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刘西平 孙姗姗
精彩纷呈的新媒体应用中,短视频无疑是近年来最受欢迎的形式之一。除了“霸屏”人们的娱乐生活,短视频还逐渐在媒介扶贫、文化输出等方面扮演着不可或缺的角色。当然,我们也注意到,短视频媒介也会给生活带来的负面影响。如过度娱乐更像是注射在大脑表层的麻药,让人们沉浸于视觉欢愉而忘记了生活工作的要务,满足于表演者的夸张对周遭社会的真实熟视无睹;同时,用户的低幼化倾向给千家万户带来无尽的烦恼,而内容的低俗化趋向又使得监管者疲于应付。
凡此种种,印证了媒介环境学学者的忠告,人类不要过度耽溺于媒介,媒介并非中性而是带有其固有的偏倚性。规避媒介的负面影响并不是让我们对一切媒介加以抵制,而是面对媒介时保持足够清醒的认识。短视频媒介作为近些年具有代表性的媒介,研究其偏向和影响恰逢其时。
北美环境学派有三个相对独立又相互勾连的基本命题,即传播媒介受固有的物质属性和符号形式影响,形成了具有价值判断的非中立的渠道,不同的传播媒介具有独特的物质属性和符号形式,都拥有不同的偏向,还有,传播媒介固有的偏向会对人、社会、经济等产生影响。其中,媒介偏向理论则承上启下,是三者的核心。
所谓媒介偏向,即是指媒介对人和社会文化产生长效影响的特殊物理属性和符号特征。而环境学将视角集中于媒介本身,就是“试图解释其隐含的、固有的结构,揭示它们对人的感知、理解和感情的影响”①。20世纪50年代,伊尼斯以历史为视角,探讨媒介技术与社会文化的关系。他在《传播的偏向》一书中率先提出媒介偏向论,认为媒介传播具有时空偏倚的属性,这种媒介技术对文化形态、社会组织形式和文明发展具有影响。在伊尼斯研究的基础上,麦克卢汉提出了感官偏向理论,并研究了媒介对人的感知、心理和社会的影响。虽然他关于冷媒介和热媒介的划分并不一定有严格的科学依据,“但是其所提及的媒介对于受众感官世界的调动能力和偏向性还是显而易见的”②。1992年,波兹曼提出了媒介意识形态偏向论。他归纳出了媒介的五种偏向:思想和情绪偏向、政治偏向、感知偏向、社会偏向和内容偏向,后来有学者总结为综合偏向理论。此外,相关学者陆续提出与偏向相关的观点,如梅罗维茨媒介有前区偏向和后区偏向,莱文森以生物进化论为视角提出了媒介的人性化偏向等。克里斯琴·尼斯特罗姆还对传播偏向理论的原因进行了归纳,总结出了七大类:思想和情感偏向,时间、空间和感知偏向,政治偏向,社会偏向,形而上的偏向,内容偏向,认识论偏向。
一直来,媒介发展和社会实践都印证了媒介环境学说的科学性和预见性,尤其是其理论中充满着人文关怀,为媒介使用者发出了善意的警示,督促人们警惕媒介带来的负面影响。该系列理论为我们观照新型媒介形式——短视频提供了不可多得的视角。它促使我们思考,短视频媒介具有什么样的物质属性和符号形式?短视频媒介带有什么偏向以及对人产生了什么样的影响?从媒介环境学的平衡观出发,该如何解决短视频媒介给人带来的失衡问题?
