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玉 琴
(辽宁大学 广播影视学院,辽宁 沈阳 110015)
东北民间艺术是以当地民间生活为素材,以东北民间艺术家为创作主体且在白山黑水之间散发生活气息的典型艺术形式。其大体分为三类:一是民间舞台艺术,如二人转等;二是民间手工艺术,如剪纸、刺绣、桦树皮艺术等;三是民间日常生活艺术,如秧歌、高跷等。这些民间艺术大多发源于农村,但随着多年来城乡文化的互渗、互构,尤其是乡村文化艺术对城市空间的积极融入,已成为东北城市居民娱乐生活重要的艺术活动内容。东北民间艺术何以能够融入现代城市,融入现代城市空间的东北民间艺术又如何生存与发展,怎样才能使具有民族根基的东北民间艺术发展成为现代城市文化体系的有生力量,这对于东北民间艺术的发展与城市文化的建设都是具有重要意义的现实问题。随着东北民间艺术逐渐在现代城市的“落户”,这些问题到了应该给予理论思考的时候了。
文化生态系统理论主要是研究人类在创造文化的过程中,文化与整个自然环境和社会环境中各种因素交互作用,从而建立起文化产生、发展和变异规律的学说。这一学说的文化价值,在于它揭示同一生态系统中的各种文化现象,包括艺术现象,不是无规定地产生与发展的,而是被文化生态总体性所规定的。民间艺术是根植于人类文化整体的具有代表性的艺术形态,可以称之为各民族的母体艺术。正是在原始母体艺术中,人们对于自然的想象才得以展开,民族发展的遗传基因也因此而确定。它从原始进入村落,又由村落进入城市,这是人类最古老的民族历时数千年才完成的历史过程。民间艺术进入城市空间展现出新的生命形式,也构成现代城市文化生态的一个“生命体”。“人类所创造的每一种文化都是一个动态的生命体,各种文化聚集在一起,形成各种不同的文化群落、文化圈,甚至类似生物链的文化链。它们互相关联成一张动态的生命之网,其作为人类文化整体的有机组成部分,都具有自身的价值,为维护整个人类文化的完整性而发挥着自己的作用。”[1]
民间艺术进入城市空间获得了日常性,东北民间艺术已成为城市文化生态系统中的重要内容。如展开于东北城镇各广场公园、街头巷尾的市民娱乐与健身的舞蹈表演,很多是以秧歌为主体内容的。秧歌原是古代汉族民间祭祀农神祈求丰收、祈福禳灾时所唱的颂歌、禳歌,现已发展成为有秧歌、龙灯、旱船、扑蝴蝶、二人摔跤、打花棍、高跷等形式的民间舞蹈。民间舞蹈的多种表现样式拓展了城市空间的娱乐内涵,市民在紧张而忙碌的快节奏生活之余也乐于参与原汁原味的民间艺术表演,秧歌舞蹈已构成东北市民生活不可或缺的一个部分,是东北城市日常生活文化艺术形式之一,也是城市发展理念“艺术和文化创造力”的重要因素。在20世纪90年代,东北民间二人转艺术犹如潮水涌入城市生活空间,仅沈阳市区就有10多个剧场专为民间艺术二人转表演设立,每天分时段多场演出。二人转这类民间艺术,吸纳并提取了民间生活的令人喜闻乐见的艺术元素,并将之展示为唱与舞的二人转艺术中。人们乐于在大舞台欣赏二人转,正在于二人转内容源于最基层的市民生活,市民能够零距离地与之产生共鸣,很多市民走出剧场意犹未尽,还会通过多种媒体平台体验其中每一部作品不同的韵味,继续享受二人转带来的快乐,二人转已成为东北市民最乐于观赏的娱乐节目之一。
