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穴藏忠魂，曙光迎来早”

冯俊龙

百年求索，长路漫漫；英雄无名，功勋永存。在革命事业中，既有与敌人正面作战的公开战场，又有一条立下卓越功勋的隐蔽战线。毛泽东主席曾说：“要战胜敌人必须打两种战争，一种是公开战争，一种是隐蔽战争。”

“正其义，不谋其利；明其道，不计其功。”一段段惊心动魄的暗战往事，一位位隐没于历史的无名英雄，不仅蕴藏着我们党“从哪里来”的精神密码，更标示着我们党“走向何方”的精神路标。这条无形战线积累的弥足珍贵的精神财富，同样是一部穿透时光的最好教科书。

谍战奇才钱壮飞

世界上最刻骨铭心的事情，莫过于和亲人的生离死别。作为一名隐蔽战线的潜伏者，钱壮飞从未料到，他和亲人的告别会如此突然，又如此艰难。

1931年4月25日深夜，滴滴答答的电报声骤然响起，南京国民党中央组织部党务调查科连续收到6封绝密电报。在机要室值班的是位皮肤白皙、浓眉大眼的男子，他叫钱壮飞。面对着一封封标注“加急”“特级机密”的电报，职业敏感让钱壮飞的心不由得紧缩起来。这样的深夜，又是这样的紧急，而且接二连三地发来电报，肯定有大事情发生。

钱壮飞明明知道顶头上司、国民党中央组织部党务调查科科长徐恩曾趁着周末，早赶到上海花天酒地去了，但还是警惕地朝房门口望了望，才小心翼翼拆开电报。这并不是平时所用的熟悉密码，再拆开其他电报同样如此，更加显示出电报的非同寻常。

幸好在这之前，钱壮飞预有准备，已经想方设法弄到了徐恩曾个人的专用密码本。钱壮飞赶紧拿出密码本快速破译起来，而译出的电文让他大吃一惊：“黎明被捕，并已自首……如能押解至南京，三天之内可将共党中央机关全部肃清！”

“黎明”即顾顺章，我党情报保卫专门机构中央特科的主要负责人之一，悉知上海地下党机关的全部机密。这可是一个最危险的叛徒，如果不迅速处置，上海地下党机关肯定会遭受灭顶之灾。十万火急！钱壮飞马上命令党的地下交通员、他的女婿刘杞夫，连夜乘坐火车赶往上海去找李克农，由李克农将情报第一时间告知周恩来，安排危在旦夕的上海地下党机关赶紧撤离。同时，钱壮飞赶到“长江通讯社”，用事先约好的暗号通知潜伏在那里的同事，切断一切联系后迅速撤离。

做完这一切，天色已经微明，钱壮飞依然心事重重。在这6封电报中，最后一封明确写着：“不能让钧座（徐恩曾）身边的人知道这些消息，否则打击共产党上海地下机关的计划会全部落空。”很明显，钱壮飞的身份暴露了。自己的生命尚不足惜，如果继续把家人留在这虎穴狼窝，特别是还有年幼懵懂的儿子，他们将来对“无情”的父亲会有怎样的看法？更何况，钱壮飞一直为革命事业奔忙，平时很少有时间精力照顾家庭，而今却要连累家人同遭灭顶之灾，这让本就深怀内疚的他更加矛盾挣扎，但假如这个时候带家人出走，也许可以逃离虎口。但此举肯定会打草惊蛇，一旦家人和他离开，就可能惊扰敌人提前进行抓捕，所以只能把他们留在南京稳住敌人，为党的转移争取更多时间。

作为我党早期隐蔽战线的杰出代表，被誉为党的情报工作“龙潭三杰”之一的钱壮飞，到底为何能潜伏在敌特如此重要的心脏部门？在深入龙潭、与魔共舞的日子里，他又怎样一次次用自己的冷静睿智使党的机关化险为夷？

1895年，钱壮飞出生于浙江湖州一个丝绸商人的家中。18岁那年，凭着自己的聪慧和努力，他考取北京医科专门学校。1926年，经妻弟张暹仲介绍，与妻子张振华一起加入中国共产党。从此，他的药箱下层塞满传单和党的重要文件，暗地里做着宣传革命、传递情报的工作。此外，多才多艺的钱壮飞还担任美术学校老师、报纸编辑，书法、设计也是他的最爱。当然，这也是他宣传革命的另外一种途径。在紧张复杂的革命斗争中，钱壮飞积累了丰富的对敌斗争经验。

