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炉

2021-11-29 19:34春妙高屹娇胡蝶
滇池 2021年12期
关键词:火炉阿妈苍蝇

〔越南〕春妙 著 高屹娇 胡蝶 译

阿超管他的母亲叫阿妈。阿超的母亲与父亲分居,一直住在外婆家,阿超就像两条河流之间的小鱼,可以在母亲身边待一小段时间。阿超为我们讲述了一个属于那个年代的回忆。朋友们,让我们来听听那个火炉的故事吧。人们因为一个泥土捏塑的小物件而互相伤害的故事。

我六岁时,不知怎的,我得到允许,可以离开父亲家两个月,和阿妈一起住在外婆家。

啊!外婆家对我来说就是天堂!在去外婆家的路上,我的身体也变得轻快起来,不肯一步一步地走,而是连跑带跳。我快乐,浑身舒坦,我快乐。

午饭已摆上木床板。有煎鱼、红烧虾、蔬菜、汤,还有烤肉。那天的菜好丰盛!我的眼睛已经吃过两次了。外婆和大家都围坐在托盘边,我爬上木床板,用我的嘴巴来享用饭菜。正当我拿起筷子要夹菜的时候,外婆说:

阿超,你不去请你阿妈过来吃饭吗?

我这才发现我阿妈还在厨房里。总是如此。妇女们总是装样子,“最后吃饭”,至少也要晚到一会儿。只要你的家里,有姨妈、舅母或姐妹这样的三四个人,她们自然就会互相谦让。 “你先去!我还有点儿事要忙”。然后,每個人都试图成为最后一个上来的人。

我跑下楼,有礼貌地抱起双臂:

恭请阿妈过来吃饭啦。

阿妈说:

你上去吃你的,阿妈就在这里吃。

不,外婆让你上来。阿妈不听的话,外婆她肯定又要生气了。

你上去告诉外婆,阿妈这里有吃的。阿妈一边说着,一边端来一小锅米饭,放在小竹榻上。旁边还有一杯芝麻盐,我敢肯定它非常咸,因为很多都是白色的盐,黄色的芝麻很少。把饭倒进碗里,阿妈慈爱地笑了笑:

你最好快点上去,不然大家就都吃完了。还是你要来这里和我一起吃饭?

不,我才不吃呢!芝麻盐哪里比得上可口的鱼肉。

我告诉外婆:

阿妈在厨房里吃饭。

她说:“哦,对了,你阿妈想自己单独吃饭”。

单独吃饭?多么奇怪的一句话。到了晚上,我突然又想起来这句话,于是去问四姐。她给我解释说:单独吃饭是为了经济上的独立;做生意呢是为了盈利,阿妈要自己挣钱养活自己,而不是永远依靠外婆。四姐和我一样,是外婆的外孙,四姐的父母早逝,于是她在外婆家寄养了十八年。我懂了,于是我走到阿妈面前轻声说:

只有芝麻盐,一块儿吃会更好些吗。阿妈你这样吃,齁得紧啊。

阿妈揉了揉我的头,说道:

你好奢侈啊!芝麻盐已经很好了。想当年阿妈生孩子的时候,只有米饭就着炒盐吃。这样吃了快两个月。身子又痛,整个人痛得神志不清。也没有什么药?只有隔壁孩子的童子尿,还有一点胡椒粉罢了。

是啊!阿妈多么勇敢!只有那些生育过孩子的女人才能忍受这样的艰辛。我把头埋在阿妈的脖子上,蹭着她的下巴,低声说道:

为了生我,阿妈受苦了。

几天之后,我正在厨房院子里,靠近砖堆的地方玩“盖房子”的游戏。我埋头搭砖,将一片砖摞在另一片砖上,搭起了一栋两层的小楼房。这些怎么会够呢?于是我又搭了一栋楼,这样来来回回才有趣。

