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全节像、赞与元代文学的新认识

2021-11-29 05:55吴光正
文艺研究 2021年7期
关键词:儒道文坛画像

吴光正

元代玄教宗师吴全节凭借其儒道、艺文修养参与重要的宗教、政治和艺文活动,备受元廷历代君王信任、重用和当时政坛、文坛、学界、书画界精英认可、敬仰,成为一代儒仙、孔李通家、文坛盟主,这在道教史、文学史和文化史上都是颇为突出的现象。吴全节的26卷诗文别集《看云集》以及收录与其相关的题赠之作的《天爵堂类编》均已佚失,这严重影响了今日学界对这一现象的深入探究,相关成果颇为贫乏①。不过,经笔者稽考,发现元代文人留存至今的与吴全节唱和题赠的诗文作品尚有390余篇(首),其中19篇为像赞(收于《珊瑚木难》);另外,美国波士顿艺术博物馆藏有《吴全节十四象并赞卷》②。目前,对此像卷的探讨,多从宗教视角着眼③。本文拟将吴全节像、赞放置于其与元代文坛交游、唱和的语境中,探究像、赞的制作与意蕴,进而解析与之相关的元代文坛的创作景观、元代文人的政治境遇和儒道情怀等,以期从一个侧面重新认识元代文学的独特风貌。

一、像、赞制作与元代文坛的创作景观

吴全节系列像、赞是肖像画史上的鸿篇巨制,得到元廷君王以及元代政坛、文坛、学界、书画界精英的支持、参与,昭示了元代文坛独特的创作景观。

据笔者考据,吴全节共为自己制作过19幅画像,皆属挂轴,制作于1310—1339年,时当其四十二至七十一岁。诸像具体制作时间如下:《松下象》(1310)、《内观象》(1311)、《存思象》(1313)、《飞步象》(1314)、《咏归象》(1315)、《燕坐象》(1315—1316)、《看云象》(1316)、《泥丸象》(1317)、《听松风象》(1318)、《朝元象》(1318)、《青城象》(1327)、《衡岳象》(1327)、《上清象》(1327)、《说法象》(1331)、《闲闲象》(1331—1333)、《观泉象》(1331—1337)、《七十象》(1338)、《凤阙春朝图》(1339)、《龙川晓扈图》(1339)。

吴全节共邀请了15位士大夫为自己的画像作赞。其中,吴澄、赵孟頫页、李孟、邓文原、赵世延5人为其长辈,袁桷、元明善、虞集、揭傒斯、李源道5人为其同辈,马祖常、吴善、欧阳玄、张起岩、许有壬5人为其晚辈,涉及色目、汉人、南人三个族群。

吴全节单轴画像在其生前即被摹写成手卷传播。虞集《玄教大宗师吴公画象赞序》云:“予在京师时,尝令陈芝田为小象,通作一卷,亲录李韩公以下诸君子赞以附之。后八年,予在山中,又以赵凉公以下诸君子所赞小象既各为序矣。至元戊寅(1338——引者注),圣天子以宗师年七十,画象以赐……陈芝田又依放为小象而别为轴。宗师以书来告云:‘子为我录副于上,如前两卷之为者。’”④今存《吴全节十四象并赞卷》共摹写了1311—1337年(吴全节四十三至六十九岁)订制的14幅画像,估计是为庆贺吴全节七十大寿而制作的。

吴全节的单轴画像已经佚失,据《吴全节十四象并赞卷》可知其概貌。这些画像一事一画,描述了吴全节1289—1339年的事迹,属于典型的行迹图,纪行、纪功的意味颇为浓厚。如《衡岳象》描述吴全节1289年以来多次代祀南岳之事,标志着吴全节开始建立事功。据虞集《河图仙坛碑铭》可知,《七十象》是元顺帝“命肖其像,使宰执赞之,识以明仁殿宝而宠之”⑤。这是元廷对吴全节事功的奖赏,类似于功臣像。

吴全节画像也可视为祖师图,宣教意味颇为浓厚。像主呈俯视状态,似乎在注视、关心着芸芸众生,最为典型的是《观泉象》和《看云象》(见本期封三)。《观泉象》将像主置于画面中央,端坐弹琴。像主并未“观看”左前方的瀑布,而是视线略朝右边,俯视画外的观众(信徒)。《看云象》本该描绘像主看云的情态,实际上却将像主置于画面中央,面向观众(信徒),翻滚的白云反倒置于像主背后。这是一种用于宗教膜拜的图像形制。吴全节单个画像由“子孙门人,各持归名山”⑥,说明是被当作偶像加以供养、膜拜的。《吴全节十四象并赞卷》以《内观象》开头,以《说法象》收尾,画面结构呈现出“修法—行法—说法”的叙述逻辑,弘道宣教意图十分明显。

