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喻书写下的回归与超越

2021-11-30 23:27单小曦殷湘云许嘉璐徐怡情
百家评论 2021年5期

单小曦 殷湘云 许嘉璐 徐怡情

内容提要:《诡秘之主》以克苏鲁神话和维多利亚时代作为背景,融入卡巴拉神秘学、类SCP元素等神秘学元素,架构起了一个非凡世界,又以魔药体系和序列链条为核心,创新玄幻网文的升级流套路,给读者带来了新体验。在叙事方面,它基于网络技术媒介的影响,以主角克莱恩发展为主线,充分利用她主导的“塔罗会”所带来的控制节奏、复盘“爽点”的会议功能,实现了非线性叙事与长篇小说有机融合。在人物方面,作者用“特性+细节”模式的人物塑造方式,形成“人设+类型”的纸片人物,以达到快速认识角色、真实化的效果。《诡秘之主》极具人文之思,小说把“回归”与“超越”的主旨融于情节、设定和人物构造之中;以人神的对抗与融合昭示人性的回归,最后实现人物的自我和解。小说虽以黑暗、绝望与神秘的元素来构造世界,却也不乏深度与温度,蕴含着深刻的人生哲理。

关键词:《诡秘之主》 非凡世界  升级流  纸片人物塑造模式

《诡秘之主》是阅文集团白金作家爱潜水的乌贼于2018年4月至2020年5月间在起点中文网连载创作的玄幻类小说。该小说所获成就斐然,位列2020年度网络小说排行榜榜首,获得“2020年首届上海国际文学周”最受欢迎翻译作品奖项等奖项。小说以西方神秘学作为背景,融入克苏鲁背景、卡巴拉神秘学、类SCP元素、维多利亚时代风貌及蒸汽朋克细节,对非凡世界进行设定架构。乌贼结合背景设定、情节创作及人物雕琢与叙述手法,隐喻地表达其对世界的情感体验与独特的人性关怀。而这部小说也带动西方玄幻网文再次活跃在大众视野。鉴于《诡秘》的影响与典范意义,本讨论将从背景设定、情节叙事、人物塑造、主题意蕴等多个方面对其进行解码,以期能够呈现其艺术特色、审美意义。

一、西幻神秘学:非凡世界的杂糅架构

《诡秘之主》有着创新性的世界设定和体系架构。它以克苏鲁神话和维多利亚时代作为血肉背景,再融入了卡巴拉神秘学、类SCP元素、蒸汽朋克等元素,并以序列链条作为其骨干核心,构建起了诡秘且精彩的文本世界。

1.神话体系的改造和融合

小说的神话体系主要由三个部分组成,分别是人类原始神话中的基础要素、人类的认知产生颠覆性的改变时重新创造出的新型神话要素和多种神秘学要素。

先民对事物的认识和把握都尽显于原始神话中,神话的背后蕴藏着普遍的人类精神结构。在原始思维中,语言和事物彼此不分,语言构造了世界,也形成了原始人的神话思维,从而出现语言禁忌的现象。在小说中,人类对语言的谦恭和恐惧表现在古老语言能够撬动自然力量的特性。而隐喻,则“是神话思维认识世界、把握世界、组织世界和呈现世界的基本形式”②,由它而来的原始思维的情感性和直觉性表现为认识与情感的统一性和人与事物的相通性。人们的情感是事物的呈现,而书中生灵的可怖繁殖欲望便来自于欲望母树的诡异呈现。隐喻性还决定了神话思维的对象“只能是具体的个别的实在物”③。因此,个别意味着整体,具体的部分事物可以转译成完整事物的在场性。克莱恩凭借《格罗塞尔游记》把“血之上将”赛尼奥尔收为秘偶,就是血液代表个体的思维体现。而体现因果性,是原始人面对社会与自然时体现出的一种心理趋向。最初毁灭于其苏醒之时,不仅创造了宇宙、帶来了非凡特性,也引来外神的窥伺,让不少非凡者处于永世的恐惧不安中。原始思维带有的“隐喻性”“情感性”“直觉性”“具体性”和“因果性”等是人类神话在展开自身的基本特点,这些情节的设定连同被原始人赋予神圣性的霍纳奇斯山脉、“巨人族”“血族”“魔狼”“八大天使之王”等等一起,呼应着读者内在的集体无意识,为作者在此基础上的改造奠定了情感基础。④

而人类的认知产生颠覆性的改变时重新创造出的新型神话要素,在本文中的体现就是克苏鲁神话。每个时代都有每个时代的神话叙述,现代作家不可能完全掌握原始社会的生活形态、原始人民的思维方式,以及原始生产中的功利性和集体性等核心要素。在小说中,作者把人类发展的进程设定在英国维多利亚时期。在这个时期,20世纪“上帝已死”的思想巨震连同其后的科学创新和二战爆发的荒诞感,造就了西方存在主义、荒诞主义和虚无主义的三个重要流派。其时,以科学禁区、原罪难逃和天命难违为精神内核的克苏鲁神话便在这一时代背景下大受吹捧。⑤而小说为了让读者有更沉浸的体验,把克苏鲁神话的要素注入设定在维多利亚时代的小说叙述中,不仅为隐秘组织信奉邪神提供时代依据,也规避了读者所处社会的先进武器对神的崇高力量的消解。

在洛氏体系中,最根本的特征是由“人类的渺小”而产生的“对未知的恐惧”,人类的道德和知识在不可名状的外神和旧日面前毫无意义。小说则营造了“末日”的氛围,加入克苏鲁的“未知的恐怖”的元素和普通民众对日益动荡的非凡世界的不知情设定让他们在面对非凡者制造的事件中产生负面情绪,例如在大雾霾事件产生悲痛和绝望、乔治三世自爆事件产生恐惧和惊悚,这促使读者反思历史、反观自身,感受到人类的渺小。除此之外,天尊与上帝在相应高序列非凡者身上复活的目的性又让克莱恩等人乃至读者感知到难以逃避的、来源于人的内心的、无由来的恶意。

除克苏鲁神话外,各种诸如来源于卡巴拉生命树的二十二条路径、改编自SCP基金会的封印物、改造于卡巴拉神秘学的四层感官世界、来源于神智学会的灵界七光、来源于印度脉轮学的人体不同部位的七种颜色、来源于威卡教的窥密人守则“为所欲为,但勿伤害”(小丑卷第29章 密修会)、取材于威卡教的各种占卜和魔法仪式、脱胎于超心理学的心理炼金会、借鉴于诺斯替主义的囚徒途径的描述“身是灵的囚牢,世界是自我的囚牢”等等神秘学要素的融入,一同构成了小说的神秘氛围和基础设定,其中卡巴拉生命之树是最为重要的,也是克苏鲁和人之间巨大沟壑的连接的媒介。

小说中非凡者世界的大背景借鉴克于苏鲁神话体系,如原初觉醒、古人类灭亡后天尊和上帝的复活尝试以及末日将至;非凡世界的基础和展开则明显来源于卡巴拉神秘学,以后者的十源质对应九源质,二十二路径对应二十二条神之途径。而封印物则是小说得以合理且戏剧性发展的一个关键要素。作者对三大块内容进行了开创式的改造和融合,助力情节的展开和引发读者的共鸣。

第一,在采用克苏鲁神话的大框架的基础上,作者没有完全借鉴洛氏体系,甚至只是吸收了一些设定和概念。如在洛氏体系中,读者眼中的神与人的接触是强硬的、蔑视的和有压迫性的,在小说中对应着“不可直视神”(小丑第138章 白银之城),但小说中的神具有人的形象,黑夜女神甚至是美丽的。当读者通过克莱恩与其进行沟通,或者以克莱恩作为“海神”时的视角观察信徒时,读者体察到的氛围是浪漫、离奇和神秘的。而普通人亦有机会成为非凡者从而踏上成神之路更是淡化了神祇的恐怖性。神的人形化和人可以成神的设定在很大程度上消解了小说中神的可怖程度和不可捉摸性,适应了当下读者自我张扬与追求刺激的心理现状。

第二,“卡巴拉”是12世纪晚期兴起于欧洲南部的一股犹太教神秘主义思潮,认为上帝有“埃恩索弗”式自我隐蔽、不可认知的静态,也有“赛菲洛特”式创造世界、展现自身的动态。⑥但从内涵上看,九大源质并没有和十大卡巴拉生命之树对应,反而和逆卡巴拉生命之树有些许关系,呼应着世界的混乱与无序。如失序之国对应不安定,母巢对应色欲等等。同时,卡巴拉的二十二路径是两个源质之间意义的连结,是上帝创造世界的过程。而小说中的二十二条途径却是并列存在的,正如现代人有不同的职业,且不同的途径可归于一个源质之下。但不可否认的是,拥有极强隐喻色彩的序列呼应着上帝展现自身的内涵所在。卡巴拉神秘学的源质对应克苏鲁神话中的旧日,人与神的裂缝通过卡巴拉神秘学的连结得到了消融,构成了小说基础的非凡者世界框架。在这个框架的内外,作者皆做了不少的补充,从而完善设定。

