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调和、弥合到分裂、冲击*
——经学与科举激荡下的清朝端溪书院

2021-11-30 14:01:10解洪兴
广州广播电视大学学报 2021年5期
关键词:汉学经学肇庆

解洪兴 杨 帆 邢 燕

(1.哈尔滨师范大学 历史文化学院,黑龙江 哈尔滨 150025;2.广东肇庆中学,广东 肇庆 526000)

作为古代中国帝王统治术,经学承载着帝国选官和伦理教化的功能。清朝科举、官员任用侧重和奖赏学术人才的政策,均能在经学的发展中找到一致性。统治者一定会对经学进行“术”的改造,经学也会因学术的求真本能沿用自身发展逻辑,二者时而合流,时而冲突。在地方官学沦为考课附庸的诟病不断被世人非议时,书院成为经学传承新阵地。经历了清朝文化分裂政策下的汉宋之争以及后来的经今古文学之争,关于经学的争论左右着书院教学,也更考验着书院如何解决来自朝廷意志、士子惰性、学术内部分裂等各方面难题。作为岭南最高级别的端溪书院自明代即久负盛名,明清易代之际因其所在地肇庆府为两广总督驻节所在,自其复建伊始即被赋予典型意义。

一、端溪书院复建

康熙统治中期,全国性战事渐渐平息,开始考虑意识形态的统一。满洲盛行的萨满文化同中原王朝已经修整了两千多年的经学传统相比,显然不足以服众。满人对汉人忌惮颇深,不愿轻易服膺汉人。虽然康熙最终抛弃了西学,沿用汉人学说,但这个过程中对汉文化的禁止、鼓励和奖赏交替并用,足以说明帝国统治者的谨慎。

出于专制者的恐惧和文化不自信,早在顺治朝就开始禁止书院长久的讲学传统,甚至在顺治八年以上谕的形式禁止新办书院讲学。顺治十四年(1657年)开放书院教育,伴随而来的是针对书院的一整套控制机制。朝廷通过拨给书院经费、选拔考核书院院长、书院生徒报名考试和奖惩,以及纳入礼部条例的书院管理措施等,将书院官学化,[1]按照统治意志开展教育。

岭南文教风气历来落后于中原地区,随着社会的稳定,这一缺憾倒可以成为官员政绩的突破点。吊诡的是,地方官员并没有在文教事业上放开手脚。官员的一反常态恐怕与统治者对待汉文化的态度有极大关系。清朝的文化高压政策,让官员对统治者的心态难以把握,振兴文教畏首畏尾。相比于地方官员,处于中央权力核心的总督大员更能体察上情,于是重建端溪书院使命落在两广总督赵宏灿身上就再合适不过。赵宏灿自幼随其父赵良栋征战,赵氏父子为清朝的开国和稳定立下汗马功劳,就算父子二人在康熙朝获罪被贬,也会很快位复高职,可见其深得圣心。康熙朝从康熙二十四年(1685年)开始鼓励发展书院,但肇庆府地方官员一直未有动静,直到康熙四十七年(1708年)赵宏灿在两广总督任上才重建端溪书院。即便如此,赵总督仍不敢轻易沿用明朝“端溪”之名,新称“天章”,以免招来诛心论的无妄之灾。

书院的全国性复兴为统治者推行文化政策奠定了学校基础。端溪书院以总督课士的最高级别在两广境内选拔学生,并给予丰厚的膏火钱,表现优异者可以直接入仕。如此优渥的条件吸引两广学子争相报考,他们通过辛苦的竞争筛选进入书院读书,自然也不会轻易触犯院规被罚。士子在书院中按照院长要求读书课业,定期祭祀先贤。读书课业习礼,端溪书院成为岭南文化发展的标志性阵地。

二、端溪书院的经学发展与科举困惑

端溪书院并不是一经建立就炙手可热,要到雍正十一年(1733年)才有重大突破。放宽书院政策,是统治者被迫之举,不是在积极主动探索文化教育发展新途径。从明朝后期开始,朝廷主办的地方官学即府州县学,由于专注科考训练而被人攻击太甚,书院趁势勃兴。清初因忌惮书院自由讲学会攻击到统治权威,对书院大加限制,教育重心又回到官学。

