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知问题与批判理论的审美政治学
——以阿多诺、德勒兹和阿甘本为中心的考察

2021-11-30 10:48王大桥
关键词:阿多诺德勒先验

王大桥,刘 晨

[兰州大学,兰州 730000]

西方美学对感知问题的研究包含格式塔心理学、现象学、分析哲学和政治美学等多条进路,逐渐推动了感知研究从康德式的先验规定转向社会生活中感觉及其意义的生成过程。作为政治美学的重要进路之一,批判理论将感知与政治伦理问题相关联,以多种致思路径思考感知与社会文化的关系。阿多诺、德勒兹和阿甘本作为批判理论不同时期的重要代表,他们的审美政治路径共同指向对康德先验认识论的批判和阐发,使感知问题以不同的方式淡去先验色彩,契合具体且流动的社会文化批评和实践。通过将感知逐步融入即时变动的日常经验,美学理论获得介入并改造现实社会的实践可能。

一、感知超越:现实之上的审美乌托邦

在康德看来,主体难以统摄杂多的现实表象,“一切知觉必须被包摄于纯粹理智概念下,然后才用于经验判断”。(1)[德]康德:《任何一种能够作为科学出现的未来形而上学导论》,庞景仁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82年,第72页。混乱的直观碎片需经时间与空间的形式化,并被知觉判断以概念范畴的形式联结于统一的自我意识中。其审美判断则以无概念、无目的而普遍共通的逻辑契机,将审美愉悦建基于客体纯粹形式与主体心灵能力的和谐一致。保罗·盖耶对审美判断的分析不无见地指出其美学的先验效度,“康德的趣味试图通过一个超感觉的基础,或以现实的本体论假设来解决这个问题,即趣味在主体和客体、特殊与普遍之间的有效性问题”。(2)Paul Guyer,A History of Modern Aesthetics,London: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2004,p.421.康德的先天原则以静态同一的感知关系架构主体与客体,其作为一种形而上学的思考进路,确证了启蒙运动以来人的主体性地位。庞杂的客体被主体以内心先天的感知形式捕捉并过滤,现实之于人成为一种有待被先验主体的心灵结构表象的消极客体。这种先验主体对自然立法的形式将人对现实经验紊乱的感知收摄于普遍有效的意义系统之中,以总体性的认识论哲学将日常生活丰富偶然的经验现象抽象化。脱离经验的知性概念和审美契机对现实的规定在现代社会遭遇理论语境的转化,被阿多诺等批判理论家指认为一种“概念拜物教”,以均质的感知模式遮蔽了日常生活涌动的多元异质的经验客体,同一性的认知模式以一种“新的神话”将主体异化。

康德对感知的先验思考进入批判理论的视域后,指向具体实际的社会问题,逐渐淡去先验色彩。批判理论的现实语境不同于康德,先验主体对感知的规定在于从认识论层面回应知识何以可能的问题,而这种静态封闭的认识论模型难以适应历史性、经验化的社会问题。阿多诺等人面对的恰恰是先验主体与同一的理性原则的极端膨胀,它们以大众传媒、文化工业和商品经济交换原则的形式,作为意识形态隐蔽地钝化个体的感知,使得经验的内容贫乏且淡薄。正如约尔·怀特布克所言,康德对先验主体与经验主体的切分,其目的在于确证自由的道德主体以及法则的自律性,然而这种分离在阿多诺看来实质导致了现代社会之中自由与工具理性的深刻矛盾。(3)[美]汤姆·休恩:《剑桥阿多诺研究指南》,张亮等译,北京: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18年,第61页。康德对异质性直观碎片的先验整合,最终导致启蒙翻转为对个体现实经验的压制。知解力和想象力以一种认知判断的结构成为组织经验碎片的线索,将个体复杂难解、流动生成的生命感受置于可理解的意义系统内,“一切都成为可重复、可代替的过程,变成了体系概念的单纯例子”。(4)[德]马克斯·霍克海姆、西奥多·阿道尔诺:《启蒙辩证法:哲学断片》,渠敬东、曹卫东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6年,第77页。难以认识的自然客体溶解于主客二分的认识范式,先验的总体性哲学最终导致现实生活的全面异化。对感知的先验处理在于以主体普遍共通的表象力调和主客的非同一性,但正是这种调和矛盾的感知结构预先消解了个体日常生活中的感受及其意义的丰富,将个体降格均质化的社会构件。