天空布满了云,虽然时间还早,但天色已暗。四姐从市场上抱回了一个篮子,脚步匆匆,她身后黑色的奥黛掀起了一阵风。七八只苍蝇尾随在篮子后面,她一放下篮子,苍蝇们顿时一拥而上。

我想,“嘿,这些苍蝇是要来加入我们家的那群苍蝇了吧”。我立马想起了我经常去买红薯的那家饮料店的贡婆婆,她自言自语:“无论何时,只要卖黑豆糯米饭,大家都分不清哪颗是苍蝇,哪颗是豆子,那他们是怎么吃的呢?有过将苍蝇吞进肚子里的经验吗?贡婆婆拿来一个白色的瓶子,倒入过半的水,然后在瓶口那里用糖擦了擦。于是苍蝇们顺着那甜甜的痕迹,慢慢地爬进去,直到走折了腿,跌跌撞撞地掉进水里。然后开始游泳,一直游,像在湖里一样。但永远也游不出去!从早上到午后,白瓶子几乎变成了黑瓶子!那个目瞪口呆的男孩看到了这个令人作呕的结果,却感到异常舒适”。

四姐提着餐篮进了厨房,她环顾四周,当她看到放置火炉的地方时发现,火炉已经被妈妈占用了。

我想起来,阿妈刚从市场回来。一只手拎着一筐没卖完的槟榔,另一只手拎着新鲜红润的鱼片。但当时我“盖”的房子还差两个房间,我沉迷其中,没有站起来去迎接阿妈。并且我知道阿妈前一天没有买饼,可我乖极了,还保证以后也不吵着吃饼,因为我知道阿妈也没什么钱。

阿妈拿出一个饼,我的心十分不安。我什么都不懂,直到如今我才清楚,是因为槟榔没有卖到钱,而槟榔很快就会萎缩,第二天又能卖给谁呢?

头顶的乌云让人心烦意乱,天色还早,却黑得像夜晚一样,谁碰到都会嚷嚷起来。我听见四姐敏捷地走过去,两条裤管沙沙作响。她在对什么东西发牢骚:“讨厌,天都黑了,愈发乱糟糟的”。阿妈将箩筐都放好后就去做饭。妇女们常常会把小事和大事联系起来,随时会为一件小事而失去理智。

我突然听到厨房里传来争吵的声音。除了四姐和阿妈还会是谁?四姐和我一样是外孙,但四姐是外婆的,是外婆从小养大的;阿妈也是外婆的孩子,但没有可比性。阿妈已经嫁人了,嫁出去的人为何不跟随丈夫呢?阿妈应该让着四姐,但是阿妈没有。这就是她们不和的原因。现在这样的想法,是我长大后回忆起往事时,重新进行判断而得出的思考。就像后来的那些事,赋予了现在的智慧才得到答案。六岁时,我只是站在那里收集着那些话语和场景,在我幼小的脑袋里,她们就像满满装着惊愕的瓶子。

就这样,我听着两个亲人之间的争吵,我深爱的两个亲人。在她们的争吵中偶尔穿插着几个字眼:“火炉……火炉……”说来话长,此刻火炉才被我引入故事里。火炉构成了一首特别的诗,它有一个既睿智又考人的谜面:

金、木、水、火、土;

一孔九十洞;

甲乙风 吹起,

瓶灯丁兴起,

是什么?

是火炉,这个火炉让阿超渺小的灵魂怅然不乐。是的,阿妈太吝啬了,已经单独吃饭许久了也不肯买一个火炉。一直都是借用外婆的火炉,经常借,四姐当然生气了。嗳,四姐快收拾完沙锅鱼了,拿过来红烧时,发现火炉已经被阿妈用上了,火炉上正在煮我一直眼馋的新鲜鱼片,虽然鱼还是生的。

天黑下来,越来越混乱。拿什么烧鱼给外婆吃呢?四姐气汹汹地,声音时大时小。阿妈也不让着她,骂了回去。尤其是在心里,阿妈也许是委屈、嫉妒的,她的心是苦涩的,因为她觉得她嫁了出去倒不如一个外孙。阿妈生气时,我非常心疼她;阿妈何曾如此泼辣地对待过别人呢!妈妈以温厚、老实的性格出名,谁都可以欺负她。

