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内心理治疗师胜任力评估研究述评*

沈 洁 吴正言

通信作者：吴正言(1984-)，男，硕士，副主任医师，研究方向：临床心理咨询与治疗、心理危机干预。E-mail:birdull@126.com

心理专业人才队伍建设是社会心理服务体系建设中的核心环节之一，是其他一切心理专业工作开展的重要基础。然而，目前心理问题与相关需求持续剧增，心理专业服务机构与人员看似数量众多，但总体水平能力良莠不齐，缺乏成熟有效的心理专业人才培养与考核筛选体系[1]。面对量大面广的全国社会心理服务体系建设试点项目工作，可用、适用的专业人才却显著缺乏。如何更好培养和选拔实践中可用的专业人才，特别是提高他们在心理服务行业中的胜任力，是社会心理服务工作的重要课题。

目前，我国心理师资格证书由两个部门颁发。一是国家人力资源和社会保障部，经过职业鉴定中心统一考试后颁发的心理咨询师资格证(三级和二级)。2017年，人社部取消了心理咨询师职业资格的认证。但这一部分咨询师仍然是国内心理健康服务人员的主流群体。二是原国家卫生部考试颁发的心理治疗师技术资格证书，这类证书的持有者目前是各级各类医院心理科、神经内科心理服务工作的主力军。一般来说，心理咨询师面对的来访者是正常人，主要处理人际、家庭、职场、事业发展等方面的压力和关系问题。心理治疗师面对的是患有精神障碍的患者，工作地点主要是在医院。本文以心理治疗师为主要对象、同时参考针对心理咨询师胜任力的评估研究，讨论目前国内心理治疗师胜任力评估研究情况。

1 心理治疗师胜任力评估的指导原则

心理治疗师的胜任力被认为是一种从事心理健康服务工作必备的知识、技能和个人特质的整合能力[2]，因为该胜任力的复杂性，对其评估也非常困难：不仅要评估知识、技能和态度等多方面能力，还要考虑其受教育、受训和实践情况；评估工具需要清晰、客观、有足够的信效度，并且需要以公开、透明和一致的方式组织实施。

为了确定评估临床心理学从业人员胜任力的有效方法，美国心理学会(American Psychological Association)主办的职业心理学胜任力评估工作组制定了“胜任力评估指导原则”(以下简称“指导原则”)，该原则认为，胜任力是一种通用的、发展性的能力，其中知识、技能、性格、自我认知、动机和信念-态度被视为一个整体[3]。有效评估胜任力不仅需要关注专业工作者单个能力领域的知识、技能和态度，还需要注重其横跨不同能力领域的整体能力。

“指导原则”中指出，胜任力评估应该是多特质、多方法和多来源的。多特质指的是包含知识、技能、态度、表现等多方面指标。多方法指的是用不同测量方法评估胜任力，如笔试、面试、督导评分、计算机评估、模拟环境下的标准化测试等。多来源指的是从不同环境、多个来源收集信息。有效的胜任力评估不仅包括督导评估，也包括观察者、患者和同事的评估。

“指导原则”同时强调，评估方法必须整合形成性评估和总结性评估。形成性评估是在培训过程中对受训学员胜任力进行直接、深入的反馈。总结性评估是某种结论性的评价，通常在毕业、晋升和认证时进行。在不同的评估阶段，二者相互作用，为专业工作者完善专业行为提供依据。

2 国内心理治疗师胜任力评估的研究现状

从2006年开始，心理治疗师及心理咨询师胜任力评估的探索和研究开始在国内受到比较广泛的关注。

2.1 研究方法从经验学习走向本土探索

一方面，我们对治疗师胜任力评估的研究集中在取他山之石的经验学习上。例如，李晓虹等[4]、江光荣等[5]、向慧等[6]、金参花[7]、张爱莲等[8]关注了包括美国、加拿大、墨西哥、英国、韩国等在内的国外心理健康服务人员的胜任特征、研究情况、教育与培训状况、资格认证和管理制度等。

