锁二乔

2021-11-29 19:34春妙高屹娇胡蝶
滇池 2021年12期
关键词:房东

〔越南〕春妙 著 高屹娇 胡蝶 译

每次去阿潘家——一个租在偏僻街道的阁楼。每次我都要经过“楼下”,穿过一个小院子,爬上一段楼梯,再往前走一段,才能抵达这位安静朋友的象牙塔。假如阿潘像别人一样闹腾、调皮还好些。还能有些乐趣!在这里,阿潘和所有的东西都是如此的协调。每次来看望他,这样的情景都让我感慨万千。

我现在应该说点什么?一切都是愁闷的:没有铺柏油的绿色道路、寂寥的街道、房东那毫无特点的房子、朋友灰暗的房间,尤其是“楼下”,我经常经过的地方,住着两个女孩,说不上是什么感觉;一切都不伦不类,她们要么就彻底地丑,要么就彻底地愁闷,一切都是迷迷瞪瞪的。我那倒霉的心也没有什么理由再忧愁了,只能无条件地承受这些烦闷。

我经过的那条路,它的宽度并不足以修出一条街道,它的窄度也不能建成一条胡同;石块并不盘陀,只是有些坑坑洼洼。房子不破、不暗,同时又略显庄重、清贫。光线不亮,两排楼房正好挡住太阳光,一天仿佛只是一个漫长的下午。皮行市场多么热闹非凡,然而步行一百步,走进这条路,世界顿时变得寂静,房屋显得孤零零的。

尤其是楼下房东的两个女儿,那两个长得不美的“二乔”,她们并没有被彻底锁起来,让我对她们产生完完全全的怜惜之情。

两个小姑娘住在一间有春凳、茶柜、对联、牌匾,还有一整套雕刻着鸟、果实和镶嵌着云南大理石桌椅的房间里。但我只看一眼就知道她们并不富有。

阿琼和阿姣,这两个美玉般的名字,属于两个贤淑的女孩。她们天真(但不幼稚),安静又呆呆地学习,像两粒米饭。

每次经过这里,我都跑得飞快。但我还是有足够的时间去观察那两个女孩。她们的穿着十分朴素,太过于寡淡,以至于生出一股哀怨的味道来。阿琼的年纪更小,衣服也比阿姣的要新一些——忘了交代,她们的名字还是我通过我的朋友才知道的。

阿潘,一个难以理喻的人!他很少说话,也很少做事。他长了一张东亚脸,眼睛细长,迷离的眼神中总让人觉得在隐藏什么。有时,我觉得他很陌生。他的沉默是虚无的,我总恍惚他是否真的存在。

有时,当阿潘走上楼梯时,我能看到他的唇角微微扬起,相当于六分之一的微笑。看到他这样,我有些高兴,也有些思考。

我想起了阿琼——那个非常善良的妹妹,双眼平静得如同不存在。她有点儿漂亮,脸蛋圆圆的。常常皱起弯弯的双眉,孩子气十足。她很温柔,温柔到令人怜惜的地步。我没有听她说过一句话,也许是我没有机会听她说。

哪知阿潘和阿琼并不合拍,两个“空”邂逅。或许,他微微上扬的唇角,流露出一种隐秘的情愫。

说到这里,我想到了她的姐姐。姐姐的脚上似乎有一点儿小残疾:她的步子高低不平。她身上总萦绕着一股无尽的忧愁。她长得像爸爸,爸爸一点儿也不高大。相反,他的眼睛像两个黑色的圆溜溜的句号,嘴唇往前凸起,就像与人置气一般。他常常盘腿坐在房子中间的凳子上,戴着眼镜,尽管我从未见过他捧着书本。有一次,我没来得及得到他的准许就急急忙忙冲进了阁楼,他因此骂了我。从那以后,我就更加可怜他了。

阿姣像一个中年人,这对于她来说很不利。她并不凶恶,我看一眼便知,但是她脸上的表情看起来并不和善。

那时,阿琼和阿姣俩人躲在花丛下,并没有一丝娇羞、腼腆,这个样子看起来一点也不美,然而,因为一次毫无生气的碰面,她们俩让我联想到了古人的“锁乔”诗。

那个非常混沌的下午,一个万物与灵魂都纠缠不清的下午,一个在屋子里和心灵里的下午。真奇怪!当我看着她们的时候,我似乎体会到了人生的寡淡。

无论我有多么开心,当我走进那所房子时,我就会恢复为一副严肃的表情,蹑手蹑脚地走,唯恐破坏了氛围。每次进屋我都将帽子摘下。然而,这惯常的举动让我以为我是在问候某人、问候某件事、一场葬礼或悲伤。

我从未见到过一个中年妇女,因此我以为房东是个鳏夫,带着两个孤女。但是,有一次我竟然遇到了女主人。因为我经常看到的是那两个女孩,所以我以为房东没有儿子。但是我大错特错了,直至遇到两个少年和阿潘走在一块儿,我才知道那是“二乔”的哥哥。

再打听,我知道了男主人是个已经退休的公务员。他还有几个孩子在南定上学。他们家人口众多,一定很有钱。为什么我会冒出这么些不吉利的想法呢,还有我脑海中那些错误的、不好的事情?

