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要“笨”,书房要“巧”

2021-11-28 07:26方绪晓
同舟共进 2021年10期
关键词:书房读书小说

止庵:讀书,脑子里得有一张地图

和止庵先生有很多交集,尤其在年度各种好书榜的评选中,更是频繁见面。对于他的阅读观和好书理念,有着深切的认同,在评选不同榜单好书时,也有着高度共识。记得有一年在深圳评好书,主办方建议对某本书大家要慎重,而止庵先生正好是这本书的主推评委,他秉持专业评委的立场,用他深刻而生动的推荐,打动了众人,最终,这本书几乎全票当选并成为年度好书。

在对待好书的态度上,止庵先生一直有自己鲜明的主张,不管别人怎么说,他总能讲出有别于他人的道理。用他的话说就是:“读书这事没法取巧。一是老老实实读书;二是把那些无用的干扰去掉。”止庵认为,最理想的读书人应该做一名杂家,但其中有些小领域可以做到专业。比如庄子、张爱玲、周作人、日本文学、西方文学等方面,止庵都有着广泛而深入的研究,并编著有相关专业著作。

早闻止庵先生书房之壮观,在我所有画过的书房速写里,止庵先生的书房是最整洁、清爽的,大家也公认止庵对书籍有“洁癖”。我在画他书房时,也尽量不多加废笔,简单的线条,清晰的书架,并且,第一次尝试不上色。

亲睹书房,对自己的拙笔深感惭愧。止庵先生的书房远比我的画精彩百倍,不能显现书房之美实乃水平有限。在和止庵先生对话中,不时瞟瞄书房各个角落,书架上清晰的分类,整齐的摆放,以及各种小物件的点缀,真是我心中最理想的书房的样子。

方绪晓:看过很多关于您家书房的报道,今天终于造访,您的书房是如何成长为现在这个样子的?

止 庵:1997年搬到望京这儿住,已经20多年了。除了《樗下随笔》《樗下读庄》和《如面谈》这三本最早的作品是在城里写的,之后的多本书都是在这间书房写的。我写东西有一习惯,上午必须写出一开头来,哪怕一句话都行,下午接着写。如果上午没开头,下午就写不了了。晚上从来不写东西,就是看看碟、看看书。

我的书房格局大致是这样:一大块是中国古典文学和学术,还有一块为现代文学,不收当代文学;还有一些上世纪80年代买的新印线装书,再就是西方文学和学术,主要是法国、英国、德国、美国、日本、拉美的。此外,还有电影、艺术、诗歌和传记,社科书都放在一起没作分类。

方绪晓:您的书房里,不同类型书籍的比例,是根据您个人的趣向分配的吗?

止 庵:我主要的兴趣,第一在文学,其次是历史,在中国古典方面下的工夫比较多。一个人得有个东西打底子,我的底子一是中国先秦的哲学,二是中国古典诗词。读书必须有个底座,其它的阅读才能在这个底座上生长。我曾经把先秦的书都过了一遍,其实没有多大量,就是诸子加上史部的《春秋》《左传》《国语》《战国策》等,再加上经部。然后写了《樗下随笔》和《樗下读庄》,还有一本关于《论语》的书,在电脑里放着,写了好几十万字了,但一直没想好形式,也就一直没有拿出来出版。接下来很长时间,可以慢慢来写这个。另外,我还有一个想法,准备把宋词一家家读下来,看看以什么形式再写一本。

方绪晓:关于阅读,您谈过很多,还专门写有著作,您的基本态度和主张是什么?

止 庵:这要从个人经验谈起。我在小时候就留下了很深的阅读饥渴,没书读的结果,是读了很多不适龄的书,要不就是读早了,要不就读晚了。那时候没得选,有什么书都读。我主张人在年轻的时候,应该多读分量重的书,因为等老了想再读这些书,基本读不动了。有的人喜欢买书,把书房填得满满的,说等我退休了读,但等退休了,这个愿望往往很难兑现。我的人生哲学是赶前不赶后,什么事往后放,基本上就“瞎”了。

读书就跟在银行存钱一样,是保底的,知识这个东西,一定得有些是没用的。现在很多人学多少用多少,有时甚至用的比学的还多,我一直主张生活中得储存一些没用的东西。其实,阅读观就是人生态度问题。

