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修 远
(天津大学 教育学院, 天津 300072)
在当代中国社会语境中, 非物质文化遗产(以下简称“非遗”)保护由最初的萌芽发展到今天的“后非遗时代”, 已从民间文化实践转换为一种公共文化建设模式。 从根本上而言, 非遗保护乃文化复兴之一种, 也是对文化复兴的策略与态度, 是“传统文明”的当代呈现, 因而在社会互动研究方面意义深远。 从符号互动论的视角来看,无论是政府、学界自上而下的非遗保护工作, 还是民间自下而上的文化实践活动, 非遗的保护与传承都是中国社会民族间的、异文化间的社会互动与文化交流。 这种文化同构奠定了国家文化发展的基础, 并在现代民族国家构建中继续衍生, 故理应成为理解“遗产中国”的基本视角。 本文基于田野调查,结合符号互动论, 以非遗的“传承困境”“互动性”“市场推广”为关注点, 尝试在民间文化生活与现代性进程的框架内理解非遗保护的自我平衡之传统文化智慧与市场经济互动、博弈的问题。
我国非遗保护工作主要由政府自上而下推动,在遗产项目评定、保护策略规制、传承人身份认定等方面,政府的主导性都是第一位的。随着社会建设的完善,我国已形成“政府主导,社会参与,明确职责,形成合力”的遗产保护结构。正是在政府主导及社会各界参与互动的基础上,一些珍稀项目(如手工刺绣、蜡染、泥塑等)才得以与市场接轨,并在公共文化机构(如图书馆、文化站)及城市LED屏幕、微博、快手及抖音等媒体中频繁出现。在国家级非遗传承人计划及国家4级名录保护体系等政策的保障下,非遗保护态势良好。虽然“自上而下”的整体性保护规制卓有成效,但深具民间文化根基的非遗依然需要“自下而上”的参与互动来保护。目前,我国非遗保护面临着民间文化生产创新参与不足,部分地区僵化式地贯彻自上而下的保护规制却忽略对地方性知识的再发掘,传承人闭门造车而缺乏与公众交流互动,非遗技艺社会认可度不足等潜在问题。笔者采访了国家级非遗“回族重刀武术”的代表性传承人曹仕杰(1)访谈对象:曹仕杰。访谈人:李修远。访谈地点:天津市红桥区西北角民族楼。访谈时间:2018年10月17日。和国家级非遗“杨柳青木版年画”传承人霍庆顺(2)访谈对象:霍庆顺。访谈人:李修远。访谈地点:天津市西青区杨柳青镇世家作坊。访谈时间:2019年11月20日。。曹仕杰带徒至今,遇到了“收徒难,传艺难”的窘境。“重刀武术的基本功是举石锁,需要3年力量训练才能摸刀,非常辛苦。很多徒弟坚持不下来,他们总想着学完套路就回家休息,要么就去打游戏或谈恋爱了。”“他们对传统武术没有感情,只是一时好奇而已。”曹仕杰落寞地说。另外,工业化机器生产技术冲击了传统工艺类非遗的原有市场,以新媒体时代电脑合成技术为主的“伪非遗”开始挤压非遗的生存空间,导致一些传统项目无法占据市场有利位置。霍先生说:“现在电脑合成技术太普遍,许多电脑做出来的‘伪年画’大行其道,消费者也不知个中区别,他们就是图省钱,宁可买复制品。其实电脑合成产品和手工年画根本没法比,差了太多味道!”总体而言,上述现实问题主要与非遗保护本身的策略和行动取向密切关联。非遗源自民间,是民众生活交流实践的“手脑技艺”及其衍生器物,是各社会群体之间文化交流的符号性表达。非遗保护当从“符号互动”的视角入手,自下而上地加强传承人与民众、传统技艺与民众、学术界与传承人等主体之间的交流互动。但当前学界对非遗自身蕴含的深厚的民间社会文化互动的根基关注不足,这会影响非遗保护的实际效果。