另一方面，我们也开始了自己本土的探索和研究之旅。这些探索和研究大概可以分成两个部分。

一是实际工作的经验总结。如樊富珉[9]在2018年就结合自己多年的教学和临床工作经验，对心理咨询师核心能力(即胜任力)进行了总结，归纳为知识、技能和态度/价值观三个层面。温培源等[10]在《中国心理卫生杂志》相关栏目中就自己的工作经验进行了分享，探讨了具备哪些条件的个体会成为好的咨询师。

二是多方法的科学探索。其中使用最多的是行为事件访谈法。行为事件访谈法是美国心理学家McClelland提出的。他结合关键事件法和主题统觉测验，采用开放式问题引导受访者对其行为进行回顾和探索。张凌[11]、向慧[12]、罗耀平[13]、王润强[14]、梁悦[15]、刘晶等[16]、吴垠[17]都使用了该方法。向慧等[18]检验了行为事件访谈法用于心理治疗从业者胜任特征评价的可行性与可靠性，发现该评价方法具有可靠性和有效性，可以用于我国文化背景下的心理治疗从业人员胜任特征模型的构建。除了行为事件访谈法，文献法、问卷调查法等研究方法也被广泛使用。

2.2 评估来源涉及三个方面

从评估来源角度而言，国内目前胜任力评估大概包括三个来源：督导师/专家评估、来访者调查和心理治疗师自评。

张宁等[19]采用问卷调查法，从来访者调查和治疗师自评两个角度了解了社会对心理治疗、咨询工作者的期待与要求。王立冬[20]运用自编问卷对高校、医院心理工作者及受训学员进行了调查，总结了心理健康工作者需要具备的人格特质。张爱莲[21]的研究则涵盖了上述所有三个来源。而上文提及到的以行为事件访谈法为主要方法进行的研究，大多会从督导师/专家评估及治疗师自评两个角度来进行。

笔者也发现，在这三个来源中，使用得比较多的是治疗师自评和督导师/专家评估，针对来访者的调查相对少一些。估计因为涉及保密、知情同意等因素，实际中进行来访者调查会更困难一些。

但是，不同评估来源容易导致胜任力评估标准不统一。且有研究表明，健康行业从业人员自评和外部测评之间关联不明显，自评的准确性不是很高，与实际效果缺乏一致性[22]。此外，来访者调查和督导师/专家评估，也有一些主观性偏差。

2.3 研究对象区分不明，样本较小

从研究对象而言，受我国心理健康服务行业发展特点的影响(心理咨询和心理治疗在现实工作领域中的界限目前并没有那么泾渭分明)，大部分研究未明确区分心理咨询和心理治疗；一些研究作了区分，并选择其中一种作为研究对象，还有一些研究明确区分后会涵盖心理治疗师和心理咨询师两种身份。张宁等[19]、王立东[20]、向慧[12]、吴垠[17]、张爱莲[21]、周诗雪等[23]的研究对象都涵盖了心理治疗师。但总体而言，更多还是集中在心理咨询师方面，研究对象以各级学校心理工作者居多。

此外，目前的研究绝大多数样本量相对较小，大多不过百人，且通常来自于某个特定的领域或者地域。只有少数研究样本量相对较大。如李小艳[24]选择了493名已经获得职业资格证书的心理咨询师和167名正在接受专业培训的学员作为研究对象；王立东[20]选择了47名社会工作专业本科生、29名专业心理咨询工作者(此处的心理咨询工作者涵盖了高校心理咨询师和医院心理治疗师)、54名受训学员、69名接受心理服务的来访者为研究对象；样本量最大的大概是张爱莲[21]的研究，其研究对象涉及来自多个省市的几千名心理健康工作者。

随着胜任力研究的逐渐成熟，后续必然会细化到不同领域及不同职业发展阶段心理治疗师所需要的胜任力，如新手治疗师和成熟治疗师的胜任力要求显然是不同的。实际上一些研究者已经注意到了这个方面，会将胜任力评价标准区分为基准性胜任特征和鉴别性胜任特征。如吴垠[17]与向慧[12]对二者都进行了区分并研究。还有一些研究者选择了其中一种进行研究，张爱莲[21]主要研究的是基准性胜任特征，罗耀平[13]、孔珊珊[25]则主要集中在鉴别性胜任特征的研究上。当然，也有很多研究未进行相关区分。

