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诗以歌”在文化素养教育中应用的可行性研究

2021-12-03 03:31
歌唱艺术 2021年8期
关键词:古诗词诗词音乐

汪 盛

引 言

诗词吟唱是近年音乐界热议的话题,其实,它并非新概念,而是一种古老的传统。早在春秋时期,应民间劳动、婚丧典礼、祭祀宗教等需要,就诞生了一些古朴、原始的旋律与唱词。那穿越千年的太古之音,至今仍幽幽回响。那时候的诗、文(辞)难分彼此,皆充满着韵律。我国最早的诗歌总集《诗经》就是一部歌词集,305篇皆可入乐。我们熟悉的《楚辞》,本身就是楚国的地方民歌。此后的汉乐府、唐诗、宋词、元曲,也都可配乐而唱。①明清直至民国时期的学堂、私塾蒙学教育,在读诗讲文中始终贯穿吟诵、吟唱。像“南派”吟诵大师钱仲联先生、“唐调传人”陈少松先生等,都传有不少经典曲调,包括掀起唱作圈编曲接力的王之炀铭记了一生的《长恨歌》《木兰辞》等旋律,都是珍贵的传统文化财富。但由于种种原因,新中国成立后,诗词音乐一度淡出人们的生活,现今的古诗词大多只留下文学意义上的文本,音乐部分已经遗散,不得不说是一种缺憾。

国内外对于诗词音乐的研究一度主要集中在艺术史学、美学领域,更偏重理论研究。21世纪以来,结合新形势、新动态,一些学者、教育工作者在新媒体视野下,开始探索其与“教改”“课改”的创新融合。2017年,中共中央办公厅、国务院办公厅印发的《关于实施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传承发展工程的意见》中明确指出“实施中华经典诵读工程”,要“使群众特别是广大青少年更好地熟悉诗词歌赋、亲近中华经典”。在一系列政策推出后,社会上掀起一股“国学热”,围绕文学、艺术,交叉传媒、教育等学科,形成了较丰富的资料体系,主要集中在:第一,在宏观视角上,从音乐断代史、国别史、地方史、杂史、传记等古籍记载中,纵向或横向梳理其起源与流变。第二,在文化传承上,立足于诸子百家提倡的“乐论观”,着重研究统治者实行“礼乐”之教取得的成效影响。第三,在传播方式上,捕捉到当下日益借助媒体和科技的现象。第四,在作品分析上,侧重音乐风格或演唱技巧探析。第五,在普及教育领域,针对不同年龄与层次群体做教研探索。如,人民教育出版社“‘我爱斯文’语文吟诵教学系统”项目回归诗文创作的源头,推广吟诵形式,邀请歌唱家哈辉录制;刘冬颖教授负责的国家艺术基金项目“古典诗词吟唱的新媒体传播”将古声今音融为一体,走进各地大、中、小学校,中国大学MOOC和清华“学堂在线”推出了其团队的“中华诗词经典吟唱”等。第六,在专业人才培养领域,国家艺术基金于2018年度启动“古谱诗词传承人才”项目,在古谱整理、译介、编创、讲学、演出、交流等方面做了大量实践。如,上海音乐学院团队近十年已陆续从《乐律全书》《魏氏乐谱》《碎金词谱》等刊行古谱中,整理出近千首古诗词歌曲;戴滨教授出版声乐教学系列光盘《“竹”之古曲·艺术歌曲篇》,并将《桃夭》《西江月》等古曲重新搬上舞台。第七,部分音乐人已将目光转向将诗词音乐与综艺影视或旅游文化产业嫁接,利用增强现实技术(Augmented Reality,简称“AR”)等高科技手段打造美轮美奂的音画视听效果,开辟流量和水准并重的市场,实现艺术价值的增值。如,哈辉“‘新雅乐’世界巡回演唱会”,极具“跨界”特色,为乐坛注入清流,它不再是传统仪式之雅乐,而是在意境上相通的“静雅、古雅、典雅、清雅”之乐。

