衰则水液运化失常,肾气衰败则蒸化水液障碍,多种原因综合可使水液聚集体内,久蕴生痰,痰随气升,行至脑窍,阻塞其中,影响精微濡养之通路,或久稽化热,伤阴扰神,亦是诱发失眠的重要因素。
此法适合于阴阳失衡诸证的治疗,包括心肾不交、肝肾阴虚等。心肾不交之失眠,可兼见心悸怔忡、神疲健忘、五心烦热,甚至口舌生疮、大便干结、小便赤涩,男性可伴发遗精等,多舌红苔少、脉细数。丁教授喜用天王补心丹化裁治疗,小便赤涩明显者,加泽泻、滑石;大便干结者,可配制大黄、枳实、白芍;口舌生疮严重者,可加石膏、黄连、牡丹皮等;男性遗精则更方为三才封髓丹,并配伍酸枣仁、茯苓、五味子等宁心安神之品。对于肝肾阴虚之失眠,常伴见盗汗、心烦、面目红赤、头目眩晕、咽干口燥,其舌多红,苔薄黄或少,脉弦细数。丁教授常以一贯煎或二至丸化裁,重在滋养肝肾之阴,并加生龙骨、生牡蛎、鳖甲等重镇安神之品,以潜下龙雷之火,使阳入于阴,阴阳和调;若肝肾亏虚兼见血虚者,可予酸枣仁汤化裁,以奏养血调肝之效。
此法适用于肝气郁结、瘀血内阻之证的治疗,综合体现了丁教授治疗失眠疏肝理气、疏肝清热、活血化瘀的用药特点。丁教授常言,肝与失眠的关系,一在于虚证,即肝之阴血则无法制约肝阳;二在于实证,往往情志不遂、压力骤增,首先引起肝气的郁结,久不畅达又使郁而化火,两者的共同点在于火热扰神。前者症状表现及治法同上,后者则可表现为胸胁胀闷不适、嗳气,丁教授善以柴胡疏肝散化裁,并常配伍酸枣仁、茯神、远志、天冬等,疏肝安神兼顾;若肝郁化火,则可见面目赤色,头目胀痛,甚至伴见耳鸣,其舌多红,苔少,脉数,丁教授常配入栀子、龙胆草、赤芍、牡丹皮、水牛角、生龙骨等,重在清热泻火,但亦须中病即止,防止寒凉过量损及脾胃。
丁教授重视活血化瘀法的使用,主张按照病程的早晚、所配活血药物的剂量或类别,宜当由少渐多。其常用活血之品包括川芎、当归、赤芍、牡丹皮、川牛膝、蒲黄、生地榆、虎杖等,用量多在10~20 g,这些药物中入肝经者多,既体现了血瘀与肝郁的密切关联,亦凸显了丁教授辨治失眠重视肝瘀的特色,值得借鉴。
此法适合于脾肾亏虚、精不荣脑之证的治疗,同时包含了丁教授化痰的经验。脾肾亏虚,可表现为腰膝酸软、倦怠乏力、头晕眼花、饮食不化等,舌多淡,或边有齿痕,苔薄白或腻,脉细弱。丁教授主张采用四君子汤合六味地黄汤化裁,因虚者易瘀,故常加入化瘀之品,脾肾得补,精气血津液化生有源,精濡脑髓,故睡眠质量提升。合并心神不宁者,丁教授运用归脾汤治疗,健脾宁心兼顾;兼有阳虚者,可加入淡附片、桂枝、干姜、大枣等,温中阳以健脾胃;痰多者,可据证加入制半夏、陈皮、胆南星、前胡等。丁教授认为痰往往伴随脾虚而生,若见有脾虚之证,即便痰证不明显,亦可适当加入,以防微杜渐,既病防变。通病机之衍变,晓理法之精要,实为高明之举。
患者,梅某,女,49岁,公司职员,2020年11月28日初诊。主诉:反复失眠3年余,再发加重3月。现病史:患者3年前无明显诱因出现夜间难以入睡,或时寐时醒,醒后复睡困难,当时未予以正规治疗,后患者工作压力较大,加之经常熬夜,身体状况不佳,遂就诊于外院,外院诊断为“焦虑抑郁状态”,给予艾司唑仑片(1 mg qn)治疗后,睡眠质量有所改善,但停药后症状一直反复,最近3个月以来,患者睡眠质量愈差,失眠频次愈高,伴有乏力、头晕、腰膝酸软,白天手足出汗,面对日常工作表现心烦易怒,刻下:体型偏瘦,头晕、乏力、少言,小便正常,舌干红,边有瘀点,少苔,脉细涩。