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文静
最早的“赛博格”(Cyborg)概念源自后人类主义思想,它是Cybernetic(控制论)与Organism(有机生物体)两个词语的组合。1985 年唐娜·哈拉维将“赛博格”定义为:无机物机器与生物体的结合体,比如安装了假牙、假肢的身体,这些身体模糊了人类与动物、有机体与机器、物质与非物质的界限。[1]近些年,随着智能技术的发展,人与技术的关系进一步深化,智能时代下的社会主体越来越呈现出后人类主义所设想的“人和技术融合为一”的形态。人与技术的边界逐渐模糊,社会活动的主体也发生了变化。
人工智能技术的蓬勃发展将人类带入了智能时代,有学者指出:人工智能必将掀起一场新的产业革命,这也就是人类历史上的“第四次工业革命”。而谷歌围棋计算机AlphaGo 在2016 年击败世界冠军李世石的事件则标志着人类正式进入机器智能时代。[2]这又是人类历史上的一次重大颠覆。智能时代下各项智能技术对人类生活无孔不入地渗透,也在潜移默化地改变着人与技术的关系。
物联网、人工智能、“云”三项技术的发展将人类带入了一个“万物皆媒”的泛媒时代,未来的人工智能技术则将使人与智能机器(包括软件)变成人机合一的关系。[3]机器嵌入人体形成一个新的系统,一个新的人,这种新的人,孙玮将其定义为“赛博人”。赛博人是指“后人类时代出现的这些为技术所穿透、数据所浸润的身体”[4]。赛博人区别于一般意义上的生物人的典型特征就是人与技术的高度互嵌,人对技术的感知逐渐模糊,因为人和技术之间的界限正逐渐消失,技术成为人体的一个部分,技术高度嵌入人体,二者结合形成一个新的行为主体。
据We Are Social 和Hootsuite 联合发布的2019年数字报告显示,2019 年全球网民数量已达43.88 亿人。[5]这就意味着互联网技术已经辐射到了全球一半以上的人口,人们的工作、学习、社交、娱乐都建立在互联网所建立的“联系”之上。与此同时,5G 技术、云计算、大数据、VR、人工智能等各项技术也在不知不觉中渗透人们的生活,和人体高度互嵌,被各项技术所浸润的赛博人成为社会生活的主体。
在智能时代下,几乎所有的社会连接都汇聚到了赛博人这个全新的主体上。以往我们的社会活动都是通过亲身实践、口头传播的方式所进行的,人作为行为主体必须和接触者进行一系列亲身会晤才能进行社会交往,而智能时代下的赛博人已经超越了自然人在体力、智力、感知能力等各方面的生理极限,因而也呈现出一种全新的生活方式。赛博人通过各类社交媒介进行社会交往,表达、传递、接收各类信息;依靠卫星定位系统获取地理位置、导航定位;通过VR 眼镜将自己置身于无边无际的虚拟世界里,超越了现实意义上的空间感。而生活在技术所浸润下的社会空间里的我们,正在有意识或无意识地使用各项智能技术的我们,都是一个个赛博人。
麦克卢汉是最早探究技术与人的关系的学者,他在1964 年《理解媒介:论人的延伸》一书中提出了“媒介即人的延伸”的概念。他将这种延伸划分成了两个层次,一方面电子媒介是人类中枢神经系统的延伸;另一方面,除电子媒介之外的其他一切媒介(尤其是机械媒介)是人类个别器官的延伸。[6]麦克卢汉的这一论述将媒介的概念扩大化了,不仅仅指“大众传播媒介”,而是包含了一切能够对人类器官以及中枢神经起延伸作用的技术或工具,比如轮子是脚的延伸,服装是皮肤的延伸,房屋是人体温度控制机制的延伸。