感知以超越现实的形式指向社会现实的改造。批判理论消极地否弃现实社会解放的可能,阿多诺以“全面管理的时代”指认当时的资本社会,他们通过与日常生活切身经验的切割,以一种“超越性(transcendence)”的感知,在全面异化的社会之外寻找救赎。超越现实的感知方式根植于阿多诺对形而上学认识论的反思,伯恩施坦指出阿多诺对康德形而上学经验的批判在于“解除知性对属于可能经验领域的事物的独断主张。”(5)Bernstein Jay,“Why Rescue Semblance: Metaphysical Experience and the Possibility of Ethics”,edited by Tom Huhn and Lambert Zuidervaart,The Semblance of Subjectivity: Essays in Adorno’s Aesthetic Theory,London: MIT Press, 1999,p.184.其核心在于如何刺破先验主体与消极受动的经验对象之间的和谐关系,让日常生活中意义的可能性重新涌现。贝尔卡伊也谈到阿多诺思考感知的核心在于恢复“作为一种允许经验的连续性的方式,一种包括它自身意义的消失以及不可能的命运来构造的哲学范畴,而非让后者以预先给定的刚性形式为其立法”。(6)Berkay Ustun,“Antinomies of Metaphysical Experience between Theodor Adorno and Philippe Lacoue-Labarthe”,Open Philosophy,Vol.2,No.1,September 2019,p.433.经验的意义的不可能性指向主客体间非同一、不和谐的感知关系。感知的不和谐使得客体的偶然性与异质性相对主体成为首要,而不再是先验主体认知结构的素材,主体与客体在具体语境中遭遇,先验主体在特定的情景事件中下沉为经验的主体,从而消解静态结构化的感知模式对异质性客体的遮蔽。这种主客体难以同一、彼此互动的生成关系使得经验表象不断“增值(plus)”,而经验的增值使得其难以同一于现实和谐虚假的意义结构,以一种现实的感知秩序难以理解的幻象形式存在。在阿多诺等批判理论家看来,理性原则已全面捕获了人的生活内容和感知方式,对主体的救赎难以以介入现实的感知方式展开,主客体间不和谐的感知关系必须期待于一种超拔的生命体验,表象增值后生成的感知幻象指向难以被现实经验表征的彼岸世界,主客之间非同一的不和谐关系必然溢出现实的意义表象结构。

感知对现实的超越使得审美经验本身不再隅于自律论美学的先验范畴,而指向经验客体的“不可界说性”。阿多诺批判康德美学的主观合目的性的先验原则,其美学预先消解了自然界客体与主体之间无限丰富的偶然性经验。康德以审美的先验共通感思考审美判断力的普遍性,“鉴赏判断必须只是建立在想象力以及自由而知性凭其合规律性相互激活的感觉之上”。(7)[德]康德:《判断力批判》,邓晓芒译,北京:人民出版社,2002年,第99页。审美感知之中的自然客体最终仍要回返于主体先天的内在心理能力的审查,是主体以非概念、无目的的反思判断力对客体形式的主观反思。“康德对自然崇高的描述成功地实现了特殊与普遍,主体与客体的和谐。这种和谐的产生是以客体被抹杀为代价的……而阿多诺对康德崇高的描述中暗含了这样一种想法,即这种崇高已经规避了审美品位的缺陷。”(8)“Tom Huhn.Kant,Adorno,and the Social Opacity of the Aesthetic”,Bernstein Jay,edited by Tom Huhn and Lambert Zuidervaart,The Semblance of Subjectivity: Essays in Adorno’s Aesthetic Theory,London: MIT Press, 1999,p.6.在阿多诺看来,康德尽管以审美判断的四契机,意识到审美并非形成普遍知识的规定性判断,即审美作为反思判断力先天原则的前提在于主体认识范畴难以统摄自然,是理性和知性为了把握自然客体时主体的权宜之计,其并非概念范畴规定自然客体的知识,而仅仅是一种主体加之于自身以形成统一认识的反思性原则,然而无概念、无目的的反思判断力最终仍在于指向客体形式之于主体认识能力的合目的,但在阿多诺看来审美感知并非以先验的主观原则将一切不受束缚、质性有别的客体抽象化。其表达的并非一种客体形式契合主体认知能力之后主观情感的愉悦,而恰恰是一种主客非同一的客观真理。马丁·杰依对此判断:“阿多诺希望能够说明的是使经验不至于被破坏,在既非掌控,又非顺从的、非同化的方式中看待的‘他者’。”(9)[美]汤姆·休恩:《剑桥阿多诺研究指南》,第157-158页。这种经验生成于主客之间难以同一、不可完成的感知结构,是主客体之间难以固定、流动开放的意义关系。

