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和连 ,曹世健 ,金友森
(1.湖南大学 经济与贸易学院,湖南 长沙 410079;2.南京理工大学 经济管理学院,江苏 南京 210094)
自2008年美国金融危机席卷全球后,各国经济复苏迟缓,贸易失衡、贸易摩擦等问题凸显,贸易保护主义势力抬头,地缘政治局势紧张,经济政策不确定性程度明显加剧。2018年,由美国单方面挑起的中美贸易战的硝烟弥漫至今;2020年以来,新冠肺炎疫情在全球范围内持续蔓延,全球经济市场持续低迷,中国出口贸易面临前所未有的挑战。出口贸易作为拉动中国经济增长的“三驾马车”之一,对GDP的贡献一度超过20%。作为世界贸易大国,中国对于稳外贸工作格外重视,《国务院关于促进外贸回稳向好的若干意见》《商务部关于应对新冠肺炎疫情做好稳外贸稳外资促消费工作的通知》等文件从财政、金融、贸易政策及制度改革、政府治理等方面,为新时期的稳外贸工作指明了方向。
尽管政府为出口贸易的稳定有序发展做了大量工作,但受到以美国为代表的贸易保护主义和单边主义的影响,中国出口企业的生存状况仍不容乐观。例如,以服装制造业为代表的劳动密集型产业近年来外贸订单正在急剧减少,直接原因便是国外市场的不确定性直接影响国外消费者对中国产品的需求。同时,国内日益上升的劳动力成本也加剧了出口企业的生存难度。出口企业在国际市场中面临更高的风险及成本,对于目的国经济政策不确定性的反应也更加敏感,其出口意愿及出口量都会受国外经济政策不确定性的影响。
由此引出的一系列问题是,经济政策不确定性的增加是否会恶化出口企业的生存状况?不同特征的企业受经济政策不确定性的影响是否具有异质性?出口企业为求生存会有什么样的应对?为了回答以上问题,本文基于2000-2014年中国工业企业数据、中国海关进出口数据与Baker等编制的经济政策不确定性指数的匹配数据[1],实证研究了经济政策不确定性对企业出口生存的影响。本文的边际贡献在于:一是率先研究了经济政策不确定性对企业出口生存的影响,并揭示了经济政策不确定性影响企业出口生存的机理,丰富了经济政策不确定性经济后果与企业出口生存影响因素的研究;二是本文为企业面临国外经济政策不确定时选择“出口转内销”提供了经验证据,并且发现“出口转内销”的程度会因资本密集度和贸易方式的不同而产生显著的差异。
与本文密切相关的文献主要有以下两支:第一支文献主要考察了贸易政策不确定性对企业出口行为的影响。众多学者将研究视角聚焦在贸易政策不确定性与企业出口的关系上,其中关税是反映贸易政策不确定性的主要指标,关税上调威胁是影响出口企业延迟投资、退出市场的重要因素[2-3];而诸如WTO和特惠贸易协定(PTA)这样的多边政策承诺能够降低贸易政策不确定性,增加企业出口活力[4]。张平南等发现贸易政策不确定性的下降会降低企业的出口国内附加值[5];周定根等发现贸易政策不确定性下降有助于改善出口稳定性[6];Liu和Ma基于中国加入WTO外生事件的实证研究,发现多边贸易协定能够降低成员国间的贸易政策不确定性,增强企业出口生存能力[7]。这一支文献主要考察了贸易政策不确定性对企业出口行为的影响,但现有研究对于贸易政策不确定性的衡量主要以某一特定事件进行分析,即以中国加入WTO度量贸易政策不确定性的下降[5-7]。该衡量方式只能捕捉到不确定性来源的单一方面,无法代表整体经济状况变化的影响,而经济政策不确定性指数是融合经济、政治等各方面因素所构建的指标,衡量更加全面。另外,现有研究的样本期间大多集中在2001-2006年,本文的样本区间则是2000-2014年,可以考察更长一段时间内经济政策不确定性对企业出口的影响。