在麦克卢汉的论述中,技术与人的关系虽然都是延伸,但由于延伸对象的不同,也表现出不一样的特点,对于这两层含义要区分来看。延伸概念的第一层发生在电子媒介问世之前,人类所发明的各项技术都或多或少地至少在一个方面延伸了人的某项器官。但麦克卢汉同时认为,“有延伸就会有截除”[7],技术对人的这种延伸在一定程度上也会造成人的割裂最终导致人的异化。比如文字的出现改变了口语传播时代传播内容无法记录和保存的劣势,但是文字的使用也在一定程度上造成了传播者及其传播内容的分离。在口语传播时代,传播者及其传播内容是一体的,传播者在进行口语表达的同时,他的外形外貌、语气动作,甚至是情绪情感都能和传播内容同步传播出去到达被传播者那里,这个时候传播者及其传播内容是一体的,人类也可以保持在一个圆满、自洽的状态中。而单一的文字符号无法承载和传递情感,接收者在看到记载下来的文字时,无法将这些内容同它背后的传播者联系起来,由此就造成了人的感官的割裂,人类对于这个世界的认识也只能在这种割裂、肢解的状态中建立起来。
而电子媒介的出现打破了这种割裂的状态,这也就是麦克卢汉提出的第二层延伸含义:电子媒介对人类中枢神经系统的延伸。从生物学意义来讲,中枢神经系统的主要功能就接收身体各处传来的信息,加工、整合和储存这些信息,并用来支配动物的全部行为。它本身就是一个协调、统合的器官。因此对人类中枢神经系统起延伸作用的媒介也能够实现人的整合,改变割裂状态下的人。比如电视的出现将遥远时空里发生的事情以影像的方式呈现在我们面前,大大拓展了我们的视觉能力、听觉能力,这就是一种综合感官的延伸,它将文字传播时代处于分裂状态下的个人再次统合到了一起,实现了人类感官的再次聚合。
麦克伦汉把电子媒介作为划分“媒介即人的延伸”两层含义的分界线,我们可以看出,麦克卢汉已经意识到了电子媒介的出现改变了人与技术的关系,并且这种改变还将继续造成人类社会的巨大变革。因此虽然都是延伸,但其实后一层的延伸含义已经发生了变化。在智能时代下,各项智能技术的出现其实又把人和技术的关系向前推进了一步,如果说技术对人的延伸是发生在两个独立的客体之间的话,那么智能时代下的技术已经逐渐消弭了和人体的界限,技术嵌入人体内部,二者形成了一个全新的主体,因此在智能时代下,麦克卢汉“媒介即人的延伸”概念也应当有所发展。
智能时代下,技术和人的联系更加紧密,智能技术不再仅仅是对人体器官、感官的延伸,不再改变人们认识世界的方式,而是和人体互嵌,人变成技术的终端和载体,人和技术的界限逐渐消弭,人和技术所形成的全新主体——赛博人将成为社会活动的主体。借用麦克卢汉所构建的理论模型,技术和人体的互嵌也可以分成两个层面,一方面技术和身体互嵌,即生物学意义上的技术嵌入人的身体之上;另一方面则是超脱了生物学意义上的联系和接触,技术与人的思维互嵌,人的意识被技术逻辑所改造,人趋于技术化。下面简要分析技术与人体互嵌的两个层面——身体、思维。
1.技术与身体互嵌:电子器官的出现
技术与人体互嵌的第一层,即生物意义上的技术嵌入人的身体,这里的“嵌入”是指身体和技术的结合。技术嵌入身体,就变成了人体的电子器官,它是人体的一个部分。社会活动的主体还是人,但又不完全是生物意义上的人,而是变成了配备电子器官的赛博人。
在智能时代下,越来越多的可穿戴设备进入人们的生活,技术被“穿”在人的身上,赛博人这个新型主体广泛活跃。配备了智能芯片的可穿戴设备如智能手环、智能眼镜、智能头盔等,在体感技术的支持下能够随时随地采集人体的各项数据,如心率、血压、步数、体温等并且与电脑相连,随时将这些数据上传云端,便于我们对自己的身体状况进行分析和把握。这些被感应、收集、上传、分析的数据拓展了人类认知自身的维度,人成为计算机数据的重要来源。除了看得见的可穿戴设备之外,人对智能机器的使用也是一种技术和身体的互嵌。在当下,智能手机也越来越表现为人体的电子器官。它以微小、便携的体型依附在人身体之上,适应了人的日常活动。[8]可以说,使用智能手机的人也是一个赛博人。人通过智能手机实现信息的接收、记录、统合和传播。智能手机更像是人的嘴巴、眼睛、耳朵、大脑等多种器官综合而成的超智能电子器官。