“短视频”无疑是研究者眼中的热词。在众多文献中,学者的视点多聚焦于这几个方面,如短视频发展与问题,短视频的营销与盈利模式分析,短视频的内容特色及传播模式分析,以及短视频的应用研究等,而关于短视频的偏向研究则不多见。而以“传播偏向”和“短视频”为主题的文献不多。
廖志慧和鲁腾(2019)③以伊尼斯的传播偏向理论为指导,提出融媒体两个传播偏向:一个是新媒体的超时空偏向,另一个是报纸深度报道偏向。作者认为,地方媒体想做出有影响力报道,他们的新闻策划应该具有这两个传播偏向。王雪倩和李世宽(2019)④在对短视频媒介技术环境进行分析的基础上,总结出短视频网络环境和手机配置、短视频时长、低门槛、自我表达、算法和个性化推送等六大特性,并以尼斯特罗姆的七种偏向为理论基础,探讨了短视频的内容偏向、空间偏向、感知偏向和思想情感偏向。其中,作者认为现在社会新技术更迭速度快,使用周期短,并且短视频内容一般不具备时效性,提出短视频并没有实现时空平衡,属于空间偏向,这个观点具有创见性和借鉴意义。杨恬(2018)⑤论述了移动短视频的物质结构和符号形式,创新性地提出手机对人的横向延伸以及纵向延伸,在此基础上提出了移动短视频的四大偏向,包括感性偏向、空间偏向、娱乐化偏向和民主化偏向。
应该说,上述观点对本研究颇具启发,开阔了作者的研究视野。当然,对短视频媒介的传播偏向研究还处于初始阶段,本研究也难免挂一漏万。
环境学派的三大基本命题中,对媒介的物理属性与符号特征的研究是他两个媒体的研究基础。
当一种具有颠覆性的媒介闯入人们的生活后,往往会改变人们以往的信息接受喜好,甚至是生活习惯,就是因为其物理的某项或几项属性。如纸张作为媒介载具替代竹简,就是因为其方便、轻巧、信息容量大且易于保存等物理属性。半导体收音机和晶体管电视的诞生之初让人何等的震撼。小朋友们宁愿变成“沙发土豆”,也不愿再亲近“泥土”,而麦克卢汉则从广播和电视影像中看到了“地球村”的图景。
互联网已经是对此前所有媒介形式的升维迭代,而智能终端的发明更可谓人类非凡的创举。互联网与智能终端相得益彰。得益于此,人们的娱乐消遣、移动支付、工作学习均实现了网络化和实时化。我们不再为固定场景所约束,坐在卧室里也能线上学习或者远程开会。智能终端拥有着如CPU、摄像头、内外存等精密的硬件,还有云服务、操作系统等先进的软件。
有了智能终端的加持,短视频作为一种新媒介形式毫无悬念地从“两微N端”中脱颖而出,成为当下最受青睐的App。可以说,短视频集成了多数移动互联网应用的“优秀基因”,又特征分明。首先,多数短视频平台走的是“个人账号+UGC”生产的模式。这并不是简单继承微博、微信过去的运营经验,更是基于云计算和算法推荐的创新运用。他的媒介易得性和接近性属性显著,可让每一个稍有媒介技术素养的人方便地拥有自己的“麦克风+舞台”,还可以让受传者易得所需信息。
其二,基于云计算和云存储的强大功能,短视频平台可为用户灵活调动图文、声电光影等传播手段,实时实地进行内容制作和观看,从而彻底摆脱了单一手段制作、单一场景呈现的约束,让传者轻易合成虚实结合的场景,同时,又方便受者身临其境。技术操作的傻瓜化可极大刺激用户的传播欲望,简便的发布途径有意无意地“鼓励”着私人空间的透明化,加上一键分享的功能,使短视频平台具备强烈的公共化属性。
再者,交互式传播机制在短视频媒介中得到了淋漓尽致的发挥,典型应用就是视频直播。个中原因就是短视频的在场塑造功能。在直播中,受传双方可以利用弹幕、鲜花、打赏和表情包等多元途径互动,彰显了受者的主体角色。
把媒介当作环境加以研究是媒介环境学派的典型范式,其中就包括了符号环境。他们认为任何媒介都蕴含着独有代码和句法,并由此形成了一套符号环境,由于代码和句法的特殊性,每种媒介的符号环境又大相径庭。苏珊·朗格基于人类和动物的心理差异,提出了一套翔实的、属于人类范畴的符号理论。它包括两种:“推理性符号形式(严格地说是语言)和表征性符号形式(实际包括其余的一切表现形式)”⑥。