笔者拟将社会心理学理论中著名的“符号互动论”(symbolic interactionism)作为基本分析工具,对非遗保护缺乏自上而下的参与互动问题进行多元阐释。符号互动论通过对社会群体真实互动的研究来把握特定事项的本真性,可用来阐释文化的习得与传播、观念的流变及定性等问题,这都与我国当前的非遗保护实际理通道和。符号互动论又称象征互动论,认为社会文化系统是由不同特征的社会个体持续互动构筑而成的,解释社会问题只能从“互动”中寻觅答案。符号互动论产生于20世纪30年代,西方学界普遍认为美国社会学家米德(G.H.Mead)是符号互动论的奠基人,库恩(M.Kuhn)和布鲁默(H.G.Blumer)也在很大程度上推动了“符号互动论”的发展[1]。库恩和布鲁默倡导以“符号互动”为主的微观行为主义理论来探究日常生活实践中的意义、环境、主客体等经验性知识与社会系统运行之间的逻辑问题[2]。而我国的杨柳青木版年画、吴桥杂技、蒙古族长调民歌等非遗都是在先民的日常生活、市场交换等实践过程中逐渐成熟的。木版年画这种历经千年沉淀的非遗,依托家具、礼品、文创产品等市场的支撑得以继续发展,不少民间艺人借此谋生,传统技艺也借此得以传承。文化的载体是“人”,非遗保护的核心链条在于“传承人”。符号互动论认为,物质的内涵在于人类社会互动过程中对其进行的“意义赋能”。从这个意义上说,非遗之内涵在于不同文化特征的群体在互动中对它的“赋能”。符号互动理论的介入或许能够帮助人们认清非遗保护的重心所在。运用符号互动论方法研究非遗保护能够更加深入动态地挖掘非遗,并且了解非遗保护作为一个公共文化建设运动是如何在政府、学界及民间三方互动和平衡的。
米德认为,个体行为不是单方面的机械运动,而是一个与其所依托的社会生活不断交流互动的符号化过程;生活实践是基于象征符号之上的文化互动,人们通过手势、文字等象征符号展开行动,达到符号传递的目的[3]。米德对行动者意义的阐释可以很好地解释当代非遗保护的内涵。非遗保护的一大核心就是普通百姓的日常生活交流,而不是社会精英的文化建构。今天的非遗保护存在保护工作本身与民俗文化流变相矛盾的问题。因此,在保护过程中需要关注传承人日常生活之中的交流互动,从传承人群与社会生活的文化互动中发掘遗产传承与保护的机理,这也是一个符号互动的过程。以杨柳青年画为例,其中的灶神等题材在基层群众中需求较大,但也要照顾到富裕群体,所以就生产了不同人群需要的年画。根据不同群体的生活实际生产年画是杨柳青年画兴盛的主要原因。天津泥人张彩塑第六代传人张宇(3)访谈对象:张宇。访谈人:李修远。访谈地点:天津市南开区卫津路天津大学多功能厅。访谈时间:2019年7月15日。也说:“从审美情趣上看,咱天津的泥人和苏州惠山的泥人非常接近,都与近代以来城市发展中的社会生活变迁紧密相关。”因此,日常交流实践中的非遗传承是真实社会生活与不同社会群体的文化互动过程。刘铁梁认为,传统技艺是民间生活与传承人沟通的媒介,传承人与民间生活的文化互动锻造了技艺本体[4]。因此,以日常生活实践为主体的非遗传承与保护,应当从民间生活的群体文化互动中发掘非遗保护的机理与路径,不应拘泥于博物馆式的现代保护手段。
就本质而言,传承人与民间生活的文化互动深刻地影响着非遗保护实践,因此在非遗保护的语境中,“符号互动”应被看作是一种可供分析的逻辑工具。这一工具如何在非遗保护中落于实处,是浅尝辄止,还是落地生根般地嵌入非遗保护实际?虽不应忽略传承人自下而上的文化实践行动,但国家自上而下的保护实践是必经之路,其执行过程也是一个与当前市场经济和传统文化保护实际相契合的过程。在关于非遗保护的已有研究中,注重生产性保护者往往过于强调非遗生产推广的“泛化”,而注重原生态保护者则过于强调地方性社会文化系统的自主运行,由此形成关于非遗保护的分野。其极端者,在处理非遗事项与外部市场关系时,或强行将二者嫁接,或有意强化二者的分离性。过于强调非遗与市场之间的分野而忽视民间力量与市场经济之间的互动性,容易使非遗保护遇到障碍。关注日常生活实践的非遗传承实质是非遗文化符号与传承人主体的双向符号互动过程。在传承人与民间生活、民间力量等的多元互动中,保护工作已成为一种文化复兴运动。无论是非遗的商业化运作,还是扎根民间生活实际的保护工作,都要注重从微观的民间符号互动细节中去印证保护的内在秩序,达到“保所应保,护有所得”。