大革命失败后，中国共产党的活动被迫从公开转入地下。周恩来在上海建立了一个隶属于中央特别委员会，专门从事对敌隐蔽斗争的情报保卫工作机构“中央特科”。其目的是搜集敌人情报、发现敌人阴谋，及时向党中央报警，保卫党中央领导人和党组织的安全。

在反动派制造的白色恐怖下，革命形势愈来愈严峻。暴露身份遭到通缉的钱壮飞在北京难以继续开展活动，于是按组织要求转到上海。一个偶然的机会，钱壮飞以第一名的成绩考入国民党无线电训练班，毕业后被分配到上海营业处工作。而此时钱壮飞的才华，早已引起了一个国民党官员的注意，他就是徐恩曾——国民党著名的特务头子，当时是国民党无线电管理处上海营业处的主任。他发现钱壮飞业务熟练，为人沉稳，又是自己的湖州同乡，对钱壮飞很是重用。

经周恩来亲自批准，钱壮飞开始进入国民党情报部门工作。那时候，钱壮飞并不知道他的人生即将面临一次重大抉择，他由此成为了蜚声党史的“红色间谍”。

1929年4月，钱壮飞帮助徐恩曾到杭州筹备“西湖博览会”，博览会大获成功，徐恩曾对这位才华出众的同乡更加信任，视之为心腹。当徐恩曾后来调任国民党中央组织部党务调查科科长时，钱壮飞被任命为机要秘书，协助徐恩曾扩建国民党特务系统，由此得以接触更多的国民党高层机密。

在周恩来指示下，李克农、胡底随钱壮飞打入敌人“心脏”，三人组成特别党小组，被誉为我党情报战线著名的“龙潭三杰”。三人互相配合，源源不断地获取国民党军事部署等绝密情报，经李克农、陈赓等报告党中央，对红军打破敌人的“围剿”，起到了重要作用。

而这一次获知顾顺章叛变，钱壮飞深知非同小可。顾顺章身居高位，知道党的许多重大秘密，他的叛变令中共中央顿时陷入前所未有的危机。

一场腥风血雨正在悄然逼近，钱壮飞感到手中的情报重逾千斤。他仔细分析所有的電文，凭借丰富的经验立即做出了判断。顾顺章叛变已经是无情的事实，但更为危险的是，在上海的党中央还不知道这个消息，当时在上海秘密分布着数十个中国共产党的重要组织机构和许多共产党员骨干。他手头这份重大情报最迟要在4月26日傍晚前送达，否则上海党中央没有时间转移。

最后的48小时，可谓生死攸关。虽然已经派出女婿前往送信了，但上海的党组织是否已经收到情报？万一出现意外怎么办？一向小心谨慎的钱壮飞思前想后，决定亲自前往上海送信，以确保万无一失。为了尽量不打草惊蛇，钱壮飞毅然做出了抉择：尽管形势非常危险，但依然要把家人留下来，为党中央的转移争得更多时间。

对于钱壮飞来说，这是一次不动声色却又痛苦难舍的告别。离开南京那天，儿子钱江背着书包正要去上学，钱壮飞强压着心头无限歉疚，抚摸着才十一二岁的儿子脑袋，轻轻地问：“你能自己做饭吃吗？”钱江仰头对父亲说：“我不会做饭，但可以煮面条吃。”“好，你去上学吧。”钱壮飞看似平静地说，但早已红了眼圈。他知道，自此一别，家人凶多吉少。还在读书的儿子，将来生存会更加艰难。但为了党的事业，他必须作出这样的牺牲。

由于情报及时送达，党中央上海地下机关500多人在一天之内，迅速完成史无前例的大转移，这其中包括周恩来、邓小平、陈云、邓颖超、陈赓、聂荣臻等党的领导人。当一大批国民党军警冲进门，刚烧完文件的火盆还冒着余烟。顾顺章仰天长叹，无可奈何，这个邀功不成的叛徒，自此成为国民党手中的弃子。