正如阿多诺以崇高指认自然美,他认为自然美传达的正是主体被自然客体的丰富内容压倒的不可认识性,而并非康德所谓的纯粹客体形式之于主体认识能力的和谐。自然美旨在证实客体于主体感知秩序中的优先性,“如果你在某个自然环境中发出,‘多美的景致!’之类的惊叹,那么你会因为冒犯其语言的沉寂静默而贬损自然美”。(10)[德]阿多诺:《美学理论》,王柯平译,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1998年,第123页。自然的不可理解性使其对现实保持沉默,它否弃先验的审美主体对客体形式规定的有效性,以不可感知的方式震惊现实均质化的意义网络。正是在这个意义上,阿多诺和康德对于崇高的理解出现了分歧,康德的“崇高”最终仍然指向一种经验主体自身的先验化,它包含两层结构,第一层是主体知解力面对庞杂的自然经验难以与想象力协调的恐惧,而第二层则是知性遭遇阻滞后想象力与理性的联结,是自然客体之于主体的无限性被先验主体的理性克服后主体的优越感,而在阿多诺看来恰恰是崇高的第一层结构对经验主体感知限度的提示,暗示了一种真理性的感知方式,其指向主体与客体交织的不和谐的张力性经验结构。南森·罗斯正确地指出康德关于崇高的叙述中经验主体和先验主体的和谐关系,被阿多诺转化为启蒙主体和可能性主体之间的矛盾。(11)Nathon Ross,The Aesthetic Ground of Critical,London:Theory Rowman & Littlefield International,2015,p.64.崇高压迫主体认知能力之后的震惊唤起并搅动了既有的经验结构,先验主体感知客体的有限性使阿多诺否弃传统审美范畴对现实的和谐规定,将审美感知指认为与具体时空的生活经验不断切割和拉扯的运动关系。审美感知传达的并非康德式的先验的纯粹美感,而指向主体与客体彼此互动生成涌现的开放性经验。

阿多诺以现实不可感知的超越性消解了康德的先验认识论,但其仍然预置了一个主体与客体的先验论范式。启蒙运动的主体性原则的极度膨胀导致批判理论进入具体社会批判的方式,恰恰是退出日常经验,他们在日常生活之上架构的审美乌托邦是已然预置且脱离具体生活语境的。相较于康德主客二元的认识论模式,阿多诺的“星丛”概念指向主客体双方的差异,消解二元认识论对客体经验单向同一的切割,但同时也翻转为另一种新的感知逻辑。主体与客体必然以一种星丛间平等并置的形式存在,无论是主体对客体的规定还是主客彼此的交融,在阿多诺看来都无异于一种新的意识形态,而这种对主客体之间难以同一的真理结构的指认,本身就导向了一种形而上的先验认识论。沃林对此评价:“只有通过统一于某个理论计划,只有首先牢记作为一个性质全体的社会秩序的观点,经验研究的成果才免于堕入琐碎的和无意义的命运。”(12)[美] 理查德·沃林:《文化批评的观念》,张国清译,北京: 商务印书馆,2000年,第92-93页。批判理论在形而上的意义为大众庸常的感性生活构想了理想的彼岸,其并非生成于一个具体鲜活的经验世界,而是以一个已然预置的宏大认识论范式演绎现实,本身翻转为另一种先验的感知模式。

封闭的先验感知模式脱离了主体现实存在的具体状态,将经验从日常生活的空间中剥离。阿多诺以主体感知的不可能性超越现实,促使其对艺术的思考呈现“谜一样”的特质,审美对现实表象的增值如此晦涩抽象以至于难以与现实产生有效的交流。审美成为超越日常生活之上的领域,割裂了与社会现实之中大众的切身鲜活经验的联系,主体与客体非同一性的感知最终沦为一种学院内部空洞艰涩的理论。人作为生活于具体经验时空中具体、现实和社会的人,其感知活动与他的社会文化活动相互共振,我们难以以一个封闭透明的认识论范式,去先验地构想一个抽离了当下经验意义的空白世界。无论是康德主体对客体经验形式的立法,抑或是阿多诺以主客非同一的关系构想的客体优先性的感知模式,都以一种抽象孤立的思辨活动将复杂涌动的现实经验予以静态规定,个体的感知活动必然根植于具体的生活现实中生发的具体事件。这种高度封闭的结构实际上仍然将主体与客体的关系简化,成为另一种完全根植于不可知的客体的感知范式,结果是早期批判理论在淡化感知的先验色彩时成为对另一种理想感知模式的描述,它以整体化的宏大构想先验地退出了现实,无法解释并参与社会实践。