吴全节像、赞制作昭示了元代文坛独特的创作景观。概而言之,体现为如下两个方面。

一是文学、绘画、书法“三位一体”的创作景观。吴全节像、赞的制作,联络了元代最为优秀的画家、作家和书法家。虞集《玄教大宗师吴公画象赞序》指出,吴全节画像多出名笔。目前可考者有5人:赵孟頫页曾为《燕坐象》补景,《观泉象》为庐山山中人制作,《七十象》为艺文监广成局直长绍先制作,《凤阙春朝图》《龙川晓扈图》为吴全节弟子张显良制作,而将吴全节单幅挂轴像绘制成手卷的陈芝田则是元代最为著名的肖像画家。为吴全节画像作赞的15人乃出入中书省、御史台、行省、行御史台、国史翰林院、集贤院的元廷高官,颇多政治地位高、引领文坛风潮的领袖人物。赵孟頫页、邓文原、元明善、袁桷、虞集、欧阳玄、揭傒斯、赵世延还是著名的书法家。这些“雅与今大宗师吴公相好”的“搢绅之雄”将自己的艺文才华汇聚到吴全节像、赞的制作中,不仅体现了“一时人物文章之盛”⑦,而且彰显了元代文学、绘画、书法的高度融合。

值得注意的是,这种“三位一体”的创作活动,不仅是吴全节一生艺文活动的常态,而且是整个元代文坛艺文活动的常态。每一幅像、赞,吴全节都按作者的绘画、文学、书法专长分工订制。如《七十象》由宫廷画师绍先作画、文学家许有壬作赞、书法家揭傒斯书赞。赵孟頫页的参与更是让吴全节像、赞在诗、书、画三个方面均达到一流水准。元代文坛与吴全节的唱和题赠显示,吴全节像、赞牵涉的事件常常关联着集文学、绘画、书法于一体的艺文活动。如1310年,朝廷封赠吴全节祖、父二代,并命吴全节借代祀江南三神山之机奉制书回家荣亲。元代文坛为此撰写了大量题咏之作,如吴澄《送吴真人序》、赵孟頫页《赠吴真人》诗等。吴全节除了订制《松下象》外,还请赵孟頫页书写朝廷制书,请邓文原、袁桷、吴澄等9人题跋,刻印存念。1314年,赵孟頫页作《飞步象》,赞序交代了制作缘起:“延祐元年甲寅(1314——引者注),公父饶国公、母饶国夫人皆年八十,天子赐上尊对衣,使归为寿……作《飞步像》。”⑧京师文坛用诗、书、画为吴全节送行,场景颇为壮观:“朝之公卿大夫士咸荣之,曰:人有以公、夫人之居于家,仍年八十,偕老而康强,其子在天子左右甚尊显高上,其生日又能致天子之赐,此岂惟当世之所无,亦前代之罕闻者也。乃皆为文章诵说其美,以耸动观听,而示诸久远,可谓极其盛矣。集贤侍读学士赵公子昂又以为未也……乃合绢两大幅,作古木竹石之图以遗之……而集贤侍讲学士商公德符又曰:是未足以尽吾意也。夫公、夫人之所以致此者,圣代涵煦覆焘之所及也,真人何可一日而忘报上之心哉?金杨秘监尝送客卢沟,会风雨不成别,归而作《卢沟雨别图》以赠云。今真人之行,风雨略相似,因仿其意为横图。”⑨赵孟頫页、商德符的送行画作,又激起了文坛的题咏风潮,留存至今的作品有程钜夫《子昂为闲闲画竹石作别》、赵孟頫页《吴真人〈卢沟雨别图〉》、袁桷《题〈卢沟烟雨图〉》、揭傒斯《卢沟风雨送别图》、吴师道《题〈卢沟雨别图〉》等。仔细审读元人别集,我们会发现,此类“三位一体”的创作活动元人颇为钟爱,是元代文学创作的普遍图景。

二是以艺文为交游手段的创作景观。吴全节的系列像、赞不仅铭刻了他人生的巅峰体验,而且彰显了他运用艺文交游文坛、政坛的创作景观。为吴全节画像作赞的15位作者乃“延祐儒治”中涌现的儒治名臣,这一创作队伍体现了吴全节对儒治士人圈的经营。虞集《河图仙坛碑》云:“至元、大德之间,重熙累洽,大臣故老、心腹之臣,莫不与开府有深契焉。至于学问典故,从容禆补,有人所不能知。而外庭之君子,巍冠褒衣,以论唐、虞之治,无南北皆主于公矣。若何公荣祖、张公思立、王公毅、高公昉、贾公钧、郝公景文、李公孟、赵公世延、曹公鼎新、敬公俨、王公约、王公士熙、韩公从益,诸执政多所咨访;阎公复、姚公燧、卢公挚、王公构、陈公俨、刘公敏中、高公克恭、程公钅巨夫、赵公孟頫页、张公伯纯、郭公贯、元公明善、袁公桷、邓公文原、张公养浩、李公道源(源道——引者校)、商公奇(琦——引者校)、曹公元彬、王公都中,诸君子雅相友善,交游之贤,盖不得尽纪也。”⑩这份交游名单涵盖了元朝前、中期政坛、文坛的要角,显示了吴全节举足轻重的地位。其中,参与吴全节像赞制作的便有李孟、赵世延、赵孟頫页、元明善、袁桷、邓文原、李源道,加上虞集,总共8人,构成吴全节第一期像赞的作者。这批人是仁宗实行儒治的中坚力量,他们的进用,标志着涵盖南北士人的多族儒治士人圈已经形成。其中,李孟为武宗、仁宗之师,佐成儒治,许有壬为其文集作序时谓:“国家用儒者为政,至元而后炳炳有立者,先生一人而已。”⑪赵世延“负经济之资,而将之以忠义,守之以清介,饰之以文学,凡军国利病,生民休戚,知无不言,而于儒者名教尤拳拳焉”⑫。作为仁宗宠信的色目大臣,赵世延劾奏太师、右丞相帖木迭儿罪恶十三款,让仁宗得以削夺其官职,并助仁宗推行儒治。赵孟頫页尽管在世祖时就已经应召入京,却遭到蒙古、色目权贵乃至耶律铸这样的北方儒臣的排挤,仁宗任太子时将其征召入京,几年之内由五品升到一品,成为延祐儒治的象征人物。像赞作者中的其他7人,乃延祐儒治的受益者:揭傒斯于延祐中被儒臣荐举,得以入京为官;吴全节向权臣褒扬吴澄,吴澄因此得到朝廷的青目;吴全节的侄子吴养浩仰仗吴全节的声望,成为馆阁大臣;马祖常、许有壬、欧阳玄、张起岩乃延祐首科进士,而担任会试知贡举、考试官和殿试监试官、读卷官的便是前述儒治名臣:李孟、元明善、赵世延、赵孟頫页。这四位首科进士随后成为政坛、文坛的重要人物,许有壬还是元代后期唯一有政治影响力的汉人大臣。为吴全节画像作赞的这15人有着共同的政治理念,凭借同僚、友朋、师生、姻亲关系互动密切,与吴全节的感情尤其深厚,能够请到他们为自己的画像作赞,既是交游的结果,更是交游的呈现。