第三,小说把封印物的设定融入序列当中。作者在序列内填充的一个重要的设定是封印物——非凡特性与物品结合的产物。小说中的封印物改编自SCP基金会,其核心思想是人类不能再生活在恐惧中,当没有东西能够保护人类时,我们必须保护自己。封印物的设定连同只有十个序列的设定一起,让低序列反杀高序列成为可能,为克莱恩早中期的打斗提供了出现“爽点”的条件,但也让后期本就因高序列能力界定模糊和不平衡而导致打斗场面缺乏说服力的情况更加严重。

虽然小说结构精巧且设定新颖,但由于过于庞大的设定而导致的问题并不止上述的一个小点,还有两点最为人所诟病。一是关于末日氛围与结局的不适配度,二是蒸汽侧和魔法侧的失衡问题。末日指最初造物主遗留下来的“地球屏障”消失后,宇宙对地球的毁灭性危害,这整本小说的阴暗底色的构成之一。但小说结尾中,作为四大支柱之一的克莱恩有望复苏以及众多谜团的被解释致使结尾中“黑暗、绝望、神秘与渺小感”色彩的欠缺,让乌氏邪典美学遭到一定的消解。而蒸汽侧和魔法侧的失衡问题可从现代人拜物教的思想痕迹中窥探一二。工业的发展造就了蒸汽与机械之神,也形成了讽刺意味十足的“邪神的温床”,小说却缺少对蒸汽与机械在神层面有效利用,致使把蒸汽与机械作为大卖点的小说中却对其缺少足够的描写,让不少为之而来的读者大失所望,缺少了足够的蒸汽朋克情怀。

总体来说,这部小说的确当得起起点网各榜榜单之首的荣誉。这部小说的非凡者世界在普遍的人类精神结构中寻求共鸣,以英国维多利亚时期适配克苏鲁神话,用旧日勾连卡巴拉神秘学的源质,创设出消融人与克苏鲁神话中的神的巨大鸿沟的晋升途径,以借鉴于scp基金会的封印物助力主角晋升,再取材各种神秘学知识,在氛围塑造、“爽点”制造、主题升华等各方面做了不少的贡献。这样多种要素的融合适应了现代人的后現代意识——没有纯粹主体的存在。而这点与“克苏鲁纪”也存在着一些共通之处。作者试图把克苏鲁、scp基金会和各种神秘学融合在一起使用,和“克苏鲁纪”提出的混杂状态颇有相似之处。“克苏鲁纪”提醒人们,人类需要走出人类中心的世界幻想,走出相关主义,让一种充满克苏鲁式的身体带着其不可能的感知降临在我们面前,让常识悬置,让人类去思考另一个世界。它让我们在合作中生存,在废墟中对话。文中通过巧妙的要素勾连与相关的诸多人体异化的描述,让读者跳脱出单一的视角,开启着不一样的体验之旅。

2.序列体系的冲突与和解

序列链条作为本文设定的骨干核心,也是作者极具想象力的集中体现。魔药是人类成为非凡者的媒介,具备增强体质、改变人格、深化精神力等作用,是普通人成为非凡者的资格与门槛,也是勾连现实世界与魔幻世界的特殊通道。不同魔药功效各异,经过探索试验,人类逐渐完善魔药体系,形成阶段提升增长的序列链条,分为10阶,由序列9至序列0,随数字等级递减,魔药品质递增,非凡者能力增强,各序列的名称都代表该阶段的“核心象征”。相近序列在高等级时可以互换,若贸然越级、更换序列会导致失控变异。序列展现非凡者上升的等级体系,推动文中剧情发展,掌握文本节奏。

在《诡秘之主》设定体系下,共有22条序列,如下图:

魔药体系具有黑暗特质,带有悲剧色彩。而序列链条蕴含极端性,存在多重竞争与矛盾,这些矛盾使得10阶22条序列的庞杂魔药体系架构更清晰,同时也为非凡者提供行动动机,成为推动情节发展的一个源动力。

不同序列间的联合与对立构成了第一重矛盾。于序列外部表征而言,在低序列阶段,各途径能力存在力量攻击型和治疗辅助型等偏向。因而在低端序列,各序列辅助配合能够高效提升,保证生存。但各途径间也会存在不同序列的属性压制,例如占卜家途径“小丑”序列克制“观众”,能掩盖特征;当“小丑”晋升为“无面人”时,又易被“观众”堪破,反受压制。于序列内部核心而言,有的相近序列间存在相辅相成的性质,例如“窥秘人”途径的核心偏向于学识,“通识者”途径核心偏向于应用,二者结合才算完满。体系内也存在相近序列间对立矛盾,“囚犯”途径对于欲望的认识是节制,“罪犯”途径则主张放纵,二者信仰的对立直接导致玫瑰学派内两大势力分歧斗争。各条序列间具有对立同一性,在不同阶段能够相辅相克,构造序列链条横向发展下繁杂庞大的魔药体系。

第二重矛盾由同一序列内高低序列间的压制斗争构建。高序列者随等级提高,对低序列者产生实力上的压倒性。且高序列者可借助非凡特性聚合定律,对低序列者进行诱骗,利用低序列者摆脱困境,增进力量。如老尼尔轻信呓语,使用邪术复活妻子,实则是为隐匿贤者献祭,致使失控。反之,低序列遵循非凡特性守恒和不灭定律,可依靠同序列内高一级非凡者死亡后留下的非凡特性晋升,由此高等级非凡者作为另类魔药材料,生存面临威胁。在高级序列,高序列者需要关注与控制高级非凡者的晋升。二者共存又对立,组建起序列链条纵向发展下等级晋升的魔药体系,展现弱肉强食的社会准则。

每个序列每个阶段的非凡者都需警惕失控是魔药体系的第三重矛盾。人类服食魔药成为非凡者是非自然衍变,需要面对相应的代价与风险,即失控。这是由于晋升方式有误或受到神秘引诱、欲望蛊惑所致的失常甚至死亡,沦为怪物恶灵。随序列升高,体内堆积的非凡力量愈多,面临失控的风险也越大。失控的存在使魔药体系具备丰富隐喻,魔药本身是人类欲望的折射,而失控就是人类彻底异化,象征人类因压制不住欲望而失去自我。同失控抗争,必须以理性与学识压抑克制欲望,竭力保持平衡是人类成长的必经之路。这重矛盾构造出序列链条的深度发展,增强设定思考性,形成饱满的美学张力,呈现世界邪异灰暗的内核。

序列链条的三重矛盾从横、纵、深三个维度为我们明晰条理地架构起等级晋升的魔幻设定。魔药体系矛盾性与残酷性使其自然地融入克苏鲁与维多利亚时代的黑暗背景,不显突兀。同时对之做了适当修改,为主角“愿望-动机-行动链条”⑦的实现提供途径。非凡者可把握时机,借助上层势力矛盾牵制的局面找准自己的位置与方式,便有成神的可能。这样的成长之路亦能够为读者提供“情感体验与快感补偿”⑧,感受草根逆袭式的快感与荣光。

序列链条的设定除自成一体的三重矛盾以外,更为精彩的是融入卡巴拉神秘学的完美观念与塔罗牌的轮回观、命运观等,这使设定更适合升级流网文的套路,也使之拓展出更为丰富的神秘性与象征隐喻,勾连《诡秘之主》扮演法的主题意蕴。

每个序列途径的偏向性有所不同,是其内部核心的极致化,体现序列极端性。序列途径的晋升可分为递进式与组合式。前者指非凡者的能力总体逐步成长完善,是较为正常普遍的晋升方式。后者指前期序列各阶段的成长能力彼此独立,度过渐变期后个能力的组合产生质变,形成独特效果。组合式晋升更显示出序列途径是人不断学习、成长完善的过程。

而当某序列到达顶峰后,想要更上一层,则需融合相近序列途径,掌控源质。例如,“猎人”途径在序列4时会变性为男,这将男性阳刚强健、对战争权势偏好的特色发挥到极致。而“刺客”途径于序列7时会变性为女,将女性的阴柔魅惑、对情感情欲偏好的特色达到極点。而序列0需要吸纳这两条序列的唯一性与非凡特性,才能够成为掌握“灾祸之城”源质的旧日“毁灭天灾、根源之祸”。这两条序列表示,男女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不是性别,更是性格。每个人身上皆有阴阳特色,无非比重问题。过刚易折,过柔则靡,想要达成极致,更上一层,就必须解决对位的动态平衡。最初造物主创世神就是各序列的平衡融合,现今各序列的能力其实也由他分裂而来。非凡者所掌握的能力越多,融合越多,就越能成为完美的个体,成为更高级别的强者,乃至于成为至高神,最后掌握整个权柄体系。

这一套设定顺应卡巴拉神秘学的完美观念。在卡巴拉神秘学中对于上帝的称谓有“‘独一者’、‘完美的统一体’、‘统一体的完美’或‘统一体的对称’”⑨,由此能够看出序列的糅合倾向正顺应卡巴拉神秘学所追求的完美与统一的高级目标,同神话宗教的整体背景相融合而不显突兀。同时,这也与现代多元化时代背景相契合。卡尔维诺曾言:“现代人是分裂的、残缺的、不完整的、自我敌对;马克思称之为‘异化’,弗洛伊德称之为‘压抑’,古老的和谐状态丧失了,人们渴望新的完整。这就是我有意置放于故事中的思想—道德核心。”⑩魔药体系与卡尔维诺的完美生命观有所契合,同样也是残缺的人找寻更为和谐、全面的自我状态,以摆脱现代社会下强烈的异化分裂感,融合时代体验,使小说设定贴合读者生活体验,意蕴丰富。

