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冬冬
[内容提要]马克思的哲学本体论与其认识论、辩证法、历史观是辩证统一的,在实现本体论革命的过程中,他同时推动了认识论、辩证法和历史观的变革。在本体论维度上,马克思超越了传统本体论,创立了实践的历史唯物主义本体论;在认识论维度上,他批判了传统认识论的思辨性、直观性,创立了实践的能动的反映论;在辩证法维度上,他改造了黑格尔辩证法,创立了实践的历史辩证法;在历史观维度上,他将唯心主义从这最后的避难所中驱逐出去,创立了唯物史观。对马克思哲学变革及其理论贡献的探讨,既要从本体论层面展开,又要深入到认识论、辩证法和历史观领域中,从而形成整体性的诠释面貌。
众所周知,马克思实现了哲学史上的伟大变革,他创立了新唯物主义,为认识世界和改变世界提供了科学的世界观与方法论。马克思的哲学革命是一个里程碑式的思想事件,这得到了学界的广泛认可,但至于它的性质、意义和贡献,一直是争论不休的话题,学界从不同角度将其概括为物质本体论、实践本体论等多种类型,各从某一方面进行了诠释。其实,马克思的哲学变革不只是在本体论层面展开,确切地讲,它是本体论、认识论、辩证法和历史观内在统一意义上的综合性革命。因此,要从整体上辩证地把握马克思的哲学变革及其理论贡献。
按照恩格斯的看法,全部哲学,特别是近代哲学的重大基本问题,是思维和存在的关系问题,它包括两个问题,首要的是思维和存在何者是本原的问题。“哲学家依照他们如何回答这个问题而分成了两大阵营。凡是断定精神对自然界说来是本原的,从而归根到底承认某种创世说的人(而创世说在哲学家那里,例如在黑格尔那里,往往比在基督教那里还要繁杂和荒唐得多),组成唯心主义阵营。凡是认为自然界是本原的,则属于唯物主义的各种学派。”[1]
在世界本原问题上,自古希腊以来一直有唯物主义和唯心主义之争,这场长达2000多年的争论,在马克思之前,一直持续到黑格尔与费尔巴哈,这两人分别是唯心主义和旧唯物主义的典型代表。黑格尔是唯心主义的集大成者,他建立了宏大的包罗万象的哲学体系,企图将整个世界全部网罗进去。他认为,绝对精神是世界的本原,整个世界包括自然界和人类社会都是绝对精神外化、展开自身的结果,最终通过绝对精神的扬弃回归到自身。虽然黑格尔描述了世界的辩证发展过程,但他仅仅局限在观念领域里进行抽象思辨的表达,他的绝对精神本体论不仅没有为世界奠定一个可靠的基础,而且随着世界的发展最终解体了。与之相对的是作为近代形而上学唯物主义代表的费尔巴哈,他批判了黑格尔在世界本原问题上的唯心主义立场,恢复了唯物主义的权威,继承并完成了近代形而上学唯物主义。在他看来,物质是第一性的、意识是第二性的;物质决定意识,意识是物质的反映;由此,他将被黑格尔颠倒了的主谓关系颠倒过来,为反对唯心主义和宗教神学的束缚作出了积极贡献。但是,费尔巴哈采用感性直观的方式认识世界,未能揭示世界的本质和运动规律;受自然科学的影响,他把人看作是自然人、生物人,忽略了人的社会属性;一涉及到人类社会和历史领域,他又陷入了唯心主义,企图用抽象的“爱的宗教”学说解决社会的困境问题。马克思对旧哲学的超越集中体现在他对黑格尔和费尔巴哈的批判上。
首先,马克思用对象性实践活动原则取代黑格尔的抽象活动原则和费尔巴哈的感性直观原则,从实践、主体的角度去认识对象、现实、感性。黑格尔把精神活动当作唯一真实的活动,他在观念领域里展开对世界的思辨,认为现实世界是绝对精神外化的产物,因而他不了解现实的感性活动的决定性意义;费尔巴哈“只是从客体的或者直观的形式去理解”[2]感性对象,至多把握了市民社会的表象,由于他根本瞧不上实践活动,因而不能深入理解资本主义生产运动,无法揭示市民社会的真实面目。相比较而言,马克思的对象性实践活动原则主张从实践出发解释感性世界,将人类世界理解为生产和交往活动的产物,强调要深入到人们的物质生产活动中剖析世界的本质规律。由此可见,对象性实践活动原则消解了黑格尔“思有同一”原则的抽象性,祛除了费尔巴哈唯物主义的直观性,真正理清了主体与客体之间的实践关系和认识关系,成为解开世界之谜的钥匙。
