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汉字拓展新中式家具设计表现探究

王欢欢，许继峰 Wang Huanhuan & Xu Jifeng

(东南大学艺术学院，江苏南京 210096）

家具作为人们日常生活中不可或缺的用具，不止单纯作为消费用品和生活用具存在，也包含特定的审美意象与文化内涵[1]。伴随着生活水平的不断提高，人们对家具设计也提出了许多新的要求，能够满足现代人生活方式并具有高审美价值与文化底蕴的家具产品受到越来越多人的青睐。新中式家具以现代生活为背景，用简洁的现代设计语言传递东方特色和情调，其市场引导着中式家具设计的方向[2]。然而近年来，新中式家具设计也出现了诸如一味地模仿明清家具设计形式而陷入仿古僵局等问题。因此，有必要在其现有发展基础上对新中式家具设计方法做另外的探索，以丰富新中式家具的创作思路。

1 新中式家具的定义及发展现状

1.1 新中式家具的定义

新中式家具是将具有中国传统文化特质的元素融合到现代人生活与审美中的一种新型家具风格[3]。作为一种现代风格的中式家具，其“新”体现在对于现代技术、设备、材料与工艺等的运用，适应工业生产标准化与通用化要求并体现时代气息；而“中式”是指对于传统元素的继承和借鉴以体现中国文化与审美、中国哲学与气质、中国风格与特色[1]。新中式家具寻求传统与现代的和谐共生，是新与旧的结合，是本土文化在当下的现代演绎[4]。而融合民族符号与符合现代人的生活方式就是新中式家具最主要的特征，也是设计的关键。

1.2 新中式家具发展现状

随着经济的发展，人们审美意识升级，对于传统文化的认同感不断增强。新中式家具凭借特有的文化优势，现代理念以及消费群体的壮大而在不断拓展市场空间。自90年代中期开始，在其市场迅速发展的背景下，新中式家具呈现出井喷式创新，众多品牌涌现，同时也诞生了许多独立设计师品牌，代表性的有候正光的“多少”、蒋琼耳的“上下”、付军民的“平仄”、袁媛的“如翌”、张军的“自在工坊”、陈燕飞的“璞素”、张雷的“品物流形”、顾畅的“WUUYO”、温浩的“先生活”、卢志荣的“一方”等[5]。然而家具市场的一致靠拢也使新中式家具产生了一系列问题。首先是同质化现象，虽然新中式家具不乏精品出现，但总体依然未能跳出传统式样的拘囿，市场目前出现了抄袭、模仿、跟风等“怪圈”[6]。明清家具式样作为仿古家具的最佳摹本使得众多设计者将目光投向于此，市场上一味对圈椅、官帽椅等进行仿造，同质化产品充斥市场[1,7]；其次是拿来主义严重，模仿抄袭的现象普遍存在，导致市场上出现了众多低劣的仿冒品；再次自晚清之后的文脉断流致使当今大部分家具企业仍然以奢靡的清式家具风格迎合富裕阶级趣味，出现仅以珍稀硬木树种材料与表面雕刻装饰衡量家具价值的现象[7]。众多品牌对于材料工艺的极致追求致使其以高消费群体为市场定位，对大众市场无暇顾及导致新中式风格没有广泛根植的土壤，无法在国内产生普遍的认同感。

当前新中式家具的探索为在现代背景下发展中国家具设计找到了方向，但新中式家具也需要秉持“传承是本原，超越是走向”的价值观念[6]。通过对传统文化元素深入发掘来拓宽设计语汇与思路，丰富设计表现形式的同时推动构建时代性的新中式家具设计体系。

2 汉字与新中式家具的关联性探究

汉字作为中华文化的载体，是与中华历史一同源远流长的民族文化精髓。将汉字引入新中式家具设计，可以有效丰富新中式家具“中式”之表现。

有关汉字与中式家具的结合，已有设计师进行了相关探索。诸如香港著名设计师刘小康先生曾言：“希望透过椅子与汉字书法的结合，让身体接触感受到笔势的神韵”。其代表作《椅子书法》 是将二者融合的典范（图1）。

图1 椅子书法海报

基于此，展开汉字与新中式家具的关联性探究，进一步分析汉字与新中式家具的底层联系，从二者的构造方式，美学法则，历史渊源三个方面剖析，为将汉字引入新中式家具从理论层面提供可行性参考。