然而世界上并不存在完美的人,向高阶发展面临被体内非凡元素聚合下复苏的神灵所取代,因而为了贴近完美的同时保留自我,小说引入塔罗元素的轮回观念做平衡。克莱恩自沉睡中醒来,历经磨难,坚持着人性与神性的对抗,正如愚人抵达“世界”牌来到旅程终点后形成的循环,克莱恩为避免神性对人性的吞噬,再度陷入沉睡以压制福生玄黄天尊。从小说结尾梅丽莎对愚者称呼用“他”而非“祂”,及小女孩与触手击掌的细节可以看出克莱恩的人性处于优势地位,他即将获得新生。在到达实力的最高点之后仍旧需要保留起始时的人性与自我,这也正是塔罗牌大阿卡纳牌的一大寓意。

除了轮回观念,小说的主要组织“塔罗会”、克莱恩作为占卜家的工具塔罗牌以及罗塞尔制作的“亵渎之牌”都能看到塔罗作为素材出现。而序列0其实也是塔罗牌22张大阿卡纳牌的变体,并且序列链条本身同对应塔罗牌也存在或多或少的联系。如下图:

塔罗的对应设定丰富各序列链条的隐喻意义,同时也作为埋伏笔的工具,为该序列者藏下其对应的命运。例如“刺客”对应“女皇”牌,尽显女性特征,正位代表美貌魅力、丰收享受,而逆位则是失去理智与毁灭,照应了特莉丝的命运。然而塔罗不是宿命论的工具,它是对未来未知的探寻,是对自我的认识与发展。克莱恩的愚者之路便顺应此点,对未来命运的预测能够教导人处事不惊,做好尽可能万全的打算,不留遗憾。知晓最终结果后所做下的选择哪怕是知其不可而为之的努力,其内里仍饱含意义,能够成为认清自我的重要过程。这点将在之后扮演法的内容中详细阐释。

在序列设定中还值得强调的创新之处在于每一序列等级的命名与后期走向皆具有独特的象征隐喻性与讽刺批判意味。在《诡秘之主》创作之前的玄幻小说往往沿袭玄幻小说开山作《缥缈之旅》将等级体系分为“筑基、开光、胎息、辟谷、金丹、元婴、分神、合体、大乘、渡劫”的设定,对力量等级的划分与命名进行简单的修改调整。在起点中文网收藏榜玄幻榜单排行的前十名中,这些玄幻网文的升级设定都是大同小异,大多都是简单借助道家、佛家等名词及固有西方玄幻升级体系进行体系命名,缺乏创新性。如下图:

而作为第二名的《诡秘之主》是前十名中晋级设定独树一帜的作品。甚至可以说,在绝大部分玄幻网文中,序列链条的设定也是罕见的。例如“律师”途径的晋升,最懂得律法的高阶知识分子会成为粗鲁、暴力、不讲道理的象征者“野蛮人”,随后一路犯罪,成为“贿赂者”“腐化男爵”等,最终彻底推翻法制,成为权威顶峰“黑皇帝”,展现了社会变革中的黑暗面,好人堕落能取得至高的名誉、利益,歪门邪道能更快速便捷地登上高峰,再以无上权力论定自身行为的合法性,这是对社会伪公平、伪正义的讽刺,意味深长。如此充分运用等级设定,带来附加值的操作实属难得一见。晋升的等级标准不再仅仅是干瘪的数字式,每条途径的每个等级都精心思考设计相应道路与阶段判定,这是对固有玄幻升级流的创新,为后续玄幻网文的创作提供借鉴。

《诡秘之主》作为靠设定出圈的作品呈现乌贼作为网文作家不断突破自我,创新写作的努力尝试。自克苏鲁环境的渲染架构到序列链条的精心雕琢,各处设定逻辑缜密,富含隐喻,成为能够推动剧情发展的作用力,为角色提供新奇的生存空间,助力人物特色的刻画,也为叙事发展起到辅助作用。

二、独特叙事:传统写作与网络媒介的

融合创新

《诡秘之主》作为一本网络文学,其叙事内容及其手法虽未完全脱离网络小说整体写作套路,却在此基础上有所创新与超越。它尝试汲取了传统写作手法和网络媒介发展成果的养分,具有独特之处。

网络信息技术无疑已经成为构建当代人生产生活的基础要素之一。不论是我们赖以生活的各类软件的诞生,还是以网络文学为代表的新媒体文学的产生,都是网络信息技术所构建的传播新媒介让信息的交流和接受呈现出便利化和多样化的体现。但它们并不是各自独立发展的,而是相互影响。对网络文学的影响,除了常见的对剧情和世界设定的影响,亦有如本文的在叙事手法上的影响。例如本文中的“塔罗会”,便是以互联网技术为基础的其他软件对于叙事手法的影响,它除了如QQ群般的“群聊”的聊天方式、类似知乎豆瓣的问答模式,还有“线上交易”的功能。这些事物不仅增强了我们的代入感和共鸣,还能启发我们用别样的方式去看待新事物以及以合理的幻想去推测它们的未来的发展。

除此以外,网络技术的发展和普及,也让超文本有机会与网络文学结合,走进大众的视野。“超文本”(hypertext)是美国学者纳尔逊自造的英语新词(1965),由“text”与“hyper”合成。对纳尔逊来说,“超文本”意为“非相续著述”(non-sequential writing),即分叉的、允许读者做出选择、最好在交互屏幕上阅读的文本。超文本所具有的最明显的非线性的特征,以及其在传播过程中呈现出的交互性、交叉性、动态性的特征与网络相互契合、相互影响,让它借以网络之“风”得到前所未有的发展。例如我们常提的网络文学,它们是借各种网络平台(如起点中文网、晋江文学城)完成读者和作者的交流的,而这些平台也是超文本发展的产物——超文本平台。

“如果我们将WWW作为电子超文本网络之代表的话,目前以之为平台的文艺作品大致可以分为三类:第一类是本身即为超文本的作品;第二类是本身虽非超文本,但却诞生在网络中,以网络为安身立命之地的作品,在国内广为人知的便是‘网络文学’;第三类是被搬迁到网上的传统文艺作品。”但这些文艺作品,尤其是小说,严格来说还是以线性文本为基础的传统文本。这些网络小说,如《诡秘之主》,它们有着较长的篇幅以及因此构架出的广阔充实的虚拟世界,单一的故事线是无法将整个世界呈现清晰,需要多样且互相交叉的故事线来互作补充。除了虚拟世界内本身交叉的故事线,它还需要交叉到现实世界中,与现实世界的事物相呼应,以体现网络文学本身的文学意义。而且身为网络小说,它有着较强的交互性,这集中体现在读者与作者的交流上。这些特点恰好与超文本观念的基本精神:交互性、交叉性与动态性有所呼应。两者所具有的相似性,让超文本能从观念上能给予网络小说创作更多的启发,比起去模仿真正意义上的超文本作品的写法,去模拟一个超文本的结构,例如以塔罗会为一个锚点链接主线与支线;又或者以一个人物为锚点链接其他人物的故事线,这个人除了主角克莱恩也可以是其他人,比如代表了贵族势力的奥黛丽,通过她就可以链接起属于这一块的人物网。在这样的交叉性的基础上,结合网络文学创作特性而显现的交互性和动态性,去引导以一种超文本的方式阅读该书。以线性文本的表达为依托,加上不同读者本身的知识基础,在读者之处完成了超文本的交往本质,最后建构出一个相似却又各具特色的想象世界。

如此模拟超文本而架构的文本世界,自然也随之产生了别具特色的叙事方法。如要探讨《诡秘之主》的叙事特色,便不得不从最具代表性的剧情设定——塔罗会。塔罗会位于“九大源质”源堡,是由克莱恩建立并主导的隐秘组织。每一位加入的成员都须从塔罗牌主牌中抽取一张牌作为自己的代号,成员之间以代号互称,一共有十位成员(实际为九位,“愚者”与“世界”均为克莱恩),每周一下午三点,成员可以在“愚者”的召唤下进入不被干扰的灰雾之上,在长桌旁进行情报与物资的交换,有时也会以成员之间的互相委托开展现实世界的活动。除了极个别几次因为主线剧情的原因,有过推迟和临时召开,在塔罗会正式成形后,桌子旁的主人公们都会按约定时出现。这样的一种定时开会的设定,像是时间线上一个一个固定的结点,就像“节拍器”一般可以起到控制故事节奏作用。