目前,学界对于非遗保护的研究多集中于保护传承人,如传承经费、活动场地、文化身份和社会认可等方面。实际上,传承人固然是非遗保护的主体,但是社会不同群体的不同非遗消费也制约着非遗保护的实际效果。消费群体与传承人之间的文化互动不仅为传承本身提供内部动力,还有助于形成全社会对非遗的文化认同,塑造非遗保护的结构化系统。刘魁立认为,当今非遗保护忽略了一个关键性问题,那就是对传承人与受众群体文化互动的关注,非遗需依托传承人与受众群体间的互动才可能持续生存[5]。由此可以发现,尽管传承人与受众群体在文化身份上存在明显差异,但不应将此视作两种不同群体的对立,而应视为民间不同社会群体的文化互动。要想真正实现从传承人与受众群体互动的角度探究非遗传承,还必须将非遗保护与民俗学实践、地方性知识等综合起来探讨;在契合民间实际、国家非遗保护策略的层面上积极实践,特别是给予传承人群与受众群体以文化归属感和参与感,这是非遗保护的可能性出路。
在符号互动意义层面上,“保护”代表了国家文化发展策略的制度性,与非遗受众群体代表的民间社会生活的复杂性之间既存在互动也存在分野。二者在过程上存在对立的方面,在目标取向上则是统一的。“对立”是指国家非遗保护策略改变了非遗的文化生态环境,而非遗的流变性也制约着保护的倾向。 “统一”则是指二者在目标及价值体系上是殊途同归的,都是基于保护无形文化遗产而衍生的行动取向。在高校非遗研修实践中,如前所述的“传承人与非遗受众群体的文化互动”不仅是一种符号互动现象,其实质也是传承人与社会不同群体的文化交流过程,是一个无形文化遗产在高校传播,并与高校文化互动的历程, 诸多传承人在与学者、学生的交流互动中完成了从“闭门造车”到“交流互鉴”的非遗传承心态的转向。 细言之,虽高校的非遗研究偏好“高屋建瓴”, 主张“理论构建”,与扎根民间的非遗传承实际有所差异, 但二者都是在维护行将消失的无形文化遗产, 只不过路径不同而已。随着“后非遗时代”的到来和申遗行为的“地方化”,在现代市场经济主导的原则下,非遗的整体性保护面临着很大挑战。 应对这种挑战的路径无外乎两种:一是“互动性”的, 即非遗本体与其接受群体的双向文化互动;另一种是“符号化”的, 它以象征性符号的形式与居民日常生活实践发生显性或隐性的关联,并相互影响, 是一个非遗获得民众文化认同的过程。
有学者据此认为非遗保护的核心就是要关注其复杂的受众群体[6],这是有道理的。进一步说,参加高校非遗研培实践的传承人,是在按照高校设定的培养模式,以理论构建的象征性方式理解非遗的本体内涵,而不是闭门造车般地进行个体文化生产。或者说,非遗这类深具流变性的无形文化遗产需要与社会不同群体共享,而非深居于象牙塔内。再看“高校非遗研培计划”“非遗进校园”等活动,实质上是传承人在模式化的学校教育语境中以“保护”的名义为传承寻觅理论依据,模塑非遗的象征性符号,并使其在生产生活中符号化,达到获得公众文化认同的目的。当然,这种认同要结合传承人自身努力及受众群体的文化理解。所以,非遗保护就是传承人在与不同受众群体的互动中发掘其适应性。这也是传承人及学界根据现实需求,基于传统文化,主动与公众交流,从而构建新的公共文化的过程。
随着现代化的深入,市场化保护逐渐成为当前社会认可度较高的遗产保护方式。它是以市场宏观调控为主,公共文化服务机制兜底的一种保护模式,以市场化的方式将非遗事项导向市场,参与竞争,利用市场运作机制开拓非遗的生存空间[7]。非遗往往依托于客观物质媒介才能传承,而市场已成为当今非遗的主流传播媒介[8]。然而,当前非遗的市场开发存在机制性障碍,一些传承人由于缺乏市场营销思维而无法适应市场竞争模式,而一些商业组织却过度开发利用遗产,导致遗产失去本真性。经济学家乔治·索罗斯认为:个体实践与市场本体在时空交互场域中存在一种双向互动的反馈效应,由于市场运行受制于市场参与主体的文化互动实践,所以市场运行具备反身性,而市场与市场参与主体的反身性效应导致市场运行轨迹并非完全契合个体预期[9]。因此,在符号互动语境下,非遗市场推广的潜在问题在于传承人与其依托的外部市场的文化互动障碍。这种双向信息不对称及沟通障碍导致了非遗事项与市场充满了未知。市场与传承人一样是张弛有度的,二者既是文化互动的,也是反身性的,相互反馈并相互影响。传承人对其依托的外部市场的反馈很大程度上制约着非遗传承的实际效果。