以书面语表达的学术文章或书籍中,推理性符号形式占据重要位置。人们在阅读它们时,需要熟悉句子的语法规则和行文逻辑,并对内容加以思考与推导。不过,推理性符号与如今的快餐文化并不相适应。这是因为具有一定门槛的知识未必能被所有阶层接纳与理解,并且也无法在短时间内获取人们的注意力。而表征性符号恰恰克服了这一弊病,利用该符号表达时将会产生超越语言的效用与魅力。当我们与人线上交流时,无法详尽表达内心情感时,表情包的使用无疑填补了言语的空白。接受者可以从活泼的表情包里解读发出者的喜悦,也可以从恸哭的表情包里感受对方的失落。表征性符号不追求严谨的逻辑性,也无需缜密的语句,却能让意识更容易被传递,让情绪更加鲜明。
在短视频媒介里,特效、贴纸、音乐、肢体动作等表征性符号要比推理性符号更加活跃。基于媒介技术赋权,任何人都能成为短视频媒介的使用者和内容的欣赏者。每一个人都可以为了充分展现情绪和想法,而对词语重新加以定义。解构日常用语,不仅仅是彰显个性和取悦自我,也是对他人目光的索取。短视频媒介提供了一个可以自由对话和表演的舞台。我们是观众,同时也可能成为瞩目的网红。但是对符号的重塑,会拆解语句原有意义直至流失殆尽。当语言解释权掌握在某一群体手上时,未曾进入短视频媒介场域的人将逐渐丧失话语权,彼此间的对话也会因为认知不统一而变得愈加艰难。
伊尼斯认为媒介分别具有时间和空间上的偏倚。他说:“所谓媒介或倚重时间或倚重空间,其涵义是:对于它所在的文化,它的重要性有这样或那样的偏向。”⑦倘若媒介没有兼具两种偏向,将会对文明产生危机。但是随着媒介的不断发展,伊尼斯所期许的时空平衡的媒介却迟迟未出现。短视频媒介借助智能手机的多项功能,实现了对现实生活空间的复制与重构。无论是明星还是普通人都可以把日常生活搬上手机荧屏,供众人欣赏。透过短视频媒介,各地的人文风光均能尽收眼底。按照“媒介是人体的延伸”理论,短视频媒介延伸了我们的眼睛,让我们看到广阔的天地;短视频媒介延伸了我们的双足,让我们抵达了世界各地。与此同时,智能手机的轻松便携让短视频媒介实现了多元场景的交替使用,不再受制于固定空间的观看约束,可以在任一场景进行短视频的发布和观看。
在时间偏向上,有了云服务的支持,短视频媒介能够在技术层面实现内容的永久储存,但从意义和传承性层面,短视频媒介也存在着局限性。短视频媒介播放时长被限制在五分钟之内,更多的则是被限定在15秒左右。当内容化为短短的秒时,呈现在公众面前的内容往往被迫压缩为“碎片”。发布者并没有考虑内容的连贯性和更深刻的意涵,多数只是一时情绪的表达,犹如一个微笑一般稍纵即逝。过眼云烟的短视频如何产生深远的意义,又怎么给予人们深刻的印象?
面对快节奏和高强度,人们的压力和紧张情绪无处不在,而短视频媒介犹如一剂舒缓剂恰逢其时。短视频媒介成了时间的掠夺机器,人们越来越难抗拒它带来的感官享受;丰富多样的短视频能够满足人们的好奇心,填补内心的虚空;搞笑新奇的短视频可以使多巴胺迅速活跃起来,从而调动人们的积极情绪;有些短视频仅仅是一个表情,一句简短的话,却能勾起观看者心底的情绪共鸣。
然而,大量多元符号编织的内容,酷炫特效点缀的光怪陆离的场景,有时不过是一袭华而不实的袍子。诚然,纷至沓来的短视频可以使人得到片许的安抚,但当舒缓剂失效后,人们陷入的又是漫长的空虚。因为短视频媒介在撩拨大众的情绪,刺激其感官,以此来达到使人沉迷的目的。人们往往为表象所诱导,惯于情绪的宣泄,而忽略了对意义和价值内容的追求。一方面,过度激发大脑的愉悦度而产生的积极情绪可以短暂地释放人们内心的寂寞、失落等消极情绪,但片刻享受之后的空虚又进一步促使人们寻求更多的刺激;另一方面,精于算法推荐的短视频平台可以通过点赞、分享和停留时长等用户行为精准抓住用户需求,不断推送更多相关内容,以强化受众黏性,使其无意中“成瘾”,难以自拔。
