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萨克斯坦文字拉丁化改革述论*

江秋丽，刘正江

（1.新疆大学 外国语学院，新疆 乌鲁木齐830046；2.新疆大学 中国语言文学院，新疆 乌鲁木齐830046）

语言文字是时代发展的产物，是一个国家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是一个民族不断进步的工具。语言文字伴随着时代历史文化的进步而不断变化发展。从10世纪到20世纪初，哈萨克语言文字一直使用阿拉伯字母书写。1929年8月，苏联中央执行委员会主席团和苏联人民委员会通过了一项关于引入新拉丁字母“统一突厥字母”的决议，哈萨克语言文字从1929年到1940年使用拉丁字母书写。1940年11月13日，通过了《将哈萨克文字从拉丁字母转换成基于俄罗斯新字母》的法律，哈萨克斯坦开始使用西里尔字母。2006年哈萨克斯坦时任总统努尔苏丹·纳扎尔巴耶夫在哈萨克斯坦人民大会的演讲中表达了将哈萨克文字拉丁化的主张。哈萨克文字变化的历史轨迹反映出，哈萨克文字发展变化主要是由特定的政治因素所主导。

一、西里尔化还是拉丁化？

2012年哈萨克斯坦年度国情咨文《哈萨克斯坦2050》提到“我们需要从2025年开始将我们的字母转换成拉丁字母”。“这种改革不仅将促进哈萨克语的发展，而且还能将哈萨克语转变为现代化的语言。”[1]其后，历年哈萨克斯坦政府都向民众传达哈萨克文字拉丁化的信息。2017年10月，时任总统纳扎尔巴耶夫签署第569号总统令，将哈萨克文字从西里尔字母转变为拉丁字母，同时规定哈萨克斯坦政府需要完成：组建哈萨克文字拉丁字母转换工作委员会；确保哈萨克文字在2025年前分阶段过渡到拉丁字母。“必须开始分阶段将哈萨克文字转换为拉丁字母。我们要非常谨慎理智地处理这个问题。要不慌不忙分阶段进行。在独立的所有岁月里，我们一直在谨慎地为此做着准备。”[2]由国家政府主导的哈萨克文字改革拉开了拉丁化的序幕。

哈萨克文字拉丁字母表总共出版了四个版本。第一个版本是由哈萨克斯坦语言发展协调和方法中心主任埃尔博尔·特列索夫（ЕрболТлешов）提出的。此版本的拉丁字母表由25个字符组成，包括8个单音双字母，即书面字符由两个字母组成，表示一个单独的音素。在哈萨克文字中许多字母很难用相应的拉丁字母来表达，例如«ж»,«ш»,«ы»等。同时该字母表中单个单词的特殊拼写，造成了网络上书写不便，例如单音双字母词“cәbiz”（胡萝卜）可能被写为saebiz，该版本的字母表倡议引起了民众的严重不满，并且新哈萨克文字项目的研发人员发现，哈萨克斯坦人民没有接受字母“w”的意愿。

第二个版本字母表由32个字母组成，该字母表建议使用带撇号（上标逗号）形式的9个非字母字符，例如，姓氏（Шишкин）将被写为S'is'kin，该建议使得部分哈萨克语单词拉丁化具有了多个含义，极易引起歧义；另一个问题是撇号使键入和阅读文本变得非常困难。经语言学家初步估算，在100个单词的文本中使用了大约75个撇号，单词“училище”（学校）中出现了7个上标字符。