城市居民的生活需求是城市空间文化生态系统发展与活跃的动力,民间艺术形式可以成为打开市民与这个公共空间之间门廊的钥匙。如伴随东北乡村题材电视剧的传播,市民早已欣赏到二人转演员的精彩表演,但他们仍然愿意到剧场观看演出,这主要是因为市民有与所熟知的演员互动、享受剧场氛围的需要。在剧场,二人转表演者善于营造与观众互动的氛围,他们用说唱、逗哏、诙谐的舞动等形式鼓动观众热情,使观众成为节目的参与者而不仅仅是观看者,观众也被节目构建的空间情境所吸引,被引燃热情。二人转的哏劲儿、美劲儿及泼辣劲儿构建了一个具有生命活性因子在漂浮的审美体验空间,观赏者在热烈的敞开心扉的笑声中,进行着情感宣泄的审美体验,这种审美体验是紧张、忙碌的市民生活所需要的。此外,东北民间舞蹈秧歌的表演风格“稳中浪”创建了一个独特的表现王国,城市市民在春节、正月十五等民俗节日常可以观赏到秧歌、高跷等民间歌舞表演,这主要是在节假日为满足市民的文化娱乐生活和商家吸引百姓消费而策划的演出活动,这类活动应市民需求而策划,也在城市空间处处散发着艺术的审美魅力。“舞蹈彰显了审美场的核心构成部分——鲜活地呈现了人体的直接性和可能性。这并不仅仅是指舞台上的身体,而且也指在人类有机体之上和之中的力的中心,通过人类有机体所有呈现出来的东西都落入了这一能量的领域。任何移动的或固定的东西都被感染——背景、厅堂、旁观者以及舞者。”[2]具有艺术性和地域性的东北民间艺术,以其特有的文化内涵和精神意蕴,得到了城市居民的文化认同和精神认同,也满足着城市人们的审美需求。表面看来,一些民间艺术就是些程式化的表演,但其中的一招一式都有大量的本土文化信息,人们在接受这些信息时会调动生活记忆与储备,整个意识活跃起来,产生一种既轻松自由,又意味深长的审美愉悦体验。
随着数字时代的到来,展演的舞台与网络传播交融一体,极大地拓展了民间艺术的接受空间。许多视频网站与民间艺术家合作,以东北民间舞蹈为素材,创作适合全民广场健身舞动作特点的舞蹈表演视频。如爱奇艺与青年舞蹈家杨艺先生合作,在2014年发布的《东北东北 第九季》等,将东北民间舞蹈艺术元素编入广场舞,为东北热爱广场舞的人们所接受,许多喜爱这一艺术形式的人都参与进来,表演者与观众融入了民间舞蹈所表现的情境氛围之中,现场以一种难以用语言形容的情感力量,将舞者与观者的审美知觉的创造活动和反应活动融为一体。同时,网络平台上展开市民对生活空间的广场舞的网络评议,在讨论中扩大民间艺术接受空间。这一举措使带有东北民间舞蹈艺术元素的广场舞成为东北市民共同体认的具有现实意义的艺术形式。市民参加具有潜在力量的广场舞艺术活动,身体的活动构成了市民个人信息在生活空间相互间联系的纽带。这不仅可以作为活跃城市空间的一个元素,在某种程度上也可以完善市民娱乐休闲的生活需求,还可以从身体及心理上提升市民的健康指数。都市广场舞吸收具有独特韵味的东北民间舞蹈音乐为素材,还可以增强参与者对中国传统文化的潜在热情。城市居民由旁观、感受、理解、包容到接受甚至参与这种艺术表演形式,同时许多视频网站的线上传播推送,使东北民间舞蹈元素融入城市文化生态系统之中,与市民喜爱的多种艺术表现方式相互作用、动态发展,共同激活城市公共艺术空间,使民间艺术在城市文化生态系统中产生新的生命力。
