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 春
(攀枝花学院 发展规划处,四川 攀枝花 617000)
我国近现代的英语教学,有人从1862年京师同文馆的成立算起至今160余年[1],也有人从1903年英语作为一门外语列入全国学校必修课程时算起(胡德映,1999),到现在也有100多年了。显然,纯粹从英语语言教学进入中国学校课堂的角度考虑,以前者的时间划分更为合适。一个半世纪以来,英语教学(教育)走过了十分坎坷的发展之路,而每一个时期的境遇又带有明显的时代变迁特征。可以毫不夸张地说,我国的英语教学,无论是政策层面,还是教学方式方法层面,都受到社会因素的全面制约。当然,这种制约或者影响既在情理之中,也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符合一个国家正常的发展规律。本文基于赖铮对近现代我国英语教学的五个阶段划分,分析英语教学与社会背景之间的密切关联。
19世纪40年代的第一次鸦片战争后,清朝陷入内外交困。统治集团内部一些较为开明的官员主张“师夷长技以自强”和“中学为体、西学为用”,目的是利用西方先进的生产技术,强兵富国,摆脱困境,维护摇摇欲坠的清朝统治。洋务运动涉及军事、政治、经济、外交、教育等领域。在教育领域,主要采取了两个措施,一是开办京师同文馆,学习外文及天文算学,培养近代专业技术人才。而后,洋务派还创办了一批学习外语和专业知识的新式学堂,包括1866 年左宗堂在闽局附设的“求是堂艺局”,以及1880年李鸿章在天津所设天津水师学堂,以英语为媒介传授军事和技术。二是向海外派遣大批留学生,以便近距离学习西方的先进科学技术。无论是新式学校的设立还是留学生派遣,没有外语的教和学都是不可想象的,因此,英语教学在当时被置于十分重要的地位。洋务运动期间成立的京师同文馆成为我国学校正规英语教学的开端,也是中国高等教育近代化的起点,而采用外语(主要是英语)传授科学技术,则可视为我国双语教学或者特殊用途英语教学的肇始。
参与“戊戌变法”的早期资产阶级维新派中,很多人亲历洋务运动的实践。“甲午战争”失败后,这些人认识到洋务运动仅将“制器”作为学习的重点远远不够,中国真正需要学习的是西方先进的政治制度。在文教方面,变法的主张为:废八股,兴西学;创办京师大学堂;设译书局,派遣留学生;奖励科学著作和发明。“戊戌变法”虽然短暂并以失败告终,但它不仅是中国近代史上一次重要的政治改革,而且也是一次思想启蒙运动,促进了思想解放,并且对我国思想文化的发展和促进中国近代社会的进步发挥了重要的推动作用。虽然变法中的所有新政全部被废止,但其间设立的京师大学堂(今北京大学)除外。在维新思想影响下,清政府整顿书院,将课程扩充至六门,包括译学。如此一来,西学和外语名正言顺进入传统的书院课程表。光绪帝采取一系列措施除旧布新:兴办学堂,提倡西学,设立京师大学堂;大小书院一律改为兼习中西学的学堂,建立译书句,编译中外重要书典。之后,京师同文馆并入京师大学堂,改名为大学堂译学馆。1903年,主张“中学为体,西学为用”的张之洞等修订《奏定学堂章程》,要求在全国中学堂及以上各学堂开设外语课。
辛亥革命推翻了统治中国几千年的君主专制制度,建立了共和政体,传播了民主共和思想,极大推动了中华民族思想解放和中国社会变革。中华民国教育部刚一成立,就推出“壬子学制”,规定在条件允许的地方,从小学三年级开始开设外语(主要是英语和日语),每周三课时;中学的外语为必修课,每周六至九课时;大学预科必修外语(英语),同时可以兼修第二外语(德语或法语)。民国前后,我国的三大类学校中,发展势头最好、影响较大和教学效果最好的当属教会学校[2]。在我国设立的教会学校与帝国主义列强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3]。教会学校的主要课程是宗教,但为了培养神职人员和吸引生源,也开设其它各类课程。不仅如此,教会学校所有课程均用英语讲授,教材全部采用英语编写或者直接从国外输入。客观地说,教会学校虽然是帝国主义对我国实施文化侵略的产物,但它培养了一批学有所成、学贯中西的大师,并为我国的双语教育积累了宝贵的经验。
民国初期,在校长蔡元培的领导下,北京大学学风开放,提出了“思想自由,兼容并包”的办学方针,李大钊、陈独秀、章士钊、胡适、辜鸿铭(英国文学)、刘师培、鲁迅(周树人,中国小说史)、钱玄同(音韵学)、吴梅(戏曲史)、刘半农(新文学)等被聘请于北大任教。同时,北大致力于培养学生独立自主、开放进步的思想和精神,使其成为“五四”运动的重要动力。