2.1 构造方式上的相似性

汉字由基本笔画——点、横、竖、撇、捺、折、提、钩等相互组合形成二维形体。中式家具设计亦是通过基本的几何要素——点、线、面、体的运用来构建和谐、完整的三维体块[8]。汉字本身完美的形体以及元素组合方式为三维家具提供了借鉴。二者的基本构造元素有着相似的形态特征，与此对应的元素间的构造方式也有着相似性。汉字是在二维平面进行元素的组合，而后者则将基本元素延伸至三维空间，但二维之于三维的转变即平面向立体的转变，元素之间的平行、交叉、垂直的构造原理仍然未变，仍遵循相同的构造基础[8]。同时三维空间元素组合更富多样性，表明新中式家具中元素构造方式在吸收借鉴汉字形制的基础上具有更多的可能性。

2.2 美学法则上的共通性

宗白华在《美学散步》谈到中国美学史的特点时曾言中国各门传统艺术之间是相互贯通相互影响的，在其美感特殊性方面可以找到许多共通之处[9]。汉字的诸多美学特征诸如对称平衡美、曲线圆润美、婉转流动美、神韵意象美等也与家具造型中的形式美法则是基本互通一致的[10]。作为中国传统文化代表的汉字，其形成和发展的全过程融合了中国古代主流审美意识与哲学思想，而这些正是民族精神与风格形成的基础，也是指导中国古代造物设计，当代新中式家具设计的美学思想根源。相同的美学法则决定了二者在形式表现上具有共同的特征和追求，为二者的结合提供了美学基础。

2.3 历史渊源的关联性

汉字与中式家具的联系在历史上早已有之。冯雨指出因与中国传统绘画和书法艺术的密切关联导致了传统家具至今保持以线为主的外在特征[11]。李伟华博士则从中国书法艺术的角度深入剖析了明式家具与汉字艺术的渊源，分析表明明式家具的线条造型、结构和风格取向均受到了以汉字为基础的中国书法这一各时代中心艺术的影响。同时通过比对字形笔画与明式家具构件，进一步论证了书法笔画线条在明式家具中的运用[12]。在这种联系之下，明式家具以简练典雅的艺术风格成为中国家具设计的巅峰。虽然明式家具等并非围绕汉字进行专门设计，汉字只是作为影响其设计的部分因素，但二者历史渊源上的关联可以佐证汉字与新中式家具设计结合的实际可行性，并为二者的结合提供了经验参照。

3 汉字艺术特征分析

作为代表性的民族符号，不论是单个汉字字体还是连结成篇的汉字组合都蕴含着中国传统审美内涵。将汉字引入新中式家具设计，需要对汉字艺术特征进行分析。通过从汉字的元素构件，结构排布，内涵意蕴三个方面归纳分析来探究汉字之美，参照构成汉字艺术特征的因素，寻找能够移植到新中式家具设计中的可行性途径，以增添新中式家具的“中式”审美韵味。

3.1 元素构件之美

笔画是汉字字体的基本元素构件，汉字之美首先来自于这些构件本身具有的美感。汉字笔画避免绝对的直线条，起笔直横直竖下有收笔的波折变化，短横折笔之中有方向圆角的变化，撇、捺也有弧度的不同，体现出“于婉转之中见精神，于迂回之中表立意”的特点[10]。如楷书中的单独笔画（图2），仅在一笔之中也有起承转合，抑扬顿挫之感，刚劲之中留有余地，意味无穷。汉字的不同书写形式也呈现出不同的美感（图3）。甲骨纹和金文线条质朴，曲直呼应；篆书圆润均衡；隶书蚕头雁尾，一波三折；楷书平直方正，行书流畅灵动，各个字体形态凭借优美的构件元素形成了各自的典型特征。汉字笔画的艺术美和形象性也造就了书法艺术笔形的变化多样，有诸如日月、浮云、宫室、行雁、流瀑、枯藤、草木、虫鱼等各异形态[10]。这些千姿百态的汉字笔画形式是线条艺术极重要的一部分，更是新中式家具线条构件的借鉴之源。