数字化时代的东北城市空间生态环境,为东北民间艺术的发展提供了无限可能性,这是实现东北民间艺术可持续性融入现代城市空间的前提与保证。在继续发展东北民间艺术与城市市民生活交融互构的基础上,充分利用数字网络技术,既是当下又是未来东北民间艺术融入现代城市空间的走向和路径。如运用移动智能终端拓宽现代城市线上空间,让东北民间艺术走进千家万户。数字时代移动智能终端正在为人们带来前所未有的信息传播体验,现代的高科技发展使城市空间不仅局限于线下可呈现的空间,更表现为线上的无限空间,这带来东北民间艺术在城市空间生存方式的改变,充分利用线上城市空间可使东北民间艺术在更广泛的城市空间中播撒。运用微视频拓展东北民间艺术的表现形式。微视频通过手机传播媒介进入城市生活空间,娱乐内容及表现形式多样化,传播的平台也多样化,东北民间艺术与其嫁接,可形成与以往不同的艺术样态,在不断地与其他文化艺术形式进行交流互动中,创生出带有东北特色的城市人喜闻乐见的新的艺术形式,使东北民间艺术真正成为城市文化生态有机体的优质部分,进行线上与线下的有效互通与互构,让东北民间艺术在城市空间发挥更有效的作用。在许多市区中,表演东北民间艺术的小剧场仍旧存在,已成为城市空间的文化地标,吸引着一部分热衷于民间艺术的当地市民及外来游客。同时,更多的民间艺术观众,则转入民间艺术的网络接受。网络虽然抢走了一些小剧场的受众,但把他们投入更为便捷的网络舞台,这便是民间艺术展演形式的时代交替。面对这样的“时代交替”,因势利导地做好民间艺术线上与线下的互通与互构,是发展东北民间艺术的当下之需。
“我们认识我们的‘历史时刻’的能力绝不比我们乐意创造的这个时刻自身的特点更成熟一些。但是,面对各种更美好的真实的可能性的诱惑,人类拥有趋向或远离它们的自由。”[3]东北民间艺术在数字化时代城市空间文化生态系统中呈现出自身的内在价值,面对时代提供的创新性发展中的机遇,东北民间艺术自然要选择“趋向”时代,找到创新性发展中的机遇,破解其生存难题,在新的文化生态环境中,将东北民间艺术融入现代城市空间,以满足智能时代市民对民间文化艺术的永久记忆所产生的心理需求,进而发挥东北民间艺术对于现代城市精神文明的建设作用。
当下,民间艺术与市民文化在现代城市空间形成了互构关系,民间文化已经融入市民文化之中,构成了城市发展中的文化内容,丰富了市民文化;同时表现为市民文化的城市前卫艺术也促使着民间艺术内容与形式的改革。民间艺术对前卫艺术的吸收与改造,推动着民间艺术品的交流活动与文化传播,给市民带来有关技术与艺术在创新中发展的新感受。“艺术中的当代性——或当下的艺术,如同人们所称呼的那样——并不仅仅简单地意味着在当下时代所做的任何东西,因为老风格与新风格,模仿性的与创新性的作品都放在一起展示。它更多地意味着一种进步的当代性,它改造过去的既有成果并对于更新的未来开放。”[4]这种生长中的“当代”意识赋予传统民间艺术一种新质,使民间艺术既具有历史传承性,又富有当下创新性,且在艺术转化的过程中为城市市民所接受。如哈尔滨冰协代表队在2015年国际冰雕比赛中的作品《生存法则》,这是由三位艺术家在6天内用天然冰料(10块长180厘米、高80厘米、厚50厘米)创作出的具有3D效果的冰雕作品,艺术的技巧与冰建筑的完美结合,为人们带来与众不同的审美体验。冰雕艺术家的“当代”意识既是对冰雕传统作品造型设计的继承,也是在传承民间文化艺术基础上的具有现代性的创新呈现,在城市空间留下富有特色的设计风格印记。东北民间艺术与市民文化在动态的互构中呈现出的新形式,更可以唤起人们内心深处对美、对民间艺术的崇拜以及与艺术家创新思想的共鸣。
