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济哲学视域中社会主义本质的现代性追问
——兼论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制度优势

2021-12-03 21:50程,马
关键词:现代性资本人类

王 程,马 昕

(安徽财经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安徽 蚌埠 233000)

唯物史观是社会主义从空想走向科学的核心原理,这条原理使社会主义从单纯的价值判断进入到综合了事实判断与价值判断的整体性范畴。但是,马克思和恩格斯并没有给社会主义本质做出明确定义,如恩格斯所言,如何认识社会主义,“完全取决于人们将不得不在其中活动的那个既定的历史环境”[1]。本文从现代性发育的角度,分析社会主义作为现代社会制度的本质内涵,在经济性视野中判定社会主义本质的核心维度,从而发现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制度的优势特征及其价值寓意。

一、现代性核心程式与社会主义制度的生成

在马克思看来,现代性社会的本质是“人对物的依赖”阶段的社会。其中最重要的一条轴心逻辑在于:通过对商品—货币—资本—财富的生成链条进行全面解剖,揭示第二大社会历史形态的内在运行规律和本质特征,得出扬弃“第二阶段”步入“第三阶段”的实践径路。因此,同作为人类社会第二大形态的资本主义和社会主义都具有这种普遍性特征。

(一)商品交换是现代社会的前提

商品与交换是相辅相成的,离开了商品,交换就无从谈起,没有交换,商品只能停留在“产品”的层面。而以自然经济为基础的前现代社会虽然存在商品交换,但商品经济并非社会经济结构的主要成分,正如马克思所言:“古代的商业民族存在的状况,就像伊壁鸠鲁的神存在于世界的空隙中”[2]。而现代社会以商品和交换作为社会存在的基础,其中最为关键的在于劳动力成为了商品,正是这个核心因素导致了所有的商品都内含了“劳动一般”的质。商品经济也从偶然的因素成为普遍的事实。商业阶层的壮大、商业精神(1)现代商业精神的价值理念包括自主、契约、信用、公平、合作、开放、创新、洞察、远见等。参见:张雄.现代性逻辑预设何以生成[J].哲学研究,2006(1):26-36。与精算意识的萌发开启了工业主义浪潮,人类社会发展的链条开始由追求单纯的使用价值向追求交换价值驱动转变。工业化、物性化、宏大叙事直接瓦解了以“自给自足”为特征的自然经济基础,“市场机制扩展到工业生产的基本要素——劳动力、土地与货币——是一个商业社会中引进工厂制度所不可避免的后果。工业生产的要素必须能任意买卖”[3]。因此,一种新的教条开始萌发:一切价值都是交换价值,一切行为都是交换行为,一切存在都是市场资源,一切人都是理性经济人。更为重要的是,从哲学层面分析,交换行为改变了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个人通过普遍的交换实现了向“他者”的过渡,个人的特殊利益通过交换的普遍形式得以实现。“人对物的依赖”关系因此得以生成:“这种相互依赖,表现在不断交换的必要性上和作为全面中介的交换价值上……毫不相干的个人之间的互相的和全面的依赖,构成他们的社会联系……人的社会关系转化为物的社会关系;人的能力转化为物的能力。”[4]由此建立起区别于自然欲望的需要体系,现代社会正是构建在这种基于普遍交换的需要体系之上。可见,普遍交换行为的确立使人类的交往从偶然的、主观的、野蛮的走向普遍的、形式化的、文明的阶段,体现了现代社会所追求的形式化的平等与自由,是人类历史进程中的一个实质性进步。