二、回返日常经验:感性生命的现实生成

批判理论在五月风暴后转向后结构主义,一定意义上带有先验色彩的感知模式被后批判理论(13)安东尼·艾略特(Anthony Elliott)的《当代社会理论导论》(Contemporary Social Theory: An Introduction)划分了批判理论的多条进路,包含早期的法兰克福学派、结构主义的批判理论、后结构主义的批判理论等,其将德勒兹、瓜塔利和鲍德里亚等人放入后现代的批判 理论内,将德里达和拉克劳放入后结构的批判理论。塞瑞·托马斯(Sari Thomas)在《文化和文化研究中的主导地位和意识形态》(Dominance and Ideology in Culture and Cultural Studies)中考察了在后结构主义思想下诞生的具有社会批判性思想的理论群团,并将他们 与早期批判理论对比分析,考察两者的学理关系。瑞兹米格·基切扬(Razmig Keucheyan) 在《左半球:图绘今日批判理论》(The Left Hemisphere Mapping Critical Theory Today) 的导论中将批判理论划分为三个时段,第一是早期批判理论时期的新左翼运动,第二是受后现代思想影响的批判理论,他关注女权、种族和后殖民的问题,有福柯、鲍德里亚和利奥塔等人。对批判理论在 20 世纪六七十年的转向,各理论家根据不同的研究问题,侧重和称呼不一而同。笔者倾向于塞瑞·托马斯的“后批判理论(Post-Critical Theory)”概念,强调其在 20世纪60年代对后结构主义思想的吸收,主要包括福柯、德勒兹和德里达等思想家,关注文化政治问题,具有强烈的社会批判性。碎片化、无中心和网络状的思想消解,超越现实的感知转向日常生活。晚期资本权力微观分布的特点以及单极权力中心的消失,使得批判理论面对的异化问题更加深入日常的文化实践,1968年五月风暴中的大众也涌现了旺盛的政治能量。基于此,德勒兹等后批判理论以差异、边缘和非中心的视角,抛弃早期批判理论所构想的非同一的超越性感知,发掘大众日常感受中的政治潜能,感知通过融入生活进一步粘连社会政治问题。

德勒兹等后批判理论同阿多诺共同反对康德等先验论哲学对主体感知逻辑的架构。德勒兹以超越既有感知范畴的生命“内在性”打破静态的知性范畴,在封闭的感知结构体系内部引入经验的生成。正如他将康德哲学定义为“关于人类知识和理性的根本目的的关系的科学”,(14)[法]德勒兹:《康德的批判哲学》,夏莹、吴子牛译,西安:西北大学出版社,2018年,第5页。在理性的最高目的下,理性、知性和想象力作为彼此和谐有序运动的“职能”,以自身对主体与客体的立法形式通向自由理性王国。然而生命“职能”的规定在一开始已预先消解了感知自由延展的可能,个体多种异质性的认知形式在“职能”的同一分配下服务于同一的表象秩序。在此意义上,德勒兹赞同阿多诺以主客的“非同一性”概念指认客体对象对主体感知的逻辑呈现的不可能性。阿多诺将康德的理性系统指认为“同一性概念的妄想、欺骗或‘合理化’”,(15)[德]马克斯·霍克海姆、西奥多·阿道尔诺:《启蒙辩证法:哲学断片》,第71页。总体性概念事实上使得启蒙主体经由理性原则隐秘地退化为消极的客体,被概念拜物教所奴役。与此相似,德勒兹以诸种异质性的心理活动在“通感”状态下的同一性联结,对康德的先验逻辑做出趋同的判断。不同的认知职能在各自活动领域的立法将感知的运动局限于既定的经验结构下,“在康德那里,批判未能发现使之真正得以能动的例证,它在妥协中耗尽了精力:它从未令我们克服在人、自我意识、理性、道德和宗教那里表现出来的反动力”。(16)[法]德勒兹:《尼采与哲学》,周颖、刘玉宇译,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1年,第129-130页。宏大抽象的表象依循既定的职能系统,以一种“治安官式”的结构预先规定了“我们能知道什么”“我们应该做什么”“我们可以期待什么”,经验自身难以溢出这种预置的“概念宇宙”,成为概念—现象彼此循环的封闭运动。