第二支是关于经济政策不确定性影响企业生产、投资及出口行为的研究。基于Baker等所构建的经济政策不确定性衡量指标[1],Pástor和Veronesi、李凤羽和杨墨竹等学者分析了经济政策不确定性与企业生产经营及投资决策之间的相关性,发现经济政策不确定性水平的上升会显著降低企业生产效率并且会进一步抑制企业对外投资[8-9]。Julio和Yook基于48个国家1980-2005年政治选举事件,分析了不确定性对企业跨国投资的影响,结果表明政治大选等不确定性事件会使得企业减少投资支出4.8%以上[10]。杨永聪和李正辉的研究也证明,当东道国经济政策不确定性增加时,中国企业对外投资规模显著减少[11]。Greenland等考察了目的国经济政策不确定性对企业出口的影响,发现当贸易成本不可逆时,不确定性对贸易流量的影响显著增强[12]。此外,目的国经济政策不确定性还可能影响出口企业的国别选择[13],经济政策不确定性的增加也会抑制出口价格和出口质量的提升[14]。当然,也有其他学者从政商关系[15]、风险规避[16]、融资约束[17-18]等方面研究了经济政策不确定性对企业生产行为的影响。这一支文献从生产、投资、出口选择及出口绩效等方面分析了经济政策不确定性对企业产生的影响,却很少有文献研究经济政策不确定性对企业出口生存的影响,本文则是对该领域的有效补充。
通过梳理现有文献,本文总结了经济政策不确定性影响企业出口生存的两条机制。一是贸易成本渠道。企业出口需要承担高额的固定成本[19],出口固定成本一般包括信息搜集成本、建立联系成本、生产调整成本和合规成本[19-21]。出口市场的经济政策不确定性使得企业开拓市场、收集信息、调整产品特性或包装等相关成本提高,如果企业难以克服,其出口能力则会受到制约。此外,当经济政策不确定性上升时,出口目的国的通关成本也会明显增加。通关成本这个概念源自世界银行营商环境报告,由时间支出和通关费用两部分组成,可以分为“边境合规成本”(完成通关手续的费用)和“单证合规成本”(获得通关单证的费用)。诸多文献表明,通关成本显著影响企业出口频率及规模[22-23],对企业的出口行为具有重要影响。吴小康和于津平利用世界银行营商数据中的出口目的国境内运输和办理通关手续的时间支出来衡量通关成本,研究发现进口国通关成本对中国的产品出口存在着显著的负面影响[24]。因此,出口目的国通关成本会在很大程度上增加企业的出口成本,进而影响其出口决策及选择。
二是实物期权效应。Naudé等首次将实物期权效应运用在企业出口时机选择上,研究发现,当企业出口的成本上升、出口的现期收益小于等待所能获得的期望收益时,企业会选择延迟出口或中断出口[25]。当出口目的国经济政策不确定性增加时,与其对应的进出口贸易风险也会增加。如果将企业出口所能获得的收益看作是看涨期权,即当企业所面临的不确定性降低时,也就意味着海外市场环境良好,所需承担的出口贸易成本也就越少,那么企业将大概率会选择延续出口;但如果企业面临的不确定性升高时,当期出口的成本增加,那么企业选择延迟执行期权所能获得的收益就越高,所以企业相对而言会更加倾向等待,从而导致出口推迟或者放弃履行期权,即出口中断。
本文使用2000-2014年中国工业出口企业作为研究样本,数据主要来源于中国工业企业数据库、中国海关进出口数据库、Baker等编制的经济政策不确定性指数[1]、世界发展指数(WDI)数据库及全球营商环境报告(Doing Business)数据库。对上述数据本文进行如下处理及匹配:首先,参考Brandt等的做法对中国工业企业数据库进行清洗[26];其次,根据企业名称与年份,邮政编码、电话号码后七位数字与年份两种方法将中国工业企业数据库与中国海关进出口数据库进行匹配;最后,根据目的国(地区)(1)目的国(地区)文中简称为目的国。与年份将上述匹配成功的数据与年度经济政策不确定性指数、WDI数据库及Doing Business数据库匹配,得到本文的最终样本数据。