(二)货币向资本的转变——现代社会生成的关键一步

马克思指出,现代社会“商业的目的不是直接消费,而是谋取货币,谋取交换价值”[4]。现代货币与传统货币的本质不同在于现代货币不仅仅作为一种价值尺度而存在,而是开始向资本转变,现代货币化网络的形成是一种以交换价值为轴心的新型社会开始发育的标志,这种新型社会的特征就是以“市场经济”为驱动核心的社会,这里体现为四个维度:(1)劳动力成为商品,工人成为雇佣工人,一切个人都要依靠货币才能生存,这催生了货币向资本转化,货币的功能发生了嬗变。货币成为和“其他一切商品相对立的一般商品,是其他一切商品的交换价值的化身,货币的这种属性,使货币同时成为资本的已实现的和始终可以实现的形式,成为资本始终有效的表现形式”[4]。货币成为资本的实质在于,它使交换价值脱离了产品而在货币形式上实现独立,人的生命也成为资本,人成为消费和生产链条中的一个组成部分,世界被所谓的经济规律所架构。(2)货币向资本的转化,使货币的本质由满足人的欲望的本体论规定深化到社会关系存在的本体论规定,人类生活世界变为货币化的生存世界。在第二大社会形态中,人的社会关系转化为物的社会关系,在货币向资本转化的过程中,各种社会质料经过货币的重组,造成了人际关系内在维度的改变,货币脱域成为一种兑换对象化世界一切存在的符号,一切异质化的存在经过货币的量度都变为均质化的符号,人对世界的理解被货币这个“有形的神灵”锻造成趋向物欲化和价值通约化的心理坐标。(3)货币化生存世界萌发出了一种新的世界观和价值观。世俗主义、经济个人主义、价值通约主义代替了陈旧的“素被尊崇的观念”,成为现代社会人类世界观和价值观的真实写照,人与人之间除了冰冷的利益关系之外再难以找到值得信任的联系。(4)货币化的生存世界是最具历史进步意义和最具历史缺憾的辩证统一体。首先,它代表了人类文明的伟大进步。“人对物的依赖”消除了“人对人的依赖”交往关系的偶然性与任意性,形式的合理性相对于实质的合理性具有了优先地位,韦伯认为,现代社会中的个体“所追求的是通过某种实用主义的方法来实现自我选择的价值的最大化”[5]。人类“第三大社会形态”正是在扬弃物性化与异化的过程中而实现的,而扬弃的起点正是个人价值最大化实现的终点。

(三)商品—交换—货币—资本—财富生成的完整链条理应在社会主义制度中内生,社会主义制度优越性的显现离不开具有活力驱动的经济运行模式的支撑

社会主义制度必须建立在个体充分发育、生产力水平高度发达、资本运动所带来的财富效应最大化的基础上,虽然现实的社会主义革命没有发生在发达的资本主义国家,但商品—货币—资本及与之相伴的市场经济运行模式必须内包在社会主义制度中,否则,空洞的社会主义不能称之为现代社会制度形态。资本促使现代社会形成的一个重要历史作用还在于加速了工人阶级的产生。马克思、恩格斯指出,资本推动工业力量的发展,不仅使无产阶级人数大幅增长,“而且结合成更大的集体,它的力量日益增长,而且它越来越感觉到自己的力量”[6],因此,无产阶级只有在资本高度发达的环境下才能逐渐意识到自身的“本质力量”,进而成为自觉的革命阶级。列宁也认为,辩证法的核心在于向对立面转化,资本主义发展到帝国主义阶段后,就会萌发出社会主义的某些特征,资本主义开始向社会主义转化。现代社会的生成摧毁了以农业自然经济为核心的社会基础,农民,小手工业者逐步成为工人阶级,资本家和工人确立了形式上的平等,另一方面,工人在劳动异化的过程中逐步认清资本主义生产关系的性质,真正萌发出社会主义革命的觉悟。

二、社会主义本质的三个维度

列宁指出,对社会主义的时代本质应从一种“辩证的总体”角度加以理解,它体现为由政治、经济、文化等多方面因素共同形成的一种意识形态,完整的社会主义制度应在对“帝国主义”的扬弃中建立起来;当代法兰克福学派代表霍耐特根据“黑格尔马克思主义”的研究向度认为,主体进行自我超越的原因在于主体需要在更高层面上获得自身特殊性承认,因此,主体的发展就是“为承认而斗争”的过程。资本主义制度摧毁了以劳动为中介的人与人之间的承认关系,因此,“随之而来的历史冲突就必须被理解成‘为承认而斗争’”[7],而马克思的任务就是通过“劳动的解放”重建社会规范,社会主义就是个体团结、相互承认的新型社会。在对社会主义本质揭示的实践过程中,中国的探索无疑是最为成功的,其秘诀在于通过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两次飞跃,真正做到在马克思主义原理与中国实际相结合的不断发展历程中历史地、辩证地、与时俱进地诠释着社会主义的本质。毛泽东从矛盾运动的原理揭示了“在社会主义社会中,基本的矛盾仍然是生产关系和生产力之间的矛盾,上层建筑和经济基础之间的矛盾”[8]。这一关键命题,为后来的改革开放奠定了理论基础,邓小平最终将社会主义本质凝练为:“解放生产力,发展生产力,消灭剥削、消除两极分化,最终达到共同富裕”[9]。由此可见,作为现代性社会制度的一种形态,社会主义的本质至少蕴含以下三个维度。