足智多谋的钱壮飞临走前，早已预料到徐恩曾不会放过他的家人，于是在办公桌抽屉里留下一封信给徐：“行色匆匆，未及面辞，尚祈见谅。政见之争，希勿罹及子女。不然，先生之秽行，一旦披露报端，悔之晚矣！”为求自保的徐恩曾害怕丑行败露，只好在几个月之后悄悄释放了钱壮飞的家属。

家人们一直苦苦守候钱壮飞归来。然而直到抗战胜利，才从周恩来那里得知，钱壮飞早在1935年的长征路上就已牺牲。当他们双手捧着烈士证书，才最终确认日思夜想的亲人已经不在人世。这张烈士证明书，是钱壮飞留给家人唯一的东西，连烈士遗物一栏里，也只写着一个简单的“无”字。无形战线，无名英雄，作为隐蔽战线一个不朽的传奇，大名鼎鼎的钱壮飞，留下的只是无声的功勋，和对党无限的忠诚……

新中国成立后，回忆起这段惊心动魄的历史，周恩来不止一次提到，“要不是钱壮飞同志，我们这些人都会死在国民党手里。”是的，如果没有钱壮飞在关键时刻舍弃身家性命，中国革命的历史也许要走更多弯路。但只要有一代代共产党人传承着光辉赤诚的初心，就永远没有这样的“如果”。

沈安娜：“按住蒋介石脉搏的人”

1939年，正是日寇疯狂肆虐中华民族的危难时刻。与共产党合作抗日的国民党，却经常制造事端，抗日统一阵线屡遭破坏。党中央为了揭露国民党蒋介石的阴谋，公开出版了一本叫《摩擦从何而来》的小册子，里面就有国民党炮制的反共铁证《防止异党活动办法》。这是国民党发动反共高潮的纲领性文件。此书被我党公开发布后，及时揭露了国民党才是造成国共两党摩擦的罪魁祸首。

这样重要的国民党机密文件流传出去，一时引起全国舆论大哗。国民党元老张继气急败坏地对蒋介石发泄道：“提起共产党，我就汗流浃背！说不定共产党就在你身边，你还不知道。”蒋介石恼羞成怒，严令彻查。但查来查去，始终没有查到是谁泄密。蒋介石至死也不知道，确实如张继所说，共产党就在他身边，而且和他一样坐在主席台上，离他只有三四米远的距离。

这位地下共产党员就是沈安娜。她当时担任国民党五届五中全会的速记员。沈安娜将会议通过的两个反动文件送交给董必武和博古，党中央根据沈安娜提供的材料，编成这本小册子，揭露了国民党的反共阴谋，打击了国民党的反共气焰。

沈安娜出身于江苏泰兴一个书香门第，从小读书认真，写得一手好字。19岁那年，原名叫沈琬的沈安娜，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端庄大方。性格温婉如玉、长相美丽可人的沈琬，帮姐姐沈珉逃婚到大上海，此时生活陷入窘境。因为交不起南洋商业高中下一年的学费，沈琬只好转读学费低、学时短的上海炳勋速记学校。沈琬书法功底深厚，学习刻苦，速记水平在同学中脱颖而出，每分钟可以记录200个字，就像打字机一样。临到毕业，国民党浙江省政府派人来挑选一名学生去当速记员。长相漂亮、速记功夫最好的沈琬毫无悬念地入选。

本来不想去国民党政府部门就业的沈琬，在革命思想影响下，听从中共特科领导人之一王学文的建议，改名沈安娜，接受了这份工作——因为速记员很容易接触到对方的情报资料。在杭州的浙江省政府，沈安娜果然不负所望，凭借高超的速记水平、任劳任怨的职业精神，很快赢得重视和信任，慢慢有了参与高层会议做速记的机会。

有一次，沈安娜悄悄从省政府的文件和会议记录中，挑选出数份认为有用的材料，送交到王学文手中。王学文发现其中有涉及国民党“围剿”红军的信息，对沈安娜大加赞赏：“你第一次收集情报，便一炮打响，前途不可限量啊！”接着，王学文亲自教沈安娜做情报工作的一些方法和技巧，沈安娜也被吸收进中共特科，正式成为一名红色特工。