民间艺术在与市民文化的潜在创造力的互构中表现为持续地嬗变。不断发展的现代科技在对民间艺术持续改造过程中使民间艺术的形式及内容得以转化,也使民间艺术的表现形式在城市空间的持续演变过程中呈现出新的样态。英国学者珍妮特·沃尔芙曾指出:“文化产品(艺术作品)也摆脱了它作为超验的绝对事实的特点,这种特点的‘伟大’(greatness)是无法分析的,但它可以设法神秘地、内在地表现出来。”[5]嬗变的过程意味着创造者可以通过艺术品精神内涵的释放创造一种民间艺术形式的新型城市文化,它蕴藉着先进的物质和文化所带给人们的活力和激情,同时也升华了市民日常生活的诗意空间。如辽宁省博物馆曾为民间艺术与市民交流搭建平台展出《情系辽河——辽宁民间绣品展》。刺绣最初为一种民间艺术,随着制作技术的进步出现了专门生产和经营丝绣品的作坊,在城市日常生活空间备受妇女喜爱,逐渐发展成为用于家庭装饰、互赠礼品、表达信物的工艺品。辽宁省博物馆展出的刺绣,以满族民间刺绣为主体,吸收各民族民间刺绣艺术的特点与之交汇融合,演变成既具有东北民间艺术特色,又以自身不断改造的形式进入市民文化生活空间的艺术品。现代城市中市民对产品设计工艺的更高要求,在各种刺绣产品中有所体现。中国学者王一川说:“人类生活中物质的实用价值与主体的自觉鉴赏这两种因素的比重表明人类的文明程度和文化发展程度。人类文明越发达,文化越发展,人类的主要满足越是集中到非实用价值方面,最终体现为一种从鉴赏角度呈现出的人生的价值观和态度。”[6]博物馆这一城市文化空间,在为民间艺术品提供展示平台的同时也为市民的想象力提供了滋养,市民的想象力又丰富着民间艺术家的再创造,循环往复,民间艺术在与市民文化的碰撞与交融互构中不断推进发展。
民间艺术之所以能在与市民文化的交融互构中生生不息地发展,在于民间艺术的审美价值体现于它表现着的民众最基本的生存记忆与生存感受。民间艺术的审美价值,是其他艺术及其他文化现象所不能取代的,这种审美价值具有原发的质朴性及强大的日常生活力量。它不经意地随时随地出现在市民眼前,唤起的却是传统的地域文化记忆,以及浓郁的生存体验,这是一种回归长辈膝下的感受,是重返童年的感受。岁月的沧桑感与流动感,在这种审美价值中具体化。如东北民间艺术桦树皮文化,它是一种流传久远的生活文化,以当地盛产的桦树资源为物质材料,当地鄂伦春人用桦树皮制作盆、盒、箱、篓、碗、桶等器皿,并在器皿上装饰各种花纹图案,纹样多为几何纹,如直线纹、三角纹等。作品承载着这一民间艺术的地域特色及民族生活记忆,其图案具有象征意义。“因为桦树皮制品太适合鄂伦春族的游猎生活了,瓷器易碎,怕碰、怕摔,铁器虽然结实,但太重,因此都不适合长期游猎生活的需要,所以桦树皮制品一直占据着鄂伦春族生活的主导地位,在游动的生活中,鄂伦春人的用具几乎都是桦树皮制品。如此说来,桦树皮文化之于游猎经济生活就是先进的文化。”[7]在 2006年,鄂伦春族、鄂温克族、达斡尔族的桦树皮制作技艺被列入我国第一批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进入城市空间的桦树皮文化,实用功能已减弱,但通过艺术家的加工处理使之在审美功能方面转化为追随市民艺术需求的作品,并融入现代生活之中,成为市民情感上乐于接受的工艺品。
市民文化关系着城市的价值取向,体现出人们的情感模式和思维观念。虽然西方现代各种艺术设计思潮、流派涌进中国,形成对民间文化艺术的冲击,有些艺术家设计理念也无意间忽视了民族设计文化之根的存在,但人类社会的发展是赖以多种文化、多种智慧相互渗透的,不同的文化可以看成是一张互相作用的网络,在这相互作用中实现对人类文化整体的一种领悟。而这种领悟的关键,在于我们如何去理解人类各文化间的相互作用关系,怀有一种包容的态度,将人们的日常生活习惯视为一种社会文化条件,使城市景观、开放广场、街区和建筑形式等,成为艺术家与市民日常互动的客观物质基础,在共同参与的艺术活动中寻找到彼此接近的历史回忆及现实感受,使令人回味的民间艺术在新的时代转化为市民生活需要的精神食粮。