2.技术与思维互嵌:认知和行为的颠覆
技术和人体互嵌的第二层也是更重要的一个层面,即技术与思维互嵌,这里的“互嵌”是指技术和人体高度结合所造成的人类思维方式的变化。人类不再以之前那种自然人的思维方式去思考和生活,而是在认知和行为上都习惯了智能技术对于生活的影响。这首先表现在对自身和外物的感知上,自然人对于外界的感知主要是通过亲身接触所获得的感性认识。而在智能时代下,人类活在一个由数据和相关性所构成的世界里,赛博人的各类电子器官能够产生、收集、储存、传输各类信息,整个社会借由这些数据紧密相连,结成了一张密切的数据网,将社会生活的各个环节都置身于这张网中。人类通过这些数据来产生对外物的认知,而同时它们也会反过来指导和制约人类的社会实践。
第一,需要隔周都对学生的实习进度与收获进行检查,且要求学生随身携带小笔记本,及时记录其实习收获。以便于总代教师能够掌握急诊科实习计划的完成情况。第二,抽查,在对患者进行护理查房与护理过程中,需要适时提问护生相应知识,以判断其是否掌握。第三,需要每周对带教教师的讲课记录以及带教情况进行检查,以有效掌握带教教师的带教能力与讲课情况。
技术和思维的互嵌也颠覆了人类对于时空概念的感知,在赛博人时代虚拟和现实交织,构成了我们所在的时空。如果说在“媒介即人的延伸”时代,技术对社会的一系列变革还发生在现实空间的话,那么在赛博人的时代,技术与人的互嵌可能会使得我们生活的世界变成一个“虚拟交织现实”的世界。在过去,呈现在各类媒介上的世界和现实世界是有着明显的区分的,尽管语言描绘得再生动、画面拍摄得再清晰,人们也不可能将“报纸呈现的世界”“电视呈现的世界”与现实世界相混淆,因为报纸一合、电视一关,人们立刻就会脱离当时的语境回归到现实空间中来。而在赛博人时代,人和技术的结合使得赛博人成为媒介终端,成为新的社会主体,人们利用各种智能设备工作、学习、社交、休闲娱乐、获取知识,事实上,人类好像同时生活在现实世界与虚拟世界中,或者说,人们已经越来越意识不到自己生活的世界是现实空间还是虚拟空间,这种“现实交织虚拟”的体验感就是赛博人对时空的感知。比如,戴上VR 眼镜我们可以将肉体放置于现实中,让思维进入广阔无边的虚拟世界,营造出一种虚拟的在场感,笛卡尔的“我思故我在 ”在这个时代得到了技术上的实现。赛博人时代下智能家电、智能出行、移动支付已经成为人们全新的生活方式,人类的认知和行为都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谈及人与技术的未来,李开复曾预言“未来10年将有90% 的人被人工智能取代”[9]。在新闻传播领域,2017 年新华社发布了国内首个媒体人工智能平台“媒体大脑”并生产出了第一条机器人新闻。“MCN”(机器生产新闻 )的出现使得传统由新闻工作者所承担的脑力劳动也部分地被机器所代替,这似乎也在某个层面上印证了“技术必将取代人”的发展趋势。
我们追溯回技术产生的根源:技术源于人的需求,每一种技术的出现都是为了弥补人类某方面的缺失。我想要听到更远地方的声音,于是广播得以诞生,隔着无线电波或导线,声音可以跨越时空被人们听到,想要看到更远地方的图像,于是摄像机、电视问世,色彩斑斓的画面再也不是转瞬即逝的事物,这个世界的美在某种意义上实现了它的永生。我们可以看出技术始终是服务于人的需求而出现和存在的。因此在智能时代下,即便技术和人结合得再紧密,技术和人的边界再模糊,我们始终应该明确:在技术与人的关系中,人才是主体,技术永远不应该也不可能取代人的主体性。