企业出口生存状况的识别依赖于出口持续时间的界定,本文将企业出口持续时间定义为企业对某一目的国有出口活动到对该目的国终止出口活动(中间没有间断)所经历的时间长度(用年表示)。由于本文的样本期间是2000-2014年,那么对于2000年前已经存在的企业我们无法观测其在样本期之前出口了多长时间,即样本存在左删失问题;为了避免该问题的影响,我们剔除了2000年有出口到特定目的国的样本。通过整理,我们最后得到了1711887个贸易关系,表1给出了样本期间内中国企业出口持续时间的分布情况。从中可以看出,贸易关系仅持续了1年的有240730个,约占整个样本观测值的14.06%,所占比例最高,表明大多数企业在出口1年后就中断了出口;出口持续时间大于7年的贸易关系个数约占整个样本的32%,而连续14年未中断贸易关系的观测值只有35972个,占比较少。综合来看,我国企业的出口贸易时间普遍不长,反映了我国企业出口失败率较高、生存时间较短的特点。
生存分析法通常首先采用生存函数或风险函数刻画生存时间的分布特征。若某一企业有出口活动,其状态则为“存活”,反之则为“风险事件”。本文将生存函数定义为企业存活期(即出口持续时间)超过t时期的概率,将风险函数定义为企业在t-1期出口的条件下,在t期终止出口的概率。因此,进行生存函数估计能够直观地反映中国出口贸易持续时间的概率分布,而风险函数估计则能清晰地展示企业出口活动在某一时期发生中断的概率,将二者相结合进行描述性分析能够让我们大致了解中国工业出口企业的生存状况。图1给出了本文全样本的生存函数和风险函数估计曲线。左图为采用Kaplan-Meier对生存函数进行非参数估计的结果,从图中不难看出,企业刚开始从事出口活动时生存率会大幅降低,但如果在出口目的国市场中经历阵痛期并且能够存活下来,其长期内退出的可能性就会大大降低。可能的原因是企业前期积累的出口经验能够为企业维持和扩张出口贸易网络创造有利的条件[27-29]。右图为风险函数的估计结果,可以清楚看到,出口企业在刚开始出口的前几年所面临的风险率都比较高,随着时间的推移,企业出口失败的概率急剧下降随后渐趋稳定,即企业出口持续时间的风险率曲线表现出明显的负时间依存性。
表1 中国企业出口持续时间的分布特征
1.被解释变量
被解释变量(failure)为二值变量,如果企业在某年没有出口到某一目的国的记录,则将企业出口片段的最后一年failure(“失败”事件的发生)赋值为1,其余年份赋值为0。如果一个企业在2014年仍然没有退出出口市场(右删失),那么将该出口片段的变量failure都赋值为0。
2.解释变量
图1 生存函数和风险函数曲线
3.控制变量
陈勇兵等[29]、蒋灵多和陈勇兵[30]对影响中国制造业企业出口持续时间的因素作了系统分析,发现企业规模、成立时间、生产率水平、建立贸易关系时的初始贸易额、出口产品种类、出口目的国数量、是否存在双向贸易等企业层面的特征及目的国市场特征,如经济规模、关税税率等都会影响出口企业的存续时间。因此,本文的控制变量选取如下:全要素生产率(tfp),根据Olley和Pakes的方法测算而得[31];企业规模(size),采用企业年平均员工人数的自然对数表示;企业存续年限(age),使用当年与企业成立年份差值的自然对数表示;外资企业虚拟变量(foreign),根据企业的登记注册类型划分,如果企业为外资企业(含港、澳、台企业),该变量赋值为1,否则为0;出口产品种类(pronum),为企业当年出口HS6产品数目的自然对数值;企业出口目的国数量(desnum),为企业当年出口目的国数目的自然对数值;初始贸易额(startv),采用企业与出口目的国刚建立贸易关系时出口金额的自然对数进行衡量;双边贸易虚拟变量(twoway),若企业当年既出口产品至某一目的国又从该国进口商品,该变量取值为1,否则为0;目的国经济规模(gdp),采用出口目的国GDP的自然对数表示;目的国进口关税税率(tariff)。为减少极端值对实证结果的干扰,本文对所有连续变量进行双边1%缩尾处理,表2给出了各变量的定义方式及描述性统计结果。