第三个版本的字母表由时任总统纳扎尔巴耶夫于2018年2月批准。新哈萨克字母设置了32个字母，六个字母——Ә,Ғ,Ң,Ө,Ү,У使用变音符号（如俄语字母上的两点）和重音符号，以此来替换第二版本中的撇号，元音и和й的书写不带点，字母ч和ш用ch和sh表示，并且在字母表的基础上制定了拼写规则来应付较为复杂的书写。哈萨克文西里尔字母表的拼写规则由9章组成，共52节，哈萨克文拉丁字母表的节数增加到107节，拉丁字母表的拼写规则比西里尔字母表更为复杂。在键盘上输入带有尖音符的文本时，需要在菜单栏中，选择“插入”选项卡，选择“符号”，然后在“符号代码”行中，输入数据0301——这是相同的尖音符代码，按下“键盘快捷键”按钮，例如，CTRL+Q。这种复杂的输入规则严重影响了网络文字的书写速度，这也使得哈萨克斯坦政府认识到哈萨克文的拉丁字母拼写规则有待改进，由简入繁的拼写规则不符合语言文字改革的规律。

哈萨克斯坦文化和体育部副部长努吉萨·道乌索夫（НургисаДауешов）指出：“我们与一家大型国际计算机公司进行了测试工作。事实证明，新字母的布局不符合现代标准。我们正在努力，并将考虑到所有的不满、社会的提议，并在此基础上进行改善。”[3]哈萨克文拉丁字母表开发者、语言学研究所所长埃尔登·卡兹别克（ЕрденКажыбек）解释“我们合并了很难合并的东西，我们连接了难以连接的东西，现在我们陷入了混乱。以前有很多矛盾的地方，但是现在我们试图简化它”[4]。经过字母拉丁化改革后，哈萨克斯坦出现了语言拼写混乱的现象。在阿拉木图市出现很多带拉丁字母的哈萨克文，有些用撇号写成，有些用尖音符号书写，有些用在特定字母上方的变音符号或线书写，有些用类似于阿拉伯语字母写成，并且在城市各处随处可见使用拉丁字母书写的俄语单词告示牌。

2019年2月，哈萨克斯坦开发了一款在线语言转换软件，该软件能够将文本从西里尔文翻译为拉丁文，反之亦然。例如借助翻译软件将穆赫塔尔·奥埃佐夫的史诗小说《阿拜之路》翻译成拉丁文，但是翻译的质量没有给出评价标准。2019年4月26日，哈萨克斯坦国家银行发行了带有拉丁字母设计的硬币，正面显示了硬币的面额，带有本国货币“teńge”的文字，以及发卡银行QUB（Qazaqstan Ulttyq Banki哈萨克斯坦国家银行）的缩写。在100坚戈硬币上，侧面写有“júzteńge”。哈萨克斯坦官方认为，新旧外观设计的硬币都是法定流通货币，唯一的变化在于新硬币书写文字与旧硬币不同，而硬币的重量、直径和铸造合金均保持不变。哈萨克斯坦国家的名称现在不是“Қазақстан”，而是“Qazaqstan”。

2019年10月21日，总统托卡耶夫批评了三个版本拉丁字母表，新字母表中存在单音双字母，如ш(sh)和ч(ch)，在对3000人进行新字母表测试时，绝大多数人都将shema(схема)读成了шема。托卡耶夫指出，有必要在2025年之前重新规划哈萨克文的拉丁字母表，哈萨克文字母拉丁化还需要进一步科学论证。遵照托卡耶夫下达的任务，哈萨克斯坦国家委员会对目前存在的40多个拉丁字母表版本进行了研究。自2019年12月起，哈萨克斯坦教育部推迟了学龄儿童转学拉丁字母的进程，政府认为现有的拉丁字母版本是不成功的，有待改进。教育和科学部部长阿斯哈特·阿伊玛汗别托夫（АсхатАймагамбетов）认为“现在谈论2020年在学校教授哈萨克文的拉丁字母为时过早，因为这是一个漫长的过程。首先必须确定字母表，然后制定规则，之后是‘排障器’，我们必须进行适当的培训”[5]。

为了营造新文字改革的社会氛围，哈萨克斯坦加快推进哈萨克文拉丁化进程，于2019举行了第一次全民听写大赛，约150万人参加，要求在30分钟内写出80个拉丁字母的单词，这是一次内容简单的比赛，但哈萨克斯坦政府却称此次活动是“迈向意识现代化的一步”[3]。这反映了哈萨克斯坦政府有意将新文字改革与所谓的民众“意识现代化”联系在一起。