其次,马克思在实践基础上实现了主体和客体的辩证统一。主客体关系是哲学的主题,近代哲学运用二元对立的模式来看待主客体的关系,直到黑格尔才实现了主客体的统一,但仅仅是抽象的统一。黑格尔凭借“思有同一”的原则,将从绝对精神中外化出来的自然界和人类社会,经过辩证逻辑的扬弃,最终复归到绝对精神自身,从而实现了作为主体的绝对精神和作为客体的自然界、人类社会之间的形式化统一,最终导致活生生的现实历史降格为内容贫乏的观念史。费尔巴哈虽然高扬人的主体性地位,但他只把人当作“感性对象”来对待,并把人的本质归结为抽象的类、“爱与友情”,他根本不了解实践活动作为人类社会存在基础的地位,也不明白人们在实践中创造的社会关系,因而未能正确理解和解决主体和客体的关系。马克思既不像黑格尔那样从绝对精神出发去理解人,又不像费尔巴哈那样只把人当作感性对象,他选择从人们的实践活动出发去解析人与人、人与世界之间的关系,通过考察人类的物质生产形式,最终揭示出环境与人的辩证关系,在他看来,“环境的改变和人的活动或自我改变的一致,只能被看做是并合理地理解为革命的实践”[2]。
再次,基于上述两点,马克思从实践的角度认识社会,从社会关系的角度分析人,主张通过现实的人的实践活动改变世界。在黑格尔那里,人只是绝对精神自我展陈的载体;在费尔巴哈那里,人只是以自然为基础的感性人,这两种“人”只能抽象地或直观地认识世界,面对现实问题时是无能为力的,根本无法改变世界。马克思把历史理解为人通过人的劳动而诞生的过程,他指出,人类的物质生产实践是历史的根本动力,随着生产力的发展,人类社会一代又一代地更替。旧哲学不能合理地解释世界,更不可能改变世界;与之相反,新哲学(新唯物主义)不仅要科学地揭示世界的本质与规律,还要指导人类去改变旧世界,发现新世界。为此,马克思将自己的哲学定位于改变世界的学说,从而实现了“哲学世界化”和“世界哲学化”的理论初衷。
最后,马克思将自己的哲学落脚在人类社会,超越了旧唯物主义的落脚点——市民社会。德国古典哲学是近代资产阶级革命的理论总结,作为德国古典哲学集大成者的黑格尔,不可避免地带有资产阶级的软弱性、妥协性,他没有将辩证法的革命性贯彻到底,最终企求于普鲁士立宪君主制来解决市民社会与国家的矛盾,希冀实现普遍利益和特殊利益的统一,建立理性王国;费尔巴哈完成了近代形而上学唯物主义,其理论的不彻底性导致他被束缚在对市民社会的直观中,无法将眼光投向大工业生产活动中,只能幻想依靠抽象的“宗教感情”[2]来化解市民社会的矛盾,依然没能突破市民社会的界限。马克思的新唯物主义揭示了人类社会的发展规律,发现了无产阶级的革命力量,作为革命的代言人,它指导无产阶级通过革命推翻市民社会也就是资产阶级社会,建立自由全面发展的人类社会即共产主义社会。
费尔巴哈实现了黑格尔“主谓颠倒”的再颠倒,恢复了唯物主义权威,但是并不彻底;马克思将费尔巴哈的“再颠倒”继续向前推进,他基于科学实践观实现了彻底颠倒,正确地揭示了主体和客体的辩证关系。马克思既坚持唯物主义立场,承认世界的物质性和自然界的先在性,把自然界当作人的无机身体,又不像费尔巴哈那样仅从物质、自然的角度认识人与社会,他坚持从实践出发认识人以及人与自然的关系,并主张通过实践活动把市民社会推进到人类社会。马克思最终用科学实践观革新了传统本体论,创立了实践的历史唯物主义本体论。