我只读书,不藏书。有一次我跟谢其章说,我要是早年开始藏书,现在早发达了。人只能精一项,因为精力是有限的。大多数藏书家,都不能算是读书家,因为他的精力都用于藏书了。但藏书是值得说的事,读书却是不太值得说的事。读书是自己的事儿,没法“炫耀”,但藏书可以,比如收到好的古籍善本。

方绪晓:虽然总说无书可读,但那一代人读的书,可能比现在的人读的书要多得多。

止 庵:没错。现在一个家长领着孩子去书店,可以把孩子一生要读的书都买了,但他就是一本都不买。上世纪70年代那时候,书店卖书的速度赶不上我阅读的速度,我们那一代人的阅读饥渴感可想而知,现代人也许没有这样的饥渴感了。

我一直认为,阅读是一种能力,这种能力最好是小时候养成的,我对读书的渴望,从小时候开始保持到现在,见到有字的东西,不管什么先读了再说。我的很多朋友,原来读书的现在不读书,但少有听说过谁原来不读书的现在读书。阅读的能力并没有高下之分,但有没有就存在很大差别。

书房就如同一个读书按钮。我买的所有书,都有读它的可能性,所以才会买,别人送我的书,我也要判断有读的可能性,才留下来。书房对很多人来讲,是提供了阅读的可能性,而不是阅读的条件。我们过去读书,在公共汽车、办公室、餐厅……哪儿都能读,不一定非要在书房。

方绪晓:每次参加好书评选,您在解读和讲述一本书时,总是特别打动人,您是怎么做到的?

止 庵:第一,这些书肯定是我读过的——尤其是批评的时候,一定要认真读过。第二,自己得有一个切入点,不管别人怎么讨论,都得找到自己和这本书的特殊关系。尤其不要信那些所谓名家推荐、名人作序之类,也不要听信那些所谓公认的权威等等。严格来说,读书这事没法取巧,一是要老老实实读书,二是最好能把那些无用的干扰去掉。读书这事没人管,喜欢和不喜欢都是自己说了算。

我们还是要读很多很多书,包括“不好”的书,才能判断哪本好,哪本不好。要是說,我只读好书,但最后也可能营养不良。有一段时间我读了很多差的小说,后来我才知道什么叫好小说,读书不可能一步到位。

读书的速度和写书的速度有一种微妙的关系。如果作者是认真的,慢慢写出来的书,你就必须慢慢地、认真地读;如果作者是敷衍了事写出来的,你读的时候也认真不了。这种微妙的关系,捧起书本时就知道。

方绪晓:您关注的领域很广,又似乎很容易成为某方面的专家。

止 庵:我喜欢做一个“没用”的专家。举个例子,我最近在看日本女演员尾野真千子的戏,已经看了两个月,还得再看一个月,我把能找到她的电影都看了一遍。我敢说,日本人都没我看得这么全。这样,我就成为尾野真千子专家了,由这个演员入手,我就进了日剧这个门了。可看这么多她的电影有什么用?我甚至不一定要写一篇关于她的文章,但我愿意成为这个小领域的内行。

读书也是如此。我不喜欢仅仅停留于涉猎,我要钻研一个东西,就喜欢钻研透了,然后再开始关注别的。当年胡适收到一封陌生人的来信,写信人叫袁瓞,是个在台北街头叫卖芝麻饼为生的默默无闻的年轻人。他喜欢研究政治问题,当时他遇到一个难题,于是冒昧地写信向胡适请教,就这样在书信往来间,大学者与小饼贩竟结成了忘年交——其实,我正想当那个卖芝麻饼的人。

读书这事,脑子里得有一张地图,最好对某个门类有明确的方向感。比如说唐诗宋词或历代散文,要是突然说起一个人,你得知道他在什么位置,他周围都有谁,前后是什么关系等等。但有些方面我不太愿意涉猎,比如当代文学,我从来不参加当代文学的活动,原因一是多为朋友,没法说话;二是确实“地图感”不强,无从得知彼此之间的关系。

外国文学里的小说,我基本上有自己的地图,随便提一个作家,我大概知道他在什么位置上。还有现代绘画,提一个画家,大概也能知道他在什么位置上。至于电影,大师一级差不多可以,再往下就很难清晰了。但我如果想弄清楚一个导演或一个演员,我就把他东西都看一遍,大致就清晰了。

方绪晓:这几年,您又开始写起小说,新作《受命》出版以来口碑甚好,最后来谈谈您的写作心得吧。

止 庵:这个小说缘起于1988年,当时就写了一些笔记和故事梗概,人物小传等也都准备好了,还有一些内容片段。1989年,我到外企上班,特别忙,就把这个小说放下了。2016年,我出版了一本短篇小说集《喜剧作家》,翻早年笔记的时候,又把这个提纲翻了出来,于是觉得可以重新提笔,但小说中古代和现代的两条线索怎么交集,一直没想好。突然有一天想明白了。