严密的文网虽然消除了文人对现行教育的反对声音,社会却没有因为书院被禁而转投官学使其重振。对官学消极回应的集体失声,让教育陷入恐怖的沉默,统治者不能通过官学获得民情,而官学又关乎人心教化。文化教育有着强大的自身繁衍能力,即使朝廷此时限制某种形态,彼时又会以新的形式出现,只不过是时间问题。清朝严禁文人对国家有任何微辞,把文人驱赶到考据的狭小空间,正是在这个被驱赶至的领域里,考据学家们完成了对所谓道统的解构。思想文化领域的堵塞迟早会引发读书人的集体爆发,在此之前统治者必须作出应对。再者,教育如果只是考试,只为做官,帝国统治的合法性会遭到严重质疑。教育必须要树立一个更高层次的哲学追求,才能对文化传承进行反向激励。与其被动应对,雍正皇帝选择主动规范教育发展,书院正是可资利用的既存之物。雍正十一年(1733年)颁发谕旨,赐予督抚管辖境内的高级书院帑金一千两,并规定“封疆大臣等,并有化导士子之职,各宜殚心奉行,以储国家菁莪棫朴之选”。[2]这是开放书院的信号,此后书院快速发展。端溪书院便是雍正十一年确立的标志性书院之一。

端溪书院紧邻两广总督府,从院长选聘到教学举措无不在两广总督以及肇庆知府的许可下进行,这让端溪书院教育教学与统治者的文化政策高度一致。例如,端溪书院的复建正值清朝开始兴起文字狱之际,官员和学者以及与文化最有关系的书院都倍加谨慎。而《端溪书院志》记录的乾隆年间端溪书院第三位院长吴延熙,居然因为在钱名世案中,奉雍正之命作诗文咒骂钱名世不力,而被雍正批评,同批奉命咒骂的官员骂得不好甚至有革职流放的。[3]与流放擦肩而过的吴延熙,自然时时谨慎,不敢与朝廷有任何冲突。与统治意志契合,给端溪书院带来持续不断的朝廷支持,同时给端溪书院带来思想分裂的教育难题。究其缘由,应归结于康雍乾三朝“以汉制汉”政策——一方面继续承认所谓朱子学是帝国统治思想的理论基石;另一方面又鼓励所谓汉学家沉湎经史考证的风尚。统治者的分裂文化政策造成十八世纪汉宋之争,进而引发清朝经学不可遏制的分崩离析。[4]

科举是书院存在的核心目的,科举考试直接指挥着书院的教育内容。端溪书院的考课均按照正式科举考试程序设置。清代科举考试最重要的是四书五经,考生关于四书五经的答题依据不是朱熹便是与朱熹相关的宋儒解读,它们构成清代理学的文本依据。无论汉学家对理学的解构和对科举考试试题的攻击有多严重,除了乾隆二十二年(1757年)将五经从第一场移到第二场降低了五经的地位,统治者始终将朱熹解释的四书固定在第一场的最重要位置。科举考试重头场积习已久,基本上第一场就能定下名次,二三场不过是考官的参考。第一场考试内容成为所有读书人必修科目,当然士子专攻其中的四书八股便毫不稀奇。这种极端的做法到嘉庆年间演变成全国性的教育难题,端溪书院亦未能幸免。专注考课引起的学生反感,加上肇庆府遭天地会洗劫,以至于端溪书院学生“虽岁时封题课试,规矩纵弛,士气不扬……每逢应课,大率借名虚卷,草率塞责”。[5]

汉学家的争取冲击了科举考试的内容,阎若璩、惠栋、孙星衍等对经学文本进行接连不断地进攻,逐步解构了宋儒阐释义理依据的文本的真实性。建立在非真实文本上的义理,神圣性随时会破灭。这迫使庄存与不得不向乾隆帝面陈维护理学统一人心的重要性,寄希望于乾隆帝出面干涉,限制汉学。乾隆正为分裂政策的奏效自鸣得意,自然不会答应这些请求。到十八世纪晚期,科举考试第三场经史事务策终于出现了文本考证类试题,汉学由第三场策论题成功渗入科举考试。[6]汉学家既然已经动摇了科举考试的统一标准,作为文化一统的核心纽带出现分裂,科举之外的门户之争更势同水火。