一、诗词音乐的艺术魅力

诗词与音乐天然的亲近,之所以称“诗歌”,正是诗而歌之,它属于一种韵文文学。再细分来,吟、诵、唱各有侧重。“吟”,指无曲之诗;“诵”,有平仄之韵;“唱”,即有曲之歌。究竟是从读诗始至吟诗、诵诗,再至发展出曲调,美妙的旋律由此诞生、流传,一代代演变至今;还是因为“在心为志,发言为诗……言之不足,故嗟叹之;嗟叹之不足,故咏歌之”②,不由地“和诗以歌”?还有,形成固定曲调后,文人雅士依照格律往“词(曲)牌”里填词,又如何解释?似乎说不上是“先有诗(词)”还是“先有歌(曲)”,但不容否定的是,她们犹如一对孪生姊妹,在艺术的家族中相依相伴、如影随形,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古诗词为何易与声乐结合发展出许多体裁、模式,并广受大家喜闻乐见?笔者以为,原因包括以下几方面:

其一,实践中结合的必要性。人声艺术是最古老也是时刻被创造着的艺术,不同表演者固有的性格和偶然的情绪,会带来一次次新的探索。它可有音乐伴奏,亦可无伴奏清唱,发出悦耳而充满节奏韵律的声音。而按照音域的高低和音色的差异,加上歌者个体机能的独一无二性,如气息的深浅、唇齿的松紧、口腔的开闭、开闭的急缓、幅度的大小……又可以演绎不同情感基调和各种情境题材的作品。总之,吟唱诗词能展现歌者极富光彩的嗓音,而歌声又为烘托诗作气氛增彩,比单纯读诗更加直抒胸臆、传情达意、字声相谐,这些都是声乐独有的优势。

其二,客观上被发展的自然性。民众迫切需要听“唱”诗来进行文化的传播、情感的表达,统治者也需要“诗乐合一”帮助实现“诗礼相承”。特别是汉代宫廷设立“采诗制乐”的乐府机构以来,诗词艺术至唐宋时期达到繁盛。诗歌就好像今天街知巷闻的流行歌曲,从宋人叶梦得《避暑录话》中可窥一斑,“凡有井水处,即能歌柳词”。诗人就好比今天的原创歌手,受到大家的喜爱。

其三,理论上结合的可行性。“语言的尽头是音乐的开始”,诗词的诞生亦萌芽于劳动、交流中,其最初形态即一唱三叹的民歌,故二者本源相关。诗词之古朴、雅正、婉转、含蓄、缥缈、隽永……和人声中天然的“装饰音”等润腔、借鉴戏曲特有的“韵味”念白化处理虚实相生、动静相依、相得益彰,富有独特的审美趣味。字音有声母与韵母,阴平、阳平、上声与去声的区别,字义有明与暗、虚与实之分,还有语调、语速、语势之分。比如,是选用偏暗的声音以表达平缓流动的阴平,还是选用带有渐强的处理表达由抑而扬、抑短扬久的阳平?是用或悲凉或铿锵的音调来表达短而急促的入声,还是句中某些语气助词特别需要弱化处理?是如波峰、波谷、半起等不同行腔走句的趋向和态势,还是需要用气口和休止来体现意群间顿挫感,贴切地表达出“此时无声胜有声”?……仔细研究编曲和演唱会发现,字与字、词与词、句与句之间都有许多微小而重要的差别,值得玩味。

其四,结合的便利与多样性。生活是诗词与民歌的源头,所以“诗词音乐”适合多人合作编演。它是人民群众的艺术,凝结着集体的智慧;它生动而真实,从不惧怕“曲高和寡”。将诗词独唱是一种味道,而选用对唱、合唱、伴唱等形式,更增添了她的色彩。在这方面已有探索成功的作品,具有排山倒海、层次丰富的感染力,唱遍大江南北的各个阶层与年龄群体。另外,在布景、灯光、道具等舞美辅助下,其优美精练的文辞能与戏剧、舞蹈、装饰艺术中的精粹呼应,多元时空交错再现,充分调动观众感官。因此,它适于搬上舞台,不断焕发新生。如“央视”邀请瞿弦和、陈铎等朗诵家加盟《经典咏流传》,将诵读与演唱、伴舞结合,得到无数观众“点赞”。