随着近代自然科学的发展,哲学将重心由本体论转向认识论,它着重关注和解决认识根据、认识能力、认识方式和认识标准等问题。在马克思之前,唯心主义和旧唯物主义都为认识世界提供了独特的认识论,其中既有合理的内容,又有致命的缺陷。唯心主义,以黑格尔为代表,从某种抽象的观念如绝对精神出发,建构了一个完整的观念体系,让现实世界在其中展开,确切地说,是在哲学家个人的头脑里展开,进而把真实的历史变成了观念的历史。虽然黑格尔辩证地描述了世界的发展趋势,但他那种抽象地认识世界的思辨性做法,最多贡献了一部翻版的基督教创世说。旧唯物主义,以费尔巴哈为代表,坚持从物质到意识的认识路线,主张从感性对象出发认识世界,这是其积极贡献;不过,由于受近代自然科学静止的而非运动的、孤立的而非整体的认识模式的影响,费尔巴哈仅仅把世界理解为感性对象,因而他只能停留在对市民社会的直观上,无法触及市民社会的内在本质和运动规律。马克思在变革传统本体论的同时,从根本上改造了旧哲学的思维方式。
其一,在认识的立足点上,马克思站在世界之中去认识世界,“从人间升到天国”,超越了传统本体论“从天国降到人间”[3]的抽象思辨模式。传统本体论一般是在世界之外设定一个抽象的概念,然后从这一概念出发演绎出现实世界,它没有深入到世界之中探寻客观规律,而是在观念中先验地臆造出概念与概念、范畴与范畴之间的逻辑联系,让世界按照抽象的逻辑运转。这种在头脑中构造世界运行模式的哲学,面对世界的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客观运动,只能走向破产的结局。马克思认为,人是生活在世界中的现实的人,人通过自己的实践活动来处理与世界的关系,因此要立足于现实世界之中,在各种具体的实践活动中认识世界。
其二,在认识的根源和检验标准上,马克思确认实践是认识的根源和检验标准,他反对传统本体论将经验、理念作为认识根源和依据的做法。马克思指出,认识的真理性问题是一个实践的问题,人应该在实践中去验证认识的正确与否,而不能局限在观念世界里进行抽象地检验。在科学实践观基础上,马克思理清了实践与认识的辩证关系,找到了认识的根源,并确定了正确的认识路线,即“从物质实践出发来解释各种观念形态”的唯物主义认识路线,最终取代了“从观念出发来解释实践”[3]的唯心主义认识路线,为正确地揭示世界的规律提供了科学的路径。
其三,在认识论的基本范畴上,马克思将辩证法引入认识论,揭示了思维与存在、主体与客体、理论与实践的辩证关系。旧唯物主义由于不了解辩证逻辑,始终坚持形而上的直观模式,因而只能机械地认识世界;唯心主义虽然抽象地描述了主体与客体等范畴的辩证关系,但由于它从理念出发,将客体统摄于主体,不免带有本质主义、还原主义和逻格斯中心主义的色彩。马克思超越了旧唯物主义的直观反映论和唯心主义的还原论,创立了革命的能动的反映论,他指出,人与世界的关系是实践关系和认识关系,人们在这两种关系中实现“主体客体化”和“客体主体化”。
其四,在认识的功能上,马克思指明认识的功能在于改变世界。“哲学家们只是用不同的方式解释世界,问题在于改变世界。”[2]传统本体论擅长创造体系哲学,习惯于抽象地解释世界,其功能主要是为现存世界进行辩护。马克思不像传统本体论那样执着于创建思想体系,而是将理论重心放在对历史规律的揭示和对现实资本主义的批判上面,他和恩格斯创立的历史唯物主义,不是传统形而上学意义上的体系哲学,而是关于历史及其规律的科学,是无产阶级的思想武器,其目的就是要发挥科学的批判功能,指导无产阶级打破旧世界,创立新世界。
上文谈到,黑格尔辩证法的贡献体现在,它发展了能动的一面,彰显了实体作为主体的自我超越特质;描述了历史的辩证发展过程,充满了历史进步主义精神。但是,由于黑格尔以绝对精神作为世界的“支点”,因而其辩证法只能成为绝对精神展陈自身的逻辑,而不能成为历史的客观规律;且由于受到思辨体系的禁锢,他的辩证法的革命精神无法在现实中得以开显。在黑格尔那里,辩证法是倒立着的,需要颠倒过来,以便发现神秘外壳中的“合理内核”。费尔巴哈的哲学变革仅仅完成了对黑格尔“主谓颠倒”的颠倒,他站在了唯物主义立场上,否定了黑格尔的唯心主义本体论,但其变革并不彻底,这主要是由于他丢弃了黑格尔的辩证法,无法解释历史的发展规律;马克思之所以能完成哲学革命,原因在于他吸收了黑格尔辩证法的合理内核,解决了历史的发展规律问题,这也是他超越费尔巴哈的关键之一。