(一)社会主义是属于“第二大社会形态”的现代制度

社会主义是人类在追求自由与解放的历程中必经的社会历史形态,是实现人类自由的社会历史运动,它与资本主义制度同属于人类第二大社会形态。德国古典哲学一个遗传密码在于系统地阐释了人类历史是追求自由的历史,马克思无疑继承了这个思想精华。从《博士论文》对偏斜运动的偏爱,到《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人与人、人与自然、人与社会三者高度统一,无不体现马克思对自由的追求。在《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里,马克思确立了实践唯物主义原则,并把人的本质定义为“社会关系的总和”,其中暗含了自由之实现的根本要求,经过《神圣家族》的思想积淀与梳理,马克思、恩格斯终于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中完成了自由的实现与唯物史观的同构,并在《共产党宣言》中将“自由人联合体”作为一种成熟的政治观点和奋斗目标加以表达。马克思晚年的《资本论》对资本主义社会进行全面揭示的背后折射出一个精深的思想内涵:资本并非一个永恒的范畴,人类在追求解放与自由的过程中将资本带到人间,对资本的扬弃正是人类在更高一级生产力水平基础上实现完全自由的必经过程,这恰好回应了“以物的依赖性为基础的人的独立性,是第二大形式,在这种形式下,才形成普遍的社会物质交换、全面的关系、多方面的需要,以及全面的能力的体系。建立在个人全面发展和他们共同的、社会的生产能力成为从属于他们的社会财富这一基础上的自由个性,是第三个阶段。第二个阶段为第三个阶段创造条件”[4]之深刻寓意。至此,马克思毕生的思想轨迹也完成了追求自由的圆周式上升与回归。学术界目前在反思社会主义存在的根据这一问题上始终有着不同的理解,一种按照“五大社会形态理论”进行推论,认为社会主义制度只要建立,就必然优越于资本主义,这种思路欠缺现代性反思的视角,形成的话语很难切入当下中国实际,考量难以“接地气”。另一种是按照“三大社会形态”理论,从现代性发育视角思考社会主义的本质,许多问题迎刃而解,它给我们三个重要提示:(1)务必把社会主义存在论依据放在“人对物的依赖”这一重要的历史性社会形态特征加以理解,简单倒退到“人对人的依赖”或人为拔高到“第三大社会形态”都是错误的做法;(2)社会主义与资本主义同属于第二大社会历史化图式,因此,社会主义与资本主义并非绝对对立式的存在,它们同时具有第二大社会形态的特征,其中最为核心的就是资本的存在与运行;(3)由“人对物的依赖”的逻辑预设可以推论:社会主义也会存在着物化、异化和商品拜物教、货币拜物教、资本拜物教等困境,这是现代性发育中不可回避的问题,不能因为这些困境的存在,就否定社会主义与现代性的关联。