从内部看,塔罗会的召开是一个固定的时间点,两个时间点之间有着相同的故事时距,而位于这样的时间内的叙事内容,必须减少省略并充实内容,以避免产生叙事乃至剧情的间断性。换个角度说,就是每个时间点之间的内容,既要承接上一次会议内容,又要为下一次会议提供足够的谈资(包括情报和物品)。这要求作者在这一周的故事时间内必须同时推进多条故事线,并尽量使它们处于差不多的进度。如此推进剧情的手法,会让每个以塔罗会为分割的故事时距内,每一条故事线都是近乎相同的叙事时间,使得整个时距中的叙事节奏都是统一的。这样固定的叙事节奏反映到外部,就体现在可以帮助作者在漫长的写作周期内,尽量避免出现节奏混乱的问题。而且作者也可以通过加快或放慢整个故事时距的叙述时间,整体改变这个时间单元叙述节奏来体现这是故事的高潮片段。例如作者常用三十章节左右的时间去叙述一个星期的内容,但在克莱恩带领和帮助白银城众人通过巨人王庭来到外界的那一个星期,从准备到行动,作者用了将近49章(第6部第78章“祝愿”到第7部 第11章“层次的变化”),从侧面体现出白银城走出失落之地这一段故事在整个文本中的重要性。对于读者来说,塔罗会的时间点在整个时间线上是作为一个参照点的,这可以帮助读者更好地区别叙述时间和文本时间,避免错乱时间概念影响整体的线性阅读。尽管每一个塔罗会之間的叙事时间会因为剧情的起伏或者因为其他故事片段的插入而不同,但只要再次出现塔罗会,读者们便能很快地反应过来,主线时间只是过去了一周而已。

塔罗会在通过强调时间点控制叙事节奏的同时,也利用会议本身所具有的交流特点展现出很多其他的功能来。通过不同人物的叙述,一是可以提前埋下或者呼应伏笔,二则可以了解更多的设定,例如在塔罗会的众人便常常以提问的方式去从戴里克口中了解失落之地的情况和一些与教会记载有所不同的神之间的隐秘;三是可以借助人物之口进行一个复盘,这个复盘一是对一些相对散乱、复杂的剧情,进行再次的梳理,例如时间跨度很长,地点又从贝克兰德延伸到了海上人口贩卖的事件。

塔罗会的复盘的功能,还是本文“爽点”的重要组成部分,其机制一方面与侦探小说中通过抽丝剥茧展现真相,以满足人类好奇心所带来的“爽点”相似,另一方面则是通过充足的准备和缜密的设计,一举胜利而带来的满足感。这样的满足感在经历过向他人讲述后,进一步升华为“爽感”。如主角克莱恩克成功阻止了乔治三世成为黑皇帝后,在塔罗会上以“愚者”的身份向“隐者”嘉德丽雅复盘后,一向因自己的智慧而高傲的嘉德丽雅,突然对自己少了许多信心,对“愚者”多了几分敬畏。当读者将自己代入主角,自然也能体会到这样一种因强者的敬仰而带来的快感。这样的一种相对温和的快感机制,给早已习惯因相同的套路化剧情所带来的传统快感的读者们带来了新的快感体验。

除了本身所具有的会议功能,塔罗会近似于超文本锚点的特点,也让非线性叙事借此充分发挥其优势。塔罗会作为一个“树状结构”,它通过定期开会的模式,将不同的故事线与“克莱恩”的主线连接在一起,完成了故事线的交叉。而后再借以参会人物的交流徐徐展开,让读者在同一故事时间内得以立体、完整地了解一个事件。不止多线叙述,非线性的单线叙述也靠着塔罗会的存在削减了不少碎片化叙述带来的局限。例如基本靠日记内容和极小部分他人的回忆来叙述的罗塞尔的故事线,便借助塔罗会和主角再阅读完日记后的猜想和解释,将它和主线剧情较好地融合在一起,随着主线剧情的推进,罗塞尔的故事线也不断趋于完整。这条架构于塔罗会参会人员的另一层面的故事线,不仅能以另一种方式架构世界设定,也让整个文本更有立体性。

非线性叙述方式与网络文学有着极好的适应性,如何使二者更好地融合并碰撞出新的火花,《诡秘之主》所呈现的模拟超文本结构的方法是很有借鉴意义的。除叙事手法上的新意,塔罗会本身携带的属于会议的功能也在这个文本内得到了充分的展现,使得叙事结构更加完善。《诡秘之主》在叙事结构上的新意,给予了久读套路化叙事模式的读者惊喜,甚至有读者将其评价为网文写作的新套路,抛开其是否真的成为新套路不谈,这样的一种与大部分网络文学作品不同的写作方法也有其自身存在的缺陷,而这样的缺陷亦暴露出了网络文学不少存在的问题,这样的问题主要集中在结尾上。

第一个问题便是这样的矛盾:是以全知视角为基础,清楚阐释故事内容、世界设定与故事情节奏较快之间的矛盾。大量的人物视角的叙事时间放大了叙事时间,叙事内容又以抽象的战斗描写和繁杂的世界设定为主,从而削弱了剧情上的情感高潮,降低了读者的阅读体验。

第二个问题则体现了多线叙述和伏笔的运用是网络长篇小说必须要谨慎处理的难题《诡秘之主》对于多线叙述的处理方式是借用主角结局掐断其他人物故事线强行糅合成为结局的感觉。这不免会让读者产生一种剧情的跳跃感和断裂感,而这样的“戛然而止”通常与读者接受心理中对结局固有的期待是相冲突的。而伏笔的处理则是不完全的,使故事的走向偏离伏笔所营造的期待视野范围,使小说虽然主题明确,结局不意外,但存在内涵逻辑问题。

《诡秘之主》结尾处的问题其实是很多小说的共通的问题。首先网络文学的作者从创作构思进入文学创造的物化过程中,会出现常见的创作意图不符合人物性格发展的内在逻辑的问题。其次,大部分网络小说的整体故事框架都是 “两边窄,中间宽”的,作者从一个故事点切入开始叙述故事,再用一个特定的事件作为结尾的故事点来完成整个文本的创作。但由于网络小说的作者常用一种“填充”式的写法,这使得他们在收尾处很难找到一个合适的“平衡点”将整个世界按下一個暂停键。当然也有作者选择不将结尾的“口子”收紧,也就是开放式结局,了作者本人爱好的原因,对于读者来说,与其去接受一个不符合自己期待视野的结局,不如就此打住,给他们留一下一个充满想象的空间,让他们自己构建一个符合自己期待的尾声,这也不失为处理长篇小说结局的一个好办法。

三、各有身份:次要人物的塑造技巧

情节是网络小说的核心部分,在世界设定的背景铺垫和叙事手法的安排发展下,人物作为情节的重要载体,是使读者留下鲜明印象与共鸣的利器。为更好地表达思想与提高代入感,乌贼在人物塑造、人物间的互动以及人物与环境、情节的适配上下足功夫,为整体世界观的展开提供载体。相比主角克莱恩,《诡秘之主》次要人物的塑造更为鲜活且突出,因而本部分侧重于对除克莱恩以外角色塑造的探讨。

作者通过对某一性格的突出展现以使人物符号化迅速为读者认识,随后辅以细节丰满人物,使得人物易被代入,更显真实。这些人物往往作为反角、捐助者、助手等叙述基本角色登场,推动剧情发展与主角的成长,为背景设定奠定基调,丰富情节发展,增添趣味性,也为克莱恩等主要人物的实力成长、性格变化提供对照与依据。同时,其自身塑造也鲜活生动,具有重要的价值与审美意义。

1.“特性+细节”模式的人物塑造

回忆《诡秘之主》书中大多数人物,我们往往会用一系列形容词去复述人物,如“隐者”嘉德丽雅总是被睿智博学、优雅自知、自立自强等类似的词来堆砌形象。美国叙事学家查特曼在他的叙述学理论中提出小说人物由“特性”构成,将“特性”定义为“相对稳定而持久的个人品行”。特性隐藏在人物体内,通过人物的话语、行动以及心理活动表现出来。一个人物体内不可能只有一个特质,人物与特性通常以这样的关系公式存在:C(人物)=Tn(特性),即角色都由若干种特性组合而成。

因次要人物出场次数与篇幅的限制,作者采取艺术夸张地突出人物的特性,并以多次重复强调的方式给读者留下鲜明印象。特性还能成为人物采取行动的不同目的与方式的原因,使次要人物在充当行动元的动机性意义以外。小说内邓恩形象的鲜明特性就是忠实可靠,沉稳理性,关照后辈。因而他的故事线是统筹带领克莱恩等值夜者团队队员合作处理案件,在第一部末尾为守护廷根而牺牲也是顺理成章,符合其性格,逻辑自洽。突出某种特性并使之成为人物行动的一个动力时,人物便被符号化,读者能够快速认识并理解人物,次要人物的鲜活性也能够在短篇幅短时间内展现得淋漓尽致,符合当下快消费时代的趋势。

但是人物不可能一成不变,随剧情发展与环境变化,人物亦会有所改变,从人物内在上来看,这样的改变就是这种特性的流失、增加和取代。尤恩在《叙述中的人物》提出人物轴线理论,这也是特性变化的三大类型,《诡秘之主》中用的较多的是“静态至发展轴”“单一至复杂轴”两种。

