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亲文化的分布范围、建设成果及发展繁荣问题

崔明德(烟台大学 民族研究所，山东 烟台 264005)

和亲文化是在和亲过程及相关活动中形成的一种独特文化，既是民族交往交流交融的产物，又对浸润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发挥重要作用。和亲文化既是中国的，又是世界的，大致会经历学术研究、理论构建、建设项目实施、发展繁荣、走向世界等几个阶段。

一、和亲文化的分布范围

总体来看，和亲文化分布范围较广，是亚欧历史上较为普遍的文化现象。

根据文献记载，中国古代几乎各个时期都有和亲。从分布地域来看，东北(唐与契丹、奚和亲)、北方(西汉、北魏与匈奴和亲，北燕、后秦、北朝多数政权与柔然和亲，西魏、北周、隋、唐与突厥和亲，唐与回纥和亲，辽与西夏和亲，蒙元与西夏、金和亲，满蒙联姻等)、西北(汉与乌孙和亲，隋与高昌、突厥和亲，焉耆与车师和亲，乌孙与龟兹和亲，莎车与于阗和亲，大月氏与康居和亲，鄯善与前凉和亲，西突厥与康国和亲，高昌与西突厥和亲，西突厥与龟兹、焉耆、疏勒和亲，西辽与乃蛮和亲，瓦刺与哈密和亲，哈密与吐鲁番和亲，蒙元与高昌和亲等)、西南(唐与吐蕃和亲，吐蕃与吐谷浑、南诏、康国、泥婆罗、苏毗、象雄、龟兹和亲等)都有一定数量的和亲，并形成了“北方和亲文化圈”“西北和亲文化圈”和“西南和亲文化圈”等三大“和亲文化圈”。

除此之外，有的联姻虽然没有冠以“和亲”之名，但其功能及实质，与和亲并没有太大差别。历史上这类联姻不少，如元朝梁王把匝剌瓦尔密之女阿盖公主出嫁大理总管段功。《新元史·列女传中》载：“(段)功初袭为蒙化知府。明玉珍自蜀分兵攻云南，梁王及行省官皆走。功独进兵败之。梁王深德功，以公主妻之，授云南行省平章政事。功自是不肯归。或谮之梁王曰：‘段平章心叵测，盍早图之。’梁王密召公主，谓曰：‘功志不灭我不已，今付汝孔雀胆，乘便可毒之。’主潸然，私语功曰：‘我父忌阿奴，愿与阿奴西归。’因出毒示之，功不听。明日，邀功东寺演梵，阴令番将格杀之。公主闻变，大哭，欲自尽。王防卫甚密。因悲愤作诗曰：‘吾家住在雁门深，一片闲云到滇海。心悬明月照青天，青天不语今三载。欲随明月到苍山，误我一生路里彩。吐噜吐噜段阿奴，施宗施秀同奴歹。云片波潾不见人，押不芦花颜色改。肉屏独坐细思量，西山铁立霜潇洒。’竟死。”(1)柯劭忞：《新元史》卷二四五《梁王女阿盖公主传》，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9年，第943页。《新元史·世祖诸子传下》亦载：“先是，段功退明玉珍兵，把匝剌瓦尔密妻以女阿褴公主，倚其兵力。后以疑忌，酖杀之，遂失大理援。”(2)柯劭忞：《新元史》卷一一四《把匝瓦剌尔密传》，第518页。从以上记载可以看出，作为元世祖忽必烈后代的梁王将女儿嫁给段功，既是对段功出兵援助的奖赏，也有倚重段功控制云南地区之意，政治目的比较明显。阿盖公主在《金指环歌》中的“玉文金印大如斗，犹唐贵主结配偶”(3)倪辂辑，王崧校理，木芹会证：《南诏野史会证》，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1990年，第363页。诗句，显然把自己与段功的婚姻视为唐朝公主与少数民族政权的和亲。