2020年11月9日，哈萨克斯坦总统托卡耶夫主持了哈萨克文字母拉丁化的会议，文化和体育部长阿克托蒂·赖姆库洛娃（АктотыРаимкулова）及教育和科学部长阿什哈特·阿马加姆贝托夫（АсхатАймагамбетов）分别向国家元首汇报了语言学专家提出的建议。文化和体育部长赖姆库洛娃提出了改进版字母表的建议，认为该版本完全符合“一个语音对应一个字母”[6]的原则，不再使用任何单音双字母，这个字母表包括了哈萨克语中的所有28个音符。哈萨克斯坦政府十分重视哈萨克文拉丁化工作，组建了由文化和体育部，教育和科学部，信息和社会发展部等国家职能部门以及科学家、专家和知识分子代表参与的专门小组，共同制定字母表草案，并将其提交给全国委员会，同时在引入新字母的人群中开展了解释性的工作。哈萨克斯坦政府认识到，必须在国家权力掌控下完成哈萨克文拉丁化改革，同时也意识到文字改革是一个漫长的过程。

现任哈萨克斯坦总统卡西姆·卓马托·托卡耶夫称：“要牢记创建新字母是一件艰难的事情。新字母表开发不可能一蹴而就。急于求成可能会破坏我们整个文化和历史身份。这次文字改革不是简单的从西里尔文过渡到拉丁文，而是对哈萨克文进行大规模改革。引入拉丁字母的工作应逐步进行。换言之，这次文字改革是为年轻一代设计的，要使他们充分意识到新字母表的优势。因此，这一过程应逐步系统地进行。”[7]

2021年1月28日哈萨克斯坦总理阿斯哈尔·马明在哈萨克文拉丁字母转换工作会议上，宣布了改进版哈萨克文拉丁字母表，这个字母表根据“一音（语音）一字（字母）”原则制定，共有31个字母，涵盖哈萨克语28个音符。哈萨克文拉丁字母表转换工作将于2023—2031年期间分阶段进行。

由此可见，哈萨克斯坦自2006伊始就精心策划哈萨克文字母拉丁化。从2017年开始签署法令，正式开始字母拉丁化进程，研发了数个版本的拉丁字母表，不断尝试完善拉丁字母表以此与哈萨克文的拼写规则相符合，但是至今为止也没有完成制定符合各方要求的拉丁字母表，并且不断拉长和后推哈萨克文拉丁化的完成时间，起初预计将于2025年结束。①第一阶段将在2018—2020年进行，第二阶段将在2021—2023年进行，最终将在2024—2025年完成。哈萨克斯坦组建了专门机构，负责解决哈萨克文字母拉丁化在拼写、方法、术语和网络技术适应方面的问题。

哈萨克文拉丁化迄今为止仍然存在一定的争议，主要有两种观点，第一种观点认为过渡到拉丁字母将使哈萨克语使用者受益，另一种观点认为国家应将有限的经费和精力用来解决更为紧迫的问题，例如失业和国家经济发展。哈萨克斯坦国内赞成第一种观点的人占大多数，但是对各个版本的字母表持不同意见，没有任何一个版本的字母表能够完全被民众所接受。目前哈萨克斯坦文字改革应该充分借鉴其邻国的经验并从其错误中吸取教训，例如摩尔多瓦、阿塞拜疆、土库曼斯坦和乌兹别克斯坦早先将本国语言从西里尔字母转换成拉丁字母。其中，阿塞拜疆的经验被认为是最成功的。在乌兹别克斯坦，虽然开始了字母拉丁化，但人们继续积极使用熟悉的西里尔字母。哈萨克斯坦政府要明智、谨慎地处理新文字改革，避免轻率采取措施。在制定新字母表的过程中取消所有变音标记，简化拼写规则这并不能解决新版字母表带来的问题，哈萨克斯坦不必急于批准字母表的最终版本，而是要不断探索论证找到最佳方案，字母表一旦批准，将使用数十甚至数百年，字母拉丁化的改革将影响数代甚至数十代人。