当短视频媒介打造感官饕餮盛宴之时,已经将倚重情绪的偏向作为其发展的战略定位,并期待从人们片刻的饱腹感和满足感之中收获更多的商业价值。
媒介社会化时代,互动性并不是短视频媒介的专属特性,但与微博、微信等社交媒体相比,还是有许多特别之处。短视频可能在点对点互动功能上不如微信方便和私密,但是用户可以将自己感兴趣的短视频直接分享到第三方平台,成为与朋友聊天的话题,成为熟人关系的润滑剂。
短视频与微博的共同之处在于“广播式”传播上,但短视频媒介更利于社交强互动关系确立。短视频媒介提供的转赞评以及私聊等功能,让陌生人之间的互动得以最大化地实现。用户可以在评论区域发表个人见地,并点赞和跟帖他人的留言。当你对某人感兴趣时,私信功能也是对弱关系的进一步强化。
在短视频媒介里,用户不是分散的个体,而是被集中在一个广阔的网络世界。彼此之间可以实现公开对话,也可以形成私下的亲密关系。我们可以将目光集中在某一部分人身上,把普通人推上舞台变成瞩目的明星。而台下聚集的观众不是被动的观看者,而是基于共同兴趣爱好形成的稳定社群。与此同时,有的短视频媒介还推出了同城功能,地域的接近性又增强了交友的欲望。
将传播权利赋予用户的并不只是短视频,但它与众不同的简便传播手段让用户爱不释手。利用智能手机即可拍摄、上传和发布短视频,而不必提前进行编排,也无须架设复杂的设备。传者与受者之间可以灵活切换角色,传播信息的同时也在获取信息。
此外,短视频声情并茂的传播效果确实让人迷恋。互粉者或同一社群中的人通过相互关注,可以产生高度的情感连带,从而“形成了与认知符号相关联的成员身份感;同时也为每个参加者带来了情感能量,使他们感到信息、热情和愿望去从事他们认为道德上容许的活动”⑧。人们还可通过模仿同一个符号完成了语义的交接,在众人的接力下形成了“互动式链条”。网友的模仿行为具有高度一致性,并且在认知符号的作用下,其神经系统被唤醒,使得他们产生了强烈的“情感连带”。彼此互不相关的人通过情感连带链接在一起,参与一场集体的符号狂欢。这在薇娅与李佳琦的直播带货群中表现得淋漓尽致。
作为一种新型媒介,短视频走入人们的生活时间不长却接受度奇高,就是因为它独特的传播特性。由此形成的传播偏向却悄然地涵化用户的习性,其中还产生了不少问题。
梅罗维茨认为场景分隔和融合的不同需要造成了信息类型的不同。我们终其一生都在角色扮演。由于物理区域和明文规范的限制,人们之间的生活场景被严格地区分开来。在表演“前区”和休息的“后区”,“有些信息倾向于抑制和保护‘后区’行为,有些则倾向于暴露‘后区’行为”⑨。
然而随着电子媒介的干预,过去的物理空间被打破,场景出现了融合现象。利用短视频媒介,不少人有意无意把“休息地”前置化,使“后区”行为透明化,将私人空间公开以博取关注,因为这样的隐私让渡可以满足他人的窥私欲,短视频发布者则能够获得流量的青睐;也有人趁制度规范尚不完善铤而走险,不惜做出怪诞表情、自残等行为来吸睛;还有人将短视频作为工具,不惜用“隐私”来攻击前任和“敌人”,而这些评论区里居然不乏随声附和的人身攻击。
数字制作技术日新月异,进一步强化了短视频的空间偏向。在短视频平台上,我们可以看到现实场景的真实呈现,也可以看到对现实场景的复制与重塑。虚实重叠,可以假乱真短。一旦视频制作与传播者忽视了伦理边界和框架束缚,“假新闻”“假真相”定会层出不穷。这不仅扰乱了用户辨析真假的难度,更增大了社会治理的成本。
与其说生活节奏在加快,还不如说是信息迭代更频密而让我们接应不暇。其中,短视频媒介的内容爆炸是幕后推手之一。人们可以通过短视频媒介在短时间内获取大量碎片知识,也能够填补内心的空虚。然而短视频媒介上的内容时长过于短促,传播者为了在几秒内吸纳关注度却并不在意内容在时间维度上的价值,不能承载价值的信息。同时,海量的无效信息给社会带来的困扰比任何时候都明显,让人们长时间沉溺“屏”中不自拔,使投入的时间和精力与回报失衡。换言之,这种短视频媒介的信息许多是无意义的,甚至是有“毒”的行为。我们称之为“信息冗余”。