(二)社会主义市场经济追求人类整体主义精神

社会主义与人类追求整体主义精神密不可分。整体主义精神是人类与生俱来的秉赋,“社会”概念的本身就体现出整体的维度。柏拉图“理想国”中的人类完美的共同体预设代表了人类追求整体主义的最初向往,古罗马“多神教”向“一神教”的凝聚则反映了人类开始自觉地向“整体主义”过渡的趋势。现代性发育以来,形而上学的发展提供了这样一条原理:个体在分裂过程中不断地向整体凝聚,在精神的反思中寻找整体主义精神的聚合。康德用“世界公民观点下的普遍历史观念”做出深刻揭示:“大自然使人类的全部秉赋得以发展所采用的手段就是人类在社会中的对抗性,但仅以这种对抗性终将成为人类合法秩序的原因为限。”[10]因此,人类追求整体主义的倾向总是和威胁分裂社会的阻力结合在一起。黑格尔在《法哲学原理》中系统地论述了市民社会形式化的普遍性与内容特殊性之间的矛盾运动,揭示了人类最终走向国家实体统一的历史进程,因此,对社会主义本质的理解最终必须提升到人类整体主义的高度,历史的特殊性必须由历史的普遍性加以整合,这个历史进程被马克思通过唯物史观的构筑凝结在“自由人联合体”(共产主义社会)中,而社会主义正是这个过程中的关键一环。马克思的整体主义精神涵盖了三个方向:(1)追求人类“利他”主义精神的方向,这是区别西方经济学建立在经济个人主义方法论基础上的一个重要维度。马克思主义认为,发展不是个人利益的加总,而是具有整体主义进化意义的能动个体存在的群体互动结果,个人的利益不是抽象的目的,它必须在整体利益中加以实现,整体的利益又不以泯灭个人的利益和独立性为目的,它带着实现每一个人的利益之目标将个人利益加以统一,个人的命运和总体的命运形成一致,个人的利益成为人类整体利益的有机环节。(2)追求人类历史进步观念的方向。社会主义整体精神的实现过程,正是人类历史性文明范式不断显现的过程,“人的感性存在与阶段性过程性的异化及其对异化的扬弃,表征着社会化了的人类对生存自由的进化选择和社会制度的理性化设计”[11],彰显了社会制度的优越与历史进步作用,而这个进步并非靠道德的净化来实现,而是依赖人类整体的生产力水平加以推动。(3)注重全人类的自由与解放的方向。在1843年《论犹太人问题》中,马克思第一次将政治解放和人类解放加以区别,政治解放只是实现了把人变为市民社会中的一员,而全人类的解放才是最终的目的。唯物史观从现实个人的实践出发,将政治经济学批判的成果贯穿于历史辩证法中,对人类社会的生成和发展进行全面的解剖,最后慎重地得出人类最终会达到“自由人联合体”这一状态的结论,它既指明了历史是人类追求自由的历史这一基本价值取向,又为全人类的整体解放提供了科学的手段和方法。

社会主义市场经济追求人类整体主义精神的哲学向度具体展现于“人民性的政治制度与人民财富论的内在统一”[12]中,具体体现在以下三个方面:一是通过制度性安排规制市场主体的逐利行为,稳定市场秩序,实现社会整体经济效益最大化;二是我国经济体制市场化改革的根本旨向在于实现全体人民共同富裕;三是中国的市场经济体制融入全球市场体系,为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提供现实载体。

(三)社会主义追求全球经济正义和政治平等

不断地实现平等与正义始终是人类孜孜不倦的追求目标,它理应成为社会主义的本真含义。前希腊思想家阿莫斯、霍齐亚、艾赛亚、杰里迈亚在目睹了奴隶制的黑暗之后幻想建立“黄金世界”和“幸福岛”,这可以视为人类对社会平等与正义追求的最初设计,这种美好的设想被柏拉图通过形而上学理性预设在了理想国里,中国古代先秦思想家杰出代表老子、孔子、孟子、墨子等人从各自立场出发,提出了种种古代理想社会观,被通称为“大同世界”或“太平世界”。现代性发育以来,从莫尔、康帕内拉的“乌托邦”与“太阳城”的美好设想,到马克思、恩格斯的“共产主义”理论,无不是在批判私有财产的不平等属性、资本主义制度的虚伪与不公的基础建立起来的。马克思、恩格斯通过科学地揭示资本主义的内在矛盾得出资本主义必然灭亡,共产主义必然实现的科学构想,它表明了这样一个理念:“黄金世界”并不属于过去,而是属于未来,不断追求平等与正义是人类不断追求自身完善秉赋(2)卢梭认为,人具有一种近乎无限可完善性与可塑性,人性的进化来自于人类所拥有的不断追求完善性的禀赋,这种禀赋被康德翻转为人之理性,也就是说,人并不是由本能所支配,或者由天生的知识所哺育,人是要由自己本身来创造一切的。的体现。马克思关于全球正义论的思想,是区别一切旧的资产阶级意识形态及一切真假社会主义学说的重要试金石。尽管法国启蒙运动呼出了诸多民主正义的口号,但归根到底都是对资产阶级制度意识形态加以辩解,正如马克思所说,他们讲的人民性是抽象的,而马克思的立场是追求绝大多数人民群众的自由与解放,其核心要义有四点:(1)人类的历史从原始的公有制到私有制再到社会主义公有制,体现为从抽象性到特殊性再到内涵着丰富内容整体性的历史进化图式,经历了从多数人的权利被剥夺、财产被占有、人身被剥削,到对以剥削为特征的私有制的推翻与重建,社会主义正是基于平等和正义的原则,构建了实现广大人民利益的新型社会制度。(2)在现代性社会中,劳资关系的对立必然导致社会两极分化,资本主义国家基于私有制条件下的平等与正义,以抽象的国家概念隐蔽了它与资产阶级利益和属性捆绑在一起的实质,国家的职能只允许富人安安静静地睡在他们的床上,这种理论的乌托邦和价值观的虚伪性不可忽视。而马克思主义以实现广大人民的自由与解放为终极目标,因此,社会主义公有制的背后体现的是全体人民共同利益的实现,历史发展的正义在于消灭剥削,消除两极分化,实现共同富裕,让财富归属于创造财富的主体——人民。(3)正义的实现离不开广大人民群众主体地位的获得,经济正义的实现离不开政治制度的保障,人民民主专政的社会主义国家是经济正义实现的基础。(4)追求全球经济正义是马克思正义观的一个重要标志。只有全世界无产者联合起来,全球经济正义的实现才有可能,无产阶级只有解放全人类,才能最后解放自己。