2.4 模型结构维度和具体指标繁杂多样

相对于研究方法和对象，胜任力评估所得模型的维度和具体指标就较为多样了，迄今没有比较公认的结论。 张宁等[19]发现来访者对咨询师的期望与要求集中在知识广博、经验丰富、技术娴熟、态度和善、语言表达能力强、品德高尚等方面。王立冬[20]评定出心理咨询师重要的人格特质：职业性格素质、自我完善素质、自我成长素质、人际管理素质、自学能力。向慧[12]构建了心理治疗与咨询从业人员胜任特征模型，包括自我认识、自信、共情、知识、概念性思考、语言表达、尊重他人、培养他人、影响力和自控力；在此基础上编制出《心理治疗与咨询从业人员胜任特征自评量表》。张凌[11]建立了“运动心理学咨询师”这一特定领域的心理咨询从业者的胜任特征模型。胜任特征条目包括：关注细节、潜在干预、团队意识、角色转换、自我调整、同行交流、考虑运动员的长远利益、知识的应用。罗耀平[13]构建了包括影响力、共情、真诚、弹性、支配性、自信、分析性思维、人际理解力、关系的建立、主动学习共十项特质在内的心理咨询师胜任特征模型。王润强[14]则认为心理咨询从业者应该具备自我意识、专业素养、主动性、培养他人、分析性思维、人际理解力、果断性、自我控制和专业成长等特质。谢雯[26]认为心理咨询师的特质应该涵盖职业性格特质、自我成长特质、扎实的专业知识基础、影响力、自我完善等因素。梁悦[15]提出了包括热爱生命、职业兴趣、乐群性、开放、真诚、可靠性、知识经验、行政能力、自我觉察在内的九大因素。吴垠[17]得出了自我控制力、专业知识与技能、人格健全与完善、人际弹性、影响力等鉴别性胜任特征，自我控制力、专业知识与技能、尊重、利他性、开放性等基准性胜任特征。张爱莲[21]得出了心理服务人员的核心胜任特征包含一般特质、专业特质、知识修养、专业技能和职业伦理五个因素，编制了《心理健康服务人员胜任特征问卷》。李小艳[24]编制了《心理咨询师胜任特质自评量表》,包括职业动机、人格特征、人际交往、知识修养、专业技能五个维度。周诗雪等[23]探索总结了临床心理护理岗位的胜任力评价指标体系，包含专业知识、专业技术、专业能力和综合素质4个一级指标，人际交往能力、心理护理技术等10个二级指标，同理心、责任心、咨询技术、沟通能力等33项三级指标。樊富珉[9]认为心理咨询师的核心能力应该包含知识、技能、态度和价值观三个层面，其中，知识包括心理学一般知识、心理咨询相关理论、个体心理发展规律；技能包含个别、团体、心理评估及危机干预四个方面；态度与价值观则主要集中于伦理、咨询师自我觉察和照顾、自我心理调适三个方面。

从以上论述可见，几乎每一位研究者都会得出一个属于自己的胜任力评估模型，并由此构建出相应评估工具。各模型及评估工具中具体指标通常较为细致，但如果未进行维度及结构的划分，而只是囿于指标的罗列，难免让人感觉琐碎；且不同研究者的胜任特征指标用语不一致，即便同一用语也可能内涵不尽相同，同一研究中、不同研究之间胜任力结构划分尚界定不清，让人有交叉混乱之感。总体来说胜任特征模型及评估工具虽多，但并未形成比较公认的看法，信效度也有待检验，难以在实际中进行运用。这是非常遗憾的，也许后续研究需要从“诸侯割据”的局面逐渐走向“大一统”，但这大概是一个极为困难的工作。