在国民党政府机关工作了一段時间，成天与那些混迹官场的国民党老油子们打交道，耳闻目睹了其腐败气息和乌烟瘴气，热血青年沈安娜倍感厌烦压抑。她向往前方热火朝天的生活，渴望回到组织去与同志们一起战斗。1938年，沈安娜趁国民党浙江省政府机关辗转西撤之机，来武汉寻找到董必武和周恩来，提出要求到延安去的想法。

周恩来听罢沈安娜的诉说，严肃地说：“革命工作只有分工不同，你现在战斗的地方，是没有硝烟的战场。你这个无名英雄所起到的作用，远远大于上前线去真刀实枪地与敌人斗争。”董必武告诉沈安娜，继任浙江省政府主席的朱家骅，是国民党中央党部秘书长，如果依靠朱家骅进入国民党中央党部，就能更好地为我党收集情报。

而在朱家骅看来，沈安娜为人低调，工作踏实，技术过硬，也一直想提拔她。沈安娜在武汉接受周、董两人劝告，马上去找朱家骅。朱家骅自然求之不得，把沈安娜视为心腹，很快安排她进入国民党中央党部当速记员。自此，沈安娜顺利打进国民党心脏区域。随后，国民党机关迁往重庆，沈安娜又进入国民党中央党部机要秘书处工作。有朱家骅信任的光环笼罩，加上沈安娜踏实肯干的工作态度，她自然得到国民党高层的信任，不久就担任国民党中央委员会等重要会议的速记。从此，沈安娜经常出现在国民党党、政、军、特的各种高层会议上担任速记，获得了大量重要情报。

国民党五届五中全会发生泄密事件后，蒋介石的警惕性大大提高。在很多高层会议上，每当讲到涉及绝密信息时，蒋介石都会突然停下来，对一旁正在记录的沈安娜她们说：“把笔放下，下面的不要记！”沈安娜只得停下笔，凭借自己超强的记忆力，把重要信息记在心里。然后借故上厕所，快速记录下来。就这样，国民党的绝密情报，迅速及时地传递给了党中央。1939年秋，中共南方局组织部吸收沈安娜入党。

转眼到了1941年，沈安娜分娩在即。得知蒋介石将在即将召开的会议上策划新的反共阴谋，沈安娜顾不得自己和孩子的安全，坚持参加会议做速记。这次，她成功获取何应钦《关于对共产党问题的报告大纲（草案）》和徐恩曾《对共产党的处理问题的提案（草案）》等重要情报。

在国民党内部潜伏14年的沈安娜，经受过无数次考验，经历了无数次的危险磨炼。1942年8月，沈安娜的直接领导人徐仲航与她中斷了联系。为了探听徐仲航的情况，沈安娜急中生智，给徐仲航寄去一封信，信里除了平常的问候，只有一个内容：“最近孩子生病了，借你的钱，只好下个月再还给你。”正在焦急等待徐仲航回信的沈安娜，没有等到回信，却等来了国民党特务。“你与共党分子通信，你不知道，其实他已经被抓起来了！”面对冲到家里得意洋洋的国民党特务，沈安娜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沉着地说：“他是不是共产党我不知道，我和他只是朋友。朋友之间借钱应急，这没有什么不对。国难当头，你们难道就不缺钱花吗？”特务们被问得哑口无言，只好灰溜溜地走了。

党的纪律是单线联系，徐仲航被捕后，沈安娜失去了联系人。八路军办事处就在附近的红岩嘴，周恩来、邓颖超等同志就住在那里，但沈安娜心里清楚，红岩嘴周围布满了特务，如果自己贸然前往，不但会暴露自己，还会牵连到组织。

“地下情报工作要长期隐蔽。”“做情报工作要甘当无名英雄。”周恩来的话一直回响在她的耳边。沈安娜与上级失去联系后，只好把历经艰险收集的情报偷偷烧掉。在那些难熬的日子里，不但要经受国民党特务的追问和骚扰，整日里提心吊胆不说，还要忍受生活上的困难艰辛。由于孩子生病，自己也咳嗽到吐血，让沈安娜身心倍受摧残。

直到1945年10月，党组织终于派人前来联系，沈安娜按捺住激动的心情，坚强地鼓起更大勇气继续为党工作。1949年4月，国民党大势已去，向南溃逃之时，沈安娜接到上级通知，让她停止惊险的特工生涯，回到组织的怀抱。