三、社会主义制度如何面对现代性“二律背反”

“二律背反”是形而上学的根本困境,是现代性的本质特征。它指的是双方依照普遍承认的原则建立起来的两个命题之间呈现根本的对立,即对立的双方都能找到存在的合理性却又难以向对方转化。既然社会主义与现代性是一种内生关系,那么社会主义也必然面临现代性发育的“二律背反”问题,包括人与自然关系的紧张、贫富两极分化、道德危机等等。因此,社会主义制度必须直面这些考验。

(一)现代性“二律背反”的实质

自笛卡尔以来,哲人们就不再沉醉于对世界本源的追问,形而上学从柏拉图式的“在场性形而上学”[13]翻转为“主体性形而上学”,哲学彻底告别了自然法读写人的图式,对人类个体价值的反思完成了从受自然法支配的人类生存状态过渡到由理性支配的彻底自由状态的飞跃。主体性形而上学的确立使主体主义产生的“理性”力量无孔不入地渗入到各个领域,卡洪认为,“主体性就是意识,……就是人类个体的属性或者行为,人类籍之以觉察到各种显现(appearance)和现象,物籍之以向我们展现它们自身,或者显露给我们,或者呈献给我们,它是对于所有任何事物、场或者诸显现的总体性意识”[14]。这暗示了一个趋势:意识、欲望、精神等主观因素对客体的构造使人类生存世界进入崭新的阶段,同时也造成了不可克服的二元对立。实际上,主体性哲学与主体性资本具有内在相贯通的逻辑图式:主体性哲学是现代性思辨逻辑的核心程式,而主体性资本则是现代性社会生存本体论的重要根基,哲学的逻各斯中心主义与资本的逻各斯中心主义有着彼此契合的关系[15]。在形而下的层面,现代性的“二律背反”则体现为资本逻辑扩张的悖论。卢梭第一个发现了现代性的“二律背反”,他把现代性视为自然的历史化过程,以资本为轴心的文明设计的自然背后,体现的是人的主体性意志,在卢梭的语境中,现代性的“二律背反”体现为工业主义进步与道德蜕化的背反、人的本性与异化的背反、自然化与历史化的背反。这个命题被康德通过“理性形而上学”的抽象转化为以自由为核心的思维与以自然为核心存在的“二律背反”,在形而下的层面直指现代性发育的矛盾:人与自然的对立、人与人的对立、人与社会的对立、市民社会与国家的分裂。而黑格尔认为,分裂恰是回归统一的手段,但并非是对前希腊那种不被精神召唤的、单向度的、形式美的回归,它期待一种更高的完美综合,这种综合必须通过自我意识的反思运动才能达到。在《法哲学原理》中,黑格尔用历史哲学辩证法解读现代性发育问题并提出一个轴心原理:个人私欲的特殊性与追求世界意义的自由与公正的普遍性的矛盾是推动人类历史进步的动力。因此,“二律背反”不仅不可怕,反而是人类社会发展的动力,这个原理被马克思的唯物史观加以继承,凝结为生产力与生产关系、经济基础与上层建筑的矛盾运动。可见,“二律背反”作为现代性的本质特征,不但具有陷入悖论的困境,还具有历史动力论的积极意义。