在《<资本论>第二版跋》中,马克思批判了与其辩证法截然相反的黑格尔的辩证法,透过这一批判,不难发现,马克思是将对黑格尔唯心主义本体论的批判和对辩证法的改造相结合进行的,他既否定了黑格尔在观念这一名称下把思维过程转化为独立主体的做法,以及将绝对精神作为现实事物创造主的唯心主义立场,又阐明了“观念的东西”产生于“物质的东西”的唯物主义原则;与此同时,他基于“头脑改造”正确揭示了观念与物质、主体与客体的辩证关系。学界一般把马克思的辩证法概述为历史辩证法、实践辩证法和劳动辩证法等,这些概括不只是针对辩证法的内容而言的,而是把本体论和辩证法统一起来进行表述的。
马克思的内在统一的本体论革命与辩证法改造大致经历了以下几个阶段:第一个阶段,在《黑格尔法哲学批判》中,受物质利益难事、黑格尔法哲学和费尔巴哈唯物主义的影响,马克思将思考重心从哲学、政治转向经济现实,重新审视市民社会与国家关系,提出了“市民社会决定国家”的论断,这一论断包含社会存在决定社会意识、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的本体论思想萌芽,表明了他向唯物主义转变的过程,同时体现了他对市民社会与国家之间辩证关系的准确界定,可谓是唯物主义与辩证法相结合的初次尝试。
第二个阶段,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马克思肯定了黑格尔辩证法的贡献,指明并超越了其中的不足之处。马克思指出,“黑格尔的《现象学》及其最后成果——辩证法,作为推动原则和创造原则的否定性——的伟大之处首先在于,黑格尔把人的自我产生看做一个过程,把对象化看做非对象化,看做外化和这种外化的扬弃;可见,他抓住了劳动的本质,把对象性的人、现实的因而是真正的人理解为人自己的劳动的结果”[3]。这个论断明确了黑格尔辩证法的“合理内核”——劳动辩证法,即人的自我产生是一个过程,在这个过程中,劳动发挥着决定性作用。马克思批判地继承了这一“合理内核”,他进一步指出,“历史不过是追求着自己目的的人的活动而已”[3],“世界历史不外是人通过人的劳动而诞生的过程”[3]。不过,黑格尔的劳动辩证法是有缺陷的,那就是他只看到了精神劳动,忽视了物质劳动;只关注了劳动的积极方面,忽视了劳动的消极方面。黑格尔的不足之处成为了马克思的突破点。马克思从资本主义经济事实出发,将黑格尔的劳动辩证法和费尔巴哈的人本学相结合,创立了异化劳动理论,虽然这个理论带有人本学的思辨色彩,但他迈出了创立历史唯物主义和历史辩证法的关键一步。由此可知,马克思对黑格尔辩证法的扬弃是以劳动概念为着力点的,他关注了后者没关注的物质劳动,揭示了物质劳动之于历史和人的本体性地位,并通过劳动说明了历史的辩证发展过程。
第三个阶段,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中,马克思从现实的个人及其生产交往活动出发,厘清社会存在和社会意识、生产力和生产关系、经济基础与上层建筑的辩证关系,创立了历史唯物主义(历史辩证法)。马克思没有像费尔巴哈那样简单地对换主词和宾词的位置,进行一般的颠倒,他是从现实物质生产活动出发,在社会历史领域对黑格尔的哲学进行了具体的历史的唯物主义的颠倒,并吸收借鉴了后者的劳动辩证法,创立了以现实的人及其生产活动为基础的历史辩证法,最终在实践基础上实现了唯物主义与辩证法的统一。在完成了对黑格尔辩证法的改造工作后,马克思将他的辩证法即历史辩证法应用于其理论的发展中,《资本论》就是历史辩证法的典型著作。正像黑格尔哲学中贯穿着辩证法那样,马克思的《资本论》亦是如此,不过前者只是绝对精神的抽象运演,后者则揭示了资本主义生产运动的客观规律。