但正如阿多诺所言:“非一的事物是不可直接得到的,它不能作为本身积极的东西去思考。”(17)[德]阿多诺:《否定辩证法》,王凤才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19年,第158页。阿多诺对感知的构想先验地根植于一个否定性的认知模型之上,他不同于德勒兹将生命差异性的感知安放于实在的生活世界。阿多诺力求以一种非同一的认识论模型取代先验总体性的理性原则,而德勒兹则将真正的感知回返生命于现实之中的“穷竭”。在阿多诺看来同一性原则已经全面渗入生命之中,对一切现实的感知本身都应指向不可理解的否定性逻辑,对先验主体的同一性逻辑的消解仅在于主体对一个不存在于现实的他者客体的感知中。他预先通过一个异质并置、难以感知的他者客体,抛弃了生命主体于现实通达救赎的可能,真理性经验本身被还原为一个脱离现实的晦涩神秘的存在。然而在德勒兹看来生命解放基于纯粹生命的内在性运动,其使得现实之于生命处于一种有待感知的潜能状态,通过对当下现实要素的穷竭,将一切模式化的现实要素裂解,现实被溶解于纯粹虚无的内在性平面,在此之上,生命以感知颗粒的组合和生成对现实“再世界化”,以重组现实。这里体现出阿多诺为代表的批判理论与德勒兹等后批判理论的重要差异,在德勒兹看来,感知的解放是生命飞跃现实后的创造欲力,德勒兹并不如阿多诺一般以否定性的感知模型预先疏离异化的现实,生命的解放恰恰存在于阿多诺等批判理论消极否弃的现实的潜在维度。尼克·内斯比特对两者有关伦理生命的差异性的思考颇具启发:“我们可以在阿多诺的否定辩证法的极端逻辑的扭曲中寻找答案,与此同时,德勒兹和尼采则试图保留黑格尔辩证法的批判的、否定的主旨,而拒绝任何绝对精神或内在整体的综合断言。”(18)Nick Nesbitt,“The Explusion of the Negative: Deleuze, Adorno, and the Ethics of Internal Difference”,Substance A Review of Theory & Literary Criticism,Vol.34,No.2,Summer2005,p.81.德勒兹通过感知指向的是一个在现实之中永恒生成的纯粹生命,而阿多诺看来,“我们对生命的看法已经演变为了一种意识形态,这种意识形态掩盖了这样一个事实,即生命本身已不复存在”。(19)Theodor Adomo,Minima Moralia,Reflections from Damaged Life,London:Verso, 2005,p.19.生命本身的异化使得感知必须以一种否定自身、否定现实的方式展开,其悲观地否弃了异化现实获取救赎的可能,转而追逐一种非同一性的先验的乌托邦,这使得其理论呈现对既有感知秩序的破坏,将一切经验内容简化并过滤,表象增值后意义的不可理解使其难以融入大众的生活经验并介入现实。

尽管德勒兹将康德哲学指认为一种表象哲学,是对“表象—再现”同一性秩序的重复,但他也在指认主体心理能力彼此协作的职能中发掘到感性生命的生成要素,在思维与现象同质化的再现关系中包含一种差异化的感知方式,即存在于审美感知而外在于抽象概念的感性直观,其构成生命意义的来源。康德杂多的感性表象在知性活动中被先验的概念范畴整合,但他也指出了一种无概念、无目的而普遍共通的审美活动,想象力不再受知解力的规定,两者彼此做和谐的自由运动。德勒兹将康德的想象力指认为一种生命自我生成的感知力,这种感知活动“不再能由关于感性东西的普遍知性概念所理解和解释的合规律性”,(20)[德]康德:《判断力批判》,第3页。想象力不再与知性的普遍概念关联后被图示化,感知“无概念的图示化”促使其与知性平等协作,指向了一种无概念、无规定和无逻辑的自由关系,这种经验任意直观的形式生成了现实之中自由游牧的生命感知。阿多诺也是在这个意义上与德勒兹有关康德的思考达成一致,他所寄望的乌托邦很大程度是一种审美乌托邦,他认为正是康德无概念、无目的的审美感知与知性和实践欲求的切分,为救赎异化的现实赋予可能:“康德式的主观主义作为一个整体的意义,在于其客观的意象,在于其分析主观性以期救助客观性的企图。”(21)[德]阿多诺:《美学理论》,第 17页。康德主观形式合目的性的概念一定程度上认识到规定判断力认识杂多经验表象的缺失,它仅作为一种先天的主观原则作用于主体自身。然而阿多诺与德勒兹对康德审美感知的阐释却沿着不同的进路,在阿多诺看来,审美乌托邦的救赎可能在于美通过对现实表象的增值,以难以辨识的幻象去否定现实,也正是在这个意义上,阿多诺认为康德美学尽管隐秘地意识到美的真理性内容,但他仍然止步于主体自身的情感愉悦,而审美感知在于唤起个体对自然客体形式的震惊和痛感。然而在德勒兹看来,审美感知并非指向超越现实而晦暗不明的自然的神秘,正如齐泽克的评价:“对于德勒兹来说,不可想象的仅仅是一种消极性的东西,而并非生命自我调解道路上的一条路径。”(22)Slavoj Žižek,Organs Without Bodies: Deleuze and Consequences,New York: Routledge,2004,p.151.德勒兹否定与给定现实相决裂的可能,生命必须被安放于一个永恒的内在性平面上去生成运动,而非先验地放弃既有的生活经验,以一种神秘化感知模式去接近另一种不可认知的生命形式。