如果将这15位像赞作者放到吴全节的唱和交游圈加以考察,我们会发现,吴全节建构了以这15位作者为核心的庞大交游网络。仅就目前留存有唱和题赠之作的73人来分析,吴全节交游层次之广也是惊人的。就年龄来说,这个交游队伍涉及老、中、青三代:比吴全节大十岁的有15人,比吴全节小十岁的有37人,与吴全节同辈的有21人。就族群来说,蒙古人1人,色目人4人,北人12人,南人56人。就思想背景来看,有道士2人、和尚2人,其余均为儒士。就仕宦履历来看,除了少数几位布衣外,都是上至一品大员下至山长、教授的官员;其中南宋进士2人,元代进士12人。这些人拥有元代思想、文化、艺文界的诸种身份和称号,如元诗“四大家”虞集、揭傒斯、杨载、范梈,“儒林四杰”虞集、揭傒斯、黄溍、柳贯,“四学士”吴澄、虞集、揭傒斯、欧阳玄。此外,还有儒学家吴澄、“江东四先生”之一的李存,担任过辽、宋、金三史纂修总裁官的史学家张起岩、欧阳玄、揭傒斯。总之,与吴全节唱和题赠者涵盖了元代从中央到地方诸多领域的精英。

值得强调的是,这种以艺文为交游手段的创作景观往往以手卷的形式呈现。吴全节画像最初是以单个挂轴的形式呈现的,后来被制成多幅手卷,用作纪念和瞻赏。结合元代文坛与吴全节的交游题赠之作,我们发现,这种手卷制作始于吴全节三十岁担任崇真宫提点,止于吴全节羽化,可见其一生乐此不疲。在元代社会中,手卷的征题、投赠、展玩,是才华与社会关系的体现,也是受到赏识、荐举的重要途径,故元代文人颇热衷于此。

吴全节像、赞反映的这两种创作景观,是元代文坛的一个突出现象。剑桥版《中国文学史》关注到这一创作景观,并试图从文坛友谊的角度加以分析⑬,比较得体。不过,这一创作景观昭示了中国文学、书法、绘画在元代的新突破,与其时文学家、书法家、画家的生存处境和精神风貌密切相关,更与元廷的政治制度特别是荐举制度密切相关,“文坛友谊”只是一个表面现象,其深层意蕴有待学界进一步研究。

二、儒道功业与元代文人的政治境遇

吴全节像、赞不仅揭示了他以道官身份主持国家祭祀进而参与元廷政治的儒道功业,而且彰显了元代文人对其儒道功业的艳羡、对其护持儒士行为的感激以及对儒道关系的体认,反衬出元代文人的悲剧性政治境遇。

吴全节的儒道功业与元廷的宗教信仰、政治制度密切相关。在征服和统治进程中,元廷将所征服地区的宗教萨满化,利用各派教徒为军政活动占卜预测,命令他们替自己向长生天祷告、祈福。元朝的国家祭祀制度便是在这样的背景之下建立起来的。这一制度是汉法与草原法杂糅的产物,具有萨满教和儒、道、释三教共同参与的特点。与此前各朝由儒士主导国家祭祀的情形迥然不同,在元代郊祀、宗庙、神御殿、社稷、先农、宣圣、岳镇海渎、名山大川等祭祀礼仪中,道士扮演了重要角色,个中原因就在于其法术与萨满巫术颇为契合。忽必烈征服南宋后,多次下诏征求僧道和术士,张留孙、吴全节师徒便是在这样的背景下成为元廷侍从道官的。由此,他们参与国家祭祀和政治活动,建立了汉人、南人儒臣无法企及的功业。