(二)社会主义制度优势的彰显:现代性“二律背反”困境的显现与克服

社会主义国家在现代性发育过程中,同样会不可避免地陷入“二律背反”的困境,但这也是社会主义制度优势得以彰显的契机。马克思主义哲学区别于旧哲学的关键是,人类历史的发展并非达尔文进化论似的完全被自然法则所支配,属人的自由必须依靠人的能动性与实践活动来实现,作为劳动人民实践创造结果的社会主义制度可以弥补或克服历史进步所带来的缺憾,人类不断追求自我完善的秉赋理应体现在先进的社会制度中。因此,虽然社会主义制度与资本主义制度都内生于现代社会,同属于“人对物的依赖” 的阶段,但社会主义可以运用制度优势在很大程度上驾驭、导控、缓解现代性发育的悖论。

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作为社会主义现代性发育的必然路径,在自身发展的过程中必然面临现代性“二律背反”的困境,主要体现在以下三个方面。(1)人与自然关系的紧张。社会主义的发展离不开工业化的推进,尤其在不发达国家建设社会主义,工业化扩张的速度更为迅捷,这必然关涉人与自然关系紧张的问题:一是人与自然的关系比以往更为复杂,市场经济带来复杂利益结构使交易成本大为增加;二是在迅速推进工业化进程中,经济增长方式粗放,能源和自然资源消耗过快,环境污染严重,主要污染物的排放超过了环境的承载力,资本主义初期的生态危机显现;三是区域经济发展不平衡,产业结构不合理,产业结构升级进程中资源供求矛盾没有得到有效解决。(2)人的个性化、个别化与社会主义追求集体主义和社会化趋势有着一定的矛盾和冲突。“人对物的依赖”导致人与人关系内在维度的改变,造成人与人之间相互隔阂,尤其是生存世界金融化导致高风险的市场竞争,迫使人际关系领域私密化程度越来越高,对“物品的符号”的追求导致人的异化与物化现象更加凸显:一是人类个体生命的“金融类化”导致生命与形式的冲突难以融通,生命的本真意义被追求一种价值通约的可转让性所贯通,金融的逐利性与人性贪婪的契合导致人的价值追求转向货币化、商品化和世俗化,社会主义固有的集体主义价值观、奉献主义价值观面临严重危机;二是过度衍生化的金融偏好与人性嗜赌相契合,生存世界“金融合约化”极易导致人类历史化意识的淡薄,金融结构的语义系统与金融存在的历史化系统发生认识论的裂变,意义世界被彻底平面化,社会主义追求社会化的趋势受到巨大冲击;三是资本的精神向度更趋主观性和任性,资本的高度私向化、工具理性高度心理化,导致金融越来越成为主观意识的游戏,金融服务社会主义大众的目的发生转变。(3)现代性发育中存在的物性化与精神追求之间的矛盾与冲突。市场经济对个体欲望的激活与牵引,使中国人被压抑了数千年的欲望伴随着市场化浪潮完全释放出来。市场经济在推动经济社会获得巨大发展的同时也带来了物性化与精神的冲突,传统的社会主义精神受到严峻挑战:一是市场化挑战造成了理想主义与功利主义的冲突;二是全球化挑战造成了西方文化与中国传统文化的冲突;三是信息化挑战造成了平民主义与精英文化的冲突。上述“二律背反”深度考验着中国人的智慧,成为考量与彰显社会主义制度优越性的关键。

市场经济的发展固然无法离开资本的驱动,但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制度作为我国市场经济体制的制度载体,综合了“对中国社会的真理性认识”与“为人民谋幸福的价值目标”[16],是区别于资本主义市场经济的根本所在,为资本的运行框定了合理性范围,主要体现在以下三个维度。

