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中的松油香

2021-11-30 06:17杨燕云
师道 2021年10期
关键词:松树袋子母亲

杨燕云

上学是农村孩子的最佳出路。从小生活在农村的我,对农民的生活深有体会,知道面朝黄土背朝天的不易。因而,“读书改变命运”不只是父母在耳边的唠叨,更是我心中最坚定的信念。

记忆中,父母每天从早忙到晚,从未间断。除非下雨,才安心在家休息半天。若是接连下好几天雨,心里就会犯嘀咕,怎么也坐不住,穿上雨衣也要到田里逛一圈。农忙时节,母亲更是马不停蹄,天还没亮就点起油灯,下地里拔秧苗。等我们到田里,秧苗足够我们插一个上午了。中午她也不休息,撑一把太阳伞继续在烈日下拔秧苗。如此辛劳,却从来没有听母亲抱怨过什么,顶多会对我们说一句“要快点,活会落下”之类的话。我的家乡在麒麟山脚下,比较缺水。六月农忙时节,村民经常为田水而闹矛盾。因此村委会按时间来安排轮流放水。半夜三更,父母经常要去放田水。

为了生计,父亲的主要工作就是上山钩松油。一年之计在于春,二三月就要忙开了。他白天上山修松油路,观察哪一棵松树可以钩油,晚上则在油灯下准备着钩松油的袋子。袋子的制作方法不难。首先把一根长竹子修成许多像筷子一样的小棍子,两头扁扁的。然后把买回来的油纸(防水的)按三角形剪开,一个三角形刚好可以做成一个装两公斤左右松油的袋子。接着把剪好的油纸三边分别卷到修好的小棍子上,把边缘放到油灯上轻轻一烧,离开火苗快速用手捻紧边缘。一个袋子就制作完成了。

做好了袋子,父亲就要上山住了。在村子附近的松林租金比较贵,父亲舍不得花钱。远处山上的松林不用交租,但不集中,钩一次油要爬三个山头。父亲先把修好的小棍子钉在松树上油最多的位置,每棵需要两根小木棍,然后直接把袋子挂上就可以装油了。钩油很讲究方法。刀子是专门为钩油设计的,每棵松树只割两刀。一刀顺着袋子的左上方绕着松树干向后轻轻一划,另一刀用同样的方法向右划,两条沟刚好可以连在一起。高大壮实的松树立刻冒油,不一会儿就顺着划开的小道流到袋子里,就算是成功了。每天坚持在松树上划两刀,日积月累,一个月左右,袋子里的松油就满了。如果松树长势很好,太阳又猛烈,半个月就可以换袋子了。整个夏天,父亲都来回穿梭于松林中,衣服没有一天是干的。经常光着上身,搭一条毛巾在肩上。毛巾是用来擦汗的,只要一拧,汗水就哗哗地流下来。

最值得高兴的就是收松油了。这一天真是又紧张又兴奋。天还没亮,父母就拿着肥料袋和扁担匆忙上路了。天气很热,必须早早开工。我负责在家煮粥、烧开水,给他们送去。母亲出门时,总会叮嘱我不用着急,慢慢煮。可我总在父母出门后就立刻起床了,怕自己很快又睡着,误了时间。

那条山路自己不知道已经走了多少遍,弯弯曲曲,陡峭得叫人几步就想休息。如果没必要,真不想折磨自己。可每每走到山顶,视野一下子开阔了,山脉连绵起伏,几个村庄散落在小山头之间,公路、田間小路错落有致,一幅优美的山村远景画展现在眼前,心中不禁有一种“站得高、看得远,一览众山小”的舒畅。带着欣赏的心态走山路,感觉舒服极了。

看到父母时,他们已经收了好几袋的松油了,衣服湿透。父亲的手沾满了树叶之类的脏东西,额头的汗水不停地冒出来,光着上身的父亲只能靠左右摇头甩落汗水。在父亲的指引下我也帮忙收松油。手一沾上松油,如果被蚊子咬了,就只能折断树枝来戳自己止痒。后背抓不到,只能靠着树木蹭一蹭。父亲也经常这样做。有的袋子挂得很高,为了多赚钱,即便再高,父亲也想办法钩到油。有一次,父亲不小心从一棵松树的搭桥上掉下来,头部撞到了搭桥的松木上,昏过去几个钟头才醒,让人胆战心惊。可父亲讲述这样的遭遇时,总是很开朗平和,一点不觉得后怕,还讲得很幽默,让人听了很愉快。

真正的人生觉解,总是包含着我们最为本真、最为切己、最为深刻的情感体验。父亲的憨笑让人感觉亲切,每当他向我讲述自己的“光辉事迹”的时候,我都会很欣赏地去感受。我心疼自己的父亲,他需要我的鼓励;我也为他争气,尽力去分担父母的辛苦。因此,在收松油的过程中,无论是蚊子咬,还是不小心摔一跤,我总是挺住,不埋怨,不撒娇。