二、哈萨克斯坦文字改革：现代化还是去俄化？

2012年纳扎尔巴耶夫提出，新字母将更有效地实现社会现代化，促进与外界的交流并且帮助儿童更好更快地学习和掌握英语。“在学校中所有孩子都学习英语。年轻人使用新文字没有任何问题。”[2]2018年2月，纳扎尔巴耶夫颁布了一项特别法令，如果哈萨克斯坦人想追赶上快速发展的世界并引进先进技术，就得革新字母。“新字母不应该有复杂的笔画和符号，否则计算机无法正常输入，孩子们在学校学习英文可以记住拉丁字母，年轻人能更容易应对新文字改革。”[3]改革是为了“哈萨克语的发展和现代化”[8]2020年初，哈萨克斯坦批准了《2020—2025年哈萨克斯坦语言政策实施计划》，该计划旨在推动哈萨克文向拉丁字母过渡、突出哈萨克语的主体地位、强化英语教学与应用。

哈萨克斯坦政府将字母拉丁化的原因归结为时代的要求。纳扎尔巴耶夫认为“过渡到拉丁字母不是一时兴起，而是时代潮流。当我谈论健全的国家时，我是在谈论健全的公民”。“健全的公民需要了解国际语言——英语，因为所有高级语言都基于它。”[9]字母拉丁化是时代发展的必要，是社会现代化发展的必需和必然。哈萨克斯坦学者认为“向拉丁字母的过渡是我们国家的特殊历史事件。哈萨克斯坦在数百年来的历史上首次没有受任何外部影响，主动地和根据人民的意愿改变了字母。成功完成这项任务非常重要，我们所有人都任重道远”[3]。

哈萨克语数次更换字母都是出于政治原因。在20世纪哈萨克语的拼写发生了三次变化。最初，哈萨克语用阿拉伯字母书写，20世纪20年代苏联政府决定将哈萨克文向拉丁字母过渡，为了加强加盟共和国之间的交流交往，1940年使用了基于西里尔的42个字母的字母表，另外还添加了9个哈萨克语的特定字母①其创始人之一是桑森·阿曼佐洛夫（СансенАманжолов），著名学者，哈萨克语言学的创始人。。哈萨克斯坦学者认为“此前，每次更换字母都和政治相关，现在第一次不是出于政治因素改字母，而是旨在寻求利益最大化”[2]。

哈萨克斯坦政府认为哈萨克文字母拉丁化能够促进与邻国和西方国家政治交往、经济贸易发展、交流畅通，加快哈萨克斯坦融入世界的进程。拉丁字母更准确地反映了哈萨克语的发音，减少了字母数量，客观上推动了哈萨克语的学习，而基于西里尔字母的哈萨克语和俄语相似，使用者经常将哈萨克语文字与俄语语音相混淆，导致单词含义的失真和语义表达不清楚，交际中容易出现误解。哈萨克斯坦学者乌利·沙米洛格鲁（УлиШамилоглу）认为，“与西里尔字母相比，受教育程度更高的人们更熟悉拉丁字母。拉丁字母也被广泛用于互联网和电话通信中”[10]。根据既定计划，哈萨克斯坦从2021年起发行拉丁字母的新护照和身份证，2024年至2025年将完成在行政机构、教育部门和新闻媒体的拉丁字母转换。但是从现有进程来看，哈萨克斯坦文字改革可能需要更长的时间。哈萨克斯坦文字改革不是文字自然发展的过程，掺杂了政治因素，在改革的进程中存在着不确定的因素，无法按照预定计划按部就班地进行。