之后,我又做了几个工作。一是写了一年的植物日记;二是买了很多上世纪80年代北京的地图;三是买了很多北京地名志;四是去首都图书馆看了小说中涉及的那两年前后四年左右的北京报纸,如《北京晚报》《北京日报》《精品购物指南》等,我关注当时报纸上的生活信息,穿什么衣服、看什么电影、去哪儿吃饭等等。还有,我一直买不同版本的北京话词典,一直留意北京话的演变。我以前写文章不太涉及生活,但这本小说,让我第一次大量采纳上世纪80年代的生活场景。

我去城里把小说中涉及的地方都走了一遍,绝大多数地方都变样了。比如,长安街上的花墙,我一直特别喜欢这段路。我在电脑里做了一个很大的档案,把这些用到的东西全搁里头,用到什么便调出来查阅。

杨早:反套路写作与谱系化阅读

很幸运和杨早住同一个小区,小区里的书店——读易洞联合书店主人邱小石发起“阅读邻居读书会”,十多年来,每月举办一期读书会,因此吸引了很多书友常年和我们一起读书。基于读书会的阅读社交,是这些年来最重要的收获。我们的读书会提倡谱系化阅读,倡议读书会成员,自觉养成阅读闭环(阅读—思考—表达—写作),多年来,每个人都从这样的阅读和输出中获得提升,并深深爱上了阅读。

我们三位创始人经常在一起探讨阅读的书目和主题,每回总是杨早说服我们,选读他推荐的书。对于阅读,杨早有一套非常清晰的路径,通过这个路径,可以收获阅读的深层价值。正如他的研究一样,在主题明确之后,他会把所有目光都引向主题相关中来,构成另一种阅读的格局。

杨早书房面积不大,但相对独立。在有限的空间内,立着好几个显示屏,横的竖的,杨早坐在电脑前,像个电台DJ一样,同时兼顾着好几个“频道”。一台电脑打开着正在参考的论文,另一台电脑正下着电影,还有一台则播放着音乐,同时开着微信电脑端。杨早说自己有强烈的好奇心,不管是阅读还是写作,总希望“反套路”,不想做别人做过的事情。

这几年,杨早创作产量惊人,既规划和创作着大部头“清末三书”和“民初三书”,同时应对时效,研究和创作了《拾读汪曾祺》,参与主编了《汪曾祺别集》等。最新作品《早生贵子》涉足童书领域。同时应多家音频平台之请,开设了《简说中国史》《简说中国人》等音频课程。三头六臂,四面开花。

这种种成果,均缘于他在书房里的日常阅读。就让我们走进杨早书房,看看他书房里到底有什么“秘密武器”。

方绪晓:您的阅读启蒙源自何时?对您以后的人生和学术研究有何影响?

杨 早:小时候能看的东西不多,基本上是有什么看什么。小学时除了在书摊上看《三国演义》《西游记》《丁丁历险记》等连环画,“字书”看的就是《三国演义》《西游记》《水浒传》《封神演义》《飞龙全传》《兴唐传》《李自成》等,还有人民文学出版社的白皮本鲁迅作品。

上了初中,有了一点零花钱,看的比较多的是从书摊上租来的武侠小说,金庸、古龙、梁羽生、温瑞安、陈青云、柳残阳、云中岳、曹若冰……什么都看。这项阅读开拓了我对通俗文学的认识,到现在我也从来不拒绝阅读与研究俗文学。但小时候看这种东西,经常会遭到家长或老师的批评,当时的心态就是惭愧兼不服气。后来,金庸得到很多大学和研究机构的认可,给了我很大的信心,我也开始寻找各种“证据”,以此说明阅读通俗文学并不是没有价值的。这也养成了我的一种眼光——再俗再烂的作品,换一种读法,也有它的文化内涵与学术意义。

高中时,对我影响最大的是《鲁迅全集》,主要是前八卷,杂文和小说。直到现在,依然觉得对我影响最大的中国作家还是鲁迅和汪曾祺。而且也读鲁、汪对推崇作品的阐释——像鲁迅对中国古典文学的解读,汪曾祺对古典的现代性解析。这种读法对人的滋养不太一样,他们对中国传统文化有很好的转化,通过读他们的作品来吸收传统文化的滋养,是很好的一条路径,亲近古典的同时又能结合现实。