谈到历史辩证法,就不得不提自然辩证法,二者的关系需要厘清。历史辩证法和自然辩证法不是两种辩证法,双方之间更不是相互对立的关系,从狭义上讲,二者是同一个辩证法即唯物辩证法的两个组成部分,这两部分统称为客观辩证法;另外还有一个组成部分是思维领域的辩证法即主观辩证法,是对客观辩证法在观念上的总结与反映。恩格斯指出:“我们不仅生活在自然界中,而且生活在人类社会中,人类社会同自然界一样也有自己的发展史和自己的科学。因此,问题在于使关于社会的科学,即所谓历史科学和哲学科学的总和,同唯物主义的基础协调起来,并在这个基础上加以改造。”[1]
在马克思之前,唯心主义在历史领域占据主导地位,自然史观、神学史观、英雄史观等都是典型代表;就算是唯物主义,一触及历史领域,由于不了解人类的物质生产活动及其规律,最后也不可避免地陷入唯心主义的窠臼。马克思对此批判到,在经验论者眼中,历史只是一些僵死的事实的汇集;在唯心主义者那里,历史只是想象的主体的想象活动。例如,资产阶级的意识形态家认为,在资本主义之前,人类社会有历史;等发展到资本主义之后,人类社会就没有历史了。这种历史终结于资本主义的观点,其背后的思维方式是经验主义的直观模式,它将历史看作是一个个事件的简单堆砌,目的是为资本主义披上自然规律的外衣,将它塑造成一种永恒性存在,为资产阶级统治的合法性做辩护。再如,作为唯心主义代表的黑格尔,把现实的历史抽象为观念的历史,他认为,历史是绝对精神的载体,是绝对精神从自身出发,外化为自然界和人类社会,通过一系列的“正-反-合”最终回归自身的过程。黑格尔的历史观充满了泛逻辑神秘主义色彩,在他眼中,历史是逻辑的历史,而非逻辑是历史的逻辑。
和抽象的经验论、唯心主义之流一样,近代形而上学唯物主义在历史领域也没有摆脱唯心主义的思维范式。作为典型代表的费尔巴哈,把人类历史看作是宗教变迁的历史,是从上帝向人的自我意识复归的历史,他到宗教及其观念、情感中寻找历史的动力,企图用“爱和友情”来解决社会历史的现实矛盾。马克思指出,费尔巴哈对自然了解的较多,但对政治知之甚少;“他没有看到,他周围的感性世界决不是某种开天辟地以来就直接存在的、始终如一的东西,而是工业和社会状况的产物,是历史的产物,是世世代代活动的结果”[2],“在他那里,唯物主义和历史是彼此完全脱离的”[2]。
“费尔巴哈没有走的一步,必定会有人走的。对抽象的人的崇拜,即费尔巴哈的新宗教的核心,必定会由关于现实的人及其历史发展的科学来代替。这个超出费尔巴哈而进一步发展费尔巴哈观点的工作,是由马克思于1845年在《神圣家族》中开始的。”[1]马克思对唯心史观的革命主要体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第一,在历史研究的出发点上,马克思用“现实的个人”取代了黑格尔的范畴及其变种如“实体”“自我意识”“类”“唯一者”“人”等。无论是黑格尔,还是青年黑格尔派和费尔巴哈,都只是从抽象的概念出发去解释历史,根本没有触及历史过程本身。例如,青年黑格尔派仅仅局限在观念领域里抽象地把握历史,进行“词句反对词句”的斗争;费尔巴哈只把人只看作是“感性对象”、抽象的“类”,而不是“感性活动”,他仍然停留在理论领域,至多是在感情范围内探讨人们之间的“爱与友情”,而没有从人们现有的社会联系去考察历史。马克思批判了从抽象概念出发的思辨模式,他指出,“我们开始要谈的前提不是任意提出的,不是教条,而是一些只有在臆想中才能撇开的现实前提。这是一些现实的个人,是他们的活动和他们的物质生活条件”[2]。历史是人类实践活动的历史,只有从人们的物质生产活动出发,才能揭示历史的真实过程。