中亚其它国家字母拉丁化的过程充分证实了字母拉丁化的进程漫长而且困难重重。邻国乌兹别克斯坦于1993年开始字母拉丁化，迄今文字改革尚未完成，最初部分正式文件用拉丁字母发布，但是至今大多数文件还是用西里尔字母发布，政府部门和教育机构均在使用西里尔字母，国家机关也尚未完全使用拉丁字母，街头广告、餐厅菜单、报刊、书籍也经常以西里尔字母印刷。鉴于此种情况，哈萨克斯坦语言学家达斯坦·埃尔德索夫（ДастанЕльдесов）声称，乌兹别克斯坦向拉丁字母的转换被证明是失败的。“乌兹别克人对阅读、书写和打字方面的困难感到不满。很大一部分人无法掌握拉丁字母，继续使用西里尔字母，最近使用俄语的学生和学校仍然在增加。”[11]乌兹别克斯坦在从西里尔字母到拉丁字母改革过程中将大量的资金花在了对庞大的文本档案的翻译上，但是最终字母拉丁化还是没有完成。随着乌兹别克斯坦和土耳其之间的关系恶化，与俄罗斯的关系逐步改善，并且加入了欧亚经济联盟，于是其字母拉丁化的进程被搁置。

哈萨克斯坦在苏联解体后开始了独立的道路，与俄罗斯保持着密切的联系，双方在上合组织、集体安全条约组织、关税同盟和欧亚经济联盟等多个组织中开展密切合作。两国之间实行免签证制度，人员来往频繁。根据俄罗斯2010年的人口普查，有64.7万哈萨克族人居住在俄罗斯。根据哈萨克斯坦2018年人口普查，在哈萨克斯坦的俄罗斯人总共有351.3万人，约占哈萨克斯坦人口的18.85%②数据来源：РусскиевКазахстане，网址：https://ru.wikipedia.org/wiki/，访问日期2020年1月20日。。根据2018年的数据，哈萨克斯坦与俄罗斯的双边贸易额达182亿美元，据2019年不完全统计的数据表明俄罗斯与哈萨克斯坦的贸易额仍在继续增长。③参见ГлавныеторговыепартнерыКазахстана:10странснаибольшимтоварооборотом，网址：https://inbusiness.kz/ru/news/glavnye-torgovye-partnery-kazahstana-10-stran-s-naibolshim-tovarooborotom，访问日期2020年2月19日。虽然哈萨克斯坦和俄罗斯在人员往来、经济贸易方面关系密切，但是哈萨克斯坦对俄罗斯一直秉持警惕、提防的态度，历史问题成为哈萨克斯坦和俄罗斯进一步交往的绊脚石，这正如纳扎尔巴耶夫所说“一百五十年来，哈萨克人几乎丧失了民族传统、习俗、语言、宗教”。随后在2017年4月发表的《展望未来：社会意识的现代化》（Взгляд в будущее: модернизация общественного сознания）主题演讲中再一次重复了这些论点。“20世纪的教训是十分惨痛的，”尤其是“民族发展的自然道路被打破了”，“强加了外来形式的社会秩序”“对国家造成了长达一个世纪可怕的人口打击”，“哈萨克斯坦的语言和文化几乎消失了”。“今天，哈萨克斯坦必须摒弃过去阻碍国家发展的那些因素”[2]。哈萨克斯坦国家的“这艘船开始独立地缓慢行使，并且可能稳步脱离俄罗斯的泊位，逐渐驶向独立航向”[12]。

哈萨克斯坦通过文字改革向世界传递的信号是：哈萨克斯坦希望不再依靠俄罗斯，并最大程度地减少俄罗斯对其国内政策、语言文化的影响，并向西方世界展示哈萨克斯坦是和西方用同样字母的国家，而不仅仅是向西方看齐的现代民主国家。从哈萨克斯坦的角度来看，其国内的文字拉丁化是合理的，也是必需的进程。正如下议院议长努兰·纽格图林（НурланНигматулин）在2012年9月11日的议会会议上所指出的，文字拉丁化不仅仅是改变字母，而是“拉丁字母应该帮助（哈萨克语）成为精神复兴和加强民族认同的有力因素”。欧亚传播中心主任阿列克谢·皮尔科（АлексейПилько）曾表示，虽然哈萨克斯坦领导人极力否认文字改革是政治化进程，但文字拉丁化确实是一个政治步骤，这完全是可以理解的。哈萨克斯坦国内学者，例如阿克纠宾州立大学的阿曼吉尔迪·阿塔利（АмангельдыАйтали）也认为，“支持采用拉丁字母，这是哈萨克斯坦为摆脱自己的殖民地遗留问题所做的持续努力的一部分”[13]。