因此,传承人主动参与市场竞争并通过与市场的信息对接和互惠来达成对市场的“反身性构建”(4)反身性理论:在符号互动研究领域内也指市场与投资者之间的双向互动及其影响。索罗斯认为:在金融市场语境下,普通投资者往往根据对市场的直观感觉和间接资讯来预期市场走势并开展对应的行动,而其行动也反过来影响了市场的原有走势,二者互相影响。因此,非遗传承人群在没有掌握到完整资讯的情况下,往往会产生不理性的市场投资行为,甚至会对市场产生“偏见”。,最终达到对“市场参与主体”的身份认同。这既是非遗市场化开发难题的解决之道,也具有学理上的意义。还以国家级非遗杨柳青木版年画为例。早期的杨柳青年画以“雕版”流行于市场,画面有大量宣传民众幸福生活的内容。这些作品多由官方支持制作、印刷,流传于当时的乡间市场,成为早期市场上的“头牌”。后来,由于市场及印刷业的扩展,传统杨柳青年画工艺遭到市场淘汰,许多手艺人纷纷改行。改革开放后,杨柳青画社开始了公司化的产业管理,虽依旧隶属于天津市文化局,但已开始主动参与市场竞争。对年画社旗下的艺人而言,除去个人的创作外,量化的生产评估和绩效考核逐渐被重视,杨柳青年画再次回归正轨。从另一个角度来看,非遗传承人需要对自我身份有清晰的定位和认知,“我”既是遗产的直接持有者,也是遗产的传播者和保护者。传承人作为持有遗产的主体,应当对非遗的历史脉络、传播方式和营销技术有一个整体性的了解。这实质上就是要学会适应市场经济的节奏,不能闭门造车,要主动与同行艺人、消费者群体、非遗研究专家等进行对话交流。因为非遗保护需要注重的不仅是传统工艺,也需选择性地改变文化输出机制,培育传承人应对市场经济及社会变迁的身份适应能力。非遗既来源于民间,也与当前的市场经济关联密切。非遗的市场推广生产既为传承人构建了特定的传承身份,也为其提供了谋生之道,使其拥有稳定的创作收入和文化生产空间。提升传承人自身的市场适应能力,并使传承人应用好市场这把双刃剑,也就保障了非遗活态传承。
随着“后非遗时代”的到来,非遗保护工作愈来愈集中于旅游开发和文化生态区整体保护,传统的保护方略只是以传承人为主体,而对非遗消费者群体的关注明显不足。实际上,遗产保护的重心并不局限于传承人,不同文化背景的消费群体对非遗的反馈很大程度上制约着非遗保护的整体效果。
符号互动论研究表明:特定文化客体的受众群体之于文化客体的作用往往依从于客体对它的意义赋能,文化客体的内涵源自不同受众群体的真实互动;社会互动也是不同社会群体的相互评价与符号互通,个体通过他人的评价形成自我认知及行动取向,即通过他人的评价和监控扮演特定的社会角色,采取相应的行动并自发地赋予自我行为之情境意义[10]。因此,传承人要加强与消费者群体的社会文化交流,通过与消费者的双向文化互动及其评价机制来增强非遗的市场文化辐射范围,并通过非遗对消费者的反向意义赋能,达到拓宽非遗保护与开发范围的目标。这既是现代化语境下非遗保护与传承的路径机制,也隐含着优秀传统文化传承发展的深层内涵。李治邦在天津大学非遗研培班(中国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群研修研习培训计划2020年天津大学培训班)的讲座上讲道:目前国家鼓励对非遗的保护与开发,但许多传承人拘泥于个体创作,并不擅于向公众推广自己的作品(5)2019年7月18日李治邦在天津大学国际教育学院非遗研培班的讲座《中国非遗的传承与发展》。。邱春林在讲座中谈到:很多专家这样评价传承人,说他们做的东西陈旧,但只有做陈旧的东西才使传承人内心感觉可靠;但今天完全守旧是不行的,我们这代人已不怎么买东西,“70后”往往负担着房贷和孩子,没精力来购买,主要是“80后”“90后”能买东西,因此消费群体年轻化了,你不创新行不通(6)2019年7月20日邱春林在天津大学国际教育学院非遗研培班的讲座《非遗保护的核心概念和突出问题》。。这揭示了市场经济背景下非遗保护面临的潜在问题,即部分传承人过度专注于非遗创作,生活在个人艺术创造的“象牙塔”之中,缺乏对市场的关注。传承人的这种封闭式的文化实践无形之中阻碍了非遗的市场化推广,长此以往非遗会逐渐与市场脱节,甚至难以得到市场认可,这显然无助于非遗的开发与保护。另外,一些传承人缺乏与消费者群体的交流互动,仅凭自己的感觉去评判产品价值,缺乏对消费者群体审美特点的整体性把握,结果是传承人耗时耗力做的东西却得不到消费者认可。传承人沉浸在自己的艺术创作领域,不主动与消费者群体交流互动,拘泥于面向“老客户群体”或定制礼品营销等经营模式,不仅限制了传承人对非遗的开发利用,而且使许多手艺人陷入谋生困境,不得不放弃非遗传承事业。