“静态至发展轴”是指人物的特性变化介于“静态极”(人物几乎没怎么变化)和“发展极”(人物性格发生巨大变化)之间,从静态极向发展极的发展更能够凸显人物的成长,因而此种多是以主角克莱恩为首不断成长的塔罗会成员的变化,例如“正义”奥黛丽。“在静态至发展轴上有不同层次,有缓慢的变化,也有急剧的变化,有明显的变化,也有含蓄、不易觉察的变化等”,根据塔罗会成员加入时间的先后与涉及的篇幅因素,他们的成长变化亦是有着明显至含蓄的区别,先加入的“正义”奥黛丽、“太阳”戴里克等人正是变化较大,日益成熟的那一批,而后加入的“隐者”嘉德丽雅则变化不甚明显。

而塔罗会之外的人物多属于“单一至复杂轴”变化向的人物,即介于一个主导特性建构人物与多种特性以复杂化人物之间。小说内大多数人物偏向于单一极,例如顶层掌握权力的神祇、底层挣扎的贫民等工具性强的角色往往都是如此。而大帝、阿蒙等角色便偏向于复杂极,他们在文本起初较为神秘,随着克莱恩对于罗塞尔大帝日记的搜集和与阿蒙的频繁交往,对二者的了解越深,使得其人物形象在我们眼中也越发多元化,更具有吸引力与趣味性。

仅仅是特性的突出与删减还不足以让我们对人物产生深刻情感,与他们有共鸣,还需要对人物的进一步细致刻画。人物的性格正是在行动中养成,在行动中展现,在行动中丰满。克莱恩的妹妹梅丽莎是借助细节塑造得较为成功的案例。梅丽莎并非克莱恩前期实力提升路上极为重要的助推者,她更多充当小说的调味剂作用,舒缓节奏,是小克适应、融入这个世界的反应。对于她的刻画,也多从生活各处着手,极为贴近我们的日常生活,通过这一系列的细节描写,作者塑造出一位顾家懂事,聪明可爱的妹妹形象,为克莱恩营造出家庭的温馨感。这些贴近生活的细节让我们更有代入感,以情节的真实冲淡魔幻世界的虚拟性,营造艺术的真实。

次要人物不仅能够营造情节上的真实,他们也在剧情上补齐了文本缺陷,使情节多样化发展,也调动读者悲喜交加各类情感,使得文本世界更为真实。克莱恩作为玄幻长文的男主,与其他小说极为与众不同的一点便是缺乏感情线,这是他的欲望动机与性格使然。为了弥补主人公的爱情缺位,作者在设计次要人物时创作了邓恩与戴莉的暗恋、魔女与王子受外人控制下扭曲的爱恋、老尼尔与其亡妻天人两隔的虐恋,刻画爱情虐恋的多种模样,这些爱情同样能给读者带来心理感受,满足读者对此情感体验的需求。同理,克莱恩作为主角,其行为上更多是正统的英雄主义式,且一旦克莱恩的欲望过度膨胀,他将面临污染异化的死亡风险,各色人性欲望、恶欲的宣泄不多在他身上展露,但这些都属于人性本能内在之物,因而这些都被安插在次要人物上。因斯·赞格威尔是为追求权力与实力走上极端的代表,老尼尔对于爱情的过于执着导致他轻信呓语而失控,这些人物的命运都是欲望失衡的结果,这些情节使得剧情更为完善,世界更为真实丰满,调动着读者在阅读时多重的喜怒哀乐悲恐忧。

细节使人物具有了真实性,无限逼近于人,但由于其本质上还是由特性组成的,局限于小说世界里,是不能与真实世界的人相提并论的。米克·巴尔也曾说过:“将人物看作与人相对应的人会失去吸引力,而这正是使文学赢得让人振奋的力量。”由特性组成的人物所具有的虚构性搭建小说的虚构性,展开更多的隐喻空间,丰富小说思想内涵。

2.“人设+类型”的纸片人物模式

《诡秘之主》的人物由特性所描绘,除却符号化的扁形人物,也有部分人物,它并不局限于扁形人物的刻板单薄,在拥有扁形人物特征的同时又向圆形人物变化,虽不至符合普遍概念上的圆形人物的定义,但以清晰完整的形象存在于二者的模糊边界。同时,它有拥有介于主角和小人物之间合适的篇幅,又以其在文本时间内的成长变化中不变或变化较小核心特性以及特性所展露的思想内涵作为“支撑”,拥有一定的复杂性和发展变化,虽能较好地立于文本之中,却仍有着刻板的特点。

为了更好地称呼这类人物,本文在此借用了“纸片人”一词,其原义是指拥有较为丰富生动人物设定的ACG人物。因其在进行衍生品创作时,虽不同于其他一种形式物进行发售,但拿到手上仍属于平面范畴,因此被人们戏称为纸片人。这样的纸片人广泛存在于游戏、动漫等二次元世界中,亦属于二次元人物般是三次元世界人物的一种“降维”反应。这里“降维”是指创作者通过审美的艺术想象对三次元現实世界的材料进行选择、加工、重组、变形,并以艺术作品的形式呈现在低维媒介中的这种降低维度的创作过程。因此它比三次元人物更贴合人们的审美,同时也因这种加入了想象的“降维”而变得有些单薄。而《诡秘之主》中的人物,在通过特性与设定形象化后的人物形象与纸片人有极大的相似性,且小说虽为一次元世界,但它经由文字引导的想象画面,能归于二次元的范畴。因此,将其引申使用是相对契合于本文的这类既非扁圆人物、极具平面化审美又深受读者喜爱的人物的。

在起点中文网《诡秘之主》的人物喜爱度排行榜上,奥黛丽、阿兹克、伦纳德、阿蒙等这些典型的“纸片人”是排在前列的,由此可见它们深受读者喜爱。其原因首先,他们都拥有相对完美的人设。人设便是人物设定,是一种从性格、外貌特征、行为等方面对人物特性延伸出的外在表现的片面定义,例如阿兹克的人设便是一位博学神秘的绅士。人设基于作者经过艺术性处理并运用情节刻画的人物形象,同时亦加入了读者个人化、理想化的想象和概括,虽缺少真实性,但又因不断放大某些美学特点而趋近于完美形象。这样一种理想型的存在本身就具有很大的吸引力,例如单纯善良、美丽睿智的贵族小姐奥黛丽,她所凸显出的美好特质是人们不断倡导且追求的,再加上几乎不存在的短处,虽明知这类少女在现实生活中是不可能存在的,却仍会心生向往。

但读者对于“纸片人”的喜爱还不仅限于此,网络小说有着“随更随读”的特点,这使得“纸片人”有着一套相对特殊的塑造方式,因其产生的交互性也是读者喜爱的重要原因之一。作者在更新的过程中,可以通过读者的反馈不断修改完善自己的人物形象甚至整个作品,因此在人物形象随着剧情线性发展不断丰满的整个过程中,读者是可以参与的。读者在阅读过程中,其实无意识会对人物的特质和魅力点进行一种提炼,提炼的结果恰好体现在他们表达记忆或喜爱该人物的原因上。例如大部分读者喜爱伦纳德,便是因为他“虽然是个公务员,但身上无时无刻不散发着吟游诗人的浪漫且懒散的气质”。懒散,浪漫,只是偶尔正经的核心特质便这么提炼了出来,将作者在创造之初因为特性堆叠而相对模糊的人物形象进行了清晰化的呈现。于是我们能看到,无论后期剧情如何发展,伦纳德其他的特性如何变化,这几点都是不变的。这是伦纳德在变化中依然能维持其人设的重要原因。而这样特殊的塑造方法让读者和这类人物产生一种“双向选择”的关系,因此相比于普通人物,读者会对“纸片人”产生更多更深厚的羁绊,与之产生的养成感亦会增加读者的喜爱程度。

“纸片人”的产生与网络文学的发展有着密切的关系,“纸片人”所拥有的一定的复杂性与转变性也与适应网文发展相关。“纸片人”的诞生与发展亦具有双面性。首先,过度注重人设,可能会画地为牢,将人物圈死在一个固定的框架中,使其没有办法进行较大的变化。其次,与市场联系紧密的类型化和标签化对于网络文学创作来说,是个需要小心平衡的问题。“纸片人”的单面性,是与在不同情况下面对不同人的所呈现态度和模样,能造就更深层次的复杂性和所谓的厚度的多面性相对的。这样的单面性让“纸片人”和纸片人一般,是一种仅存在于想象中的虚假的真实,无法脱离二次元世界而存在。

这本小说中形象属于“单一至复杂轴”发展的人物属于“解密式”人物,随着剧情的展开而慢慢显露出其神秘的、有趣的形象,而“静态至发展轴”则同主角一起慢慢成长,慢慢成熟,而这两者人物中深受观众喜爱的则为本文定义为“纸片人”。这些次要人物或在人物层面、或在剧情层面、或在主题层面,都发挥着重要的作用,为吸引读者的持久关注度贡献不小的力量

3.“扁平+发展”模式的人物意义

次要人物在小说中发挥着诸多的作用,首先是为读者营造了沉浸式的感受。正如日本学者野牧关于“容器人”的描述,现代人的孤独正在昭示着现代人的社会性生存危机,人常常处于一种“在一起的孤独”。但在小说中,“只要作家愿意,(人物)完全可以为读者所了解”,极大地拉近了人物与读者心理的距离。