吴全节系列像、赞便是对其以祠官身份参与国家祭祀、元廷政治的记录和评价,是其一生儒道功业的形象反映。具体说来,主要包括四个方面的内容。

第一,修法、行法、说法。《吴全节十四象并赞卷》按“修法—行法—说法”的叙述逻辑彰显了吴全节作为道士的毕生业绩。其中的《内观象》《泥丸象》(见本期封三)揭示了吴全节勤学道法的情形。前者展示的“内观”是一种集中精神的心性修持,是从事上清派存思活动必经的训练步骤;后者展示了吴全节依据上清派首经《上清大洞真经》存思脑神———泥丸的情形。《存思象》描述吴全节在斋醮科仪中存神施法的情形,是其修道技法的展示。《飞步象》《朝元象》《上清象》《衡岳象》《青城象》《松下象》反映的是吴全节行法的具体事例。《说法象》(见本期封三)中的像主吴全节端坐高座之上,头戴宝冠,身穿九色云霞披,双手放在龙形靠手上,正在讲述斋法,是一幅典型的高道说法图。

第二,代祀岳渎山川。这是吴全节参与国家祭祀的一大核心内容:“五十年间,以天子之命,祀名山大川,东南西北,辙迹咸至。”⑭《衡岳象》《青城象》《松下象》便描述了他代祀南岳、江渎、龙虎山的活动。吴全节从二十一岁开始代祀南岳,这成为其道官事业的起点,《衡岳象赞》序、《松下象赞》序均对此加以强调。《松下象》是吴全节制作的第一幅画像,《衡岳象》则是反映其最早事功的画像。吴全节从事的这类代祀活动,目的有二:一是宣示元廷的合法性和正统性,如《衡岳象》所提及者;二是消灾祈福,如《松下象》所描写者。由于道士的介入,本属于儒家礼仪的岳镇海渎祭祀也道教化了,甚至被看成道教的斋醮仪式。

第三,扈从两京,为皇室举办斋醮。这是吴全节参与国家祭祀的另一核心内容。《存思象》反映的是皇庆二年(1313)吴全节大醮长春宫、奉命致玉简于嵩山济渎一事。据吴全节《中岳投龙简并序》可知,此次斋醮仪式的目的是祈雨。《朝元象》《上清象》《说法象》反映的是吴全节分别于1318、1327、1331年为元廷建醮的情形,原因不明,应该与皇帝病重、即位等重大宫廷活动相关。

第四,参与元廷政治。与以往任何朝代都不同,元廷不仅让道士参与国家祭祀,而且让其参与朝政。元灭南宋后,元廷不仅专门令南方道士杜道坚、王寿衍、张留孙、吴全节、赵嗣祺等到江南求贤,而且令代祀岳镇海渎、名山大川的道士顺道访察吏治、搜访遗逸。虞集曾指出:“世祖……每遣近臣忠信而识察者,分道祠岳渎、后土……盖归而问其所闻见人物道里、风俗美恶、岁事丰凶、州县得失,莫不参伍,以周知疏远之迹焉。公(吴全节——引者注)之连岁被命而出,每辞以为臣不足以当大事之重。上曰:‘敬慎通敏,谁如卿者?’遂行。他日,成宗遣岳渎使还,顾问如世祖故事。”⑮吴全节利用这一机制和知集贤院事的职务,荐举、保护了不少儒士,如洛阳太守卢挚因其荐举而被成宗拜为集贤学士,翰林学士阎复因其奏言而得免杀身之祸。《观泉象》《燕坐象》《七十象》《凤阙春朝图》《龙川晓扈图》对吴全节参与元廷政治以及所获得的功业做了穷形尽相的描摹。《观泉象》反映了吴全节大德九年(1305)夏“奉诏求贤江南,过匡庐观飞瀑”⑯的情景。《燕坐象》是其参与朝政的反映:“延祐间,公日侍禁廷,进则论道,退而燕居。”⑰为表彰吴全节的功业,元顺帝特命宫廷画师为其制作《七十象》。吴本人又于次年订制《凤阙春朝图》《龙川晓扈图》,纪念自己扈从两都、参与朝政的行迹。《龙川晓扈图赞》序云:“后至元五年己卯(1339——引者注),特进、上卿、玄教大宗师吴公,年逾七秩,岁从两京。会庆风云,狝燕屡陪于前席;光依日月,朝恩特异于外臣。报效国家,靡遑寝息。”⑱将吴全节所获恩遇和效忠王事的心迹表白无遗。其侄吴养浩则在赞辞中发出了“庆明良之千载兮,又奚羡乎凌烟”⑲的感叹。“明良”指贤明的君主和忠良的臣子,吴养浩用来赞叹吴全节与元代君王的密切关系。吴全节也坦承:“予平生以泯然无闻为深耻,每于国家政令之得失、人才之当否、生民之利害、吉凶之先征,苟有可言者,未尝敢以外臣自诡,而不尽心焉。恩赉之厚、际遇之久,则有非人力所能至者矣。”⑳可见,吴养浩确实道出了吴全节的心声。

对于吴全节的儒道功业,像赞作者多用赞叹和艳羡的语气加以描述。其中,最为典型的是赵孟頫页所作《存思象》赞辞:

皇庆二年癸丑,大醮长春宫,奉命致玉简于嵩山济渎,作《存思象》。吴兴赵孟頫页赞。

天门开兮真人出,顔渥丹兮发如漆。被宝衣兮耀朝日,冠切云兮戴明月。体道德兮用儒术,祠竹宫兮荐芳苾。辅有道兮皇建极,敛五福兮以敷锡。皇情凝兮沛恩泽,亲康宁兮百祥集。功名遂兮仙道逸,驭雪精兮使橘术,肩洪崖兮寿金石。㉑