第一,资本发育目的与手段的倒置。资本主义制度下,资本的目的在于谋取剩余价值的最大化,而在这个目的之下,经济社会发展和人民利益的保障处在被动的牵引状态,资本被标榜为“中立”和“客观”的,而社会主义制度的目的在于追求人的价值最大化,资本是实现这个目的的手段。因此,社会主义制度中内生出来的“资本”本身就带有鲜明的价值目标,资本的发育与发展必须服务于这个根本目的,社会主义可以通过强大的制度力量保证资本力量不偏离这个轨道。首先,党的领导是规制社会主义资本运行的根本保证。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以来,我国经济体制市场化改革的每一步都在党的领导下砥砺前行,习近平总书记指出:“加强党对经济工作的领导,全面提高党领导经济工作水平,是坚持民主集中制的必然要求,也是我们政治制度的优势”[17]。党的人民立场与根本宗旨赋予资本以制度规定性,使得资本不再以寻求自身积累为最终归宿,而是成为激发经济活力的手段。其次,以公有制为主体,多种所有制并存的所有制形式保障了公有资本的主导地位。公有资本紧握能源军工、交通运输、信息通讯、金融投资、基础设施建设等能直接影响国计民生的重大产业,避免私人垄断资本的生成及其对国民经济命脉的任意干预。同时,公有制主导下的混合股份所有制的建立,不仅“放大了国有资本所能够控制的资本量,放大了对全社会经济的影响力与控制力”[18],而且能够有效吸收各类资本活力,更好为国民经济增长服务。最后,以初次分配、再分配、第三次分配为层次结构的立体化分配制度有助于协调好国有资本主导下劳动价值的分配问题。党的十九届四中全会首次将以慈善等公益事业为主体第三次分配纳入分配制度体系,日益健全的分配制度在保证“多劳多得,少劳少得”的同时,适度向劳动能力较差的弱势群体倾斜,并灵活采用税收杠杆调整因按资本等各类生产要素分配导致的财富差距,尽可能使全体人民共享社会财富增长的红利。

第二,社会主义制度不但能够规范、驾驭、导控资本发育的目的,而且在促进资本发育方面比资本主义显示出更加独特的制度优势,资本主义制度奉行放任自流的经济发展模式,资本逻辑的悖论所带来的经济危机的破坏反而恶化了资本运行的环境,有学者甚至指出,资本主义制度在本质上是反市场经济的,其后果带来了资本运行的弱化[19]。而中国用改革开放四十年走完了西方近二百年的道路,这本身就应证了制度优势在促进资本发育,缓解、疏导现代性悖论方面的巨大作用。党的十九届四中全会指出完善产权制度与要素资源市场化配置,建立与完善包含资本在内各种生产要素市场,同时加强资本市场制度建设,健全现代金融体系,有效防范化解金融风险,这是我国宏观调控体系推动资本合理发育的生动写照;党中央将新发展理念纳入“十四五”时期经济社会发展必须遵循的原则之一,强调以新发展理念构建新发展格局,推动我国经济高质量可持续性发展,这从根本上克服了资本主义国家工业化进程中资本对生态环境的肆意侵蚀,更深层次体现出社会主义的实践经验与理论成果。

第三,社会主义制度积极促进个人的个性化发育,但在个性化的发育与追求社会整体意志发生冲突时,历史的整体进步主义精神要高于个人主义观念,个人的自由理应实现在整体的自由之中。应当指出的是,所谓整体的自由并非前现代社会抽象的共同体概念,而是体现为追求人与自然、人与人、人与社会三者高度统一的理念,即使在社会主义初期阶段还无法完全实现这个目标,但社会主义的本质要求实践不断地向这个目标接近。

四、结语

社会主义制度作为通往共产主义社会的一个阶段,其价值内涵体现的正是人类不断追求自由与解放过程中的时代特征,我们虽然不能断言社会主义可以完全消除资本主义的所有弊端,但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道路的成功本身已经证明,资本主义制度并非像其所标榜的那样,是人类完美的制度,社会主义制度的魅力在于它主动运用人类精神的能动性,自觉地由追求特殊利益向追求人类普遍意义的共同利益提升,为最终通往共产主义社会打下坚实的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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