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水生烟
如果你胆怯退缩了,就迈不过黑暗,而再向前走一步,也许就会豁然开朗。
我有许多个想要掐死梁川的瞬间。
比如在电影院里,我抱着爆米花桶站在队列外寻找他的身影时,他大声叫我:“丁大花!”
“你往哪看?我在这儿呢!”见我仍然没能准确定位,他又叫了一声:“丁大花!”
很多双眼睛落在我身上,还有热心群众拉着我的胳膊把我送到了他的身边。
哦!忘了说,我叫丁蓓蕾。我抗议过,但梁川说,大花有什么不好?你在盛放呀!
盛放之后是枯萎,我不乐意!
梁川白了我一眼:“你说了算啊?”
是的,时间面前,谁说了都不算。
比如浪漫其实很便宜,可是他不给我。
交往纪念日的前一天,我提醒他:楼下的花店在打折哦,老板娘像花一样美。
可是第二天他两手空空地就回来了,还一进门就嚷嚷:“好热!有没有冰镇西瓜?”
“冰镇你个头!”
“太野蛮了,丁大花!”梁川拉开冰箱,将西瓜抱出来,照例用勺子将中间的一块儿挖了送进我嘴里。得知我“野蛮”的缘由之后,他忍俊不禁地说:“拉小手之前我们眉来眼去了那么久,我怎么知道哪天算纪念日?”
比如我们闹分手之后,我在朋友圈里分享了一个心理学词语:“过道原理。”
大意是过道里的感应灯平时是关闭的,只有走到相应位置,灯光才会亮起。如果你胆怯退缩了,就迈不过黑暗,而再向前走一步,也许就会豁然开朗。
同理,再忍一忍,也许就忘记了,也许就不难受了。
在诸多点赞里,梁川的留言显得别具一格:“屁!”
我和梁川分手了,然而我们没有删除对方的联系方式,因为我们是同事。
同事关系搞成这样,就算不分手,大概有一天我们也会双双失业。
梁川不在身边的第一周,我情绪不太稳定,但时间充足,我可以做任何我想做的事儿,生活因此变得丰富多彩。
下班时间一到,我就第一个冲出办公室,和好久没约过的女友一起去逛街看电影吃东西,去美睫美甲美容刮痧,还去带游泳池的健身房办了卡,立下的flag 是三个月内减重十斤,学会自由泳。
有一天我正往外冲,梁川刚好进来,房门就那么宽,刚分手的男女站在那里愈发显得窄。
他的嘴角动了动。公共场合里他笑容温煦、目光柔和,眼角没有眼屎,头发也没有翘起。他衣衫齐整,手腕上还戴着我买的手表。
这里是二楼,梁川的办公室在五楼。最近几天,貌似他还是第一次空降。
他堵在门口,没有让步的意思。我气场全无,不淡定地伸手推了他一把,跑掉了。
大概就是这一推,把我的情绪搞坏了。我的手掌里一直留着他衬衫的质感,这可真要命。
那天晚上,我一不小心就把沙拉做多了,大量吃素让我很不快乐。
我用榨汁机打碎猕猴桃的时候,忽然有些难过再也没有人吐槽我充满奇思妙想的果汁了。
我在窗前练瑜伽时,恍惚听见熟悉的笑声,我忍不住回头看,却空无一人。于是我忽然没了力气,索性就地躺平了。
我睡着了,还梦见梁川了。那是一场盛大的五味杂陈的梦,自我们相识至今,缩略成短短的四十分钟。醒来的时候我还闭了一会儿眼睛,我想继续这个梦。
是的,不管是梦里,还是现实,我都想和他继续。
像吵架时数落他的许多不好一样,此刻我想念着他的无数好。
我想起他说:“要下雨了,快把你的蓓蕾帽和蓓蕾裙收一收。”
这个家里的一切都以“蓓蕾”冠名,蓓蕾沙拉、蓓蕾果汁、蓓蕾炒饭、蓓蕾梁川。
除了我,他叫我:丁大花。他为此多次被揍,仍旧不思悔改。
我拿过手机,在一大堆微信群消息中间,夹杂着一个熟悉的头像,右上角有一个可爱的红色数字,他说:“我一直在打喷嚏,你是不是骂我了?”