三、端溪书院艰难调和汉学宋学

较早洞察到汉宋分裂会带来恶果的官员学者包括全祖望、章学诚等,这些学术精英治学勤苦,从乾隆朝就开始极力调和汉宋。博学鸿词科出身的全祖望在戢山书院和端溪书院任院长期间,学生后辈抱有极高期望。

全祖望首开端溪书院祭祀广东先辈名家的礼仪传统,在圣贤楼[7]祭祀对象包括“广宗”江门学陈献章及其弟子、再传弟子12人,“浙宗”阳明学传人2人,黄佐及其弟子2人,共16人。之所以选定此16人,有其深刻考虑。针对当时的门户之见,全祖望时常对端溪书院学生劝诫:“讲学当去短集长,和同收益,不应各持其门户”。[8]清初阳明学被失去天下的汉人认定要为明朝的灭亡负责,如过街老鼠人人喊打,但多非学理之争。全祖望将“浙宗”供奉其中,无疑是在反对这种无视学问的流氓行为。甚至有人认为,全祖望将李材列入其中,就有着调和朱陆、融会诸说、不定一尊的强烈象征意义。[9]

全祖望辈高瞻远瞩的做法并没有被所有人全部认可,主动弥合裂痕的行为反而会被强持门户之见的人看作是和稀泥。六十年后,四库馆副总裁、理学领袖彭元瑞的门生赵敬襄出任端溪书院院长,对全祖望颇有微词。但碍于谢山先生的威名,只有改变全祖望所定的先贤楼奉祀位次,将“不忠于”理学的黄佐从与陈献章相等的位置上移除,换成理学名家丘濬,以及在全祖望《端溪小课题辞》后加按“殆非修辞立诚之道”[10]以泄理学之愤。全祖望为先贤立传,原本是要让端溪学子理清学理脉络,不料却为赵氏捍卫理学门户做了嫁衣。

赵敬襄为理学摇旗,在当时看来实属正常。无论理学遭受多少攻击,抛开门户之见来说,它仍然是维持世道人心的理论正统基石。端溪书院作为两广最高学府,自然要坚持维持世道人心的责任。从复建开始,研习义理之学在端溪书院就有着良好传统。有史可考的端溪书院院长从乾隆时期算起,第一位精通《易》学的刘斯组,就是理学出身。之后的沈廷芳,更是师从桐城派的方苞,终生以经学为己任。再如受到广东学政、理学名家翁方纲赏识的冯敏昌。更为戏剧性的是何梦瑶的学术教育取向。常州学派的汉学家在江南如日中天,汉学大师惠士奇督学广东,慧眼识英才,将“南海明珠”何梦瑶收入门下,时人称为惠门八子之一。然而“惠士奇的广东门生,虽然奉行汉学,却也拥抱汉学的敌人宋学,服膺朱熹的教导,认为礼仪是人类事务的核心”。[11]何梦瑶回到广东,执教端溪书院九年,端溪书院也正是在这一时期才由天章书院始复称端溪书院的。但汉学也不过只是何梦瑶教育士子的一部分内容。何氏并未如好事者所想“既入其门誓死卫教”云云,后来何梦瑶专研医学,成果颇丰,更令汉学卫教者大跌眼镜。

功名是甄选端溪书院院长的条件之一,亦即已经通过科举进入仕途的学者。这些人是理学的受益者,他们通过科举的筛选后,站在人生更高处回看科举和理学,对学问和安身立命有更为深刻的认识,自然也会督促远道投奔而来的求学士子先完成安身立命之所需。

赵敬襄应该想到,他能为了理学修改先贤位次,就会有人为了其他学脉而再次修改。七十年后,梁鼎芬在端溪书院院长任上,重述全祖望不分门户的意义,恢复黄佐的席位。[12]抛开洪杨起事和西方冲击促使十九世纪后半叶士大夫反思经学统一的天下治理不谈,单从教育层面来说,只用任何一派教育学生,都极其不负责任。汉学和宋学的治学门径不同,师长应做的是协助其理清学术发展,帮助其夯实基础,而不是固守门户之见,将对手一律抹黑。即使梁鼎芬把周公、朱熹的牌位从景贤阁移除,他也没有放松端溪书院义理之学的研习。梁鼎芬在端溪书院的继任者、后来又成为梁氏广雅书院继任者的浙江义乌人朱一新,接下梁氏在端溪书院未竟的事业,效仿学海堂,将端溪书院学生的考课分成两部分,一部分在复建的星岩书院中专课经史古学,一部分在本部考课时文,好让院长可以有更加充足的精力指导学生。理学亦在其中,自不待言。