我的语言训练来自于鲁迅、汪曾祺和金庸,还有王小波。这几个人都是语言高手,从他们的作品中学习怎样精简文字,怎样文白交杂,怎样有效地表达以与读者共鸣。经常读他们的作品,会有洗涤身心的感觉。现在不少人的写作,废话太多,如何保持语言的纯粹和有效,经常读他们几位的作品,是很有帮助的。

上大学后,虽然我念的是中文系,但我基本是一个哲学爱好者。那时候年轻,比较喜欢思考一些大问题,比如“我是谁、我从哪儿来、我到哪儿去”……那时候,常常把世界想象成一个整体。从哲学入手,很容易进入到大的体系中去。

我念的中山大学几位老师辈的学者,如陈少明、单世联,他们编了一本书叫《被解释的传统》,这本书对我影响挺大。书中说,传统就像河流一样,河床是不变的,但河流是不断变化的,有时候会溢出,有时候会枯竭。所以,我们审视传统时,一定要有“变和不变”的眼光与分寸。

方绪晓:您的阅读和学业都是偏文学的,后来怎么转向历史,并锁定到了近代史研究?

杨 早:工作后,要解决的问题就不再是大的问题,反而是更细碎的问题。当时我在《羊城晚报》当编辑,在这个过程中,慢慢转向喜欢历史。历史的好玩之处,是打破了我们原有的很多预设,让我们面对这些现实问题时,不会震惊,而变得可以理解。比如,我们读《世说新语》,会觉得那里的人潇洒、飘逸,过得很惬意。但真正读魏晋时期历史,会发现真实历史中很多人相当龌龊。

所有的历史都是不完整的,不管历史叙事者是出于无心还是有意,难免会根据自己的立场来保存记录。我的写作,跟专业历史研究者不一样的地方,在于我是文学和历史的结合。有些事情纯粹用历史研究的眼光去看,是没办法复原的,也无法提供现场感。而文学可以提供一些想象,这些想象在专业历史学者看来,可能是不能用于历史研究的。但文學的加入,可以让历史变得有血有肉,而不只是干巴巴的材料。

工作两年后,我辞职考研,硕士、博士都在北大陈平原教授门下,自然就比较关注近代历史。转了一大圈我发现,研究文学的人只谈文学,是有问题的——我们做任何研究,不能只关注单一学科。比如文学,就不可能只关注文本和作家,而必须要去理解文本与作家背后的时代。我受微观史学影响颇深,最有代表性的就是史景迁的《王氏之死》,小人物的视角和细节,这是两个最重要的“抓手”。我们要去追索历史中的细节,关注那些不被关注的东西——这就是我的“反套路”。我不爱做别人做过的东西,不管是主题还是研究方法,我一直在选择一条没有人走过的路,之前写的《野史记》《民国了》等,既不是学院派思路,也不是通俗写史的思路。

学历史,往往会不断地往前追。而且越往前面越好讲,因为前面的历史相对清晰,离现在越近的历史则相对复杂。我为什么要停在近代史呢,因为这段历史空隙特别大,细节特别多,近代材料特别多,多到你没办法做出一个全局的明细判断。所以,近代史学者能做的就是拼图——你做一块,我做一块,慢慢拼起来。

我选书和读书也是如此,关注这本书有没有“拼图”的意义,是不是有我不知道的地方。比如,做鲁迅研究,一定要弄清楚鲁迅的经济来源,要弄清楚这个问题,还得去了解当时的版税制度、当时的物价以及整个社会的经济运行逻辑等等。不管研究哪个作家,最终我们都要理解这个作家所处的时代,而要理解他的时代,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拼图”工程。

我经常引用费孝通先生的说法:“中国不缺研究型的学者,缺的是传播型的学者”,我自觉不自觉在选择后一种道路。

方绪晓:读您的多部历史作品,像读小说一样有趣。您怎么定义自己的作品,在文学和历史之间,应该建立一种什么样的联系?

杨 早:历史和小说不一样。我一直不想写小说,虽然我的《民国了》和《元周记》在出版时被分类归为“长篇小说”,但我觉得,小说应该有一种更特殊的能力和功力。像钱锺书的《围城》,我一直认为不是成功的小说,它有趣,但并不能说是优秀的小说。我写东西,希望有真实的人物、事件与细节可以触碰,在这个基础上再建立想象。历史上很多的事情和人物已经足够精彩,我只需要把这些历史,通过丰富的细节加以还原,其精彩程度自然就不亚于小说。

方绪晓:以后还会继续沿着这个“反套路的套路”写下去吗?