图2 楷书汉字笔画

图3 汉字“山”不同书写形态

3.2 结构排布之美

在由象形向抽象形式转化的过程中，汉字逐渐形成了左右，上下，左中右，上中下，包围，半包围，独体字等字体结构[13]。不论何种结构，汉字字体始终呈现出和谐均衡的视觉美感。以书法用笔法则“永字八法”的“永”字为例，作为练习用笔的典型汉字，在其书写的一招一式之间，点、横、竖、钩、提、撇、捺均衡而巧妙地结合，形成完整和谐的整体（图4）。

图4 “永”字八法示意图

汉字字体结构来源于各个笔画的组合并置。作为二维平面方块体文字，从单个汉字来看，其中心都能以“十”字中轴线作为分割而完美排布在“田”字格之中，笔画布局重心平稳，中正有序中体现出对称之美。而在对称中笔画间却和而不同，打破了完全一致的沉闷与僵硬，使汉字于对称中具有了不对称的美感。且笔画与笔画交错的空间遵循完美比例，外形高宽之比，笔画间的比例，笔画交割所构成的比例…存在的诸多黄金分割现象赋予汉字整体结构视觉美感[10]。从连结成篇的汉字组合来看，在古代笔墨书写形式下，其位置经营、分行布白都讲究章法，计白当黑，虚实相生，形成了字与字，字与空间的完美协调，构成完型的整体画面。汉字从单个字体到连结成篇中都体现出结构与排布之美。

3.3 内涵意蕴之美

汉字源于仰观于天，俯察于地，近取诸身，远取诸物对自然万物的概括,它既有从客观事物形式结构中的提炼凝华，又有先民在此基础上的审美创造，因而同时具备具象和抽象的美感[12]。在具象层面，汉字具备自然之美意蕴，李冰阳《论篆》中言：汉字“于天地山川得玄远流峙之形,于日月星辰得经纬昭回之度,于云霞草木得霏布滋蔓之容…可谓通三才之品,汇备万物之性状者矣”[14]。汉字由自然而来，观察汉字时仍然可以借由现有笔画联想到自然之物，为汉字本身增添了自然意蕴。在抽象层面，汉字字体在抽象简化的过程中遵循礼法节制，以同等大小的方块作为单个汉字的构造空间，中正中立，不偏不倚。从哲学思想来看，汉字是道家天人合一，师法自然；儒家中庸均衡，折衷调和，法家章法有度，中和节制的产物[10]。汉字字形凝结的内涵意蕴包含了古人造字思维及审美意识，这是我国古代设计思维和美学思想的重要组成部分，也影响了中国传统造物设计，故同样应当是发扬当代中国设计如新中式家具设计所要追求的精神内核。

4 基于汉字艺术特征的新中式家具设计方法

基于汉字三个层面的艺术特征，类比新中式家具设计，寻找将这些艺术特征应用于新中式家具的切入点，从新中式家具的形式，结构，内涵韵味等方面进行类汉字艺术特征构建，实现新中式家具的创新性“中式”表达。

4.1 元素再现与审美化

汉字由具象而来，在概括凝练具象事物的过程中用简练抽象的笔画线条表现事物。家具同样是以线条等作为基本构件进行排列组合形成家具形体。汉字中唯美的线条为新中式家具设计提供了摹本。在以汉字为参照进行新中式家具设计的过程中，可以把汉字笔画等看作立体家具三视图的一个视图，给笔画一定的厚度，通过拉伸实现二维向三维的转变[8]。将汉字优美的笔画元素进行视觉上的再现，不仅能够构建犹如汉字笔画般具有美感的形体，同时使家具本身具有了文化内涵。借助汉字形态的再现引发使用者的联想，使其由作品形态感受到汉字本身所蕴含的文化意义，带来良好审美感的同时提升作品内涵意蕴，增加产品的文化附加值。

如国内半木品牌设计的高山流水琴桌（图5），该家具桌面与桌脚连为一体，以整一木面进行弯曲，两侧支撑略向外张开，桌面与桌角的转折自然温润，桌面中心略微突起向上，整体形态与中国篆书的宝盖头相同，简洁与曲折之中显尽汉字韵味，意味无穷。该家具作品是在现代理念下诞生的，简约的形式符合现代人的审美，在提供桌具基本使用功能的同时，将汉字优美的线条进行再现，以汉字笔画形态赋予家具文化意蕴，创造了当代新中式家具新形态。