此赞可分为四部分:前四句为第一部分,是对画像的描述,勾勒了吴全节存思时的形象;接下来的四句为第二部分,赞叹吴全节用儒术辅佐帝王建立了中正之道,用道术为百姓祈求到了五福;随后的两句为第三部分,赞叹吴全节深得帝室信任,皇恩浩荡,双亲康宁,吉祥如意;最后三句为第四部分,将吴全节说成是功成身退、法术无边、长生不老的神仙。赵孟頫页对吴全节儒道功业的赞叹是发自内心的,他在一系列诗文中均有类似表达,如《吴真人〈卢沟雨别图〉》诗云:“高堂有双亲,黄发映厖眉。还家拜堂下,置酒作儿嬉。却归见天子,忠孝两无亏。人生如公少,致身贵及时。”㉒艳羡之情溢于言表。值得指出的是,这不仅是赵孟頫页一个人的反应,而是整个元代文坛的反应。李存在《复通宗师吴闲闲》中就曾指出这一情形:“大宗师身在京国,近日月之光者逾五十年,朝廷之尊宗锡赉,教门之荣盛,父母兄弟子侄之光显,搢绅士夫文辞之褒美,高碑大碣,照耀山谷,长篇短歌,布满海内者,无不有矣。”㉓

对于吴全节护持儒士的行为,像赞作者是用赞叹和感恩的语气加以描述的。赵孟頫页《泥丸像赞》云:“缁衣好贤,白驹是絷。”㉔高度评价吴全节的好贤、荐贤风范。许有壬《敕赐吴宗师画像赞》云:“扶正议,引善类,阴庇于众庶,有当轴之所不如。”㉕这段话誊录到画像上时又做了增改:“五十载扶正谊,引善类,阴庇于众庶,有当轴之所不知。众庶不知,而天子知之,是以重恩累庆,眷宠近而不疏。”㉖誊录稿强调吴全节好贤荐贤而不张扬,因而深受帝王宠信,皇恩浩荡,加之不绝。吴全节“提拔林谷寒微之士,不遗余力,视货贿如土芥,天下所共闻也”㉗。元代文人提到他的这一品格时总是赞叹不已、感激不已。比如,吴澄因吴全节的进言而得到朝廷的重视,其《送吴真人序》谓吴全节“通儒好文,乐道人善。凡所尊所嘉,所容所矜,一一各得其欢心。是以无贵贱,无长少,无远近,翕然称之曰贤”㉘。他还在《题吴真人封赠祖父诰词后》中强调吴全节祖、父获得封赠是因为“其立心也异,故其获报也亦异。其善不可一二数,而其大者,则好贤也夫”,“故推原真人显亲之由,而归美其好贤之心,以告夫千万世之相天下者”㉙。

这些元代文坛精英甚至把吴全节说成是“孔李通家”。虞集为吴全节第一个画像摹本手卷作序时就指出:“昔人有言孔李通家者,其吴公之谓欤?”㉚胡助《寿吴宗师二首》用吴全节《凤阙春朝图》《龙川晓扈图》画像意蕴入诗,之一云:“孔李通家辅世长,两都来往几星霜。龙川晓扈迎天仗,凤阙春朝侍玉皇。”㉛其《四用韵赞虞公为宗师书〈看云记〉》亦云:“诸儒滦水清秋会,老子函关紫气图。自昔通家成故事,核玄讲易世间无。”㉜“通家”既指世代交好的家庭,也指内行人。无论作何解释,皆可看出:元代文人颠覆了传统儒士对道士及儒道关系的认识。后世儒者对此颇为不解和不满,如明初儒士刘楚在《书元吴真人二代封赠诰词副书刻本后》中指出,“真人二代封赠诰词副书刻本”,“乃故赵文敏公所书,一时名卿学士,自邓文原而下,所为跋语凡九首,所以赞扬其光宠孝忠者,同然一词,可谓盛矣。抑是命也,国家庆赏劝功之大柄,天下之名器系焉。而当时士大夫曾不知僭惑之若是,方且为之咨嗟羡慕而不已,固可悲矣”㉝。

学界普遍认为,元代的政治制度导致士人怀才不遇,身处社会底层的士人因此常常用文学将各种残酷的人生世相表现出来㉞。这一观察有其合理性。不过,为吴全节画像作赞的文人可谓元代政坛上的成功者,他们对吴全节画像、功业的反应和评判实际上揭示了元代文人的另一种政治境遇。元代在政治制度上的最大特点是用世袭制、族群等级制取代科举制,这造成了蒙古、色目以及部分汉人贵族垄断五品以上高位、把持各级政府机构决断权的政治格局,汉人尤其是南人儒士在国家政治生活中的作用微乎其微,蒙古人、色目人、汉人、南人儒治派在与习惯使用草原法、西域法统治国家的蒙古、色目贵族竞争时几乎没有获得过什么胜利。吴全节作为南人、道官,凭借其法术主持国家祭祀、跻身政坛,成为政坛不倒翁,进而护持儒学、提携儒士,是元代政坛、文坛的特例。元代文坛精英对吴全节儒道功业的艳羡、对其护持儒士行为的感激、对儒道关系的体认,无一不反衬出他们政治境遇的卑微以及人生的无奈,即身居高位却壮志难酬、功业难成。