还有类似和亲性质的联姻，在中国文献中并没有记载，但在国外影响较大，比较典型的是马来西亚古文献《马来纪年》所记载的明朝汉丽宝(Hang Lipo)公主带着500名官家小姐前往马六甲和亲，公主嫁给马六甲苏丹芒速沙(Sultan Mansur shah)，她所生两个儿子都被册封为汝南的酋长。官家小姐也与当地人通婚,繁衍后代，如今很多马来西亚华人，都自称是汉丽宝的后代。(4)毛睿：《明朝公主和亲马六甲:马来西亚华人文学书写、文化记忆及身分认同》，《民族文学研究》2019年第4期。但是，在中国史书里并没有这方面记载。那么，是否就不存在汉丽宝和亲这件事呢？我认为，从明朝加强对外交流的需求、明朝庞大船队需在马六甲进行补给、马来西亚为了抗击邻邦暹罗的欺凌需要得到明朝支持等方面考虑，明朝与马六甲之间存在类似于和亲性质的联姻关系，只不过所嫁姑娘不一定是公主而已。那么，中国文献为什么没有记载呢？我们知道，明朝君臣一再标榜“不与异域和亲”，甚至将其称之为“三大美政”之一，所以，明朝即使与马六甲和亲，为了照顾面子，无论如何也不会承认和亲，史书里自然也不会留下任何这方面的记载了。曾在公元16世纪初到过南洋和中国的葡萄牙学者托梅·皮莱资在其所撰《东方志：从红海到中国》中，也提到曾有一位中国姑娘嫁给了马六甲的苏丹，说明双方和亲并非空穴来风。

在亚洲历史上，除了与中国相关的一些和亲之外，根据《梁书》记载，在南北朝的萧齐时期，狼牙修国和天竺国上层之间也有联姻关系，狼牙修国王族的贤者因受国王排挤，“遂奔天竺，天竺妻以长女。俄而狼牙王死，大臣迎还为王”。(5)《梁书》卷五十四《诸夷·海南传》，北京：中华书局，1973年点校本，第795页。

在欧洲历史上，各国王室之间的联姻很多，如俄罗斯与波兰王室之间，从1043年到13世纪就有15次联姻。(6)波将金等编：《外交史》第1卷，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70年，上册，第165页。1186年,德意志皇帝弗里德里希一世强迫19岁的儿子亨利六世娶了西西里王国34岁的女继承人康士姐丝公主。(7)朱志辉：《联姻——封建王朝的外交特色》，《世界历史》1990年第4期。欧洲文艺复兴时期，法国与意大利、英国上层之间都有联姻。(8)谈宜斌：《被马可·波罗带回西方的中国皇家冰酥》，《科技日报》2020年8月7日，第8版。16世纪后半期，苏格兰女王玛丽·斯图亚特先后与法国王子弗朗西斯、英国达恩利勋爵及苏格兰博斯韦尔伯爵联姻。(9)郭娟娟：《论玛丽·斯图亚特的联姻外交》，《沈阳大学学报(自然科学版)》2010年第1期。1810年,法国与奥地利联姻，拿破仑与奥地利公主玛丽·路易丝结婚，更是轰动欧洲的大事。

尤其值得一提的是，哈布斯堡家族的政治联姻尤其是奥地利哈布斯堡王朝与多国的联姻，对欧洲政治、军事、外交都产生了广泛而深远影响。1278年，鲁道夫一世夺取奥地利领土，奠定了奥地利哈布斯堡王朝统治的基础。鲁道夫一世将五个女儿分别许配给巴伐利亚公爵、萨克森公爵、勃兰登堡伯爵、法国国王、波西米亚国王。1438年，哈布斯堡家族的阿尔伯特二世迎娶查理四世孙女为妻，通过联姻当选为神圣罗马帝国皇帝。1477年，哈布斯堡王朝的菲特烈三世为儿子马克西米连迎娶勃艮第公爵的女儿玛丽。玛丽去世后，马克西米连又在1493年娶米兰公爵侄女为妻。1493年，马克西米连登上神圣罗马帝国皇位后，既为儿子腓力迎娶西班牙大公主约翰娜，又将女儿嫁给西班牙王子。1515年，马克西米连将孙女玛丽嫁给匈牙利与波西米亚继承人路易，又安排孙子斐迪南迎娶波西米亚公主安娜。1519年，马克西米连的孙子查理登上神圣罗马帝国皇帝宝座，查理除与葡萄牙公主结婚外，还安排自己众多弟妹及子嗣与欧洲各国联姻，形成庞大的联姻网络。(10)袁灿兴：《联姻与哈布斯堡王朝的兴亡》，《文史天地》2018年第3期。

