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北
“社畜”的自我标榜是人们强行咽下工作苦酒后的情绪逆流,不是痛快的宣泄,只是无奈的反酸。由日语“会社”(公司)和“牲畜”结合而成的“社畜”传入以来,迅速代替“加班狗”,成为深受工作压榨的人们对号入座与频繁引用的热语。虽“加班狗”的直截坦白同样“确保”了生计之艰涩,以及自我贬化之坚决等心理的传达,但从语温上讲,仍不及 “社畜”一词所透露的冷感。中文之“社畜”正是在对“社会”与“牲畜”的组合缩略和意会扩展之间,更出色、有力地演示了生存的粗粝。而且,“社畜”把无止境的加班所造成的无望扩展到范围更大的社会领域,也就是说繁重工作带来的劳累费力之感,经由“社畜”的“命名”迅速引发了更多被屠宰状况的联想。幸福被催折的各种恶劣情形在“社畜”的调集下一时奔迸而出,展现我们无往不在其中的生存困境。
“996”发酵为社会热门事件以后,人们似乎更彻底地进入到一种共识性的焦虑认同中,即意识到工作高压下的焦虑不仅仅是个人无力感的体现,更是群体性的精神疲钝和苦痛。舆论也开始倾向于将焦虑难以排遣的原因,从个人的自我委顿转而指向社会结构性不良——虽也未能真正形成讯问之势,但那些对此逃避和美化的声音却显得格外冷漠且突兀。
“社畜”为精敝神竭的中青年们勾勒的风格画像,大体总是劳苦软耷之形象,但在热播剧《无法成为野兽的我们》里面,职场中的女主角姣好的面容上总是不得不堆出的卑微假笑,击中“社畜”忙碌、疲乏、难过之外另一个更加“扎心”的特点——虚假。如果说与牲畜一样的劳碌已令人自觉屑微无比,那么职业假笑的保持更是苦甚于牲畜的难堪折磨。因牲畜还能作出表里同一的疲乏的流露,而人虽已不再奢望鲜花的慰藉,却不得伪装表情以请求面包的救济——“苦”连同着“假”的“社畜”表征这才“刺穿”牲畜被压迫状况之简单,而使人性的晦涩被放在了日常为我们所反复咀嚼。
前有工业化的“机械性”把“社畜”安排在转身艰难的车间,后有互联网以及各种无孔不入的技术的“自由性”模糊了“社畜”工作和生活的界线——这样一幅“工作洪流从私人屏幕涌出,蔓延到房间细部”的画面想象足以令人不寒而栗,我们这才抱紧“社畜”这身毛皮承认我们已为工作所伤。
在再次深感无可奈何后,“这届”网友又运用熟稔的套字游戏把同音的成语捋了一遍——“无畜可逃”“畜心积虑”“设身畜地”……皆令人“望文生义”,忍俊不禁。但是对“社畜本畜”而言,无论是自嘲,还是自认,都消解了反抗的欲求,“失势”之躯将渐渐不再有情绪的高涨。而甘做“社畜” 的心思,一旦与存在无意义感交汇,空心的内部便只有牲口般粗重喘氣的回响,服役之暗夜难再穿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