三、儒仙形象与元代文人的儒道情怀

吴全节订制系列画像时有着强烈的自我形塑意识,对此,元代文人有所觉察,将其形象界定为“儒仙”。他们通过赞颂吴全节这一具有“儒仙”特质的人物,对自己的儒道情怀做了一次集体宣泄。

吴全节的自我形塑是通过入画事件的选择、图像的命名和图像元素的界定来实现的。此处以《松下象》的订制为例,来说明其自我形塑策略。1310年,吴全节借代祀龙虎山之机,持朝廷封赠其祖、父二代制书返家荣亲,这是吴全节勤于王事获得的回报,可谓忠孝两全。他选择在龙虎山订制自己的第一幅肖像,与此一巅峰体验密切相关,但是,他却将这幅肖像命名为“松下象”。李孟为这幅肖像作赞,其序秉承吴全节之意阐释画像内涵:“公自至元中入朝,累奉命代祀岳渎及江南名山,每竣事必顾瞻修林,留憩吟啸。至大庚戌(1310———引者注),在龙虎山作《松下像》。”㉟“代祀岳渎及江南名山”体现了吴全节忠于王事的儒家情怀,“顾瞻修林,留憩吟啸”则是对其山林情趣和道家情怀的描述。标题《松下象》对画面图像元素的界定,也反映了吴全节的道家情怀。道官而儒臣,儒臣而道官,在吴全节的意识里是合二为一的。可以说,《松下象》奠定了此后吴全节系列画像的制作策略。

为了形塑自己的儒士形象,吴全节特意订制了《燕坐象》《咏归象》《凤阙春朝图》《龙川晓扈图》。《燕坐象》之赞序凸显了吴全节在禁廷论道的入世情怀。《咏归象》赞序指出:“延祐二年乙卯,扈从上京,游南屏山,见白云东归,悠然思亲,作《咏归像》。”㊱以“扈从”状写吴全节之忠,以“思亲”传达吴全节之孝,可谓忠孝两全。《凤阙春朝图》《龙川晓扈图》两图则传达了吴全节去君还恋君的心迹。吴善所写赞序指出:“特进、上卿吴公,立朝五十余年,历事列圣,过龙楼、朝凤阙者不知其几矣。时逢昌运,身切莫年,圣恩傥赐于鉴湖,图画更留于翰墨,获处山林之胜,俨观天日之临。于是命弟子张显良作《凤阙春朝图》并象。”“命弟子张显良作《龙川晓扈图》并象,且曰:‘异时圣君优老,赐归山林,揭之高堂,庶几乎身江湖而心京阙也。’”㊲这两篇赞序虽然表达了吴全节归隐山林的愿望,重心却在叙写吴全节对朝廷的耿耿忠心:不仅极力渲染吴全节的入世功业及其荣耀,而且引述“获处山林之胜,俨观天日之临”“身江湖而心京阙”之类表白,彰显其对朝廷的眷恋之情。

为了塑造自己的高道形象,吴全节特意订制了《松下象》《衡岳象》《听松风象》《观泉象》《看云象》。他曾告诉弟子,自己“一遇泉石之胜,辄彷徨不可得”㊳。系列画像凸显了吴全节的这一山林情趣,均将其置于山水之中。如《衡岳象》本该描绘吴全节代祀南岳的活动,但画家却将南岳庙掩映于左侧的松林中,将吴全节置于右侧悬崖边,背靠松林,倾听松风,俯视云海。仔细分析《松下象》《听松风象》《看云象》的命名和相关景致,也会发现,这些画像彰显了吴全节浓烈的慕陶(弘景)情结。《梁书·陶弘景传》云:“永明十年(492——引者注),上表辞禄,诏许之,赐以束帛……遍历名山,寻访仙药,每经涧谷,必坐卧其间,吟咏盘桓,不能已已……特爱松风,每闻其响,欣然为乐。”㊴《松下象》《听松风象》《观泉象》《衡岳象》《燕坐象》(见本期封三)均将像主置于松间,无疑是对陶弘景酷爱松风的模仿,对此,《听松风像赞》序说得尤其明白:“延祐五年戊午秋日,登西山听松风,作《听松风像》。”㊵陶弘景《诏问“山中何所有”,赋诗以答》云:“山中何所有,岭上多白云。只可自怡悦,不堪持寄君。”㊶陶诗的“白云”意象显然是吴全节《看云象》的灵感来源:“延祐三年丙辰,公静息林下,见晴空飞云,变化无迹,作《看云像》。”㊷吴全节晚年自号看云道人,将诗文别集命名为《看云集》,在家乡建看云道院,都是这种慕陶情结的反映。元顺帝为吴全节书“闲闲看云”四字,李存为作《御书赞》,云:“‘看云’,又其尝筑宫于云锦山,曰崇文,复构楼一区,以为他年佚老者也。”㊸可见,“看云”在吴全节那里,代表着归隐、退居,其画像中的“松风”和“白云”皆是远离尘寰、摆脱束缚的高远、自由意象,集中体现了他的道家情怀。