然而，长期潜伏的情报生涯，给她一生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直到95岁高龄，沈安娜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她依然时常在半昏迷状态大喊：“我暴露了，他们来抓人了，赶紧从后门走！”

曾经青春靓丽的沈安娜，有无数条轻松自如的人生道路可以选择，但她却自愿选择了这条终生担惊受怕的道路，宁愿默默忍受常人难以忍受的艰险苦难，整日里临渊履薄，身心俱疲。如果不具备坚韧不拔的意志，如果不是具有坚定的信仰，无法想象这位身在乱世中的才女，是怎样度过那些漫漫长夜的。

虎穴忠魂朱枫

2011年7月12日下午3时，宁波栎社机场。从北京起飞、由国家安全部门所包的专机徐徐降落。5分钟后，一男一女双手捧着一个覆盖着鲜红党旗的骨灰盒，从飞机上缓缓走下。骨灰盒里，装着离别家乡60年，曾经震惊台海两岸的“台湾间谍案四要角”的唯一女性朱枫烈士的骨灰。

时光回到1950年2月，农历新年就要来临。当时被国民党军队控制的浙江舟山，一位面庞刚毅、眼神坚定的中年女性，隔海望着对面的镇海，心里默念着：“阔别十年的家乡啊，我就要回到你的怀抱……”这位妇女就是朱枫。她刚从险象环生的台湾来到这里，而此时国民党特务正在四处追捕她。

就在上一年（1949）11月底，朱枫经香港乘船抵台，此行表面上是应女儿阿菊（前夫陈绶卿女儿）之邀，来台照顾她即将出生的孩子，实际上是接受党组织安排，前来台湾接收转送情报。她的女婿王昌诚当时为台湾警务处电讯管理所主任，有了这重身份的遮掩，这一路情况似乎很顺利。

朱枫先后7次与潜伏在台的中共台湾省工委书记蔡孝乾和担任国民党国防部参谋次长的吴石接上头，获取了大量极其重要的绝密军事情报，又通过有关渠道，陆续转香港送往大陆。数十天的出生入死，朱枫顺利完成党组织交给她的任务，得到上级“返回”的指示。

正当朱枫为再次完成任务而暗自高兴时，潜伏在台湾的两名地下党的主要干部忽然被捕。一时之间风声鹤唳，朱枫必须尽快撤离台湾。此时，进出海空通道全部关闭，台湾实行戒严。在吴石的帮助下，朱枫持“特别通行证”奔向舟山。

2月2日，蔡孝乾落入敌手，供出了所有秘密，潜伏在台湾的大批地下共产党员被捕。很快，藏匿在舟山某医院等待出海回家的朱枫也被搜捕入狱。

朱枫早就预感到此行凶多吉少，她决定以死明志。夜深人静，趁看守所特务打盹的时候，朱枫把缝制在皮衣夹缝中的金链和金镯取出，把金链扯成小段，把金镯用牙咬成小截，然后用温水吞入肚中。天色微明，看守的特务发现痛得蜷缩在地上的朱枫，马上报告上级。为了从这位共产党的重要情报人员嘴里得到更多情报，特务机关迅速用飞机把朱枫运回台湾，在“荣民总医院”紧急抢救。

事后，敌人制定了“在生活上优待，谈话上安慰，接触上温和”的攻心策略，企图征服瓦解朱枫。见此不奏效，在“保密局”毛人凤的特别“关照”下，朱枫的女儿、女婿被允许探监，对她进行劝说。但是，这一切在朱枫这里都毫无用处。朱枫虽然才入党不到6年，但她是一位久经考验的革命战士，一颗心早就交给了党。

朱枫原名殆荫，后改名谌之。她16岁进入宁波女子师范学校，在“五卅惨案”发生后带头参加反帝爱国活动，很早就接受了进步思想的洗礼。一生侠肝义胆的朱枫，先后数次变卖自己多年创作或收藏的金石、书画、手工艺制品，以及母亲遗物、结婚戒指，捐献抗战运动；开办书店、商行，为党筹措革命经费。