表2 变量定义与描述性统计
现有的用于生存分析的计量模型主要有两种:Cox比例风险模型和cloglog离散时间模型。由于Cox模型必须满足时间连续及风险成比例的严假设,因此本文对数据样本进行舍恩菲尔德残差检验(Schoenfeld residuals tests),结果如表3所示。
表3 舍恩菲尔德残差检验结果
由检验结果可知,所有的变量及总体的Prob>chi2的值都在1%水平显著,说明本文所使用的样本不满足Cox模型关于时间连续性及风险成比例的假设。因此,为了克服连续时间Cox模型的缺陷,以及其严假设的不合理可能对实证结果产生的偏差,本文借鉴Görg等的做法[32],采用离散时间cloglog模型(complementary log-log model)来实证检验经济政策不确定性对企业出口生存的影响,模型设定如下:
cloglog[hict(c,X)]=α0+α1EPUict+λ0X+τt+δh+ηc+μt+εict
(1)
其中,h(c,X)为在众多因素X的影响下企业出口到c国时的风险率,其取决于两部分:一是所有企业都必须面对的基准风险率τt;二是由于个体差异导致的异质性,用failure表示。EPUict是企业i在t年出口到目的国c所面临的经济政策不确定性指数,X表示企业和目的国层面的控制变量集。δh、ηc、μt分别为国民经济行业分类2位码行业、出口目的国及年份固定效应,εict是随机扰动项。
表4给出了基于全样本的回归结果,第(1)列为未添加任何控制变量的回归结果,经济政策不确定性(EPU)的系数在1%水平下显著为正;第(2)列为控制企业层面控制变量的结果,第(3)列则在此基础上加入国家层面控制变量的结果,经济政策不确定性(EPU)的系数仍在1%水平下显著为正,这一结果表明经济政策不确定性的增加显著提高了企业出口失败的概率。
表4 基本回归结果
从第(3)列的回归结果来看,企业全要素生产率(tfp)、企业规模(size)、外资企业(foreign)、出口产品种类(pronum)、企业出口目的国的数量(desnum)、企业初始出口值(startv)、双边贸易(twoway)、出口目的国经济规模(gdp)的系数均在1%水平下显著为负,意味着这些因素对企业出口生存产生了显著的促进作用。企业全要素生产率(tfp)越高,则企业在效率及质量方面具有的优势越大,那么其放弃产品出口的可能性越小[33]。企业规模(size)越大,则其开拓市场及多元化经营能力也就越强,能够在竞争中保持优势。外资企业(foreign)相较于其他类型企业,在开拓国外市场、建立多边贸易关系时更有优势,因此具有更强的出口生存能力。出口产品种类(pronum)越多,则企业产品多元化经营效果越显著,当面对不确定性风险时,能更好地将风险分散。出口目的国的数量(desnum)越多,意味着其出口市场是多元的,那么在面对外部冲击时,抵御冲击的能力越强,从而退出市场的概率越小。出口企业刚建立出口贸易关系的金额(startv)越大意味着双方信任度越高,贸易双方关系比较牢固,企业与对方保持贸易往来的可能性也就越大。存在双向贸易(twoway)的企业相对于单向贸易的企业而言双方拥有合作往来,合作关系更为紧密,因而对企业出口生存具有正向影响。出口目的国经济规模(gdp)越大,则意味着其市场越大,企业持续出口到该国的概率也就越大。企业成立时间(age)越长,则越有可能受到新企业的挑战及新兴产品的冲击,进而对企业的持续出口产生不利影响。而关税税率(tariff)的增加则会增加企业出口的贸易成本,从而增加企业出口失败的概率,这与蒋灵多和陈勇兵的研究结果基本一致[30]。
1.改变变量度量方式及估计方法