德勒兹将阿多诺对先验感知的淡化回落于现实生活。德勒兹将康德的审美活动指认为一种感知的“超越运动”,其不同于想象力在认识活动中被先验图式所表象的“经验运动”,是想象在对对象表象的自发活动中涌现的自由感知。不同于阿多诺以审美弃置现实的超越性,德勒兹对感知“超越运动”的思考并非以先验的认识论再造现实之外的审美乌托邦,“超越运动”是感知对既定的职能秩序的突破,呈现的是生命自我创造的内在性形式,其作为生命与现实自由感知关系的源头,以“无规定”的形式预先将现实肯定为一种非实在的潜在性形式。然而阿多诺认为审美本身具备的精神特质在于其与既有经验现实的张力和矛盾,唤起的感受是主体对某种客观性真理的赞美,而这种否定性的真理不存在于现实。在阿多诺看来,审美本身必然孕育着一种客观性的精神,它是感知对既有经验现实的不和谐和拒否,但正如布莱恩·萨洛韦对阿多诺的质疑:“如果将阿多诺对生命的思考置于具体的现实,我们会质疑生命如何像超现实主义构想的那般存在。”(23)“Brian Sudlow,Agamben, Girard and the Life that Does Not Live”,Katharine Sarah Moody(eds).Intensities: Philosophy, Religion and the Affirmation of Life,Farnham: Ashgate,2012,p.39.德勒兹不同于阿多诺在遥远的彼岸寻找一种否定性真理的感知方式,他的“超越运动”概念预先肯定了现实向生命呈现的丰富可能。

如果说阿多诺将康德的审美感知导向一个否定性的乌托邦,那么德勒兹则以“超越运动”的概念重新阐发康德的审美感知,将感知回落于现实之中的潜在性平面,“结构是潜能的现实”,(24)[法]德勒兹:《差异与重复》,安靖、张子岳译,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19年,第270页。德勒兹的“潜能”不是与现实的决裂,而是现实本身的另一可能性维度,梅·托德指出:“潜能并不反对真实,因为它只是真实的另一种模式,也就是说,世界的现实作为潜能的结构。”(25)“May Todd,Badiou and Deleuze on the One and the Many”,edited by Peter Hallward,Think Again: Alain Badiou and the Future of Philosophy,New York: Continuum,2004,p.71.这是批判理论与后批判理论对感知与现实思考的不同进路,德勒兹让生命于内在性平面所涌现的可能性不是某种先验向度的超越,而是在任何现实中多重的存在形式。德勒兹由此认为这种超越职能领域划分的潜能感知为生命赋予了一种“游牧分布”的特性,其将生命活动蕴含于内在的运动生成过程。不同于阿多诺等批判理论以一个宏大抽象的认识论模型对异化现实的否定,德勒兹等后批判理论一定程度将生命解放指向日常生活庸常的情绪感受,用一种生命自由创造的欲力,积极肯定现实经验自身涌现的可能,将感知渗透于现实具体鲜活的经验内容之中。

三、审美介入:融入生活形式的生命解放

批判理论在当代强调感知参与、介入并改造现实的实践品格。(26)海科·费尔德纳(Heiko Feldner) 和法比奥·维吉(Fabio Vighi)在《批判理论与当代资本主义危机》(Critical Theory and the Crisis of Contemporary Capitalism)明确 提出当代批判理论“Contemporary Critical”的概念,他在 21 世纪初期资本主义经济危机的背景下分析当代批判理论,其中第五章以阿甘本的弥赛亚思想透视当代批判理论的范式。 达罗·斯科特(Darrow Schecter)在《21 世纪的批判理论》(Critical Theory in The Twenty-First Century)中以“21 世纪的批判理论”区别于传统批判理论,他在第四章批判理论的当代转向中以多个注释列举阿甘本生命政治思想对当代批判理论的贡献。瑞兹米格·基切扬(Razmig Keucheyan)在《左半球:图绘今日批判理论》(The Left Hemisphere Mapping Critical Theory Today)导论中将批判理论划分为三个时段,第一是早期批判理论时期的新左翼运动,第二是受后现代思想影响的批判理论,第三是1989年或 1991年后诞生的批判理论群体,书中导论的第三节以“新批判思想”(New Critical Thinking)或 “当代批判思想知识分子”(Contemporary Critical Intellectuals)称呼,他专门以一 章介绍阿甘本的例外状态理论。斯泰恩·考尔(Stijn.D.Cauwer)的《十字路口的批判理论:探讨危机时期的抵抗》(Critical Theory at a Crossroads Conversations on Resistance in Times of Crisis)分析了 2008年金融危机来传统批判理论应对现实的乏力,并以专题采访的形式指出一种带有社会批判性质的理论团体,它包括阿甘本的生命政治理论。安东尼·艾略特(Anthony Elliott)的《当代社会理论导论》(Contemporary Social Theory:An Introduction)划分了批判理论的多条路径,包含早期的法兰克福学派、结构主义的批判理论、后结构主义的批判理论、当代批判理论和朝向未来的批判理论,其中他将阿甘本、让·吕克·南希和巴迪欧等人指认为“朝向未来 2025 年的批判理论”,他们在当代最具活力和理论影响。乔恩·西蒙斯(Jon Simons)的《从齐泽克到阿甘本:当代批判理论家》(From Agamben To Žižek :Contemporary Critical Theorists)列举了齐泽克、阿甘本、巴迪欧 和保罗·维尔诺等思想家,将他们指认为具有当代特质的批判理论家。后批判理论在消解了批判理论感知的形而上学倾向时,也在对差异性表意实践的关注中脱离现实语境。德勒兹激进的生命游牧对纯粹感知的追求,在将感知从先验的认识论模型中解放时,同样与生命实际的生活经验错位,生命对生活游牧式的感知难以融入大众日常切身的生活方式。正如德勒兹以“混沌宇宙”取代了康德建造的条分缕析的“概念宇宙”,生命真实的存在状态被拆分为内在性平面无尽紊乱与混沌的感知运动,其唤起的永不停歇的创造欲力一方面破坏了康德宏大哲学对个体的先验规定,同时也以感知的“超越运动”将生命被还原为无数不稳定运动的原子。阿甘本等当代批判理论通过重返康德,以融入日常现实经验的感知概念,将生命的解放可能指向生命具体生活方式的改变,赋予审美介入并改造现实的实际可能。