二、诗词音乐的研究方向

欲研究“和诗以歌”“读诗成曲”,首先要明确研究对象“诗”与“歌(曲)”的具体指向。尤其诗词是“戴着镣铐跳舞”的艺术,有它特殊的规格、韵律,在广义和狭义上的阐释也会不同,界定起来具有一定模糊性。一般而言,依唐代的音律,可分为古体诗(如楚辞、乐府、四古、五古、七古,乃至后来发展出的歌行体)和近体诗(绝句、律诗、词、曲等,清末或民国时期秋瑾、王国维、鲁迅、苏曼殊、夏承焘所作格律诗词,都属于泛古诗词)两类。

第一条路径是在大致确定了诗词音乐范畴后,从诗词分类学视野下,依循叙事诗、抒情诗、送别诗、边塞诗、山水田园诗、怀古咏史诗、咏物诗、悼亡诗等线索,厘清不同风格、情感基调旋律的特征。在查阅、研读创作背景,充分理解主旨的基础上,探讨正反两方面经验。显然,大多数优秀作品取材于广大群众喜闻乐见的主流文学经典,并在加工时贴切原作氛围,吻合时代背景,具有民族风味、中国意蕴、古典意境,显得雅致含蓄、字字珠玑、古色古香。如电视剧《红楼梦》的作曲王立平、《三国演义》的作曲谷建芬等前辈创作的旋律同诗词融合得严丝合扣,难离彼此,可谓典范,深入人心。年轻一代音乐人也有《定风波》《遥念词》《梦西湖》《行香子》等佳作问世,体现并深化了文本中的思想情感,有的豪迈挥洒,有的浓烈入骨,有的恬淡典雅,有的朗朗上口。

第二条路径是考量音乐作品的风格或体裁,适用于不同场景。其一,现成流传下来的古曲,如《梅庵琴谱》中《关山月》、姜夔的《鬲溪梅令》《杏花天影》等,重点从诗词、乐器与人声统一的美学角度出发,挖掘“琴歌”的魅力。其二,歌唱家哈辉的“新雅乐”作品,解析其曲风与唱法的创新。其三,成功融入流行元素的作品,如《别君叹》《墨梅》《苔》等,重点分析其个性化改编与扩展。其四,古诗词启蒙歌曲,如谷建芬的《春晓》《敕勒歌》《咏鹅》等,在校园活动中具广泛适用性,如韵律操、歌伴舞,或结合阿卡贝拉式改编成合唱。值得关注的是,近年各教育类网站、微信小程序、App中涌现出大量面向少儿的诗词音乐视听资料,多配有以卡通动物或儿童形象为主角的动画。如“婷婷诗教”受到不少中小学、幼儿园教师、家长、学生的欢迎。但各创作团队水平差异很大,需要避免重“量”轻“质”的粗放式成长,甚至野蛮生长。

第三条路径是采用调查统计等方式,呈现并分析传播途径与效应相关度,开发创新型推广方案。这系列工作可走进校园和文化团体,着重关注专业音乐院系或社团排演活动中,教师(指挥)选择作品的经验与学生(成员)练习的评价与反馈,探讨实践效果良好与否。诗词谱曲传唱是一项意义深远的事业,对音乐,尤其是声乐的发展,都做出了宝贵的贡献。以此为根据,可将不同类别、难度的作品,运用于不同场合与受众群体,包括专业教纲的制定、通识课与选修课的开设、聆听讲座、欣赏演出等。在群众文艺普及与专业声乐学习中,古诗词改编的艺术歌曲都是一个重要类别。如,姜夔的《杏花天影》、青主的《我住长江头》《大江东去》、黎英海的《春晓》《枫桥夜泊》、徐景新的《春江花月夜》、刘青的《越人歌》、赵季平的《关雎》《静夜思》,以及古曲《阳关三叠》(歌词为王维七言绝句《送元二使安西》)和《渔歌调》(歌词为柳宗元诗《渔翁》)广被采用。这些来源于诗词的优秀作品,丰富着声乐教学文献,既能展现充满张力、高超细腻的技术,又在训练声腔、音色方面具有很高价值。歌者在研习中能从点滴处得到人文熏养,丰富表演内涵。研读过古诗词后的表演,会更加精准地把握神韵,契合观众心灵期待,将丰富灿烂的历史文化和缤纷多姿的人间情感,如苍凉与悲壮、旷达与豪迈、思乡与怀人、隐逸与高洁、纯朴与野趣等诠释得对味、到位。