一是采用月度加权EPU指数作为年度EPU的代理变量,替换核心解释变量进行稳健性检验。表5第(1)列给出了结果,发现EPU的系数仍在1%的水平下显著为正。二是借鉴陈勇兵等的方法[29],本文分别采用Probit模型和Logit模型重新估计经济政策不确定性对企业出口生存的影响,结果如表5列(2)和列(3)所示。可以看出,EPU的系数均在1%的水平下显著为正。上述结果表明,经济政策不确定性增加企业出口失败率的结论在变量度量方式和估计方法上具有稳健性。
2.不同持续时间段分析
本文根据样本期间内企业出口持续片段数量,将企业划分为唯一持续时间段企业和多个持续时间段企业,并识别出样本期间内的首个持续时间段(2)唯一持续时间段是在样本期间内只存在唯一一个持续出口的片段,而多个持续时间段则表示在样本期间内可以识别出两个或两个以上的持续出口片段,首个持续时间段包含唯一持续时间段和多个持续时间段的首个持续出口片段,例如企业A在2001~2014年内只有2001-2004这一段连续出口记录,而企业B则有2001-2004、2006-2014两段持续出口的记录,则2001-2004都视为两者的首个出口时间段。。表5第(4)(5)(6)列给出了不同持续时间段的回归结果。从中可以看出,无论是对唯一、多个,还是首个持续时间段,EPU的系数都至少在10%水平显著为正,再次验证了经济政策不确定性抑制企业出口生存的结论是稳健的。
表5 稳健性检验结果
1.企业所有制异质性
当面临不确定性风险时,不同所有制的企业是否会在出口生存率上有所差异呢?我们按照登记注册类型将企业划分为国有企业、私营企业和外资企业三类。从表6第(1)(2)(3)列可以看出,经济政策不确定性的系数在国有企业样本中不显著,在私营企业和外资企业样本中则显著为正,表明经济政策不确定性对国有企业的影响相对较小。其可能的原因是:国有企业是国家对外战略的主力军,往往更容易获得各种优惠政策支持,如出口补贴、税收优惠等,利用这些“便利资源”可帮助企业在贸易中获得比较优势,因此在面对不确定性风险时,国有企业有更多的力量来维持出口贸易关系;而非国有企业可利用的“便利资源”较少,只能依靠自己在市场中的竞争力,因此在面临风险时,企业出口行为更易受影响,收益的波动也更明显。
2.区域异质性
企业经营所在地的经济、地理和人文环境的差异是否也会对企业出口生存产生影响呢?本文根据企业所在省份将其分为东部地区(3)东部地区包括北京市、天津市、河北省、辽宁省、上海市、江苏省、浙江省、福建省、山东省、广东省、海南省11个地区,其余均为非东部地区。企业与非东部地区企业进行分组回归,结果见表6第(4)(5)列。结果显示,东部地区与非东部地区的EPU系数都显著为正,但非东部地区中EPU系数的数值明显更大,表明目的国经济政策不确定性对于非东部地区企业出口生存概率的影响显著大于东部地区。可能的原因是东部地区对外贸易较为发达,基础设施更为完备,对外经济合作环境更好,贸易成本较低,因此当经济政策不确定性增加时,东部地区受到的影响较小;而中西部地区企业由于紧邻内陆,使得其贸易成本显著增加,当经济政策不确定性上升时,中西部地区的企业将会面临更加恶劣的贸易环境,因此,中断出口的可能性将显著大于东部地区。
3.目的国收入水平的差异
根据出口目的国收入水平,我们将样本分为高收入国家与低收入国家,结果见表6第(6)和(7)列,高收入组的EPU系数明显大于低收入组,表明出口到高收入国家的企业更容易受到经济政策不确定性的影响。主要的原因可能是:高收入国家对高质量产品需求更大[34-35],当遇到经济风险时,更倾向于降低对低质量产品的进口,而中国出口企业在全球价值链中的地位仍然较低,出口商品普遍档次不高,导致销往高收入国家的企业出口更易中断。
表6 异质性检验结果
面对经济政策不确定性的上升,企业出口市场份额受到压缩,对外贸易销售压力剧增,企业为求生存,其市场布局会有什么样的改变呢?“出口转内销”便是很多企业在危机中寻求的出路之一,为验证企业在面对海外市场经济政策不确定性增加时是否存在出口转内销行为,我们构建如下模型:
DRict=β0+β1EPUict+λ1X+δh+ηc+μt+υict
(2)
其中,DR为企业出口转内销比例,用企业出口额与内销金额的比重来衡量,其他变量含义同式(1)。
表7第(1)列为经济政策不确定性影响企业出口转内销的基本回归结果,EPU的系数显著为负,表明海外市场经济政策不确定性增加时,企业出口相对内销的比例显著下降,即企业存在明显的“出口转内销”行为。事实上,外贸企业实施“出口转内销”战略,不仅能够有效应对海外市场经济不确定性,同时也能帮助企业及时清理库存,回笼资金,拓宽国内销路,抢占国内市场的机会。
进一步的问题是,什么类型的企业在面对经济政策不确定性时更倾向于转为内销呢?为了回答这一问题,一是我们借鉴戴觅等人的方法[36],根据每个行业内所有企业资本劳动比的中位数作为这一行业的资本劳动比,然后根据其1/3分位点和2/3分位点划分为劳动密集型行业、中间行业和资本密集型行业,在此基础上进行分组检验,结果如表7第(2)-(4)列所示。从中可以看出,在面对经济政策不确定性上升时,劳动密集型企业出口转内销幅度最大,资本密集型企业次之,而中间行业企业EPU系数则不显著。可能的原因在于我国的劳动密集型产业处于全球价值链的低端,出口产品需求弹性大,更容易受到国际大环境的影响。因此,在面对经济政策不确定性时,企业在国际市场竞争中没有优势,便更多转向国内需求的供给。对于资本密集型企业而言,过高的资本投入比使得企业的出口沉没成本上升,当目的国经济政策不确定性上升时,国外订单和需求也会随之减少,企业对外贸易关系难以为继,因此,企业将更有意愿将资本注入到国内市场。而对于中间行业,在资本匹配上更为灵活,在面对风险时也更容易调整,因此,出口目的国经济政策不确定性对其影响相对较小。二是我们根据出口企业的贸易方式将样本分为一般贸易企业和加工贸易企业,表7第(5)(6)列给出了区分贸易方式后回归的结果。可以看出,一般贸易企业和加工贸易企业的EPU系数都在1%的水平下显著为负,但一般贸易企业EPU系数的绝对值相对更大,表明海外市场经济政策不确定性增加时,一般贸易企业出口转内销幅度更大。可能的原因是一般贸易与加工贸易存在较大差异:一般贸易是自行生产和销售的贸易方式;而加工贸易则是按照合同约定进口全部或者部分原辅材料、零部件、元器件、包装物料,经加工或装配后,将制成品复出口的经营活动,一般只收取加工费,不参与利润分配及承担相应的经济风险。因此,在面对经济政策不确定性风险时,加工贸易企业出口转内销的概率比一般贸易企业更小。
表7 经济政策不确定性与企业出口转内销
当今世界经济增长疲软,各国正常贸易受阻,我国的对外贸易也面临着严峻的形势。本文利用2000-2014年中国工业企业数据库、中国海关进出口数据库与Baker等编制的经济政策不确定性指数的匹配数据[1],考察了经济政策不确定性与企业出口生存的关系。研究发现:第一,目的国经济政策不确定性的加剧显著抑制了中国企业的出口生存,不利于企业维持长期的贸易关系;第二,非国有企业、非东部地区的企业、出口到高收入国家的出口企业更容易受到经济政策不确定性的负面影响;第三,经济政策不确定性的升高会促使企业“出口转内销”,劳动密集型企业和一般贸易企业“出口转内销”的幅度更大。本文的政策启示有以下几个方面:第一,应加快推进双边或者多边贸易协定的谈判与签署进程,并推动一系列“走出去”战略的实施及延续,建立稳定牢固的多边合作关系,降低企业出口面临的市场风险;第二,要加快建立健全出口企业的信息共享平台,积极构建稳定的贸易网络以抵御潜在的经济政策不确定性风险,减少因信息不对称所带来的贸易成本;第三,坚持以国内大循环为主体、国内国际双循环相互促进的发展理念,实施积极有效的扩大内需政策,引导外贸企业平稳过渡,在增强国内生产配套能力和挖掘国内超大规模市场优势的基础上不断提升出口竞争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