阿甘本将康德先验静态的主体还原为生命不断生成自身的经验过程。阿甘本等当代批判理论面临的是权力全面侵入感性生命的问题,权力的展布转化为对个体生命事实的治理,因此生命的解放必然返回对个体感知范式的思考。阿甘本认为康德对经验主体与先验主体的划分,预先将经验事实置入了一个“与主体身份毫无关系的状态,因此缺乏真正的知识之根基的能力。此外作为所有知识的条件,是先验意识的我思”。(27)[意]阿甘本:《幼年与历史:经验的毁灭》,陈永国译,开封:河南大学出版社,2011年,第21页。经验在康德的先验认识论中具有一种否定的惰性气质,经验必须上升到先验概念的维度,否则仅仅是杂乱的“感知狂想”,正如阿恩·德·布菲所言:“康德通过断言所有经验对象都必须符合并在先验概念中得到表达。”(28)Arne De Boever,“The Allegory of the Cage:Foucault, Agamben, and the Enlightenment”,Foucault Studies,No.10,November2010,p.10.然而在阿甘本看来生命权利对赤裸生命的捕获正在于隐秘掏空生命形式的可能性,将其还原为一种无经验深度的赤裸生命,生命解放的根基在于个体感觉及其意义的流动生成。“康德最终将经验的可能性假设为一个‘无经验的’的认知范式的基础……然而像阿甘本那样,把生命原本的裸体作为政治哲学与之冲突的难以想象的界限,就意味着要保证它的不恰切性、不可言说性和不可穿透性。”(29)Salzani Carlo,“The Notion of Life in the Work of Agamben”,CLCWeb: Comparative Literature and Culture,Vol.14,No.1,March2012,pp.6-7.在这个意义上,阿甘本的“形式生命”指向的恰恰并非康德的先验主体,先验逻辑对感性直观的形式化隐性地内嵌于一种排斥性包含结构内,指向的并非具有经验内容的对象,而仅仅是一种先验的认知方式,将生活形式的一切可能消解,“形式生命”则保有它尚未成为的意义的潜在性,即生命永远不可被先验规定的自我形式的生成过程。在此阿甘本与德勒兹遵循相同的进路,认同个体生命意义的经验化,两者共同以生命的潜在性状态裂解现实既定的感知秩序,正如两人对梅尔维尔笔下巴特比的评价,巴特比以“我情愿不”的姿态退居生命无意义的内在性平面,以无法规定的自由感知逃逸生命权利的捕获。但阿甘本对康德先验主体批判的产物是一种生命不做、不为的“沉默的经验”,在其中生命对既有的现实保持充足的可能性,不同于德勒兹撕裂既有生活形式之后于空白和虚空中永恒创造与生成的纯粹生命,后者在将感知回返于现实之后事实上又预先撕裂了大众庸常的生活语境。

阿甘本将生命感知回落于具体的生活语境,以生命与生活形式的交融互渗,将德勒兹无形式羁绊的纯粹生命溶解于日常生活。阿甘本与德勒兹对感知经验化的不同进路促使两者对康德美学走向不同的理解。在德勒兹看来,康德的审美活动指向对经验形式的“超越运用”,它是想象力对客体表象的不受概念约束的纯粹自发性的自由感知,让一种生命内在的强度显现,在其中一切现实经验表象的质性都被分解和重组。然而,在阿甘本看来,康德的审美判断恰恰是对生活语境的抽象,审美判断基于无概念、无目的的超感性基底,这种排斥性逻辑实际导致审美感知与非审美感知的切分。“它就像一个‘消极神学’,试图通过将自己包裹在阴影中来绕过它无法融入的生活内容。”(30)Giorgio Agamben,The Man Without Content,trans by Georgia Albert,Palo Alto: Stanford University Press,1996,p.43.审美鉴赏实际上通过指向艺术与日常生活的切分,将一切潜在性的生活内容过滤。艺术不断地远离生活,以一种绝对纯粹的创造欲力溶解了生活于具体现实之中的生命形象。正如阿甘本对德勒兹艺术潜能思想的批判:“德勒兹认为艺术创造行为的本质上与潜能的释放有关,它是潜能对世界的反抗,然而我认为通过艺术创造所释放的潜能必然是一种内在性的潜能。”(31)Giorgio Agamben,The Fire and the Tale,Palo Alto:Stanford University Press,2017,pp.43-44.阿甘本认为形式生命并非对生活内容穷竭后无形式的纯粹生命,而是人贴近去意义化的生活经验之后的潜在性状态。