西医诊断:失眠;中医诊断:不寐;证型:肝肾阴虚夹瘀证;治法:滋补肝肾、活血化瘀,以酸枣仁汤化裁,方药:酸枣仁10 g,生龙骨 30 g,北沙参 20 g,合欢皮 20 g,茯苓 10 g,茯神 10 g,白芍 15 g,柏子仁15 g,女贞子 15 g,怀牛膝 15 g,川芎 6 g,丹参 10 g,远志 10 g。14 剂,1剂/d,水煎服,早晚温服。嘱患者畅情志,适寒温,少食辛辣刺激之品,适当运动。
2020年12月12日二诊:患者自诉入睡困难较前改善,但睡眠深度仍然不足,每晚易醒两次左右,头晕、乏力、腰酸等症状较前改善,患者自觉白天身体较前轻松,舌脉较前无明显变化。处方:前方减去远志,加浮小麦20 g,酸枣仁剂量加至15 g。7剂,1剂/d,水煎服,早晚分服,嘱患者服方后休息一周复诊。
2020年12月26日三诊:患者自诉睡眠状态明显改善,基本恢复,每遇工作压力或烦心事时偶尔出现睡眠不佳,腰膝酸软及夜间时寐时醒频次逐渐降低,基本不再出现,且白天手足出汗症状已明显改善,舌淡红,苔薄白,脉细。方中去川芎、丹参、茯苓、生龙骨,继服5剂巩固疗效,后患者病情平稳,睡眠安稳,精神状态佳。
按:患者为中年女性,长期工作压力较大,加之熬夜过多,暗耗肝肾之阴,导致阴阳失衡,阴不敛阳,阳不入阴,表现为腰膝酸软、潮热盗汗、夜寐不安等症状。诊断为肝肾阴虚夹瘀证,以酸枣仁汤为基础方,重在养血补肝,兼加龙骨摄纳浮阳,沙参、白芍共用滋阴敛肝,远志、茯神、柏子仁增强安神之效,女贞子、牛膝补肝肾之阴,牛膝、川芎、丹参可消除瘀滞,诸药共用,滋补肝肾、活血化瘀。二诊时患者乏力、腰酸症状改善,遂去远志,患者夜间睡眠易醒,故酸枣仁用量加至15 g,加用浮小麦20 g滋阴清热。三诊时患者睡眠症状已明显改善,腰酸、乏力症状已不显,故去川芎、丹参、茯苓、生龙骨,继服5剂,以巩固疗效,后随访诸证皆除,疗效显著。
随着社会的不断发展,失眠日益常见,极大影响了中老年人的身心健康,值得关注。丁教授致力于内分泌领域30多年,根据多年的临床经验,认为阴阳失衡是失眠发病的根本,瘀血阻滞是病机关键,并与脾肾亏虚、肝气郁结、痰浊阻滞均有一定关联。治疗上应标本同治,根据临床实际辨证,择方化裁,随证加减,在失眠病的治疗上取得了显著效果。丁教授在治疗失眠时还有一些其他经验:①中西结合:丁教授认为在治疗失眠一证上,西药的疗效亦值得肯定,并且服用方便,可适当配合西药艾司唑仑口服治疗;对于焦虑明显者,可配合舍曲林等治疗;②情志调节:失眠与肝的关系十分密切,尤其是现代社会压力大,肝郁者多,单纯依靠药物难以解决心理层面的问题,故丁教授在诊病时,常耐心疏导病人,使其了解诊治方案,增强治疗信心及配合度;③饮食调节:丁教授认为,失眠患者在饮食上要以清淡为宜,可少量佐以瘦肉类饮食,由于肥甘之品有化热之嫌,因此包括烟酒之品,皆应控制,在服药期间严格禁止;④运动调节:丁教授认为运动包括慢跑、快走、瑜伽等,是减压的重要方式,患者应选择适合自己的减压方式,开展运动是治病的重要辅助。通过药物、情志、饮食等多方面的综合调护,丁教授形成了辨治失眠的理论体系,治病每获良效,其经验值得临床借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