哈萨克斯坦文字拉丁化进程并不是因为确实需要拉丁字母，也并不是只有通过拉丁字母改革才能使哈萨克斯坦实现现代化，成为现代化的国家。世界上许多国家都没有使用拉丁字母，但这并不影响他们学习语言、从事科学研究以及成为世界强国，世界许多国家同样使用拉丁字母，也一样经受贫穷、落后和战乱。哈萨克斯坦迫切地进行文字拉丁化改革，耗费大量的人力、物力和财力，不断地修改拉丁字母表版本，承受着来自社会各界的质疑和压力，从根本上讲是有意摆脱俄罗斯的影响，不仅从政治、经济和军事上，而且从语言文字、文化传统上实现彻底地独立，避免沦为下一个乌克兰，文字改革是哈萨克斯坦民族独立和国家认同的需要。

三、结 语

哈萨克文字母拉丁化历时将近20年，迄今为止改革未见成效。专家预计翻译文献、官方文档和技术术语会遇到很大障碍。改革将耗费庞大的经济成本，同时还有可能造成社会分裂和加深各种社会矛盾，政治风险巨大。仅用于改革的初步预算支出就是数十亿，甚至数千亿坚戈，例如，19.2万名教师将花费110亿坚戈（18亿卢布）进行再培训，重印教科书将花费超过2000亿坚戈（330亿卢布）①数据来源：КакКазахстанотказываетсяотрусскогоалфавита，网址：https://migrant.ru/kak-kazaxstan-otkazyvaetsya-otrusskogo-alfavita，访问日期2020年6月15日。。

文字改革将加深社会分化，哈萨克斯坦老年人将会继续使用西里尔字母，而年轻人则重新适应和使用拉丁字母，这将导致老年人与年轻人之间的交流困难，代沟扩大。文字改革可能会使民族间的关系变得更加复杂，哈萨克斯坦民众的俄语水平可能会下降，与操俄语的公民产生交流困难。研究中亚的学者德米特里·亚历山德罗夫（ДмитрийАлександров）认为：“关于向拉丁字母过渡的讨论在哈萨克斯坦始于21世纪中期，但对于哈萨克斯坦而言，这一步骤可能会导致非常严重的后果，这将导致代际之间交流障碍。”另一位研究中亚的专家安德烈·格罗津（АндрейГрозин）也认为：“其它国家的经验表明，不仅老年人，甚至40至50岁的人都无法接受新文字。”[8]

文字改革可能使老一代积累的知识因为沟通不便，将无法传承给年轻一代，年轻一代不能获取足够的经验，无法了解过去。文字拉丁化之后根本不可能将70多年来的全部文学作品翻译成新文字，苏联和后苏联时期出版的文学作品不会被重新出版，因为这根本是不可能的。字母拉丁化改革将限制哈萨克斯坦人传承自己优秀的文化遗产瑰宝。字母拉丁化还将导致老一辈与年轻人之间交流不畅，形成思想和意识形态之间的差距，代际矛盾进一步加深。

从哈萨克斯坦文字改革进程来看，哈萨克文拉丁化不是一个文字自然发展进程，不是一个纯粹的文字改革进程，其中掺杂了政治因素，偏离了文字改革的方向。哈萨克斯坦用拉丁新字母替换西里尔旧字母的过程，与其说是现代化的进程，不如说是去俄化的进程，这样做纯粹是出于政治原因，是一个远离俄罗斯影响的进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