信息冗余背后动因是传播者商业的流量逻辑,而平台则是不动声色的“合谋者”。那么,受传者为何还乐此不疲?原因就是,传者利用特效和影像等烘托情绪氛围,并选择舒缓、俏皮或者紧迫的背景音乐加强效果,使得内容节奏分明,效果突出,更关键的是,强烈的视听效果能够有效调动情绪以及激发感官体验,让用户沉醉其中。观者无法记住每一条短视频具体的内容,更不在乎其中的信息价值,情绪却像海浪一般一波一波地被掀起。有些视频还设置了高度参与环节,也让人们情绪在一致的行为中达到集体高潮,直至“娱乐致死”。
其实,平台背后的人工算法推荐技术像只“无形之手”,按照用户的喜好和个性标签来推荐内容。风格的统一意味着某一类情绪的反复加强,相似情绪持续地满足会抬高我们的快乐阀值,每每放下手机时,空虚感会再次围剿而来,甚至有加重的迹象。就像是耐药性的副作用,只有不断加大药物剂量才能达到最初一样的效果。当人们长期在情绪化、浅薄化内容的熏陶下,纵情于短视频媒介带来的情绪狂欢,人们的感官被麻痹,由此丧失了理性和客观的判断能力。
囿于地理因素的影响,过去的人们社交范围受限于活动半径。但是有限的交往幅度反而利于人际关系的深入和牢固。不想这狭窄交往圈层被社交媒介一朝打破,人们可借机从狭小的社交圈里解放出来。短视频媒介好比一个巨型的交友平台,没有边界的阻隔,每个人都可以设定一个虚拟的称呼,自由地向对方表示友好之意。和线下社交不同的是,线上的交流更加便捷和随意。并且,短视频媒介的同城、私聊和群聊等功能让用户交友更具指向性。短视频内容越来越垂直化,每一个人都可以找到个人所偏爱的领域,结识志同道合的朋友。
通过视频,人们在线上便可以满足社交欲望,排遣孤独。但当社交圈里不断有人往来,人们无需挖空心思去联络情感,频繁的社交意味着每一段关系可能都处于弱链接状态。尽管人们可能在媒介上和某些人聊得甚欢,但对于“这个”始终抱有警惕之心。另一方面,短视频媒介虽然能够在陌生人之间提供沟通的桥梁,但是过度沉溺线上,容易使人们忽略现实生活的感情维系。短视频媒介的沉浸感体验,使得用户沦陷其中,难以自拔,进而导致人们的感官变得愈加迟钝,对周围人和事充耳不闻。短视频夺去了人们的注意力和耐心,使得彼此间的沟通频次大幅降低。
技术进步推动下的短视频迅速崛起,符合时代前进的潮流,而时空的失衡、情绪失控和关系失序等问题应是媒介发展进程中的“烦恼”。强化平台自律,协调政府、社会和个人的力量,是可以调适由此带来的问题。
与尼尔·波兹曼不同,保罗·莱文森对于媒介持有肯定和乐观的态度,提出了“人性化趋势理论”。他认为“每一种新媒介都是对旧媒介的补偿,广播是对报纸的补救、电视是对广播的补救、互联网综合了所有媒介进行的改进”⑩,即新媒介是对前一种媒介的完善和补充,弥补之前的缺憾。正如广播通过声音传播解放了人们的眼睛以及双手,电视的出现让听觉、视觉和感觉等器官达到了平衡状态等。这一论断得到了实践证明。
互联网诞生以来,实时、海量的信息选择,自主互动的传播变革,都弥补了大众传媒的技术不足,也满足了人类更深层次的需求。短视频媒体在这方面可谓集大成者。当然,我们在享受技术进步红利的同时,更应该关注的是,技术向善的伦理追求。表面看,媒介偏向是一个技术议题,但传播偏向的溢出效应则是社会议程,“技术工具论”并不能解决实际传播问题。像短视频媒介中出现的种种伦理失范问题其实就是技术开发者、平台、传受主体,以及利益相关的价值行为目标不一致所致。换言之,传播偏向问题是媒介生态问题,也是媒介环境综合治理问题。