综上可见，和亲文化分布范围较广，亚洲、欧洲都有政治联姻现象。中国历史文献中，把不同民族上层之间的联姻称之为“和亲”，而马克思主义经典作家把欧洲各国王室之间的联姻称之为“政治婚姻”。

二、21世纪和亲文化建设的丰硕成果

和亲文化是中华优秀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相关省区市都高度重视，且已取得了比较丰硕的建设成果。

(一)内蒙古自治区：民众能够感知的和亲文化

内蒙古很早就大力弘扬和亲文化，从1999年开始举办“昭君文化节”。进入21世纪，内蒙古进一步加大建设力度。2000年，成立“呼和浩特昭君文化研究会”，后又出版《昭君文化》季刊，开办“昭君文化讲堂”和“昭君文化高层论坛”。2004年，昭君研究会组织出版《昭君文化丛书》。2008年，成立中国民族学学会昭君文化研究分会。2015年，蒋方出版专著《汉月边关万古情——昭君与昭君文化》。2017年，呼和浩特市依据笔者的《中国古代和亲史》《中国古代和亲通史》创建“中国古代和亲文化馆”，该馆是目前国内外唯一全面系统展示中国古代和亲文化的专题馆。展览以阐释中国古代和亲文化为主题，着重展示和亲文化在民族关系史上的重要历史地位。通过展览，使和亲文化成为民众能够感知的文化。2017年，内蒙古开始建设昭君出塞5D影院，建筑面积3000平方米，采用360度环幕多媒体特效、独特舞台设计和真人表演的新型演出形式，将历史上著名的“昭君出塞”和亲故事演绎得栩栩如生，让观众更加深刻地感受到和亲文化内涵。同年兴建的二层阁楼式建筑——昭君故里，建筑面积1800平方米，由昭君宅、昭君祠堂组成，通过鲜明的建筑特色和200多件当地民俗文物，充分展示昭君故里生活习俗和风土人情。2019年10月21日，“昭君文化研究中心暨昭君文化网”正式启动，为全国乃至世界各地从事昭君文化研究的学者搭建学术交流的线上线下平台，进一步扩大了和亲文化的影响。

(二)新疆维吾尔自治区：西域和亲文化有了更多的载体

细君公主和解忧公主远嫁乌孙，密切了西汉与西域的联系，推动了中原地区与西域的交往交流交融。以往人们主要从历史文献及和亲公主的《悲愁歌》(或作《乌孙公主歌》)了解西域和亲文化。21世纪以来，有了新的更多载体。2005年6月，江苏省援建的以细君公主、解忧公主远嫁乌孙为主线的汉家公主纪念馆正式开馆；同年10月，确定了细君公主墓并立碑纪念。2009年7月，昭苏县举办细君和亲文化研讨会，修建细君公主墓园。(11)张亮：《昭苏举行乌孙文化暨细君和亲文化研讨会》，《伊犁日报(汉)》2009年7月29日，第5版。

(三)西藏自治区：不断地扩大和亲文化的影响

西藏自治区具有丰厚的和亲文化底蕴，与文成公主相关的大昭寺、小昭寺、布达拉宫等，展现了和亲文化的魅力。2013年以来，由域上和美集团、拉萨市布达拉文旅集团打造的大型实景剧《文成公主》连续演出。该剧以拉萨自然山水为背景，讲述了1300多年前文成公主与松赞干布和亲的历史故事。全剧分为五幕，时长约90分钟，演职人员共计800余名。2019年8月17日，《金城公主》舞台剧正式公演，该剧以吐蕃求婚大唐为起点，既展现了金城公主远赴吐蕃和亲的心路历程，又全方位呈现金城公主入蕃后的生活经历。《文成公主》实景剧和《金城公主》舞台剧，进一步扩大了和亲文化的影响。