1919年爆发的“五四”运动是中国历史上一场彻底反帝反封建爱国主义运动,其结果之一就是中国共产党走上历史舞台。因革命斗争需要,共产党人在上海“法租界”成立的“外国语学社”,开设英语、法语、德语、俄语和日语教学。后由于经费匮乏,学社停办,部分学生前往苏联继续学习。1922年,王理堂、陈绩武、汤石菴在上海创办私立东南高等专科师范学校。他们以提倡新文化为号召,设立了国文、英文、美术三科及附中。后该校由于管理问题引发学潮,难以为继。其时中共中央决定与国民党合作,在原私立东南高等专科师范学校的基础上,创办一所干部高等院校,取名“上海大学”。这是中国共产党成立后最早创办的培养革命干部的学校。开办之初,上海大学设立文学(分国文、英文两组)、美术(分图音、图工两组)两科,并设普通科;改制以后,又设立社会科学院(含社会学系)、文艺院(含中国文学系、英国文学系)和美术科,另外还附设中学部和俄文班。1927年,蒋介石发动反革命政变,上海大学停办,部分学员转至苏联中山大学学习。抗战结束前夕,为了满足美国军事代表团来访需要,同时为未来的新中国储备外交人员,党中央决定把军委所属俄文学校改为延安外国语学校,专门从事翻译和军事人才培养工作。
由于当时的中国社会半殖民地色彩浓厚,国统区的英语教学则延续和进一步推广了洋务运动和辛亥革命时期的做法,即采用英语教材,传授专业知识。在教会大学,往往运用直接法进行教学,为今天的大学英语教学改革提供了宝贵的借鉴。
新中国成立之后,对英语教学实施改革。1952年的院系调整受到影响最大的是公共外语和中小学英语教学。1954年,全国初中不再开设英语课,英语教师转入其它科目教学,有些则改教高中俄语。这些变化的背景是意识形态方面天翻地覆的改变。
根据马克思的论述,“意识形态”存在三种含义:一是思想、观念、意识的总体,即社会存在的反映;二是唯心主义者脱离现实的玄想,即社会存在的颠倒反映;三是某阶级或利益群体为实现某个目的而故意向大众灌输的带有明显引导性的思想意识[4]。毛泽东在《论人民民主专政》中指出:“一边倒是孙中山的40年经验和共产党28年经验教训给我们的,深知欲达到胜利和巩固胜利,必须一边倒。积40年和28年的经验,中国人不是倒向帝国主义一边,就是倒向社会主义一边,绝无例外……我们在国际上是属于以苏联为首的反帝国主义战线,真正的友谊的援助只能向这一方面去找,而不能向帝国主义战线一方面去找”[5]。很明显,考虑到新中国成立之初的国内外形势,我国做出“一边倒”的决策是有充分历史依据的。政治(意识形态)上的“一边倒”,必然在国家的外语教学政策方面反映出来。这正符合有关“意识形态”的第三个含义:代表人民大众利益的中国共产党及中国政府,为了政治斗争的需要,通过外语教育政策,引导全国各族人民分清敌友,坚定社会主义信念。时过境迁,反思意识形态对我国英语教学的影响,至少可以得出以下结论:
统治阶级出于自身政治利益的需要,对语言政策进行适当的调整无可厚非,但仅仅凭借语言在意识形态方面的可塑性和本国因国际关系变化而引发的政治立场调整,便肆意制定出违背外语教学规律和损害外语教育事业可持续发展政策的做法,却是不可取的。事实上,建国后,在大规模削减英语课程之后不久,我国由于对非外交关系方面获得了一定意义上突破后,与非洲国家往来逐渐增加,中国政府重新认识到外语尤其是英语的重要性,于1964年制定《外语教学七年规划纲要》(以下简称《纲要》),增加外语教学课时,在中学和大学同时开设英语课和俄语课。尽管《纲要》实施两年后就终止了,但它改变了高等教育外语专业建设格局,英语教学发展有望走上正轨,对此后甚至当今的英语教育产生了不可忽视的巨大影响(郭英剑,2019)[6]。
英语虽然发源于“西方列强”之一的英国,后来又成为北美的主要语言,但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后,它已经成为一种通用国际语言,在近现代国际交流中扮演者极其重要的角色。英语作为世界上使用范围最为广泛的语言,既是不可替代的信息传播载体,又是众多国际活动(包括政治、经济、社会、军事交流以及文化旅游、体育赛事等等)的通用语言[7]。在经济全球化背景下,我国作为最大的发展中国家,如果正像文革时期一样戴着有色眼镜审视英语,将其定位为所谓“敌对势力”语言而忽视对英语人才的培养,那么就会失去学习和借鉴外国先进科学技术、搭建和巩固双向交流国际平台的宝贵机会,重新走上闭关锁国的老路。