为画像作赞的文人对吴全节自我形塑的创作策略可谓心有灵犀,纷纷从儒道相合的角度对其形象进行定位,其中说得最到位的是许有壬,其《敕赐吴宗师画像赞》云:“人以为仙,臣以为儒。盖遁迹于清净,而游戏于世途。”㊹后来,他在《特进大宗师闲闲吴公挽诗序》又对自己的这一判断及其反响做过追忆:“有壬交游三十年,昔在政府,尝奉敕赞公像,有‘人以为仙,我以为儒’之语,士论不谓过也。”㊺可见,“儒仙”之定位,乃当时士大夫的公论。

元代文人在赞辞中将吴全节定位为“儒仙”,主要从三个方面加以论述。一是就素养、品格和功业描述其“儒仙”特性。比如虞集云:“列仙之像(儒——引者校),身为道枢。卷舒经纶,绰乎有余。”㊻是在强调吴全节的儒道素养。揭傒斯云:“语祷祀则以修德为本,论冲举则以忠孝为经。齐庄惠于物我,会孔李之粹精。”㊼是在强调吴全节儒道合一的行事品格。李孟云:“黼黻皇猷,柱石玄宗。”㊽是在彰显吴全节的儒道功业。二是将其比附成历史上的“儒仙”典范。或比作传说中的上古帝王之师,如轩辕之师广成子(《七十象赞》㊾、《青城像赞》㊿)、伊耆之师巢父(《说法象赞》〔51〕)。或比作历史上具有宰相事功的高道:“置之端委庙堂,则范长生之风轨;若夫山中宰相,固陶弘景之流亚也。”〔52〕或比作历史上那些有强烈道教情怀却能匡扶社稷的大臣:“缅怀古人,若李长源。”〔53〕这些人均以道家素养或道士身份实现了儒家事功,和吴全节可谓同类。三是认为“儒仙”素养是其取得政治功业的关键。作为南人,吴全节能够在元代族群政治中获得高位,并在帝位更换频繁、争斗激烈的政治格局中屹立不倒,实在是个异数。在元代文坛精英看来,其成就绝非明哲保身、阿谀奉承所致,恰恰相反,吴全节为人端方,处事坚持原则:“夷尔岩崖,中自隅廉。”〔54〕他深蒙元廷器重,遇事敢言:“论天人兮天咫尺,言谔谔兮帝心格。”〔55〕俨然朝廷诤臣。其成功的奥秘在于“无为”“不争”“不为物役”的道教素养:“众人皆忙,我独闲闲;混迹在朝,何异在山。”〔56〕“游乎万物之表,而能约己于名教;老乎朝廷之间,而不濡迹于公卿。”〔57〕均将他描述成超越现实功利、大隐隐于朝的世外高人。

元代文人对吴全节的儒仙形象进行定位时,常常产生强烈的共鸣,因此,他们对吴全节儒、道情怀的推崇实际上彰显了其自身的儒道情怀。他们对吴全节的儒家情怀体认颇深,对其忠孝品格赞不绝口。李孟为《松下象》作赞时就特别推崇他“克仁克义,惟孝惟忠”的品格〔58〕。这一评价奠定了此后系列像赞的基调。许有壬《特进大宗师闲闲吴公挽诗序》对吴全节以道官身份尽忠尽孝的评价甚至颠覆了儒士对道士的传统看法:“夫神仙之事,不得而知,吾儒辟之,以其乱大伦也。若公事君而忠,事亲而孝,谓之乱伦可乎?寿传八旬,倏然而返冥漠,与造物者为徒,视无益于世、白日轻举而称神仙者,世必有能知其孰是孰非者也。”〔59〕对于吴全节的道家情怀,元代文坛精英也体认颇深,如元明善《内观像赞》云:“恬于用世,器也何宏。将齐天放,材也何英。缅怀古人,若李长源。吁嗟名臣,终惭绮园。”〔60〕李源道《咏归像赞》云:“芥视千金,杯观五湖。藏之名山,千载而下,可啸歌夫,友松鹤而道不孤,不然,将御风骑气而游于物之初耶?”〔61〕均极力彰显吴全节的道家情怀。元代文坛精英的这种体认,与他们自身的道家素养密切相关。虞集连书七十二家符箓,令道士张雨自愧弗如,所以吴全节特意请他为《飞步象》作赞;赵孟頫页奉茅山宗高道杜道坚为师,多次书写《道德经》和描述存思修炼道法的《上清大洞真经》,所以吴全节特意请他为《存思象》《泥丸象》作赞。吴全节三十多岁时便自号“闲闲”,并匾其居室曰“冰雪相看”〔62〕,四十多岁时请人于京师环枢堂墙壁绘制《拟剡图》〔63〕,七十多岁时于家乡云锦溪边建看云道院、看云楼、拟剡亭〔64〕,皆在宣达道家情怀和归隐情思,刘敏中、程钜夫、戴表元、任士林、袁桷、虞集、李存、朱思本、马祖常、黄溍、陈旅、贡师泰、胡助、揭傒斯等人留下大量题咏之作。可以说,元代文人对吴全节儒、道情怀的描摹持续了四十余年,并未觉得儒、道之间存在冲突和张力。这不由得让人想起吴澄《题陶庵邵庵记后》对虞集居所“陶庵”“邵庵”的解释,即虞集“欲合陶、邵而为一,盖有世内无涯之悲,而亦有世外无边之乐。悲与?非有为而悲也;乐与?非有意而乐也。一皆出乎其天”〔65〕。换句话说,元代文坛精英与吴全节有着共同的文化心理机制,这些身处悲剧性政治境遇的文坛精英,借助题咏“儒仙”,对自己的儒道情怀做了一次集体宣泄。