短视频媒介生态调适中,传者应主动承担首要的主体责任。传者主体责任中,短视频平台应首当其冲。一切的传播行为是基于每个平台创造的网络空间而发生,因为平台是短视频媒介生态中的主要“生态物种”。平台不能以“避风港原则”来推脱自身的“守土职责”;同时,每个平台又是一个小生态。在这里,账号主体、受传者、技术提供商、广告商和供应商等角色都是围绕平台而形成价值链。因此,如何平衡平台内各主体的传播行为与商业利益,考验的是平台的责任意识和价值取向。
各个平台上传者众多。在UGC模式下,规范他们的传播行为是平台的责任重心。除了对他们进行深入的媒介素养教育,正确引导他们的传播行为很重要。为应对思想的贫瘠和内容的单薄等问题,短视频平台纷纷献出对策。比如,抖音短视频为了提升知识的专业度和普及科学知识,推行了“DOU知计划”,引进优胜劣汰机制。该计划专门放开了五分钟视频权限,旨在为创作空间扩容。又如腾讯视频的城市传播计划,快手的“扶贫计划”等尝试都很有价值。
媒介偏向引发的种种失衡是社会问题,却体现在传受个体身上。实践上,具体个体的传播行为千差万别,为求点击,有的盲目追求传播内容新奇特,甚至以审丑为美;有人利用短视频求知求职,而有的则观屏成瘾,荒废学业。凡此种种,多因个体间的媒介素养差异所致。
综合来讲,媒介素养应该包括掌握媒介知识和使用媒介能力、学习判断媒介信息价值的能力、学习创造传播信息的知识和技巧以及利用大众媒介发展自己的能力。在人人可有账号的今天,每个媒介的使用与参与者,应主动学习,反躬自省,克服短视频媒介的弊病,以及它给生活环境造成的负面影响;在实名登录尚未普及情况下,用户也要自觉遵循平台的用户守则,提高自律意识,发布合乎操作规范的内容;面对粗俗的传播内容,要勇于拒绝并敢于举报。
现实情况是,在媒介社会化背景中新媒介的普及速度要远高于公民媒介素养的提升程度。抓好媒介素养教育是提升公民媒介素养的主要途径。为此,亟需个人、平台、政府和全社会重视起来,齐抓共管。每一个互联网用户要主动学法求知,平台要面向用户开设必要的媒介素养教育频道,政府要利用必要的公共资源开展相关的伦理教育,尤其是要将媒介素养教育纳入到中小学课程体系中。重视社会在媒介素养教育中的作用绝不是空喊口号。相关的协会组织、志愿社团是教育中重要辅助力量,而广大的媒体平台则是天然的知识传播渠道,我们要组织好、利用好和激励好。这方面,各家庭间对青少年家庭成员的教育水平参差不齐,成为整个媒介素养教育中的短板,值得广大家长的高度重视。
大众传播时代,“把关”严格,传播的“前区”与“后区”泾渭分明。而短视频媒介的高度开放性“移除”了“前台”与“后台”之间“围挡”。越来越多人通过镜头分享私人空间,为用户呈现了一个多元化社会图景。我们可以将这种介于前后台之间的状态定为“中区”。在中区,存在一些灰色的、伦理边界模糊地带,不排除有人无意“越界”,有人故意“碰瓷”。这些无疑加大监管的难度。
为规制互联网传播行为,国家先后出台了一系列法律法规,如《中华人民共和国网络安全法》《互联网信息服务管理办法》《互联网新闻信息服务管理规定》《互联网文化管理暂行规定》《互联网视听节目服务管理规定》等,以及于2020年1月1日起施行的《网络音视频信息服务管理规定》;与此相关的法律有《刑法》《民法》《反不正当竞争法》和《未成年人保护法》等。但总来看,针对互联网规制还是以法阶较低的部门法规、条例和办法为主,规定的监管形式以行政管理为主导。
数字经济是我国最具发展前景的业态,短视频又是新生事物,为避免“一松就乱,一管就死”的局面,建议引入分级管理和协同治理理念,鼓励多元主体参与治理。公众、平台要与政府相向而行,联合发力,共同打造一个风清气正的短视频传播环境。
所谓分级管理,是市场和行业监管部门针对监管对象及其传播行为进行的差别管理方法。短视频平台和内容传播主体凡是涉及有严重违法行为,自然有公检法等执法部门进行处罚或量刑,而针对上述主体其他违法违规行为,市场和行业监管部门应灵活把握政策,可以依法进行行政窗口指导、行政警告、约谈和处罚等多种处置手段,配合信用管理方法,达成对短视频进行令行禁止又促进发展的管理效果。