图5 小篆体宝盖头与半木“高山流水”琴桌

4.2 解构重组与组合模块化

汉字的结构多样，有上下、上中下、左右、左中右、包围、半包围、品字形以及独体字等结构。汉字笔画的独立性及结构的组合性为汉字的解构重组提供了可能。通过类比汉字笔画组合的方式进行家具设计，以汉字字体结构为参照设计家具组件，可以使家具整体以解构化的汉字形式呈现。

如恩设计研究室（Neri & Hu）设计的“Ren”系列家具（图6），设计师以“人”字为灵感，对“人”字两笔画进行解构与延展，稍长的一笔倾斜，短而粗的一笔支撑，两者相互依靠构成家具基本结构，同时以此构成每一款产品轮廓特征，实现系列家具设计。通过类比汉字笔画与家具构件，以汉字结构实现家具的构成，此设计思考方式为汉字新中式家具设计提供了参考。

图6 汉字“人”的解构重组与“Ren”系列家具

在汉字解构设计的基础上，与汉字笔画对应的家具构件可根据使用情景和语境被赋予不同功能，在保证源于同一汉字的家具组件功能关联的基础上实现组合家具设计或模块化，满足使用者对家具多样的使用需求。

如图7所示的“高”字形家具。该家具将汉字“高”进行拆解打散，将其划分为上下两个部分，分别设计为桌和椅，二者相互配套形成家具组合件[8]。椅背的线与面汲取汉字形态还原笔画细节，桌面两边略微翘起的外檐既是形态模仿也可避免桌面上物品滑落。整个家具具有浓郁的中式风味，拓宽了新中式家具设计的表现形式。

图7 汉字“高”的解构重组与“高”字形家具

4.3 韵味把握与意境立体化

汉字艺术的深层之美体现在汉字所具有的内涵及凝结的意境，这是一种无形之美。以汉字进行新中式家具设计，要充分挖掘汉字韵味，以突出中式风格。在家具设计当中，区别中西家具风格的重要特征在于虚实关系，“至虚极,守静笃”是中式家具的民族气质所在[2,15-16]。将汉字引入新中式家具设计，可以从体现中式家具气质的虚实关系入手，将汉字结构部件与所分割空间中的虚实关系类比借鉴至新中式家具设计之中，在体现中式家具气质的同时彰显汉字韵味。这就需要深入汉字的元素结构之中，一方面要从有形的笔画到无形的虚空之间去发现和谐的比例关系，对比关系和组合关系，将之具体到特定的家具部件与空间比例之下，考虑所构之形的完型；另一方面要从无形的境界中寻求灵感，考虑所构之形的意以及意与形的呼应，以“意”选形，“意”中表形，在形式的完型和形与意的完型中获得如同汉字一般的美感。

由希腊设计师Eugenia Antonio设计的Yueyi（图8），座椅灵感来源于中国印章文字手稿，干净而有张力的线条来源于汉字但并非对汉字的完全模仿，设计师在把握汉字笔画的灵动有序，婉转有力的基础上恰到好处地对家具线条进行处理，注重线与线之间的曲直呼应，布白连结，用最和谐的比例构建家具形态的完型，在实现稳定结构的同时，成就了作品飘逸的空灵意味，为新中式家具发展的开辟了良好方向。

图8 希腊设计师Eugenia Antonio设计的“Yue”摇椅与扶手椅

5 结语

当前我国新中式家具市场不断扩大，但其在发展中不可避免地出现了一系列问题。在探究新中式家具设计的未来发展中，毋庸置疑要基于传统文化。汉字作为中国文化的活水源泉，其中所蕴含的艺术价值是现代设计取之不竭的灵感之源。同时汉字本身和新中式家具有着结构方式，美学法则，以及历史渊源的一致性。因此在汲取汉字的元素构件，结构排布，内涵意蕴之美的基础上，将汉字艺术特征与新中式家具相结合，进行元素的再现，解构重组以及汉字内涵韵味的立体表达，避免对汉字直接挪用，简单再现，可以以汉字为出发点创造具有浓郁中式特色的新中式家具，在丰富现有新中式家具市场的同时推动新中式家具以多样化的面貌走向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