美国学者迈克尔·欧文·琼斯在《探索民间艺术》中指出:“我也深信,渴望传统和审美冲动会影响我们的生活。熟悉与新颖争夺着我们的注意力和欣赏力。甚至最平淡无奇的实用主义形式也可以而且经常被赋予审美价值。”[8]当代城市空间的“民间艺术”并不局限于某一类艺术品,它已融入许多艺术的现代设计理念之中;它通过创建一种参与性模型,让市民参与所居住环境的物理和社会的建设之中并注入其情感;它以一种具体的艺术呈现方式,引导市民感受到城市中具有活力的历史的力量的释放。
民间艺术家将东北民间艺术在东北城市空间创造出与其相适应的艺术形式,并与市民文化融合,重构与再造出具有生命活力的艺术样式。新的艺术形式为城市空间的艺术实践者们增添了新鲜的血液,市民所体验的已不仅仅是物理空间,而是能获得幸福感、认同感的艺术空间、文化空间。市民对民间艺术的认同,恰恰是社会现实中民间艺术与市民文化从“文化冲突”转化为“文化融合”的结果。这其中民间艺术家创作的艺术作品在城市空间与市民文化相互作用,形成集艺术、经济、政治和社会互动于一体的复合体,从文化产品到商品交易再到生活用品,在现代社会生活日新月异不断变化的时代实现其价值。在其转化的过程中,有些东北民间艺术并未因城市居民生活节奏的加快而被遗忘,而是努力追求与多种文化元素共同生存的方式,通过对传统文化形式上进行创新,强化人们经验连续体对其文化元素存在的认知,进而有效地延续传统文化的发展。
上述东北民间艺术与市民文化的动态互构与持续嬗变,证明着东北民间艺术融入现代城市空间的何以可能,也为东北民间艺术在现代城市存活与发展提供了一条可行的途径,即它必须与市民文化相结合,从市民文化中取之有生力量,再返归于市民文化之中。民间艺术本就是取之于民间,进入现代城市空间的民间艺术与市民文化的互渗与互构,是其未来生存与发展的要义。这正如费孝通先生所言:“文化中的活和死并不同于生物的生和死。文化中的要素,不论是物质的或是精神的,在对人们发生‘功能’时是活的,不再发生‘功能’时还不能说死。因为在物质是死不能复生的,而在文化界或说人文世界里,一件文物或一种制度的功能可以变化,从满足这种需要转向去满足另一种需要,而且一时失去功能的文物或制度也可以在另一时又起作用,重又复活。”[9]
民间艺术在现代城市空间得以生存并长足发展,除了上述提及的融入城市文化生态环境、与市民文化互生互构外,还需要民间艺术本身实现有效转化,而渗透于现代城市中的东北民间艺术是具有转化活力的。
民间艺术能否在现代城市文化活动中有效地转化、如何有效地转化,这一直是关心民间艺术的艺术家、学者、欣赏者担忧的一个问题。有人感叹民间艺术的江河日下,有人用“抢救”表述自己对民间艺术呼唤的急切,这些都表明了对民间艺术进入现代城市空间“不适应”的担忧。汤一介先生曾说:“欧洲文化在自身发展中吸收了各种各样不同文化传统的因素,但它不仅没有失去其作为欧洲文化的传统,而且大大丰富了自身文化的内涵,这无疑是符合‘和而不同’原则的。”[10]汤一介用“和而不同”说明了欧洲文化有能力汲取各种他者文化,又保持自己文化传统的原因。东北民间艺术主要生长于东北广袤的黑土地,就艺术呈现而言,它与现代城市文化有着根本的不同,但就民间艺术所从属的文化根基与包含的文化内涵看,它具有与现代城市文化相“和”并进而在现代城市生存与发展的特质。民间艺术是民族文化的记忆,又是民族现实生命活力的构成。