现在情势越发不对劲了,我听到了摔打杯碗的声音、踢篮筐和锅的声音、吵架的声音。阿妈去吐槟榔汁的时候,她像瞅一个陌生人一样看着我,没有理会我。第二次经过我旁边时,阿妈骂道:

阿超!你把砖拿回来了吗?你搬来搬去要干嘛?那是你外婆的砖,不是你妈妈的砖!去放好!

我垂头丧气,连忙拆了精心搭建的房子,顾不上双手被划伤,忘了砖头会掉下来砸到脚。房子刚竣工,还没住过,罢了!拆了这面墙,拿走这扇门,这个屋顶是干什么用的?还有整个三楼,全都拆完了事!

“看吧,阿媽和你寄宿在此,吃的全靠别人。阿妈很穷,一无所有,谁都可以轰赶我们。孤苦无依啊……孤苦无依……”

阿超顺着阿妈的话思考,暗自悲伤。他的双手慢慢地揪在一起。放下很容易,提起来却如此的困难,所以要花很长时间平定下来。要命!争吵的声音越来越大,外婆一定全听到了!阿妈去擤鼻涕。是因为被烟熏到还是哭了?阿妈哭阿超也跟着哭了。阿超两只眼睛里蓄满了泪水,但他紧紧地闭住嘴巴。好难受,仿佛有什么东西堵住了喉咙,嘴不自觉地鼓起来。再忍耐一会儿,忍耐一会儿,就好了;嘴一张开的话,一切都会迅速平息。看,已经消停一些了,阿超站在那里,一动也不敢动。就像端了满满一杯水给外婆漱口的时候一样。

但外婆早已听到了争吵。她去了厨房,手里还拿着一根鞭子,不是为阿超准备的。那么是为谁准备的?会打谁呢?阿妈,外婆肯定要打阿妈了!阿超非常害怕,似乎已经感受到了屁股挨打的疼痛,甚至还隐约听到了鞭子穿过风的声音。幸好的是,阿超的脖子没那么肿了,泪水流过的地方就消些肿,还有一点点嵌在眼眶中,可喉咙里好像还有重物在坠着。

外婆长长地叹了口气,像是要压抑住自己的声音,可又忍不住大声说道:

“乱了!乱了!全都乱套了!厨房、炉子!姨妈、侄女!不知道你们把家里搞得鸡飞狗跳要做什么?”

阿妈和四姐同时出声应了一下。外婆用鞭子打了四姐,四姐立马小声哭起来,双手不停地搓着被打的地方。四姐尖叫:“我好可怜啊,我好可怜啊!”但她依然没有停止吵嚷。外婆更生气了,直接一脚踢倒了火炉,斥道:

还要继续吵,继续争?争吧!吵吧!

鱼和火,与泥土混杂在一起;水和进了煤炭里,咝咝作响。外婆仍在气头上,于是把篮子里的菜都扔了,把汤锅砸了。还把四姐刚去皮的虾扔了出去。短短半分钟,不知道多少食物就这么没了。

这紧张的半分钟让阿超的脖子又肿了起来,泪水流得更快了。看到这些不好的事情,阿超吓坏了,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泪水从阿妈的脸颊上滚落下来。但是阿超还紧绷着站在那里,站得很牢的样子,嘴巴紧闭着,咬紧了牙关;阿超像是正在维护一道堤坝,防止决堤。似乎全身的力气都集中在了喉咙里,胸腔里心脏在急速地跳动着。突然,阿超又听到了五下鞭子穿过风的声音,一下接着一下。是四姐,四姐又被外婆打了,太痛了,于是她又哭又叫,泪水不断落下。外婆呵斥她,她就哭得更大声。唉!这混蛋火炉,火炉!