三、诗词音乐的价值与展望

中华文明源远流长,博大精深。古诗词是其中璀璨的精华,融山峦之神秀、江河之俊美、家国天下之壮怀、相思幽情之绮丽于平仄之间,短小精练,易于吟诵。它不仅蕴含着丰盛的审美精粹,还孕育着深厚的哲思内涵。对诗词音乐的创作与研究,应基于这一体裁已较成熟,自先秦至今不断发展,众多文学家、音乐家曾倾注心血并形成一些共同认可的经典的土壤,有选择地继续深入。除却感官体验(关注具体作品,或欣赏其美,甚至为原作增色;或评判其庸,遗憾不合情境)之外,更要侧重从理论与实践相结合的层面,以高屋建瓴式的反思,大胆创想和突破。诗词音乐的创编、传唱者们需要密切关注现实热点,努力与新时代价值观更贴近,行之有效地美教化、移风俗,将礼之“至善”与乐之“至美”融为一体,构建良性循环。比如,如何用更好、更新的方式传唱诗词,能够有效维护我国政治和文化安全,增强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凝聚力,“润物细无声”地在青少年中实施德育、智育、美育,渗透到修身、养习、博艺等多个方面。

“诗歌”原本即“歌诗”,它的歌词与部分曲调虽产生于旧时,但就意识形态而言,大体宣扬的都是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与社会主义精神文明建设目标异曲同工。故可总结“和诗以歌”在历史上的德育经验,在传承与革新、演绎与推广中适度把握,发挥长处,用以提倡爱国、明礼、惜时、勤俭,有的放矢地解决社会“反面现象”。将诗词或诗文配乐的方式坚持在某些群体中长期推行,完全有可能成为现实。像《满江红》《金缕衣》《悯农》《游子吟》等直接明晰、直指人心;《三字经》《弟子规》《声律启蒙》也已谱成曲且有多版本供选择,能使儿童在聆听中专注,并获得初步的伦理认知。

当然,我们应清醒认识现状,在当今古汉语式微的语境下,诗词音乐创作无论是规模还是水平,都尚显不足。一是资料纷杂,条件有限;二是逐名媚利,哗众博宠。笔者认为,调侃幽默、表达个性和尊重原作、求真致善间应予以权衡。在编配过程中提取精髓,既给作品穿上“新衣”,或“量体裁衣”,又不改变其面貌,尽可能保留原作思想与情感,绝非易事。如何既合情合境地将“阳春白雪”唱给大众,又抵御其中封建、低俗等因素,并能与网络上“古风”歌曲、说唱进行甄别,这需要理论家、作曲家、表演者共同努力,克服现存“散”“少”“浅”的现象,凝聚长处,形成体系,恰如其分地进行演绎。尤其在“后疫情时代”线上教育异军突起、“大语文”网课如雨后春笋般蓬勃兴起的背景下,词、乐及相关视频的结合尚须去粗取精,去劣取良,去伪存真。创编者应尊重文化遗产,对艺术怀有敬畏之心,以阐释民族特色、讲好中国故事、提升文化自信为追求,使诗词音乐以更加雅正的面貌出现,为引领国人高尚的审美情操尽一份责任。

结 语

分析诗词音乐的优势,与多种需求搭建互动关系,有益于在传播过程中更好地应用。比如,在推广素质教育、提升音乐等人文素养水平的趋势中,在语文考试中“文言文”比重逐年增加的背景下,结合教材创编与教学改革,将这一形式生动地引入课堂,惠及广大学子;走进社区、乡村,关爱留守儿童,打开心灵之窗;帮助患自闭症、多动症等精神性障碍的孩子培养兴趣,起到“疗愈”作用;对厌学或工读中曾经叛逆迷茫的青少年起感化和教育作用……再如,在云技术和大数据背景下,诗词音乐打破时空局限,利用矩阵式融媒体平台(“两微一端”)传播,能够快速增长热度、创造价值,充分发挥艺术影响力。将传统文化与智能科技结合起来,便于随时、随地用优秀作品感染人心,让正能量成为网络、媒体最强音。

注 释

①刘冬颖《唱出古诗词的美》,《中华文化画报》2017年第9期。

②蔡仲德《中国音乐美学史(修订版)》,人民音乐出版社2005年版,第36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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