作者通过一系列细节化的神情、言语和动作行为勾勒出一系列的扁平人物,如梅丽莎、邓恩等人,以其鲜明的性格特征为读者所理解,并顺从读者的逻辑而行动,让读者与人物的情感产生共通性,规避了现实中人与人之间的隔膜感。同時,在读者的视野和视角随着克莱恩的升级而愈发广阔和上移后,读者在类似俯视的体验中,从次要人物所展现的人生百态中寻求到了一种现实生活中难以寻得的优越感。

类似于自然主义和现实主义的观点,作者对“真实”有着近乎苛刻的要求。在读者感知到小说的真实,并快速地沉浸后,审美体验便产生了。想象生发的审美体验基于实践性的审美经验。其中,有如象征工业革命时期底层失业工人群体的缩影的老科勒,从丧妻、丧子,到失业、流浪,再到接触到克莱恩后进行的调查,老科勒牵涉到的时代印记包括普遍的工人失业、效力不大的济贫院、敷衍了事的警察、残暴血腥的兹曼格党、出卖色相的寡妇、偷窃行乞的小孩、身处污染的女工、工人阶级的暴动以及贫民区遍地的饥饿与死亡等等。这些历史书上的叙述通过老科勒的见闻真实、细致而又全面地展示在我们面前,呼唤着我们的经验,升华着我们的体验。其中,小说文本借助邪神降临的威胁来争取贫民处境的改善和邪神真正目的形成“绝妙的讽刺”,充盈着世界基调的混乱的设定。

同时,小说中的许多次要人物也是作者直接经验的抒写,更加贴近读者的生活经验与情感,其鲜活性与体现出来的对生的渴望与挣扎,也更令人动容,让读者对之产生强烈和复杂的情绪。在上述的动态呈现中,老科勒自身也随之变得饱满。克莱恩象征着现代人的现实观照,把老科勒从普遍的流浪汉群体中挖掘出来,给予其人性的关怀,让读者观察其命运的走向并产生期待。在读者的角度,老科勒诚实理智不贪婪,在取得基础温饱的同时对未来也有所规划,但最后却同无数贫民一样,死于一场邪神试图降临的尝试。正如福斯特所说:“他们想过自己的生活,结果常常背叛作品的主要设想”,这一读者预期的失落所造成的巨大张力让老科勒的死亡充满悲剧意味,是一种邪神带来的无可逃避的死亡,渲染、强化着小说的阴暗底色的设定。

小说的氛围不仅有邪典美学统领下的宏大背景,还有围绕主角展开的悲欢离合,前者更多采用“悬疑解密”的手法,而后者则更多体现在人物之间的互动上。达尼兹是较为平淡的第三部航海途中的“调味剂”,刚出场时的狂狷不羁和之后的仆人生活形成鲜明的对比,在一次一次与克莱恩的互动中不断遭受言语压制却不敢显露,一次一次尝试逃离克莱恩而不得,让读者深切感受到克莱恩周围活跃的气氛,给小说的阴暗底色缀上些许色彩,使读者得以暂时抛却诡秘的推理而感到放松,甚至会心一笑。

除此之外,次要人物人物为主角的血肉塑造付出部分贡献。被穿越前的克莱恩算是一个独特的次要人物,在魂穿的克莱恩面对失控的威胁时,克莱恩借用心魇蜡烛毫不留情地把其杀死时,让读者对魂穿的克莱恩产生更深刻的认识。封印物阿罗德斯也算一个具有人类情感的“次要人物”,它和克莱恩的最后的互动——“‘伟大的主人,您害怕吗?’克莱恩嘴角微动道:‘怕’”(愚者卷第1352章 问答)——一种殉道式的悲壮意味在读者心中降临,就像被命运之轮所推动,踏上未知的旅程。克莱恩的形象于这一刻再次升华,让我们回想起作为值夜者的克莱恩,一路的经历如幻灯片似的晃过,让人感到意犹未尽。

在互动的过程中,次要人物的登场总是伴有主旨的诠释。每一部的卷首语都是这一部的主题“表达”,也是这一部中主要次要人物的行为内核。《格罗塞尔游记》中的次要人物在被卷入书中后,凭借着强烈的回归现实的渴求,在书中努力晋升,生活足有几个纪。他们随着与主人公交往的深入让读者与之产生较深的情感,却在逃出书本的禁锢后突然死亡让读者感受到无由来的恶意,呼应着第三部的卷首语“每一段旅游都有终点”。白银城的恩赐来自诅咒,就像中世纪的欧洲,作为一个扭曲的社会在黑暗中踽踽独行。在这里,有坚守信仰的洛薇雅长老,也有另辟蹊径的科林·伊利亚特,他们都被作者给予了足够的笔墨,呈现了两种不同的挣扎方式,呼应着卷首语——光就是一切的意义——体现着人性的坚韧和伟大。又如乌托邦是克莱恩为了晋升而建设的虚假城市,但里面的每一个人都有克莱恩的印记,就像小说中的人物都有“最初”的神性,对应第七部的卷首语“万物皆有神性”。

最后,塔罗会成员“静态至发展轴”的特性则更多承担着读者的想象和希冀,在读者的注视下参与着、完成着甚至策划着种种事件,在诸多的或悲或喜的情绪中渐次成长,让读者加深着对作品的情感。此外,其彰显出来的人生哲理,如在“太阳”戴里克的副线中由救命食物引出的恶毒诅咒“所有命运的馈赠,早已在暗中标注好了價格,不是吗?”(《诡秘之主》第四部无面人 第213章 故事的尾声)引发的思考,也加深着作品的深度。

总体来说,这本小说中形象属于“单一至复杂轴”发展的人物属于“解密式”人物,随着剧情的展开而慢慢显露出其神秘的、有趣的形象,而“静态至发展轴”则同主角一起慢慢成长,慢慢成熟,而这两者人物中深受观众喜爱的则为本文定义为“纸片人”。这些次要人物或在人物层面、或在剧情层面、或在主题层面,都发挥着重要的作用,为吸引读者的持久关注度贡献不小的力量。

四、“诗人的天职是返乡”:

《诡秘之主》的回归与超越

乌贼在《诡秘之主》完结后的总结中提及本书除了创造有趣新奇的世界观外,还想要通过愚者的旅程这一形式表达“黑暗绝望中的一缕光”“人性、神性的对抗和融合”[愚者卷 完本感言(下)],而这正是经历万事万物,最终得到回归与超越的过程,此主题给予了读者独特的情感体验与人性关怀。

1.故乡的潜入与共鸣

“故乡”意象以及其背后所蕴含的人类情感,是小说最触动读者的情感部分之一,与这个意象相关的是“遗民”和“逐光者”两个群体,他们共同组成了这趟诡异黑暗的旅行那抹人性的光亮。

剧情的推进使以克莱恩为主的“穿越者”变成了“遗民”,这一变化凸显了他们的“故乡”情节,但“故乡”意象在他们每个人心中的分量和具体呈现方式是不同的。“穿越”时间较早的“遗民”因充分适应新世界和原世界的文化差异,他们对故乡的眷恋就相对隐性,主要体现在他们对新世界的改造上。而“穿越”时间较晚、深受中国传统文化影响的两位中国人罗塞尔(黄涛)和克莱恩(周明瑞)的思乡之情就相对突出,且他们的思乡之情在发现“遗民”真相后达到了高峰。正因在二人心中的“故乡”分量极重,他们思乡之情发生了扩展。罗塞尔的故乡情结随着血缘流到了她的大女儿贝尔纳黛身上,而克莱恩的思乡之情的延续则体现在他融合上了本体“克莱恩”的故乡情结。

这样一种对故乡的怀念源于人们的怀旧情感,怀旧是缅怀过去的心智旅程,是一种具有普世价值的人类情感。因此怀念故乡的情感能够成为“遗民”之间的连接,是原本素不相识的他们在异世界给予彼此善意与信任。“遗民”群体间归属感和群体之坚实的信任关系与人物内心的孤独感相对应的。文中故事发生的背景是一个工业化崛起、社会转型的重大历史变迁的时代,在已经固化的社会关系不断消散而新的制度还未建立的同时,充斥在各个角落的矛盾——贵族与中产阶级、底层人民的矛盾、教会组织和野生非凡者的矛盾、非凡者与政治机构的矛盾……这都让身处于这个时代中的人们本就承受着“现代化”带来的痛苦焦虑、迷茫孤独。对“遗民”来说,其中还夹杂着“离家”给他们带来的生存的悲苦。“遗民”这一群体在缓解这样的负面情绪的时候,就会将已经覆灭的故乡作为一种精神寄托,这不失为平衡过去、现在和未来紧张关系的一种策略。

“逐光者”则是另外一群被神所弃,远离原本的“故乡”的“遗民”,只是他们与“穿越者”们不同,他们最后还是回到了属于他们的精神家园。他们的回归,是《诡秘之主》剧情的高峰段落,亦是极大触动读者心弦支线故事之一。