就本质而言,若想使非遗产品获得市场认可并占据市场的一定位置,需要的是既敬畏市场规律又熟悉非遗文化内涵的传承人。①传承人需要保持对市场的关注,不闭门造车,积极与同行艺人、专家学者互动和交流;②传承人应主动与不同的消费者群体互动,适当了解不同消费者的审美特点与购买倾向;③传承人要与消费者群体保持良好的社会交际关系,在将作品投放到市场后,可以主动与消费者交流,听取他们的建议,并在保持非遗本真性的基础上兼顾延伸非遗产品蕴含的现代意义,改良作品使其适应市场实际。传承人要做到上述几点,就需要充分认可自己的多重社会身份:“我”首先是传承人,是非遗技艺持有者;“我”是手艺人,也是工商从业者,“我”有权利通过创造性转化非遗产品来为自己谋取一定的物质资源。因此,传承人要认同自身既是手艺人又是工商从业者的双重身份;要在社会互动中对技艺内涵、自我身份有更加透彻的了解,通过与市场的文化对接,达到拓宽非遗保护与开发范围的目标。这不仅可以突破单一非遗保护路径的局限,也有助于解决传承人的谋生问题;传承人的生活得到了保障,非遗的稳态传承即有了保障。
非遗的传承与保护承载着基层民众的意识形态与生活方式,在文化的多元互动中构成了本土特征鲜明的象征性符号系统。民间生活与文化保护规制之间既互动共生也存在分野,并在日常生活的交流互动中从民俗仪轨上升为公共文化。因此,当代非遗保护要关注的不仅是市场化的问题,更要关注民众传承的文化没有被全部纳入公共文化框架的问题。日常生活的交流实践并非一定要经过非遗层面的分类,很多企业精英的行为模式并不为民间所认可,民间文化实践也非全部为精英所认同,这也是阻碍非遗保护工作的悖论。当非遗保护被内化为公众认同的文化实践行动之后,它才能发挥应有的作用。
“符号互动”在非遗保护语境下的内涵是通过全社会的文化互动与参与贯通民间社会生活,稳固非遗保护的民间社会文化根基。随着社会变迁,非遗保护尽管遭遇到市场经济的冲击,但它会在日常生活交流实践中稳固成长,健康发展,形成与现代性都市文明建设交流融合的社会互动模式。
总体上来说,传承人可通过合理的市场实践与社会互动来加强文化实践能力,并培育自身在市场经济中较为独立的身份地位,从而强化非遗保护的实践效果。①传承人需要合理开发具有市场推广价值的非遗项目,可以在维持非遗“本真性”的基础上适当改变产品的外在样貌,非遗的市场推广工作可以通过传承人自主雇佣有职业操守的文化经纪人来进行。②传承人可通过参与“高校非遗研培计划”等培训项目来系统提升文化实践能力,增强对非遗的文化理解。目前依然存在传承人对市场运作理论认知不足及传承人专注于个体创作而无暇顾及市场推广等问题,这影响了非遗保护的实际效果。通过参与社会实践来加强理论水平,或许能够提升传承人的文化实践能力并改善其市场生存困境。③适当借助官方力量保存难以适应市场的濒危非遗项目,保障好非遗保护的内在运行介质。需要制定合理的市场营销计划作为传承人参与市场竞争的参照模板,在非遗的原真性得到保障的前提下,传承人利用社会认可的身份来参与市场竞争从而获利的行为无可指摘。但若传承人无法达到这一目标,那么非遗保护的监管方便需加强财政支撑或采取相关策略,特别是那些本身就不适合市场化的濒危非遗。当然,非遗保护的根本目标是让传承人不仅拥有非遗,而且传承发展非遗,并树立真正的文化自信。非遗保护单方面依靠国家支持或仅靠市场推广都是不合理的,针对不同非遗事项制订不同的保护和传承方略是非遗保护和传承工作的关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