所有的松油都收齐了,只剩最后一步工了——运松油。山路崎岖,连空手走也不容易,况且肩上要挑上七八十斤重的松油。运松油要一整天,母亲前一天晚上也要住山上。第二天8点左右,父母已经把一千斤左右的松油挑到半山腰了。当我送粥到山上的时候,太阳才刚刚升起来。父母的衣服没有一处可以擦汗,已经全湿透了。我把眼泪咽回肚子里。跟在母亲的背后,过很难走的地方时,我大气不敢出,生怕影响母亲专心走路。山路很少人走,路面让雨水冲洗得生成了一条条小沟,一点平整的地方都没有。担子把扁担压得弯弯的,要是母亲没有控制好向下的力度,身体很容易向前扑倒,或者滚下坡。因而,每一次遇到这样的路,我都会替父母捏一把汗。母亲的裤脚是挽起来的,脚上穿一双草鞋,那草鞋装着汗水,母亲每走一步,鞋子就会像石磨一样发出声音……

每一次跟随父母上山收松油,我都告诉自己一定好好读书,珍惜每一分每一秒。我要像父母那样顽强拼搏,勇往直前。心灵感悟作为一种精神能力,可以突破时空局限,永恒地指引我们。父母面对艰难生活的乐观,是我学习的动力。

每个星期,父母给我五块钱作为生活费,我一般只花两块钱左右。每餐不是一毛,就是两毛,很少超过三毛钱。自己也喜欢从家里带来腌菜或者酱油,不买菜的时候,就吃酱油饭。面对同学每餐五毛甚至一块的菜钱,并没有羡慕,而是一心把心思放到学习上。对自己的弱科,打起十二分精神听课。古人用悬梁刺股来坚持学习,自己则学着把辣椒放到书桌里。晚修困的时候,就咬一口,让大脑清醒一下。宿舍的同学睡觉了,我还在路灯下看书,以古人凿壁偷光的干劲坚定读书的信念,目的就是考上师范——广东高要师范学校。这所学校只有两个公费名额,对于家境贫困的学生来说,真是雪中送炭。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比起大山里钩油的父亲,自己已经轻松多了。我一定要争气,别人只看一遍书本,我最起码要看三四遍,勤能补拙。

经过坚持不懈的努力,我真的考上了高要师范,而且是公费。父亲闻讯,激动得老泪纵横。家里出了一名人民教师了,以后就有了铁饭碗了,这在农村是一件非常光荣的事情。高兴过后就是筹钱交学费了。父亲预计每个月给我150元作为生活费。第一学期学费和生活费要2300元左右,这可是一笔大数目,穷人家借钱是很难的。当时正是暑假,天气闷热,父亲二话没说,就跟母亲商量,多开两百松树,希望多赚点钱。为了让父亲有充裕的时间钩油,农忙时节只有我跟母亲在田里忙了。三四亩的稻谷,我一个人割完,母亲负责打稻谷,把稻谷从田里挑回家里的晒谷场上晒。每天早上起床,我都觉得自己的腰有种直不起来的感觉,可为了不让母亲看到,我还是坚持着。一去到田里,就低头割稻,有时候实在受不了了,就用手撑一下腰部。插秧的时候也一样,母亲负责拔秧苗,我负责插。农忙虽然辛苦,可我们都不埋怨,而是互相鼓励与帮助。我下定决心,回到学校要好好学,为理想而奋斗——当一名人民教师。

带着梦想,我踏进了高要师范的大门。“我要珍惜在校的三年师范生活,学好本领,为当一名合格的人民教师打下基础。”我是这样想的,也是这样做的。首先,积极锻炼身体。除了做好每天的两操(体操、眼保健操)之外,早上坚持跑步、压腿。参加每年的校运会,发挥自己跑步的特长。练好基本功。坚持说普通话。进行三字训练(钢笔字、毛笔字、粉笔字),做到每天各练一个小时以上,星期天勤练毛笔字,有时候一练就是一整天。勤练声,每天早操后进行小小课的美声训练。音乐课上在音乐老师的指导下学习唱歌技巧,有空就练歌喉,积极参加班际大合唱。节日放假不回家,主要是路费贵,就在宿舍看《演讲与口才》,这是在学校附近的书摊上买的旧书,是我最喜欢看的书刊,里面有很多为人处世的道理,让我受益匪浅。除了睡觉跟吃饭,我的时间基本都用在学习上。真正是“课室—饭堂—宿舍”三点一线。师范三年的学习生活是愉快的,充实的。然而中专学历对于一个未来的老师来说远远不够,为此我参加了全国的高等教育自学考试。通过专业知识武装自己,不断努力,考完大专,继续考本科。

最终,我没有辜负父母的期望,毕业参加广东封开县公开招聘教师的考试,以第一名的成绩通过笔试与面试。踏上了自己梦想中的教师工作岗位,内心无比自豪与骄傲。

我想,人应该从很小就体验经过艰苦努力获得成功的快感,学会进行有目的的追求。十年自考磨炼了自己的意志,在以后的工作中,我会继续坚持学习、成长。

回首往事,内心最感谢的是在背后默默支持自己的父母。感谢他们辛勤的汗水,更感谢他们面对艰难生活的勇敢、坚韧和乐观。

(作者单位:广东肇庆市封开县白垢学校)

责任编辑 晁芳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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