破了一个口,于是堤坝决堤了;无数声音跑出来,失去希望的、憋不住的,全都跑出来了!而阿超又自成一派,哭着嚎叫。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争先恐后的往外跑。阿超连忙抬起袖子来,擦个不停。还有胸腔!肿起来了!还有脖子!它们大声尖叫,不时发出打嗝声。唉!这作孽的炉子哟,这土炉子,火炉啊!

阿超躲在门后,他的哭声像风一样呼啸,眼泪如同暴雨似的落下。阿超瘫坐在地上,以此卸掉一些心中数不清的沉重。阿超就这样一直哭啊哭。

当阿超平复好自己的心情时,阿超听到外婆的脚步声从厨房里传来。阿超急忙偷偷地溜出院子,害怕被外婆看到,也害怕看到外婆。阿超觉得自己好像有些不一样了。他忍住了。

但阿超还是难过,非常难过。除了难过还有啥!锅破了,鱼肉全都撒了;尤其是四姐还在痛,阿妈还在伤心,外婆还在累。难道外婆就没有哭吗?她有啥可高兴的呢?嗳,火炉啊,是因为你,大家才成了这样。

阿超时不时地抽泣一下,只在鼻腔中的某处留下一丝声响。阿超的眼睛就像被水刚洗过,眼眶里还残留着水珠。眯起眼睛往外看,却只看得到颤动的树木。

阿超魂不守舍地在街上走着。邻居看到他,便问:

你哭了吗,你的袖子怎么湿成这样?

原来他们还不知道啊,不知道米饭都撒没了,锅碗瓢盆都砸了。他们问了也是白问,阿超一个字也不说,只是愣愣地站着。

他依旧难过,难过得就像一切都完结了似的;难过得就像不得不离开外婆家,回去和父亲住。阿超心中的悲伤胜过天下雨,胜过无边的黑夜。

过了一会儿,阿超转身回去,把耳朵凑到门上,一切都安静了下来。整个院子都变得十分肃静,阿超有些害怕。他踌躇着慢慢走进去,提防着自己走的每一步,做的每一个动作。他看到小桌子那边,有一锅饭。这锅饭是外婆自己亲手煮的,因为之前的锅刚开就被她打破了。外婆生阿妈和四姐的气,不让任何人再做饭,自然就由外婆自己做饭。她把鱼露倒进饭里,一个人恹恹地坐在那。看到阿超,外婆冷冷地道:

阿超,去拿碗来吃饭。

好的,我去拿。

比大人听话,也不跑。手抓着碗。要是打碎了碗可怎么办?坐下吃饭。

阿超的心之前一直紧绷着,不让眼泪落下,绷到现在已经很累了。当阿超吞下米饭时,阿超听到了身体发出的疼痛声。外婆煮的米饭太硬了,鱼露也不好吃。唉!火炉,可恶的火炉!

两天后的中午时分,阿超去了厨房,四姐笑得很可爱,拜托阿超一件事:

你在这儿玩,帮姐姐看着房子,不然大家都睡着了。你要当心,不要让猫进到狗窝里去。四姐将火炉带出门,丢在村亭旁边的榕树脚下。

榕树上挂着水壶和石灰罐。有一个祭祀用的祭坛;在那下面,有许多火炉和灶神。那棵巨大的榕树吗?不,不行!那个火炉不配拥有这样的幸福,把它扔进垃圾桶就好了。阿超抓住四姐的手,威胁道:

猫把鱼都吃光了,这是外婆交代给你的事。我不管,阿姐自己在家看着吧,我才不管!

本栏责任编辑  包倬

猜你喜欢
火炉阿妈苍蝇
阿妈叻嚒
阿妈的草原
温暖的大火炉
阿妈 阿爸 嘎洒坝
温暖的大火炉
雪域好阿妈
苍蝇为什么喜欢搓腿
打自己脸
基于PID控制的火炉温度系统
RJ-36-6回火炉控温系统改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