而“逐光者”的“光”的含义不止物质释义上的光,它还代表了秩序与教化的神性之光。这样的“光”是真理的隐喻,对人来说有着启蒙和教化的功能。没有这样的“光”,文明就无法产生和发展,人便会回归原始愚昧。“逐光者”为神所弃,他们所居的神弃之地便进入了“黑暗”的环境。相比起艰苦的物质环境,自己和族人不断走向灭绝的事实以及因“血缘诅咒”而需要手刃亲人的精神折磨,不断将已经过接受文明洗礼的“逐光者”们推向精神崩溃的深渊。“黑暗”使神弃之地的文明逐渐衰落,甚至走向灭亡,因此“逐光”是一种必然的选择,到达有“光”的土地是他们本质的需求。在无法回归原先的故乡的情况下,他们选择了回归精神的“故乡”——改信“愚者”并走出神弃之地。最终“逐光”之路通向了外界。这样的回归之路从社会层面上看,还隐喻着一个边缘小群体回归主流大群体的过程。它们都有相似的社会融入的路径。首先都有回归主流群体的原因与意愿,且都通过他人的介绍和帮助。对于神弃之地的人们来说,这个人就是克莱恩,克莱恩借海神教会的力量将他们安置在拜亚姆之城,并尽其所能授人以“渔”:组织学习通用语言和生产生活技能,推荐适合的工作岗位,使他们拥有稳定的收入。但最重要的是给予了他们新的宗教信仰,并借此让他们对主流文化产生文化认同。这些手段可以让“逐光者”们从根本上融入主流社会。而且“逐光者”们的回归亦有利于社会团结。一个团结的社会的社会成员在一个共有的主要价值观和社会制度下都应有同样的机会,“逐光者”作为人类社会的一部分也不应被排除在外,而帮助其回归的克莱恩也因帮助“逐光者”们回归的事,才得以顺利晋升序列2“奇迹师”,离神位更进一步,这样的设定在某种意义上亦是对帮助边缘群体融入主流社会这一行为的肯定。

2.现实人生的扮演与体验

扮演法作为打开魔药体系大门的钥匙,是序列链条的核心要素扮演法的精髓是根据魔药名称行事扮演,理解其中隐藏的规律,并以此作为准则要求自己。它通过“改变身、心、灵的状态,让它们逐渐贴近魔药核心残存的顽固精神,从而产生共振,一点点同化,一点点吸收”(小丑卷第57章 梳理和总结),提供人物成长的方式途径,蕴含世界运转的规律法则。

若将序列比喻为职业,扮演法就像是一场人生。人在社会上生存,自然而然会产生若干与自身适配或是不得不具备的身份,而扮演就是需要理解领悟人的各式身份,了解其责任与意义。消化魔药,则是让我们从不同身份转换中体会人本身的价值意义,增进对社会与自我的认识与了解。

以小说主角克莱恩的“占卜家”序列为例,其几乎每轮的晋升皆伴有对此序列等级身份的精髓总结,富含隐喻性。根据文中每一阶段的扮演守则,能够看出“占卜家”窥探而敬畏命运;“小丑”在面对命运不可抗力的戏弄时仍要保持笑容,“尽人事,知天命”,这是对命运的抗争与妥协;“魔术师”则强调抗争性,在充足的准备后主动挑战命运的不可能,哪怕结果只是虚假的,个体实际一无所获;进入中序列后,其核心法则走向灵活,“无面人”需要融入角色的同时也能抽离自我,保留情感,两相对比以找寻真实自我的特点个性,以了解把握自身及他人的命运;自“秘偶大师”起,则进入影响他人命运的阶段,以秘偶为实验体,为之创造命运把玩命运;“诡法师”侧重感受并掌握命运的诡谲;“古代学者”偏向感受命运于历史中的百变,更为全面地掌握命运的发展;“奇迹师”可以理解为“魔术师”的进化,差别在于此时已然具备转变命运的实力,历经死亡,几乎无所畏惧,但是“奇迹只能一时,命运总是漫长”(第七部愚者 第48章 奇迹只能一时)。与长期命运的相比,一瞬的奇迹显得如此渺小,这是对自身实力与世界仍旧保持清醒认识与谦卑心态;“诡秘侍者”是通过编织一座城市的命运,是一次愚弄与反抗命运的试水;直至“愚者”抵达这一序列的终点,彻底完成对命运的愚弄与报复,而这也作为一个全新的起点。如此“占卜家”序列達成由了解命运,屈服命运至反抗命运的过程,克莱恩逐步成长时不断达成对世界认识的深度与对自身个体认知的巩固,意蕴深远。

而另一生动体现人具有社会性的规则为锚的设定。当成为高序列强者后,面对异化失控的巨大风险,非凡者需要发展自己的信徒以建立心中的锚,通过信仰帮助自己稳定欲望与情绪,从而对抗失控倾向,掌握自己。如克莱恩最初的锚便是塔罗会成员的信仰。哪怕权力至高无上,非凡者还是需要在社会集体中,需要群众的力量,才不至于沉舟翻覆。从锚的设定可以看出脱离社群的巨大风险及现今存在的群体孤独现象,在当代社会下,人们需要多元化的人际关系以确定自我存在,完善自我模样,形成自我认同,锚是其中一种具有安全感而又具有亲密感的人际关系,对于个人的认同感与发展有较大作用。

同时,从克莱恩晋升过程中对于扮演法则的不断提炼,我们可以看出“规则”被提到重要位置。总结规则且按照规则叙述正是网络文学类型化套路化的特质,而利用总结规则这一点将力量体系与故事的推动正是网文套路化写作下的创新与反叛,符合当下群众的期待。即便拥有金手指,仍不足以彻底带动实力的晋升,还必须附带精神与思想的提升,这可窥见精神与心灵成长的重要。这一观念也是在当下经济发展,物质生活得以满足,恩格尔系数逐渐下降的社会现实下的产物。且历经波折而非轻而易举而获得的实力能够带来更为高级的欲望满足,人物的代入也会显得更加正义道德。在重重情节丰满下更为顺耳委婉的作者思想容易被读者接受,而非站于说教地位,产生抗拒感。

此外扮演法法则也具有隐喻性,人的成长离不开规则,个体在找寻自我的过程中需要顺着社会框定的规则下进行,同时其过程本身也是不断为自己总结人生法则以定义自我、提炼人生的经过。“故事本身就是修炼”的设定也抓住了生活本质,密切贴合社会现实。读者于现实世界中的成长与修炼亦是历经各类故事而达成。这让魔幻落入现实,读者极易与文本产生共鸣,继而推动他们自然地顺应代入,同主角共成长,于自身具备启发思考意义,而非局限于娱乐消遣价值。

在小说残酷阴沉的总体设定氛围笼罩下,扮演法还暗含着世界的荒诞感与人性的扭曲,展现了命运悲剧。人企图用理性探索世界运行发展的规律,由此产生亵渎石板、记录魔药体系内的研究总结,并借助扮演法逐步成长。然而人类的理性不足以丈量世界,未知的恐惧始终笼罩于心头之上,神的不可直视,呓语能够产生轻而易举的毁灭力量都意味着世界混沌而混乱的本色,体现人与世界难以弥合的割裂感,奠定荒诞底色。

纵观整部小说,清晰可见人物与其命运间不可抗拒的矛盾,“普通人死于非凡。欲望魔女死于爱情。阴谋家死于忠诚。牧羊人死于信仰。梦魇死于梦中幻影。死神困于冥河。窥秘人死于无知。烈阳扼杀远古太阳的光。黄昏巨人倒在黎明之前。一切都是必要的牺牲,空想家从未存在。旅行者死于归乡。偷盗者最终一无所有。不属于这个时代的愚者陨落在旧日之都。失去理智的半个愚者只是在向他的家人哭诉。”人的按部就班下,命运竟然反向偏离,距离本真欲望愈行愈远,扮演法在其中推波助澜。魔女拥有魅惑的能力,保持青春永驻之姿,具备女性的正面吸引力,却最终得不到自己的爱情。“阴谋家”序列擅长策划察觉阴谋以满足自我,而其代表人物红天使梅迪奇却因为自己对远古太阳神的忠诚而被利用挡枪,下场凄凉。窥秘人应是对神秘学知识掌握较全之人却因为轻信呓语的无知而死亡。情节如此设计安排下,人类欲望与能力的难以匹配,追寻人生生存意义而不得的悖谬就更凸显荒诞,进而蒙上一层悲剧感。个体命运的终点皆是死亡,故而人生若论结果终究是荒诞的失败,因此人生的意义并不全在此,而更多侧重于过程。如何理解生活过程就是个人尽可能找寻人生意义的过程,必须避开生活现实荒诞的干扰与个体的异化,才能找寻真正的自我。

扮演法所表露出对人的认识与弗洛伊德的人格结构理论有异曲同工之妙。扮演法提供一条自我向超我形成的捷径。“捷径”虽意味着快,却并不担保好。在绕过阻隔之时,人或许已经交易了自我的部分为代价,以损害自我的方式去获得能力的晋升,去无限逼近超我的存在。人是不能够完全到达超我境界,同时也必须保持本我,回归个体,因为这是自我存在的基础,完全超我会使自我失控。因此三者必须同时存在且保持平衡,才能保证人格正常化发展。因而在人生的前进道路中,我们必然不断找寻并完善自我,守住初心,回归个体。对自我需求与价值的不断找寻映射出当下浮躁社会下群众的迷茫与异化。乌贼也与众多作家一般,去审视人类的内在世界,探讨个体生存,体现人类思想荒芜的生存困境,以赋予文本独特立意,给予小说更多的文学性与思想性。