另外，目前国内通过研究编制的评估工具仍主要集中在治疗师自评方面，后续还需要考虑用来进行专家评估、服务对象评估的工具。

2.5 几个重要的评估研究

这里特别值得一提的是张爱莲[21]的研究。首先，该研究样本量较大、涉及领域比较齐全。研究中各阶段样本总量高达七千左右，涉及高校、科研机构、医院和私立心理咨询机构多个领域。其次，研究方法、评估来源较为多样。该研究综合使用访谈法、文献法、调查法等多种方法；评估来源既有资深专家，也有心理健康工作者，还有来访者。尤其值得称道的是，该研究对胜任力指标做了结构层面的归纳和确定，将心理咨询师和心理治疗师的胜任力特征归纳成一般特质、专业特质、知识修养、专业技能和专业伦理五个层面，比较清晰明了。

李小艳[24]也对心理咨询师的胜任力维度进行了较好的划分。她在调查了江西省已经获得证书的493名心理咨询师和正在受训的167名学员的基础上，编制了《心理咨询师胜任特质自评量表》，将胜任特质分成了五个维度：职业动机、人格特征、人际交往、知识修养、专业技能。该研究的样本量相对较大，但对象仅限于心理咨询师，五个维度之间还存在一些重叠和交叉。

另外需要提及的是吴垠[17]的研究。该研究不仅总结出了9条基准性胜任特征和11条鉴别性胜任特征，尤其值得称道的是编写了《心理咨询师胜任特征研究编码手册》。该手册中每个指标都有详细解释及评定等级，可以为后续评估研究提供参考。但美中不足的是样本量较小，只有20名心理咨询师和心理治疗师。

3 结语及展望

通过分析总结发现，目前国内对于心理治疗师胜任力评估逐渐重视，很多专家学者都开始进行关注和探究。方法既有国外经验学习、临床经验总结，也有涵盖行为事件访谈法、问卷法、文献法等多种方法在内的系统研究。涉及来访者、督导师或者咨询师等多个评估来源，涵盖知识、技能、态度等多种特质，并且开始扩大样本量，逐渐对不同领域、不同职业发展阶段工作者的胜任力特征开展研究。但总体而言，胜任力评估模型的结构和具体指标都还比较模糊及混乱，并未形成较为清晰一致的看法，因而实践性和可操作性都不强；基本都是总结性评估，形成性评估的研究几乎没有涉及；现有研究所编制的评估工具大多集中在治疗师自评角度，尚无信效度比较被公认的评估工具。这些都亟需国内专家学者进一步探索研究加以解决。

360度评价法或可为这些局限的突破提供借鉴和指导。360度评价法，也叫多信息源评估，是集合多个来源的评分者(如领导、同事、下属、顾客)、系统性对受评者行为绩效和态度进行评估的一种方法[27]，包括设计阶段、执行阶段和评价阶段[28]。有实证研究证明，无论在商业领域还是健康领域，360度评价法都具有较高的内部一致性和评分者信度[27]。目前360度评价法已经成为欧美医疗机构考核医疗人员的重要方法。在美国毕业后医学教育认证委员会(Accreditation Council for Graduate Medical Education)编写的评估方法工具箱中，360度评价法排在第一位[29]。

对心理治疗师胜任力的评估，不仅需要考察专业工作者的知识基础，还要考察他们的操作技能、伦理态度、人格特质和自省能力等多个方面。这不是单一来源的评价方式可以完成的。360度评价法的优势恰好在于可以从多方位、多信息源的角度，提供公平、准确、客观和全方位的评价。有利于避免单一主体评估的偏见和局限，保证了专业权威和全面客观。

另外，值得一提的是，心理治疗师胜任力是一种需要持续发展和增长的能力。这种能力的提高需要心理治疗师不断学习、积累、反思和调整，静态、单一的评估方法显然远远不够。360度评价法注重对受评对象的及时反馈，这一特征更有利于受评者发现自己在胜任力领域的薄弱环节。受评心理治疗师完全可以通过360度评价法更好地发现自己的不足，进而有的放矢地提升和完善自己的胜任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