杨 早:是的。《民国了》写的是1911年,《元周记》是1912年,准备再写一本1917年的,这是启蒙前期,“五四”源头,合成一套“民初三书”。接着还想写一套“清末三书”,分别写1905年、1907年和1909年。1905年主要用《京话日报》做资料,1907年则用我高祖杨芾的日记和我自己去东京的踏访,1909年,还没想好用什么资料。

清末民初,是近世中国非常重要的转型期,我试图用这六本书,作为我对清末民初的拼图和想象。接下来的十年,应该基本上就做这个事情。

方绪晓:除了清末民初,您还对哪个朝代有兴趣?

杨 早:我其实不是单纯对哪个朝代感兴趣,而是对不同朝代中的某些历史感兴趣。吕思勉的《中国通史》上下两部,上部按朝代划分,下部是从婚姻、制度、军事等类别来入手。我比较关注历史中的法律、教育、市民生活、物质文化等几个类别,但这一类著作相对较少,所以需要去爬梳。我买书的时候,也特别关注有没有这些我喜欢的类别。我不太在意皇家和贵族的思想行为,反而比较关心底层百姓的日常生活。

方绪晓:那您是否比较在意地方志中呈现的历史?

杨 早:当然,历史是有等级的。一国、一省、一乡,影响力是不一样的。地方史藏在各种地方志中,有丰富的底层生活细节。史景迁的《王氏之死》主要从地方志入手,书写山东郯城小人物的命运。我去任何地方,都会去找当地的方志,了解当地的历史。长期关注的有祖辈所居的高邮、老家富顺等。还有一些我去过的地方,比如不久前去安顺,就对那里的地方志很有兴趣,也收集了一些。

对于地方史的研究,总的来说是很不够的,尤其是能转化为著述的,更少。这方面,海外漢学家相较于国内学界做出了更有效的研究,像史景迁的《王氏之死》,罗威廉的《汉口》等都是非常优秀的作品。他们能把地方史做成一个具有普世性的历史命题,成为一个缩影,这样的研究是很有意义的。

方绪晓:您在史料取舍上有什么独到的方法吗?

杨 早:我最关注报纸资料。对报纸的看重,远远大于档案材料,因为报纸是最原始的一手材料。档案主要是事情的描述,缺乏细节和人。我更关注人是怎么想的,当时的心态是怎么样的。引用日记时,最好多参考别人的日记,同时参照别的史料,才能从中找出相对客观的表述。日记的好处是反映了作者当时的心态,讲了什么和不讲什么,都带有主观的成分。当然,怎么使用日记需要进一步的探索与拓展。我写1917年,就打算更多地使用不同人的日记。当然,年谱、书信这些也是必要的,有时为了日记、年谱、书信,还不得不买一些人的全集。

方绪晓:最后谈谈您是如何营造自己书房的吧。

杨 早:书房的构建,是主人精心铺设的阅读路径,通向自己想抵达的境界。首先要确定你想在书房里做什么;其次是怎么去建构;而后是怎样规范和优化,这样慢慢建立起自己的书房体系。我的书房,基本上是我研究路径的延伸,由问题驱动,顺应时势,尽量围绕当下的研究,把相关书籍都引向当下主题中来。

我们这一代人最大的困境,是要处理海量的书籍与信息,如果没有自己关心的特定范畴,选择是非常之难的──早期成长的年代还没有那么难,那时基本上是书店进什么书,我们就读什么书,可以说,书店担负了规范我们阅读的角色。我在中山大学读书的时候,像广州的博尔赫斯书店、学而优书店等,深深影响着我们的阅读。那时只有去中区邮局才能买到《读书》杂志,去晚了就买不到了。《读书》杂志里提到的书,就构成了我们的阅读体系。

后来到了北大,买书主要是周边的书店,风入松书店、万圣书园、国林风书店,海淀图书城,还有地坛书市、潘家园等,那时我住在北大校外,搬过很多次家,书都不敢开箱,除了床,出租屋内其他地方都是书箱。现在更多依赖网上买书,电商、孔网、布衣等。同时,合理清书也是书房的“必要动作”,一年内不会用到或阅读的书,我会果断清理掉,给日益拥挤的书房腾出空间。

(作者系文化学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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