(四)青海省：对和亲文化的拓展及丰富

文成公主、金城公主入藏以及唐蕃和亲的相关活动和人员往来，大都途经青海，因此青海留下了文成公主庙、日月山、倒淌河等较多的和亲文化遗址、遗存和故事传说。2013年，在青海玉树文成公主庙东侧山坡上开始兴建文成公主纪念馆，2016年8月揭牌。2015年，青海西宁市湟中县在扎麻隆凤凰山建设文成公主宫，内有文成公主、松赞干布两尊巨像。这些都进一步丰富了和亲文化的内涵。

(五)湖北省：打造和亲文化品牌

湖北省兴山县是王昭君的故乡。20世纪80年代，兴山县新建昭君纪念馆，举办昭君艺术节。2005年，成立兴山县昭君文化研究会。2009年，开始举办“中国·兴山昭君文化论坛”，并将昭君出生地高阳镇更名为“昭君镇”。2014年，昭君文化历史文献研究中心在湖北兴山县昭君村揭牌开馆。2018年，宜昌市成立昭君文化促进会，三峡大学成立昭君文化研究中心。2019年，昭君文化旅游联盟在湖北省兴山县成立，首批联盟成员由内蒙古、陕西、山西、河南、湖北等旅游企业、文博院馆、科研院所构成。五省区还联手打造“昭君和亲路”(起自湖北兴山，经过古都西安，止于蒙古国首都乌兰巴托，涉及到呼和浩特、包头、鄂尔多斯、西安、榆林、朔州、南阳、宜昌、神农架等九市)。

此外，陕西、山西和台湾等地也都陆续成立相关研究会，举办文化节，大力弘扬和亲文化。如2011年，台湾省苗栗县成立昭君文化协会，并于2016年11月举办“2016台湾苗栗县昭君文化节”。2016年，陕西榆林成立昭君文化研究会。2016年，山西朔州举办首届昭君文化研讨会，次年成立昭君文化研究会，并定期举办昭君文化旅游节。2012年，山东济宁成立文成公主研究会，在济宁北湖(现名太白湖)的湖心岛建造高约31米的文成公主像。这些都丰富了和亲文化。

三、和亲文化发展繁荣的路径

从和亲文化的丰厚积淀、新世纪以来的丰硕建设成果、党委政府的重视程度、专家学者的积极努力、广大民众的主动参与以及和亲文化的发展趋势来看，和亲文化将会出现大发展大繁荣局面。为此，需要各方努力，认真做好如下工作：

一是不断拓展和亲文化研究领域。现阶段应在如下几个方面进行拓展、深化及创新：1.和亲文化资料挖掘、整理及研究，摸清和亲文化家底；2.和亲文化的历史渊源、发展脉络、基本走向；3.和亲文化的丰富内涵及时代价值；4.和亲、满蒙联姻、族际通婚的联系及区别；5.和亲文化对中华文化的贡献；6.和亲文化在民族交往交流交融中的作用；7.和亲文化对浸润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作用；8.和亲文化与文化旅游融合发展；9.和亲文化在世界文化遗产中的地位；10.和亲文化走向世界问题。

二是构建与完善和亲文化的理论体系。总体来看，和亲文化的理论构建明显滞后。在这方面应下大力气，尤其要根据时代精神赋予和亲文化新的内涵，使和亲文化始终具有时代特征，与时代同步，在继承中不断创新。

三是加大和亲文化的建设力度。这方面工作很多，需要政府部门、商界精英、专家学者齐心协力，切实把和亲文化建设推向新的高度。

四是加快和亲文化走向世界的步伐。目前，内蒙古自治区和西藏自治区已在这方面下了一些功夫，且已取得了一定成效，以王昭君、文成公主等为代表的和亲人物形象、和亲故事、和亲作品等和亲文化，以及和亲文化研究，已在许多国家引起极大反响和部分民众的极大兴趣，说明和亲文化正在逐步走向世界。但还有许多工作要做，需要各方面共同努力，尤其要运用现代科技手段，加大传播力度，增强传播效果，充分展示和亲文化魅力，使其成为世界文化百花园中鲜艳夺目的花朵。

总之，观察和亲文化要有大视野，研究和亲文化要有大格局，建设和亲文化要有大手笔。唯有如此，和亲文化才会出现大发展大繁荣的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