学者约翰·彼得斯在《对空言说》中提出了一个令人深思的问题:在人类交流中人体在多大程度上可以保持缺席?他的答案是“身体是我们感受爱欲或者对话的唯一方式”[10]。正如麦克卢汉所提出的“延伸也意味着截除”,技术对人的延伸一方面给人类带来了便捷,但在另一方面也给人带来了被“肢解”的痛苦,同样的技术和人的互嵌在解放人类的同时也会造成人类对现实世界感知的“失真”,长期活在虚拟和现实交织的世界中,人们经常会忘记自己身处几何,这种时空的错位感,已经颠覆了人的主体性,人部分失去了掌控自身和现实的能力。但是,在过去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人类创造工具、征服扩张、改造自然,是人的主体性带领我们创造了迄今为止的一切人类文明,但是在智能技术越来越渗透进我们的身体和思维的当下,人活在技术所带给我们的巨大舒适里,慢慢丢失掉了自身的主体性。苏珊·格林菲尔德曾经预言:对社交媒体和智能手机的广泛使用会造成人们的记忆力衰退、社交能力萎缩,最终导致大脑退化。这种说法或许不是耸人听闻,电视人、容器人、信息茧房现象的出现,人类似乎越来越离不开技术了,技术对人的改造确实使人的某方面技能发生了退化。技术和人的最终走向我们无法预知,但意识到人的主体性正逐渐丢失,呼吁人们离开技术的温床,重拾人的主体性是确有必要的。
赛博人是技术与人的身体相结合而产生的新型主体,兼具了技术特性和人的生物特性,而他们又是以“彼此嵌入”的方式深入结合在一起的,不仅人可以操纵技术,技术也会潜移默化地影响人的思维和生活方式。所以我们要警惕技术对人的入侵,意识到二者的关系并不是平等的。人类所有感觉、知觉的生成与表达都来自生物性的身体,技术仅仅是一种拓展,没有了技术,人体仍然可以继续这种感知与表达,而失去了人的操控,技术将不再具有价值。因此,在技术的重要性越来越被人们所认识到的当下,在“技术决定论”的思潮再一次甚嚣尘上的此时,人的主体性地位更应该被加以强调,我们应该明确,无论技术能够在多大程度上给予我们便捷,无论技术涉及的领域有多么广泛,在人与技术的关系中,人才是主体,技术只是人类所创造出来并且为人所使用的工具,无论何时技术与人的关系都不能失衡。
注释:
[1]欧阳灿灿.当代欧美身体研究批评[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5.
[2]吴军.智能时代[M].北京:中信出版集团,2016.
[4]孙玮.赛博人:后人类时代的媒介融合[J].新闻记者,2018(6).
[5] We Are Social:2019 年全球数字报告[EB/OL].中文互联网数据资讯网,[2019-02-02].http://www.199it.com/archives/829519.html.
[6][7]马歇尔·麦克卢汉.理解媒介[M].何道宽,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00.
[8]邵婉霞.智能媒介技术与人的互构延伸方式分析[J].传播力研究,2020,4(4).
[9]李开复,王咏刚.人工智能[M].北京:文化发展出版社,2017.
[10][美]约翰·彼得斯.对空言说[M].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