学界普遍认为,元代儒学影响力淡化,士人地位下降,思想意识异动,或隐逸于泉林,或流连于市井〔66〕。然而,吴全节像、赞显示,元代文坛精英的儒治理念异常强烈,道家思想并未消解他们的入世情怀,他们不过将儒家进取的事功追求和道家逍遥的精神境界很好地融合在了一起而已。

综上所述,吴全节的系列像、赞是其用三十余年时间礼请元代文坛、政坛、学界、书画界精英协同制作的,记录了他二十一至七十一岁的重要事迹,具有行迹图和祖师图的属性,是中国肖像画史上的鸿篇巨制。这些像、赞既记录、评价了吴全节以道官身份参与元廷政治的儒道功业,也体现了吴全节对自我形象的形塑以及元代文人对其“儒仙”形象的认定。像、赞制作揭示了元代文坛文学、绘画、书法“三位一体”,以艺文为交游手段的独特创作景观。这一景观由于与元代政治制度尤其是荐举制度、与元代文人的生存境遇和处世方式密切相关,因而产生了数量颇为可观的作品,值得深入探究。像、赞不仅揭示了元代文人对吴全节儒道功业的艳羡、对其护持儒士行为的感激及对儒道关系的体认,而且揭示了元代文人对其儒道情怀的推崇。前者实际上反衬出元代文坛精英政治境遇的卑微和人生的无奈,后者本质上是元代文坛精英借助“儒仙”宣泄自我心绪。这提醒我们,要准确把握元代文学风貌,必须深刻认识元代特殊的政治制度——世袭制度、族群等级制度、荐举制度等,对作家生存境遇、精神世界的影响。

① 现代学者中,仅有孙克宽详细论及吴全节生平事迹。参见孙克宽:《元道士吴全节事迹考》,《元代道教之发展》,(台湾)东海大学1968年版,第156—232页。

② 该手卷制作于1338年,绢本长卷,51.8×834.8cm,水墨设色,敷有金粉。总共收录吴全节14幅画像,大部分画像均用像赞区隔,只有《燕坐象》《看云象》之间,《听松风象》《衡岳象》之间,依靠画面景致自然过渡。

③ 关于《吴全节十四象并赞卷》,洪再新、申喜萍曾撰文探讨其道教蕴涵,参见洪再新:《儒仙新像——元代玄教画像创作的文化情境和视象涵义》,范景中、曹意强主编:《美术史与观念史》,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03年版;申喜萍:《道教修炼视阈下的〈吴全节十四像并赞卷〉》,《世界宗教研究》2019年第6期。

④⑥⑦⑧⑯⑰⑱⑲㉑㉔㉖㉚㉟㊱㊲㊵㊷㊻㊼㊽㊾㊿〔51〕〔52〕〔53〕〔54〕〔55〕〔56〕〔57〕〔58〕〔60〕〔61〕朱存理纂辑,王允亮点校:《珊瑚木难》,浙江人民美术出版社2013年版,第241—242页,第241页,第240—241页,第233页,第237页,第234页,第239页,第240页,第233页,第234页,第238页,第241页,第232页,第333页,第239页,第235页,第234页,第233页,第235页,第232页,第238页,第236页,第237页,第236页,第232页,第232页,第236页,第234页,第237页,第232页,第232页,第333—234页。

⑤⑨⑩⑭⑮⑳㊳ 虞集著,王頲页点校:《虞集全集》,天津古籍出版社2007年版,第1008页,第586页,第1012页,第1008页,第1011页,第1008页,第1008页。

⑪㉕㊹㊺〔59〕 李修生主编:《全元文》第38册,凤凰出版社2004年版,第129页,第290页,第290页,第127页,第128页。

⑫ 《元史》,中华书局1976年版,第4166—4167页。

⑬ 孙康宜、宇文所安主编:《剑桥中国文学史》,刘倩等译,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3年版,第633—639页。

㉒ 杨镰主编:《全元诗》第17册,中华书局2013年版,第200页。

㉓㉗㊸ 李修生主编:《全元文》第33册,第265页,第265页,第457页。

㉘㉙〔65〕 李修生主编:《全元文》第14册,第96页,第531—532页,第499页。

㉛㉜〔64〕 杨镰主编:《全元诗》第29册,第69页,第63页,第395页。

㉝ 李修生主编:《全元文》第57册,第564页。

㉞ 《中国古代文学史》编写组编:《中国古代文学史》中,高等教育出版社2018年版,第331页。

㊴ 《梁书》,中华书局1973年版,第742—743页。

㊶ 陶弘景:《华阳陶隐居集》卷上,《道藏》第39册,(台湾)新文丰出版公司1985年版,第760页。

〔62〕 杨镰主编:《全元诗》第11册,第320页。

〔63〕 杨镰主编:《全元诗》第15册,第303页。

〔66〕 袁行霈主编:《中国文学史》第3卷,高等教育出版社2005年版,第190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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