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宗良
以前以为故乡
地是绿的天是绿的
水是绿的云是绿的
思念也是绿的
雷州半岛长满了桉树
从春天到冬天
桉树像无数画笔涂抹大地
绿油油的颜料
是那些取之不尽的叶子
很多年后再回故乡
桉树林更是望不到边
近处是新绿
远处是墨绿
再远处是深浅不一的蓝
桉树林的蓝融入了天的蓝
飘过的朵朵白云
桉树海洋里的白帆
风吹进桉树林
带出沁人心脾的香气
朝阳照进桉树林
斑驳的光影是细碎的金子
撒满像绿翡翠一样的桉树林里
小时候挑着箩筐来到桉树林
用耙子收集枯干的落叶
卖给林场小作坊
蒸馏出来的香精芬芳浓烈
飞来蜜蜂翩翩起舞
以为这是花的世界
我比蜜蜂更熟悉桉树的芳香
恍惚间总是听见它在召唤
梦中触摸故土的温暖
千万次回看桉树林的绿
怎样慢慢变成宝石蓝
天的蓝,海的蓝
漫无边际的蓝
无数的星星像钻石般闪烁
簇拥出一轮明月
故乡的思念
一片更深沉更纯净的蓝
台风还远在太平洋天边
就把雷州半岛海上的云层点燃
炽热的天穹
烤红了海面
狂风一路奔跑
有时出人预料地拐个弯
好像盯着一个幽灵追赶
它攒足了整个太平洋的力气
要吞噬美好的家园
孤傲不羁的暴雨
被狂风高高举起狠狠摔向地面
溅出水花一望无边
田野汪洋一片
狂风过处爆响惊悚
山坡上的一些桉树拦腰折断
大水湍急河溪改道
一夜之间出现陌生的河岸
这是儿时记忆
大人们无所畏惧与台风掰手腕
提前加固房屋门窗
关好牛猪鸡鸭
女人看好自家和邻居的老幼病残
男人光着膀子顶着风雨上了堤坝
那里最危险
出海太远的渔民
总有疏忽的瞬间
再也没能回来
他们的女人把传承的哀歌改编
大声哭唱让左邻右舍都听见
三天后在墓地埋下
未归亲人留在家里的衣衫
台风过后
天空异常的通透碧蓝
无穷无尽的宇宙
到了夜晚
星星都出来跟我们眨眼
太阳更贴心
给大地所有的创伤
厚厚的涂抹一层金灿灿的温暖
清理了淤泥灌满的深井
小伙子终于用双手捧出清泉
井边欢呼的人群中有个漂亮姑娘
记住了他的坚韧乐观
暴风骤雨洗刷的山坡
绿草如茵多汁甘甜
牛群像草地里的彩霞
慢慢飘到了跟前
母牛生下了牛犊
人们听到了一声最温情的呼唤
稻田里到处是戴着草帽的农民
将田里的积水排干
扶起倒伏的稻穗
伸直一下僵硬的腰也没有时间
夜里青蛙用此起彼伏的歌声赞美
稻田收拾得像最美的画卷
人们还是放心不下受伤的庄稼
许多手电筒通宵达旦闪烁在田间
老奶奶摸黑走在田埂上踉踉跄跄
手里提的竹篮装着热乎乎的饭团
清晨渔民扯着打雷般的嗓门
挂起机帆船的风帆
帆布被薯莨染得像燃烧的炭火
照出老渔民黝黑的脸
柴油机喂得饱饱的
嘟嘟的叫唤催着出海渔民快点
一阵好风
船队压过道道白浪
桅杆眨眼间消失在远方的海平面
千百次台风锻造出岩石般的性格
人们祖祖辈辈生活在南中国海边
每当孩子遇到挫折
母亲这一句话总是說得平平淡淡
就当台风刮跑了
一切从头再来也不晚
雷州半岛
这句话就这样代代相传
冬天的水田里
积水如同一面巨大的镜子
上面是秋收后水牛犁出的土块
像一个模子倒出来的
齐齐整整地排列在一起
不畏严寒的田艾
在潮湿的土块上长出
似乎不敢伸直低矮的身姿
一层绒毛像蒸发不掉的露珠
覆盖着浅绿的叶子
母亲提着竹篮下到水田
摘起田艾不时让我躲着水蛭
深一脚浅一脚的
大小脚丫踩乱了田里的积水
打碎了这块平整的镜子
冷的风冷的水
冷的田艾冷的泥
母亲问我冷不冷
看到母亲脚跟冻裂的口子里
渗出了鲜血
难过得饥寒什么的全都忘记
母亲说再摘一些吧
外婆他们也喜欢吃
我知道母亲的无奈
即使过年米缸里也没有多少米
饼皮里多揉进一些田艾
过年的叶搭饼可以多蒸几屉
到了正月十五
我出门时还有年饼拿在手里
田艾饼有苦涩
没有足够的蔗糖将它压住
田艾饼里有磨不碎的棉絮
吃多了会疼肚子
母亲问好吃吗
我说好吃
当着她面又抓起一个
母亲一把抢去
她背过去的脸上
有让人觉察不到的泪滴
她转过身来脸上却挂着笑容
我知道了什么叫坚毅
如今田艾饼是家乡稀罕的特产
当什么都不缺时
精细制作慢慢品尝
吃起来真的很美味很惬意
母亲却再也不想给我做田艾饼
直到她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