我没有回复。
其实我很想回复,但我忍住了。很多年前我奶奶教育刚结婚的小姑姑时说:“第一仗一定要打赢,这是关键性战役,具有里程碑式的战略意义。”
我觉得很有道理。
第二周,我对下班就冲出去花钱的那一套失去了兴趣。
星期二上午,梁川再次空降二楼,他没搭理我,我也没搭理他。
星期四下午,我造访五楼,他狗腿地朝我笑了笑,我做作地冲他点点头。
星期五中午,我收了三个意料之外的快递,小哥像是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笑着叫:“丁大花!收件人丁大花!”
我美滋滋地拆着包裹,就像拆盲盒。
我拆出了一条花裙子,一套珍珠首饰,还有一套美轮美奂的玻璃杯。
看吧,让丁蓓蕾心花怒放的成本就是这么低,只要他用心,只要他愿意。
我说过我们这个单位看上去挺唬人,其实内里问题不少,还隐藏着高级划水运动员,比如我的主管。他用聪明伶俐划过了一年又一年,从小职员到组长,终于把主管熬退休了,他就荣升了新主管,用他的狡猾油腻继续着划水摸鱼运动。
此刻他对我说:“下午有个会,你替我去。”
我抱着我的快递盒子,我说:“我有工作,去不了。”
“先去开会,工作明天做。”
“明天周六,我休息。”
主管愣了愣,毕竟怂人如我,曾多次掩护他划水摸鱼。他对着我的背影提高了声音:“下午有会,你听见没有?”
对话氛围急转向下,这不是要划水,简直是划瀑布。我也没想到自己会瞬间爆炸,我大声说:“我不去!”
“你是不是不想干了?”
我转过头,一字一顿:“怎么,你还能开除我啊?”
主管认为我在挑衅,我却觉得自己是长期受压迫后的自觉反抗。
总之,我一战成名了。
人性真是恶劣,有时候非得嚣张,才会让人觉得你不好惹;非得目空一切地举着脑袋,才会让人觉得你好厉害;你长期跋扈、偶尔温和,人们会觉得你好可爱;你温柔惯了,皱皱眉人家都说你好凶……
我终于想起我和梁川为什么吵架了。我用小缸养着的睡莲总算开了一朵花,我美滋滋地拉他去看,他的眼睛盯着手机游戏,嘴里说:“好看!丁大花真厉害!”我恼羞成怒:“你居然敷衍我!你是渣男吗?”他说你那么凶干嘛?你是母老虎吗……
我和主管吵架的事情很快传遍了楼上楼下。梁川来时,已经大势已去。
主管一见他就跳起来告状,大约是受了快递小哥的感染,他说:“你说丁大花这个人……”
梁川打断他的话:“你给我闭嘴!丁大花是你叫的?”
看吧,这就是我爱的男人!我暗暗地给他竖起了大拇指。
那天傍晚,梁川打劫了我的快递,以及抱着快递盒子的我。我一上车就把后背紧紧靠进了椅背,我以为他又要训我了。可是他把我从椅背上抠下来抱进怀里,他说:“如果有人敢欺负你,看我不揍他!”
你欺负我了,要不你把自己打一顿?
他笑得没羞没臊:“我怕你心疼!”
后来他把车开出去老远,我都饿了,他还没有停车的意思。
天黑时,我在车灯的光柱下看见了很大一片荷塘,只可惜夏天将尽,荷花快要落光了,莲叶愈发阔大招展,偶有涟漪晃动,星光就碎满了池塘。
这就是我们此行的目的地了。梁川说:“要不是你闹脾气,怎么会错过花期?”
他说:“咱们以后别这样了,好不好?吵完就和好,别动不动就说分手,动不动就不理人,行不行?”
梁川眼里像是含着星光,我确定他想说的话绝对不止这两句,然而我饿,太想回去吃饭了。我说:“好的,我记住了!”
他无奈地看着我,“你居然敷衍我!你是渣女吗?”
这话好熟悉!我又好笑又酸楚。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我决定给他自信心和安全感,于是跳起身搂住他的脖子,力气有点大了,差点把他扑进池塘。
他惊呼一声,“丁大花,你……”
他再要说话时,我用嘴巴堵住了他的嘴,世界顿时安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