协同治理在此主要是指行政监管主体与参与治理的其他主体之间形成联合协作关系,达成协同效应。按照实践的需要,可以是采用政企联合、企业与第三方联合,以及政府与第三方联合等形式。协同治理是由短视频监管对象的复杂性和多元性决定的。现实中,有大量短视频平台,有众多门户网站的视频频道,而数量巨大的是平台上的视频账号。因行政资源相对有限,监管实践中是不可能做到全员监管,为此,抓大放小是行政监管的次优选择。政企联合就要求行政部门紧盯头部平台(含门户网站),保证该类企业遵纪守法的同时,激发大企业的自我管理和约束能力,并自觉启动内向管理机制,监督平台内注册账号的传播行为,培养和激励博主的自律意识和自律行为。行政监管机构和平台(含门户网站)要开通第三方监督举报渠道,鼓励并接受社会公众与社会组织的参与治理行为。
囿于篇幅所限,本文着重探讨了短视频媒介在时空、情绪和传播关系等三大方面的传播偏向。但这并不意味着短视频媒介不存在其他的传播偏向,如在社会、政治和感知等方面的传播偏向都是值得人们花费时间一探究竟的。
我们还一直在思考这些:传统的电视、广播和书报等大众传媒,虽然受制于空间,但其所传播的信息能够成为历史的底稿,为后人提供可借鉴的文本。短视频媒介作为新型媒介,其信息传播的价值在哪里?尽管短视频媒介的商业属性在本文中涉及不多,但现实中,这个集聚娱乐、社交、支付和学习等多位一体的平台,恰恰是具有前瞻性眼光的资本所看重并着力打造的。短视频媒介是昙花一现,还是将在媒介发展历史长河中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这些就留给时间去检验吧。
注释:
①〔美〕林文刚:《媒介环境学:思想沿革与多维视野》,何道宽译,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7年,第27页。
②华进、陈伊高:《媒介环境视阈下传播的“媒介偏向论”探析》,《湘潭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6年第3期,第122页。
③廖志慧、鲁腾:《从“传声筒”向“扩音器”转变——以湖北日报“进博会”报道为例》,《新闻战线》2019年第1期。
④王雪倩、李世宽:《基于媒介环境学视角的国内社交类短视频的传播现状分析》,《廊坊师范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2019年第1期。
⑤杨恬:《媒介环境学视阈下的移动短视频研究》,硕士学位论文:新疆财经大学,2018年。
⑥〔美〕林文刚:《媒介环境学:思想沿革和多维视野》,何道宽译,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7年,第234页。
⑦〔加〕哈罗德·伊尼斯:《传播的偏向》,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8年,第71页。
⑧〔美〕兰德尔·柯林斯:《互动仪式链》,林聚任、王鹏、宋丽君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09年,第79页。
⑨李畅:《媒介环境学视域下微信的传播偏向研究》,《西南民族大学学报(人文社科版)》2018年第6期,第165页。
⑩马乔川子:《媒介环境学视角下的网络视频直播研究》,硕士学位论文:四川师范大学,2017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