可是,为什么那所房子终日笼罩在沉闷的氛围中,没有阳光,也没有人的气息?为什么那两个女孩一副呆滞的模样,好像都不知道如何活下去?

我知道她们俩没事做,也很少出去玩。她们只是在打发时光。她们就像两棵树,不,她们甚至还不如两棵树,因为树还会开花,会结果。但是她们的生活呢,她们知道做什么吗?没有美貌、没有魅力、也没有钱财,只剩下贤淑。

如果她们不是那么贤淑,如果她们妖艳、野蛮、厚颜无耻、轻浮,我反而会很高兴,这样的话她们就会有事做。假如看到她们比赛骑自行车,我会开心。假如看到她们在戏弄别人,不论是谁,我都会很坦然。

我宁愿看她们斥骂住在这里的人,打骂长工;我希望她们张开嘴,动动涂着口红的嘴唇;我希望她们的双颊粉嫩;我希望她们矫揉造作,多么可笑也无所谓。我宁愿讨厌她们也好过这样怜惜她们。

相反,两个女孩只会愁闷地坐在安乐椅上,等待着什么事情发生。街上空荡荡的,屋里也空荡荡的:兄弟俩整天出门游玩,母亲回家乡去了,父亲悄无声息地出去又进来。两个女孩也只是进来又出去。

妹妹还有一个期望:丈夫。不过,或许她也知道这个期望几乎是一个奢望。而姐姐呢?我从朋友那里听说她结过一次婚,但她离婚了。唉!所以阿姣还有什么能期待的呢?

我可怜她们,就像可怜寒冷森林里两只浑浑噩噩的动物,每个下午在树墩上布网。她们的下午昏暗而漫长,两人就像在雾里行走。最可悲的是,这两个女孩没有哀愁,没有一丝沮丧。这使我祈求死亡。不,两个女孩只是两个女孩,只知道愁闷、悲伤,久久地悲伤。两个女孩就像两块田地……

好多次,我会冒出一些念头,想到那些只剩一丝气力的老人,整日只在屋子里的桌椅之间来回徘徊。这些老人们吃饭、睡觉,一切都悄无声息,多么凑巧!与此同时,时间也随之流逝……直到老人们不再无聊地呆在家里。死亡带走了那些灵魂,死亡才是最终的目的地。

我非常怀念那些午后,阳光斜照进家里的厨房。火已经灭了,煤变冷了。只有几只苍蝇稀稀拉拉地停在地上,偶尔又嗡嗡地飞起来。金色的阳光渐渐变淡,让人怅然!可那时,人们模模糊糊地感到了日复一日生活的平淡。以至于连我母亲这样简单的人都脱口说道:“吃了早饭又是晚饭,说到底就是一日两餐饭”。

可谁家不是这样的呢!就连最质朴的那个孩子也曾在做晚饭的时候愁闷过。谁没听过,至少也有过一次,为了毫无波澜人生而心生凄凉。我们欢欣鼓舞、嚎啕大哭,不停折腾就是为了有事做;否则,我们会感到毫无生气。无论我们多么勤奋,偶尔我们也会与极其绝望的空洞的灵魂邂逅。

這就是我怜惜那两个女孩的原因吗?我不知道。我不清楚原因;我只是怜惜,诚实而轻松地怜惜。我对那两个浑浑噩噩的人感同身受,就像默默地凝视着夕阳。

于是我冒出了一个想法:和“二乔”谈一谈。那天,我就像一块鹅卵石,一块落在那光滑水面上的石头。我决心让两个女孩生气、恼怒,给她们带来快乐,可以勇敢地骂人。我摆出一副粗鲁、鲁莽冒失的样子。我假装是一个没有受过教育、粗鲁的人来取笑她们俩。

我忘了我逗留在楼下,试探着和两个女孩说话时的言语和手势。但我很怀念她们俩殷勤的回答,就像遇到一个救世主似的。她们俩将心中所有的甜蜜倾泻而出,她们的话语比孩子还要温柔;她们极尽所能地展露自身的美来与我攀谈。我看到妹妹的眼睛比平时更湿润……

结果令人失望!我原想让她们变得凶狠,可她们愈发温柔。温柔得让我很不舒服。我有些害怕,我知道我无法安慰她们人生的空虚。那样的事我不敢做,我只有一颗同情她们的心,可是她们,她们需要的是爱情。

我寄希望于阿潘,我那个“虚无”的朋友。希望阿潘扬起的嘴角一直为少女绽放:有一次我高兴,看到阿潘去看戏,阿琼和阿姣也去了……

那个谈话下午之后,我觉得难为情,感觉也淡了。为了避免见到她们,我没有再去阿潘家。两周后,当我再次去找阿潘时,我感到很惊讶,因为阿潘搬家了。

猜你喜欢
房东
靠谱的房东
靠谱的房东
给黄鼠狼当房东
无解
袋熊房东炼成记
租 房
海鸟遇上恶房东
节省
克雷洛夫还价
克雷洛夫还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