1978年召开的十一届三中全,结束了前两年党的工作在徘徊中前进的局面,实现了建国以来党的历史全局性和根本性的伟大转折,作出了实行改革开放的新决策,决定把全党的工作重点转移到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上来。与此相呼应,对外语教学的理性和科学认识重新成为主流,一系列与外语教学相关的举措、政策、文件纷纷出台,历经120多年曲折的中国外语教学再次步入正轨。
1978年1月,教育部颁发全日制十年制中小学教学计划。时任教育部领导十分重视外语教育,提议从小学三年级起开设外语。随后,中小学教材编写工作会议的英语组代教育部制订了《全日制十年制中小学英语教学大纲(草案)》。1980年,这一大纲根据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的精神和外语教育的实际状况做了修订,成为后来的《全日制十年制中小学英语教学大纲(试行草案)》。两个版本都明确规定了英语教学的目,即对学生进行听、说、读、写、译的基本训练,侧重培养阅读和自学能力,以便进一步学习和运用英语。大纲涵盖了五种语言基本技能,但考虑到外语教学的基本条件尚未成熟,又将阅读和自学能力的培养作为重点。
1978年8月,教育部在北京召开新中国第一次外语教育专题座谈会。与会代表讨论了加强外语教育、提高外语教育水平,为实现四个现代化培养外语人才的办法和措施,并对新中国成立以来外语教育的经验教训进行了全面总结。会议强调为实现四个现代化、加强我国与世界各国人民的友好往来而加强外语教育的紧迫性。这次座谈会开启了外语教育改革的新篇章,具有历史性意义。1982年5,教育部召开全国外语教育工作会议,颁布了《关于加强中学外语教育的意见》。1986年10月,国家教委在大连召开全国中学外语教育改革座谈会,发布了《关于改革和加强中学外语教学的几点意见》。上述三次全国外语工作会议敏锐地铺捉到我国外语教育发展的历史性机遇和挑战,率先在外语教育领域开展“拨乱反正”工作,提高了外语学科在教育中的地位,推动了外语教育在改革开放大环境下的发展进程。
整个八十年代,随着国门的对外重新开启,我国普通民众渴望了解外面世界,希望走出国门、改变人生,从而掀起了出国留学热,而主要留学目的地则为美国等发达国家。从国家层面讲,也急需学习国外先进技术和管理经验。为了适应形势,1981年5月,中美“托福入华”协议签订。托福考试进入中国后,为国人打开了通往国际教育的大门,中国教育的改革开放亦由此开始。托福考试在中国的发展史,也是改革开放时期中国人的赴美留学史。托福考试开考以后,中国的高考英语随即也开始了标准化改革。由于高考的引领作用,中小学外语教学也进行了针对高考的实质性的全面改革。
考虑到英语进入高考多年,大学的外语教学也已全面展开,1987年,教育部决定在全国实行大学英语四、六级标准化考试。1985年和1986年,国家教委相继颁布《大学英语教学大纲(理工科本科用)》和《大学英语教学大纲(文理科本科用)》,确立了大学英语作为公共必修课程的地位,提出大学英语分级教学要求,规定学生在修完大学英语课程后参加全国统考。大学英语统考的目的是对大学生的实际英语能力进行客观、准确的测量,为大学英语教学提供测评服务,促使全国各高等院校及有关教育主管部门进一步重视大学英语教学,起到了调动师生的积极性,推动大学英语教学大纲的贯彻实施以及促进我国大学英语教学水平提高的关键作用。尽管四、六级考试在实施过程中带来一定的负面作用,如高校无条件与学生毕业证(学位证)挂钩、考试的社会附加值过高、应试教育愈演愈烈等,但通过2005年及以后的一系列改革,其科学性与合理性得到进一步加强,对大学英语教学水平的客观测试和对大学英语教学的引导作用不可替代。
2001年1月,教育部印发《关于积极推进小学开设英语课程的指导意见》,决定把小学开设英语课程作为21世纪初基础教育课程改革的重要内容。具体要求为:2001年秋季开始,在全国城市和县城小学逐步开设英语课程;2002年秋季,乡镇所在地小学逐步开设英语课程。小学开设英语课程的起始年级一般定为三年级。在小学开设英语课程,是在各地幼儿园普遍设立幼儿英语教学、一部分初高中教学内容逐步下移的情况下进行的,这一举措强化了我国的学校英语教学,也符合语言学习的基本规律。Lasen-Freeman和Long (1991)[8]在总结年龄对外语学习的影响时指出:学习一门外语的年龄越小,就越有可能在重要的语言领域、最终掌握程度等方面处于有利地位;只有小孩才能学会纯正和流利的外语。