作为民族文化之根,民间艺术是祖祖辈辈为满足自身精神需求而创造的财富,能够体现出中华民族的民族文化特色,每一方土地都有表现这一方土地的民间艺术,在城市文化空间的多元统一体系下,融入所在现代城市文化的统一体。东北民间艺术是影响到东北文化艺术形态的母体艺术,其本身就是代代相传保持下来的,它反映出东北人的思维模式、生产方式和文化道德观念,是东北地区标志性的地域文化。正因如此,历史悠久的东北民间艺术为现今市民所需要的生活体验提供了独具特色的艺术空间。人们在现代社会转型的生计忙碌中,或许会淡忘于民间艺术,但人们的生活总会缓释,总会有所休闲的。这时,东北民间艺术的魅力便会焕发,成为人们的回味与追索。民间艺术的生命在某种程度说就是民族传承的生命。它的旺盛的生命力,它在民族成员中的生存活动中的延续力,是它在现代城市空间得以转化且永久不衰的根源。
民间艺术积极汲取现代艺术因素或将自己的艺术因子渗透于现代艺术与城市艺术化的宣传影像之中,是其实现转化的有效手段。城市现代艺术大多受西方影响,有着与民间艺术不同的品格,但两者同时也存在着互相吸收与融合的趋势。渗透于现代城市的民间艺术积极吸收现代艺术表现方式,创造着新的艺术形式,现代艺术也赋予民间艺术以新的因子与向外播撒的更大舞台,使民间艺术在不断演进的过程中更具生存活力。如作为文化艺术的重要承载之地的大剧院,它是城市文化的表征,并向国际舞台彰显着独具的艺术魅力及强大的文化自信,是传承民间艺术的重要平台。2014年10月在辽宁大剧院首演歌剧《雪原》,作品展现了东北抗联官兵与侵略者奋战到底的可歌可泣的感人故事。该剧音乐以东北民歌为主要元素进行演绎,以此建立起人们对东北地域文化风格的认同感,引起观众对历史的回忆,展现出与舞台布景相呼应的具有象征意义的心灵暗示。正如欧内斯特·勒楠(Ernest Renan)所说:“一个民族就是一个灵魂、一种精神的规则。只有两件事组成了这个灵魂与精神的规则。一个是过去,另一个是现在。”[11]城市的空间同样需要经久不衰的属于这一城市历史的艺术“灵魂”与“精神”,需要对传统生活模式投射出具有连贯性的怀旧情绪,这些都是建立一个群体民族自我认同感的因素。将东北民间音乐融入现代歌剧创作之中,促使民间艺术能在城市流传过程中保持生命力且具有精神象征意义,这一艺术创新,体现出东北民间艺术在城市空间转化的实践价值。民间艺术的转化不仅体现于文化机构的现代艺术表现中,也体现于城市现代生活公共空间的影像传播中。如沈阳地铁空间里常播放用以宣传城市形象的视频,以“完美小瞬间”的形式演绎着“每一天”的意义,其中也融入了民间艺术元素——剪纸、秧歌等,作为宣传城市形象视频的原始资料,在新的制作技术条件下,完美地呈现出能反映市民普遍心态和价值观的影像艺术。选取市民感兴趣的民间艺术的相关因素,将浓郁的地方色彩及地域文化映入市民的视野,激发人们对记忆中民间艺术母体图像的回忆,创作者这种将民间艺术文化内涵融入现代城市文化设计,以视觉符号的形式介入城市公共艺术空间的转化创作,增强了市民的民族归属感与地域亲和感,同时市民对宣传视频的重复体验,也加深了其对宣传影像蕴含的意义指向的认知。在当代城市空间通过多渠道传播方式及富有活力的创意活动来实现民间艺术的转化,用以滋润和影响市民文化,这不仅是提高市民生活品质、增强中华民族文化自信的有力手段,也是推动文化创新、促进创意产业发展的有效战略。
