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叶倾城
我是下笨功夫的人,想读的书,就上天入地去找。我每周都逛旧书店;拜托有机会出国的朋友从海外给我带;想办法弄到附近大学的借书证;我甚至写信给作家本人,在信里说“一片痴心,望予成全”,真有人被打动了,给我寄了书来。
就这样,我收集了一本又一本的书。我知道找书的艰难,当然也体谅朋友们的难处,愿意与他们分享。既获瑰宝,绝不藏私。
当时已经有电脑了,不用抄书,但我其实还是在“抄”书,只是用了电脑打字的方式。一本一本,我把它们录入电脑,为了省纸,打印在废纸的背面,一份份送给朋友们。
一本本朴素的打印书像一朵朵干玫瑰。送人玫瑰,手有余香。
有一天,我的一个熟人B因工作之故,去我的朋友A家拜访,回来路上顺便到我这里坐一坐。B是带了伴手礼给A的,B向我抱怨:“A好小气,不舍得送自己的书给我,送了我几本打印书。”
B气咻咻地说:“什么破玩意儿。”
不需要翻看,只看外观,我就知道,那打印书出自我这里。
我记得我的心一直往下沉,B说了什么我不记得了,只是耳边全是凄厉的蝉鸣。为了这些书,下班后我还坐在电脑前打字,窗外连成一片的蝉声是夏天的背景音。印象中,我经常打到蝉声止息,也就是说,天已经黑透很久了。
我从来没有跟B讲过此事,也实在没有勇气问A。我只是一直在想:为什么会这样?
我与A渐渐不是朋友了,而我也想通了前因后果。我会为了这几本书如此大费周章、不殚辛劳,因为它们对我是有意义的,是我愿意耗费时间阅读的。
而A不这么做,说明这些书对她没有意义。
我曾经天真地以为,A能力有限,而我,能一本本翻阅报刊,找人名找资料,能一个个打电话,找电话找地址。能力越大责任越重呀。但不对,这些事不需要特殊的技能,只要耐得住烦。这就是孟子说的“挟泰山以超北海,非不为也,实不能也;为长者折技,非不能也,实不为也”。这只是A懒得做的事儿罢了。
当然,我既然已经把书打印好了,A当然还是要的,免费的东西谁不爱呢?只因容易得,便当寻常看。不值钱的东西,借花献佛,顺手人情,何乐而不为呢?
我渐渐明白了,一厢情愿的好心是廉价甚至无聊的。
你觉得他需要帮助,最好先想一想他为何“缺乏”。是他受智力或环境所限,还是觉得讨饭比在大地上种植稻麦轻松?
你觉得粒粒皆辛苦,是因为你先流汗滴了禾下土,每一粒小麦都是无价之宝。而对他来说,很可能一钱不值。
你以为给出了你的慷慨与善意,其实不过是把珍珠错付。让你心疼,也糟蹋了珍珠。
让物尽其用,让物有所值。让珍珠在爱珍珠的人手里。
而你的金钱、你的时间、你的劳动、你的专注、你痴迷般的追求,都只应该给最值得的人,比如你自己,或者另一个向你证明了能更好运用它们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