翻译既是一种教学手段,也是一门重要的高级语言技能。无论是外语专业还是非外语专业学生,走出校门后使用频率最高的语言技能就是翻译。有鉴于此,2006年,我国高校正式设置“翻译”本科专业。广东外语外贸大学、复旦大学与河北师范大学三所高校自2006年起开始招收“翻译”专业本科生。多年来,“翻译”在我国一直是外语专业的一门下设课程,学界对翻译是否属于专业存在长期争论。“翻译”专业的设置不仅终止了这一争论,而且将“翻译”区别于“外语”而作为一门独立学科建设,使得学科发展更加完善合理。次年,国务院学位委员会审议通过了设置翻译硕士专业学位(MTI)的方案。北京大学、北京外国语大学、上海外国语大学、广东外语外贸大学等15所高校成为第一批MTI试点单位。
2007年7月,教育部下发新修订的《大学英语课程教学要求》(以下简称《要求》)作为各高等学校组织非英语专业本科生英语教学的主要依据。《要求》进一步深化了我国大学英语教学的改革,并为其它语种的教学改革提供了探索性经验。2013年,教育部提出制订高等学校本科人才培养质量国家标准来规范学校教学和人才培养,指示高等学校各专业教学指导委员会牵头制定本科教学质量国家标准。按照这一要求,新一届高等学校大学外语教学指导委员会立即启动《大学英语教学指南》(以下简称《指南》)的研制工作。历经数载,几易其稿,于2020年底正式出版。
《指南》增加了“前言”,从国家战略需求层面强调英语的重要性:通过学习和使用英语,可以直接了解国外前沿的科技进展、管理经验和思想理念,学习和了解世界优秀的文化和文明,同时也有助于增强国家语言实力,传播中华文化,促进与各国人民的广泛交往,提升国家软实力。大学英语涉及面极广,其在我国高等教育课程体系中举足轻重。教育部高等学校大学外语教学指导委员会主任委员何莲珍在发布会上介绍,《指南》体现了“继承”和“发展”两大特色,既一如既往地体现了工具性和人文性,又在课程思政、教学要求、教学内容、教学方法与手段、教师发展等五个方面体现了“发展”。
上个世纪80年代初,受国家教委的委托,高等学校外语专业教材编审委员会英语组开始着手起草高校英语专业英语教学大纲。有关基础阶段和高年级英语教学的两个大纲经教材编审委员会英语组审定通过后,于80年代末和90年代初经国家教委高教司批准后在全国实施。十多年来,这两个教学大纲在规范和指导我国高校英语专业的教学工作方面发挥了很大的作用。鉴于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对我国高校英语专业人才的培养模式提出了新的要求,而且近十多年来的英语教学发生了不小的变化,原有的两个大纲已无法适应新的形势,因而有必要作相应的修订。2000年,《高等学校英语专业英语教学大纲》颁布。制定该教学大纲的目的是规范全国高等学校英语专业的英语教学。
《高等学校英语专业英语教学大纲》实施十多年以后,英语教育教学发展的某些困境和危机依然存在。这些问题包括:具备初步听说读写译能力的毕业生“人满为患”,导致本专业就业率很不理想;国家战略所需的英语类专业“一精多会”、“一专多能”高精尖人才严重匮乏;英语类专业点地区分布失衡,主要集中于发达地区(城市),学生毕业后不愿下沉到基层或到欠发达地区工作[9]。为了化解困境和危机,2018年,《普通高等学校本科专业类教学质量国家标准(外国语言文学类)》(以下简称《国标》)发布,为高校外语类本科专业设定了准入、建设、评价的标准、尺度与基本原则。
党的“十九大”号召全国人民“不忘初心,牢记使命,高举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伟大旗帜,决胜全面建成小康社会,夺取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伟大胜利,为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中国梦不懈奋斗”。但是,前进的道路从来都不会是一片坦途。美国特朗普政府执政后激化的中美贸易战、2019年开始全球爆发的新冠肺炎以及以美国为首的西方国家对我国的全方位打压与围堵,使得我国面临的国际形势异常严峻,经济上加快构建以国内大循环为主体、国内国际双循环相互促进的新发展格局和政治上保持战略定力,应对百年未有之大变局成为我国当前的首要任务。与国家发展命运息息相关的中国英语教育要理所当然地紧跟时代步伐,落实习近平总书记在2018年全国教育大会上的讲话精神,“加强同世界各国的互容、互鉴、互通,加强教育服务国家外交的能力,通过教育交流合作,助推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10]。唯有如此,新时期的英语教育教学才能找准定位,才能实现自己的真正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