民间艺人既是民间艺术的直接传人,又是民间艺术的创造者与当下转化者,其中也包括对民间艺术中不和时代精神的那些内容的批判性改造。因此,在民间艺术转化中,民间艺人占有重要的位置,是民间艺术在现代城市空间得以转化的主体力量。发挥民间艺人的创作潜力,使之不断地进行融入现代城市空间的创新创作,是实现民间艺术在现代城市空间有效转化的保证。如东北民间剪纸艺术是东北民间美术重要的艺术形态之一,剪纸作品强烈的意象性表达体现出民间剪纸艺术的审美性和哲理性,民间艺人及其被传人作为创作者对现实生活的感受和对未来的期盼都通过剪刀的纸上艺术呈现出来,“这些涵盖了物我合一、主次互为的主观表达贯穿在剪刻纸创作与思考的内在,丰富并由此形成独特的剪刻纸语言和剪刻纸审美观”[12]。现如今,民间剪纸艺术通过民间艺人的作用已进入城市空间,甚至走进城市大学课堂。如吉林师范大学已将剪纸课作为重要的特色课开设,主讲教师由民间艺人亲传,教师将现代美学与亲传的手艺相结合,创作出富有现代意味的民间艺术剪纸。学生在这些具有民间艺人与学者双重身份的教师及请进课堂的民间艺人带领下,不仅能深切理解东北情怀,感受作品那质朴、生动有趣的艺术造型内涵,而且能从现代艺术的角度以独特的艺术感受力,对民间剪纸艺术进行创新。更为重要的是,这些接受剪纸艺术培养的学生会成为民间艺术传承的新生力量,以高校培养的民间艺人的优势将剪纸艺术代代传递。同时,高校参与培养民间艺人以传承民间艺术的新举措,得到了社会相关部门的认可。如中华民族文化促进会剪纸艺术委员会、吉林剪纸专业委员会等部门对此给予支持,定期开展学术讨论、比赛等活动,加大具有现代意义的城市新型民间艺人的培养,以推进民间艺术的理论创新和实践创新。东北民间艺术在现代城市空间的转化,需要掌握与传承民间艺术的主体力量即民间艺人的推进,民间艺人顺应现代城市需要的提升或新型民间艺人的培养尤为重要,它保证着民间艺术在城市发展空间不断有新的元素注入,在完善丰富自身的文化内涵的基础上,转化为具有一定艺术价值的精神财富。
审美个性化是当下城市生活的一大特点,也是民间艺术在城市空间得以有效转化必须解决的现实问题。民间艺术是程式化艺术。程式即模式,是艺术的定型化,在这种定型化中,个性往往被压抑[13]。因此,如何使民间艺术发展体现个性化的审美取向,应给予高度重视。东北二人转艺术,近年来在唱腔、说口、舞蹈上均有个性化的创新,有些二人转演出团体,吸取电视小品艺术的营养,形成强烈的愉悦效果;有的演出团体,注重二人转艺术的当代题材,产生出一批脍炙人口的新作;有的则把二人转舞蹈与现代舞结合起来。这就是富有个性化的创新,这些创新形成二人转艺术的新风格,是东北民间艺术得以在现代城市空间转化的有利探索。法国学者马特尔在论述戏剧在美国的衰落中指出:“至于观众,他们已经不太相信戏剧的虚构能力,于是另投他处,比如大屏幕,比如在线电子游戏,比如能够提供无限梦想和可能、资源丰富的互联网。我们很可能已经踏着科技日新月异的节奏,迈入了文化大断层——而非简简单单的时代变迁。”[14]现代城市文化建设注重个性展现与个性风格,民间艺术在发展中突破程式化,注重个性化,将程式化与个性化相结合,是民间艺术融入现代城市空间,实施有效转化的重要途径。
尽管民间艺术在民族延续中有其生存根据,但转变为现代城市空间的不可或缺的艺术形态,成为现代城市文化建设的有生力量,仍需社会各方面的共同努力。民间艺术的转化需要挖掘潜力、创造氛围,需要坚持始终持续发展的理念,在创新中拓展民间艺术的生存空间,这将有利于民间艺术不竭之河的生存延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