3.人神对抗的回溯与超越

小说中的神性是理性的代表,而人性则是感性和理性的结合体。小说中非凡者的成神之路便是逐渐抛却感性的结果,而这感性的抛却造就了许多的悲剧,显示着作者对成神之路的另类考量。

类似于俄罗斯宗教哲学家认为人是神性和人性的完整统一体的观点,这本小说也认为人蕴含着神性,但不同的是,这本小说的神性却是人性中理性部分的凝练和提取,形成神性从属于人性的吊诡逻辑。小说中,凡人和非凡者的设定呼应着“知善恶树”的逻辑内核。恶是感性的结果,而感性也是人相对于神的独特存在,非凡者的晋升即是神性在人性中占比的提升,直至变为纯粹理性的存在,同样没有善恶之分。把理性奉为神话,是启蒙运动期间乃至至今都存在的现象,但这本小说通过展现众多次要人物的悲欢离合让读者感受到了感性的魅力,就像老尼尔为了亡妻甘受失控风险、埃德萨克王子知道真相后仍旧庇护特莉丝、黑夜女神因为故乡的情节而放弃阿蒙转而帮助克莱恩等等,还有主角自身对人性最强烈部分的刻意保留以及对战阿蒙体现出的“人类勇气的赞歌”,都让读者感受到混沌、黑暗的大背景下,人性的光辉式爆发。正如人文主义的宗匠——伊拉斯谟一生也未能看见甚至直到现在也没有出现他心目中的理想社会,但当美化暴力原则的马基雅维利主义登上政治舞台,当要推翻迷信的理性主义把自己变成神话,又当象征先进的科学主义把人类异化,伊拉斯谟的人文主义精神一直以人类古老的梦想的形式给予欧洲乃至世界新的希望,而人性的怜悯和人类勇气的赞歌则是作者对维多利亚时期和现今社会的一种人文主义精神的呈现与赞扬,让读者找到心灵的寄托。而在新时代来临的情况下,保有人性并不断追问一切存在的合理性,重新建构价值体系,才能消去高科技发展带来的末世阴影。比如在小说中克莱恩多次经历和感知的世界也就是资本主义和现代社会的阴暗面,其中一个就是作为理性象征的神性成为了邪神降临的温床。

这种对感性“网络文学创作主体表现了新时代的人文精神、审美情怀,游历于网络之间个体生命的审美理想追求, 不是技术性的未来展望, 而是审美感性和审美理想的高度融会”,本文作为以“表达”先行的小说,在谋篇布局、人物设定上都紧扣着人性和神性的对抗和融合,而主人公克莱恩,则是其思想凝练表达的叙事载体。

“后现代文化以令人眼花缭乱的视觉形象解构了传统文化关于现象与本质、符号与意义之间的深度模式,而互联网文化将进一步深化和普及这个解构进程”,尽管拥有大量的诡谲情景和普遍的现实观照,但不同于拉丁美洲的魔幻现实主义,这本小说同许多网络小说一样,其符号和意义之间的关联是浅性的、一望即知的。

人性有优势必然就有劣势人性是经不起推敲和考验的,这是今人常常提及的。作者也没有规避这一点,在次要人物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神性的发展是人的精神修炼的结果。变成非凡者意味着开启全新的人生,而升级也不再是毫无隐患的开挂,每一次的晋升都伴随着失控的风险。为了避免沦为封印物或非凡材料,非凡者不得不步步为营、小心翼翼,掌握扮演法“你能加班成任何人,但你只能是你自己”(无面人卷第249章 收获)的核心思想。在这一精神的修炼途中,非凡者得以对人生产生更加深刻的理解,对自我的认知也更加清晰。而在这个喧嚣的时代,清醒的认知正是读者所渴望的。由此可见,作者远不是神性的警惕者,而是神性的探索者。

对于克莱恩来说,神性加持下的人性不断得到更高境界的提升,然而人性没有迷失于神性的权威,反而实现了超越,呈现出一种对本我的回归,属于否定之否定语境下的实在超越。于是克莱恩就在这样的回归与超越中寻觅到属于自己,甚至是属于一个时代的英雄主义。他们的内心洋溢着美好的人性,视力量为手段而不是目的,更多地沉醉于普通人的世俗幸福中,为了守护更好的生活而奋斗。

在个性极具张扬的时代,英雄的道德完美越来越为读者所排斥,容易形成“叫好不叫卖”的局面。但抛却完美化的叙述而转为个性化的关注则容易引起读者的共鸣和好感。同时,中国蒸蒸日上的发展局面给予了国民巨大的信心和无限的期待,让网友敢于并乐于欣赏国人对全人类,尤其是西方世界的解救。这本小说明显具有以上两点的特征,但与之相对而更具隐喻性的,是这本小说的主题之一,与其说是人性与神性的融合和对抗,不如说是一个愚者或者是一个人的精神旅程。从开始的“天真无畏”到神化,克莱恩在神性的消化下,日益理解和掌握着祸福相依、混沌复杂的世界和人生的本质,在经历巨大的痛苦之后,渐渐开始充当一个旁观者的形象,但最后还是实现了感性支配下人类的真诚的怜悯和牺牲的勇气的突围,实现自我的和解,达到一个全新的人生阶段,成为一个卓越的人。而这也是现代人难以做到却向往的,正如深合网民心意的话,认清生活的真相后依然热爱生活的,是世上仅有的英雄主义。

结 语

随着网络小说的发展,越来越多的作者满足于“现实以上”的世界架构,缺少足够的想象力与耐心建构文本世界,导致了网络文学的同质化倾向。但《诡秘之主》的作者乌贼以审慎认真的写作态度和“知识考古”的倾向,查阅大量资料,不断完善设定背景。这使他能在利用现有写作套路下,进行“反套路”的写作。它融合克苏鲁神话、西方神秘学、卡巴拉神秘学、蒸汽朋克、类SCP等元素,架构起设定宏大、内涵丰富、细节清晰的幻想世界,同时又加入极具游戏特色的22條有趣的晋升途径、220种魔药、220种“职业”的晋升体系设定,使整本小说丰富且新颖。

乌贼将“艺术源于生活又高于生活”这一信条展现得淋漓尽致。他以适当的调侃等趣味性手段有效地缓解小说中宏大的史诗化的沉重背景及内涵,利用隐喻拓展小说的剧情叙事,将主题不断深化,提高小说的思想境界和人文内涵。《诡秘之主》是“一部提升了网文品格,融汇了人文内涵的典范之作”,它为玄幻小说如何与现实相连开拓了一定的空间,为网络文学精品化转型提供了极具可行性的操作样本。

注释:

①本文原文50000多字,系杭州师范大学单小曦教授主持《新媒介文艺批评》研讨课系列成果之一。陈曦参与了研讨和部分初稿写作,周冰教授在稿件修改和定稿方面付出了努力,在此深表谢忱。

②③④曲春景:《神话思维与艺术》,载《文艺研究》,1993年第6期。

⑤参阅熊欣、宋登科:《〈克苏鲁神话〉中的恐怖元素——兼谈洛氏恐怖》,载《沈阳大学学报》,2018年第2期。

⑥⑨刘一南:《亦隐亦显,动静等观——试析早期犹太教卡巴拉的上帝观》,载《外国哲学》,2019年第36辑。

⑦⑧王祥:《网络文学创作原理》,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5年版,第47页。

⑩伊塔洛·卡尔维诺:《我们的祖先》,吴正仪译,译林出版社2008年,第486页。

爱潜水的乌贼:《塔罗牌的对应》,微信公众号:爱潜水的乌贼,https://mp.weixin.qq.com/s/LqfH7OiYmz7omuZbEYv2Aw。

刘慧慧:《论玄幻小说力量设定的“金字塔”模型》,载《网络文学评论》,2018年第6期。

参见https://www.qidian.com/rank/collect?chn=

21&style=2&page=1,數据更新至2021年02月01日。

黄鸣奋:《超文本诗学》,厦门大学出版社2002年版,第90页,第227页,第136页。

西摩·查特曼:《故事与话语》,徐强译,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3年版,第126页。

胡亚敏:《叙事学》,华中师范大学出版社1994年版,第142页,第144页。

米克·巴尔:《叙述学:叙事理论导论》,谭军强译,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15年版,第115页。

刘小源:《二次元文化与网络文学》,载《东岳论丛》,2017年第9期。

福斯特:《小说面面观》,苏炳文译,花城出版社1984年版,第41页,第58页。

yearcuiweidong:《何为愚者?》,百度贴吧,https://tieba.baidu.com/p/6644960407?share=9105&fr=share&see_lz=0&share_from=post&sfc=qqfriend&client_type=2&client_version=11.10.8.6&st=1604484075&unique=27D4F9D96175FBCCFE30546E28216479。

Cola·Poisoning:《抄录——诡秘之主完结感想》,豆瓣,https://www.douban.com/note/770883551/。

柯秀经:《网络文学的审美特质》,载《华南师范大学学报》,2003年第5期。

巫汉祥:《网络时代审美意识的变异》,载《厦门大学学报》,2001年第2期。

(作者单位:单小曦,西南科技大学文学与艺术学院;殷湘云、许嘉璐、徐怡情,杭州师范大学人文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