德勒兹认为生命解放必然基于一种纯粹创造性的潜能,在生命意识的极限之外撑开另一个世界,他对语言的穷竭甚至使生理器官的发音方式都必须被重新组合,生命必须在缺乏现实意义参照的情况下,在既有的话语系统之外独自生成另一种语言。然而如同阿甘本同样以沉默和哑口指认语言,其最终实际指向的是生命不做、不为之后纯粹语言媒介的潜在性形式,“语言的界限不在语言之外,也不是所指的方式,而在语言本身的实验”。(32)[意]阿甘本:《幼年与历史:经验的毁灭》,第4页。这种语言实验是语言作为一种无内容的纯粹媒介,在音与义的对应关系断裂后,感性生命与语言形式彼此重新遭遇后涌动的意义空间。因此阿甘本认为生命的解放是感知对现实秩序的回撤,而非彻底的解构和取消,生命通过让既有生活形式处于一种难以实现的潜能状态,让生命于权力全面渗透的生活形式的裂隙内激活一种潜在性的“形式生命”,以此通过感知与具体社会语境的粘连通达生命解放。

当代批判理论将感知的解放与日常的生活语境交融。德勒兹在将感知从形而上学的认识论模型中解放时,又以生命主体对社会日常文化、情感和经验的绝对创造,隐秘地与庸常大众的生活形式脱离。后批判理论以感知的激进革命回归现实的同时,也预先裂解了现实,被穷竭的感知碎片构造的是一种同样无法想象、难以辨识的生命碎片。阿甘本不沉溺于后批判理论对生命存在形式的理论化想象,他以生命融入生活空间的潜在性状态,在感知与社会生活关联的底层,思考生命解放的实际可行性。正如朗西埃对巴特比形象的否定性解读:“如果政治发生于一种对感性的审美系统的冲动,而这种感性是建立在先天模式之上的,它通过对共通感的参与和理解而变得麻木,那么这种‘不可感知’的行为是如何可能成为政治性的?德勒兹对‘不可感知’的转向,难道不是一种彻底远离共享的感官世界的举动吗?”(33)Jacques Rancière,The Flesh of Words: The Politics of Writing,trans by Charlotte Mandell,California: Stanford University Press,2004,pp.146-164.德勒兹以生命不可感的紊乱运动消解了康德对认知秩序的和谐构想,他对感性生命无尽生成的追逐走向另一种对创造欲力的沉迷,其超拔和不稳定的感知实际远离了生活形式,进入了一种无固定形式的超感性运动,最终翻转为另一种形而上学的感知逻辑。正是在这个意义上,阿甘本和朗西埃等当代批判理论家共同将感知贴近大众具体细微的生活形式,将政治解放回归日常感性生活秩序的激变而非纯粹创造,以此赋予审美参与社会实践的真实可能。

结 语

感知问题是西方美学重要的研究对象。批判理论作为当代美学政治转向的重要进路之一,他们将感性形式的变革与具体的社会政治问题关联,推动了感知从先验转向经验,从抽象的哲学认识论转向具体的社会伦理问题。学界对批判理论的划分包含多种方式,不同阶段的批判理论涌现了众多重要的思想家,他们以不同的理论概念构建了感知与社会政治的联系。马尔库塞将政治解放指向一种文明内部爱欲的涌动,福柯通过对身体行为的自我关怀,思考一种在规训社会之中生命自我解放的可能,朗西埃以歧感逻辑通达社会平等的问题,巴迪欧和齐泽克则以美学思考共产主义的问题。阿多诺、德勒兹和阿甘本作为批判理论不同阶段的重要代表,通过分析他们对康德先验感知思想的批判和阐释,可以透视批判理论审美介入社会政治的不同范式。这并非以他们覆盖批判理论广博的审美政治思想,也并非将审美政治窄化为感知向度,而是以此作为一个切入批判理论审美政治的切口。感知在当代深度融入社会政治,个体的感性生命粘连多个具体社会议题,这使得批判理论乃至当代美学的政治转向对感知的思考仍包含巨大的研究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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