朱一新围绕着士子对科举的态度,精辟地论述了汉宋之争的恶果。他认为,科举考试中的四书文作为义理之学和二三场的经史诸子考订词章经济之学配合得非常周密,其中,四书文是宋学的代表,经艺是汉学代表。科举是对所有学术研习进行的综合检测。不幸的是很多考生特别愿意揣测考官,写出庸俗不堪的文章。这些文章在只重视头场忽视二三场的科场恶习中又能获得好评,原本设计详备的科举三场变成惹人厌恶的头场竞争,能潜心完成全部三场的人数居然不到十分之四。于是有人对重头场进行了纠正,结果矫枉过正,变成了专注二三场。专注二三场的好处是,就算不能通过头场科考,也能因为特立独行获得名声。这种风气让学生尤其崇拜汉学家对理学的进攻。清朝乾隆之前的科举第一场中,士子除了考四书外,还要选择《易经》《书经》《诗经》《春秋》和《礼记》等五经中的一经作答,因此那时士子还能各专一经,第二场中还有表判诸项。汉学家的进攻,使得朝廷不得不将五经移到第二场,并废除了表判。再加上部分理学言论被严禁,科举考试的内容严重收缩。最终的结果是,嘉庆道光以后,想通过这种考试来筛选出一两个儒学名臣是不可能的事。朱一新认为,当时学术衰退、人才缺乏,汉学家难辞其咎。

朱一新站在社会发展的整体角度努力调和汉宋,试图给汉宋融合寻找到一个论证严密的逻辑。他从汉宋学术的起源谈起,认为当初并没有汉宋的分别。汉学宋学是清朝人自己分开的,这种强树汉宋之别的行为并没有真正领会到汉宋诸儒的真意。六经之所以能容易垂教于世,是因为有宋儒的学说作为阶梯。六经的语言特别简练,宋儒的解说就比较多,学问由繁入简。汉儒的训诂也是这样。而且汉儒的最终归宿也一定是义理,并非为了知识的广博去训诂。宋儒因汉唐的训诂已经很详细,义理却不是很完备,所以在治学上侧重义理解读。宋儒绝对不是不讲训诂,朱熹的著作就有大量的训诂内容。汉学家认为汉学只讲训诂更不能信,认为宋儒不讲训诂也是诬蔑之词。在朱一新的论证中,汉学宋学只是治学门径不一样,它们到最后都是通向同一个目标,即世道人心。

在朱一新看来,无论是世运兴衰,还是教书育人,都应摒弃门户之见,在汉宋融合中走向统一。朱一新的努力得到了端溪书院学生的回应,在他去世后,端溪书院受业诸生钟树荣等人感念鼎甫先生教诲,写了一篇饱含情感与肯定学说的祭文。祭文回顾了端溪书院前院长、同为浙江人的全祖望在端溪书院理清学派,“广宗”“浙宗”互相讲学切磋、取长补短的书院历史,朱一新的到来,接续了全祖望的优秀传统。

端溪书院历史上当然不止这么几位融合汉宋及诸家之长的院长,前述乾隆朝的何梦瑶,嘉庆朝的冯敏昌,都在督促学子莫做固步自封之举。冯敏昌更是以学规的形式,规定端溪书院的学生必须兼顾义理、经史、训诂等学 问。[13]

四、阮元偏向汉学引起的纠纷

朱一新调和汉宋的努力,以及他关于汉宋同源的论述值得肯定,但汉宋之争早就越出了学术范畴,甚至一度成为“饭碗”之争。汉宋之争在乾嘉时期愈演愈烈,阮元任两广总督之际(1817年—1826年),终于爆发了汉宋之争标志性事件,涉事双方同出阮元幕府。阮元幕僚江藩刻印《国朝汉学师承记》和《国朝宋学渊源记》,单是书名就在贬低宋学无师承,而且在《国朝宋学渊源记》故意将桐城派忽略不计。这激怒了阮元的另外一位幕僚,来自桐城派的方东树。方东树撰写《汉学商兑》予以回应。然而无论江藩还是方东树,其著作在学术上破绽百出,又或者撰写这几部著作根本就不是为了学术,而是为了“谋食”。这一点朱维铮做了幽默又不失辛辣的描述——“试想,假如江藩将桐城诸老摈斥于‘国朝宋学’之外的策略奏效,那么方东树辈自命‘正学’而藉以为官作幕的‘谋食’术,岂不从此失灵?谁都知道,中世纪晚期热中於趋附权贵的所谓道学夫子,早如顾炎武所讥,把‘知耻’置诸度外,他们最痛恨的是有人染指其饭碗。何况江藩此书意在砸掉其饭 碗。”[14]