第二,在历史研究的认识论原则上,马克思坚持的是从实践到认识的路线,而不是相反。青年黑格尔派从抽象的“观念、思想、概念”出发对历史进行高谈阔论,企图通过精神批判来解决现实斗争,他们根本不了解历史现象背后的社会关系和生产实践;费尔巴哈由于停留于抽象的“人”并且仅仅限于在感情范围内,没有把感性世界理解为构成这一世界的个人的全部活生生的感性活动,因而他只能达到对社会的直观层面。马克思的“历史观和唯心主义历史观不同,它不是在每个时代中寻找某种范畴,而是始终站在现实历史的基础上,不是从观念出发来解释实践,而是从物质实践出发来解释各种观念形态”[2]。
第三,在历史的客观规律问题上,马克思揭示了历史发展的规律:生产关系一定要适应生产力状况的规律,上层建筑一定要适合经济基础发展状况的规律。
在黑格尔、青年黑格尔派那里,历史发展遵循的是绝对精神的辩证法;在费尔巴哈那里,历史成为宗教变迁的历史。然而,从精神世界和宗教中是无法找到历史的规律的,相反,只有从历史中才能找到精神世界和宗教发展的规律,黑格尔、青年黑格尔派、费尔巴哈由于没有深入人们的生产和交往活动中考察历史,因而只能抽象的描述历史的发展形式。“在思辨终止的地方,在现实生活面前,正是描述人们实践活动和实际发展过程的真正的实证科学开始的地方。”[2]马克思揭示了历史发展的规律,他指出,“以一定的方式进行生产活动的一定的个人,发生一定的社会关系和政治关系”[2],“而发展着自己的物质生产和物质交往的人们,在改变自己的这个现实的同时也改变着自己的思维和思维的产物”[2]。
第四,在历史发展动力问题上,马克思否定了抽象的精神活动,将物质生产实践看作是历史前进的动力。青年黑格尔派把自我意识的观念活动当作历史的动力,费尔巴哈从宗教和感情中寻找历史动力,马克思否定了从观念中、从抽象的感性中寻找历史动力的做法,他指出,“历史向世界历史的转变,不是‘自我意识’、世界精神或者某个形而上学幽灵的某种纯粹的抽象行动,而是完全物质的、可以通过经验证明的行动,每一个过着实际生活的、需要吃、喝、穿的个人都可以证明这种行动”[2]。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中,他详述了四种生产形式,揭示了历史发展的根本力量所在。
第五,在历史的主体问题上,马克思把人民群众当做历史的主体。青年黑格尔派把人及其历史当作使真理达到自我意识的载体,把“群众”视为“卑贱”的“纯粹的无”,并称之为“物质”,与“精神”对立起来,企图“摒弃群众的历史并打算用批判的历史取而代之”[2]。在他们看来,自我意识才是历史的主体,群众不过是自我意识的体现者,只有他们这些作为积极的精神的少数杰出个人,才是历史的推动者,而群众是可有可无的。费尔巴哈把实践理解为卑污的犹太人的商业活动,他根本不了解“革命的”“实践批判的”活动的意义,特别是对工业化大生产和自然科学知之甚少,当然也就看不到群众的力量。马克思对此进行了严厉的批判,他指出,“历史活动是群众的活动,随着历史活动的深入,必将是群众队伍的扩大”[2]。
恩格斯指出,通过对以往的全部历史作一番新的研究之后,“唯心主义从它的最后的避难所即历史观中被驱逐出去了,一种唯物主义的历史观被提出来了,用人们的存在说明他们的意识,而不是像以往那样用人们的意识说明他们的存在这样一条道路已经找到了”[4]。马克思恩格斯最终创立了历史唯物主义即“现实的人及其历史发展的科学”,取代了唯心主义在历史观中的统治地位。
马克思的哲学是对旧哲学的全面超越,在本体论、认识论、辩证法和历史观这些重要领域,他实现了根本性变革,为无产阶级和人类社会创立了科学的世界观和方法论,推动了现代哲学和社会科学的进步。无论是考察马克思哲学变革的性质,还是探索他的理论贡献,都应当采取整体性、立体化的方式进行,以便能够全面把握其在哲学史上的重要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