复杂的斗争环境，使朱枫积累了丰富的斗争经验。1941年“皖南事变”后，带领她参加革命的丈夫朱晓光不幸被捕，关押在上饶集中营。胆大心细、足智多谋的朱枫，化名“周爱梅”，装扮成富家女子，以“周小姐”的身份，凭借积累的人脉关系，打通一道道关卡，三次进入集中营探望朱晓光及其他难友。看守负责人见“周小姐”出手阔绰，举手投足一副有钱人模样，而且带去了不少药品，亲自跑前跑后殷勤接待。在党组织的大力支持下，朱枫最后成功帮助朱晓光越狱。

精通琴棋书画、待人接物应对自如的朱枫，经常利用与国民党高官交往的机会，获取情报，保护为党开办的商行、书店。1944年10月，日本宪兵突然搜查上海新知书店，逮捕了朱楓和全体员工。主持书店工作的朱枫被关押在日本沪西宪兵牢房。朱枫经受住严刑逼供，始终不曾屈服，没有吐露任何秘密。后在组织营救下出狱。

在监狱被毒打的朱枫，出狱后行走不便，到新城隍庙附近的石筱山私人诊所治疗。著名骨科专家石筱山检查了朱枫的伤势后，问她怎么受的伤。朱枫说：“被汽车撞伤的。”石医生摇摇头说：“不，你是被打伤的。”朱枫只是坦然地笑了笑。新知书店已经被敌人查封，但在店里还有一些存款和支票。让人称奇的是，朱枫竟然在一个夜晚冒险来到书店，从书店后的小窗口爬进去，拿出存款和支票，接济还在狱中的同志们，并给陆续获释后去根据地的同志提供路费。

第二年（1945）春天，朱枫加入中国共产党。

为了党的革命事业，朱枫足迹几乎遍布全国各地。1948年，朱枫奉调到上海地下党设在香港的合众贸易股份有限公司，为党继续从事财经工作和秘密交通任务。在香港，朱枫护送民主人士从香港回到大陆，出色地完成了党组织交给她的任务。

朱枫与丈夫聚少离多，她已经有三年没有同丈夫、儿女们见面。1949年，奋斗多年的革命终于成功，朱枫被批准回家与亲人团聚。那一刻，侠肝义胆的朱枫别提有多高兴。她是妻子，也是母亲，她也需要关爱，她的亲人更需要她的爱。没想到，就要回归亲人身边的朱枫，又接受了党交给她一项艰巨的任务，并从此永别家人。

不幸被捕后的朱枫，任凭国民党特务机关使尽花招，始终不肯就范。恼羞成怒的特务，开始用严刑折磨这位顽强不屈的女特工。但是，早已经视死如归的朱枫，淡然接受敌人的毒打，严守秘密，不曾有过半点动摇。

国民党少将谷正文负责审理此案，他曾留下一篇《吴石等叛乱案》，其中称朱枫“此种维护重要工作、不惜牺牲个人生命之纪律与精神，诚有可取法之处”，并赞其“党性坚强、学能优良”。朱枫的坚强和信仰，让敌人也不得不心生佩服。坚贞不屈的朱枫，最后于1950年6月10日在台北马场町刑场被敌人杀害，终年只有45岁。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这些忠贞不渝、宁死不屈的英雄们，在危难之时本色不改，把个人生死置之度外，“别亲离子而赴水火，易面事敌而求大同”。朱枫原本是一位家境优裕的富家女，但她为了党的事业甘愿抛家别子，舍生取义，用热血映红黎明前的天空，用大爱与信仰铸就不灭的灵魂。

今天，在风景优美的北京西山国家森林公园，人们络绎不绝前来瞻仰一座无名英雄纪念广场。触摸着吴石、朱枫、陈宝仓、聂曦等人大义凛然的雕像，凝望着景观墙上毛泽东主席“惊涛拍孤岛，碧波映天晓。虎穴藏忠魂，曙光迎来早”的题诗，人们无不深深地缅怀那些默默牺牲的革命者。无数战斗在隐蔽战线上的英雄，他们为了胜利而奋斗，却没有等到胜利的时候；他们在无尽的黑暗中高举火把，却在日出东方的前夕永远闭上了双眼。他们给家人留下的很少，给后世留下的却很多——那就是不朽的功勋、无声的力量、永恒的信仰！

（作者系文史学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