阮元是要为这次幕府内部的冲突负责任的。阮元在出任地方大员之前,以清流自居,被称为乾嘉汉学的殿军。随着在地方任督抚的时间日长,考虑问题的角度不一样,愈能看到汉宋分裂给国家带来的危害,故而在两广总督任上推行过汉宋融合。但他禁不住刻书传世和光耀师门的诱惑,居然为《国朝汉学师承记》作序刊印,又创办了标榜汉学的学海堂。世人原本就有投其所好的习惯,阮元口中说着要调和汉宋,实际做着传播汉学的事,汉学追随者自然蜂拥而至。

此时肇庆府的汉学追随者不像广州府士子那般趋之若鹜,倒不是肇庆府的读书人清高,乃是两广总督府从乾隆十一年(1746年)起就已经迁到广州府,凭借学问谋食伸手不及。江藩倒是趁肇庆府重修府志之际,以阮元幕僚的身份,从广州府到过肇庆府,并在道光《肇庆府志》中留下挂名,却没有实质的编修工作。作为惠士奇之子——惠栋的再传弟子,按辈分来说,江藩还应称端溪书院前院长何梦瑶一声“师爷”,此番前来肇庆府,江藩或许造访过端溪书院,却没留下任何文献记载。此时距端溪书院前任院长赵敬襄离职(道光元年1821年)不久,道光十三年(1833年)主动辞官的状元林召棠又执掌端溪书院,端溪书生自然赶不上言必称汉学的风潮。

五、东塾学派实学调和汉宋

无论学海堂创立之初如何标榜汉学,学生还是要通过理学获得功名,学海堂的纯汉学设想变成了汉宋兼顾。融合汉宋的氛围孕育出晚清期间广东首位大儒陈澧及其东塾学派。陈澧提倡实学,主张调和汉宋,作为学海堂学长最适合不过。他的影响并不只在学海堂和广州府,曾多次受邀前往广东各地进行文化活动,如为肇庆府修地方志编订《肇庆修志章程》,到端溪书院讲学,并留下《引书法示端溪书院诸生》一文。东塾先生更为端溪书院培养出了李光廷、梁鼎芬、林国赓等院长,东塾弟子在端溪书院正是沿着调和汉宋、经世致用的实学道路执教。

东塾学派的理念与端溪书院教育思想有诸多共通之处,实学和汉宋融合就是其中的亮点。前述朱一新论科举单重头场四书文之弊,早在明朝就有。明朝的科举三场发展到后期,变成只看头场的四书义三题、五经义各四题的七义,七义中尤重三义。当时人像清朝后期一样,甚至有废除科举的提议。朱一新的实学教育,延续了端溪书院长久以来的教育传统。无论是世纪之尾的梁鼎芬、林绍年、何荣阶、林国赓、傅维森,还是先前道光朝的林召棠,[15]都在端溪书院贯行经世致用的教育传统。

六、结语

从全祖望开始融汇诸家学说,到梁鼎芬、朱一新等人的汉宋调和,端溪书院一直在弥合经学分裂带给教育的冲击。清朝文化分裂政策越到后期,产生的连锁式恶果越发严重。经学已经不仅是汉宋之争,就连汉学内部也出现了分裂,即今古文学经之争。师从朱次琦的康有为在十九世纪末抛出的新学伪经、孔子改制等惊世骇俗之语,备受年轻人推崇。而后康梁入朝改革,这期间所造成的冲击难以估量。端溪书院更是人心惶惶,不知所措。原本就危机重重的经学面临坍塌的危险。康有为曲解及其破坏效应,迫使梁鼎芬、朱一新等学者教育家与之展开论战。可惜世道变迁,论战未有结果,科举制度就在1905年戛然而止。离开了科举的经学,与改称肇庆中学的端溪书院一起,进入到另外一个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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