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路遥
豫剧作为中国戏曲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在其发展史上,曾有三次大的改革,使豫剧获得了跨越式的发展。其中,樊粹庭对豫剧所作的改革影响最大。他发扬民族精神,立足中原大地,把豫剧铸造为受众最多、传播最广的地方剧种,并且在民族解放的进程中实现了豫剧的现代化转型。他的改革承前启后,继往开来,具有决定性的意义和价值,成功地把豫剧推向了一个时代高峰,被学术界誉为“现代豫剧之父”。今天,我们回顾总结樊粹庭豫剧改革的经验,对于在新的时代条件下学习和传承樊粹庭改革创新精神,推动豫剧的发展,具有重要的意义。
樊粹庭(1905-1965),著名豫剧作家、改革家和教育家,原名樊郁,河南遂平人。1919 年,他考上河南留学欧美预备学校。樊粹庭在上学期间,正是新文化运动风起云涌的时期。在民主爱国运动的影响下,樊粹庭和当时许多受过教育、具有新思想的知识分子一样,积极投身到这场运动中去。樊粹庭在中州大学读书期间,主动接受晚清戏剧改良思潮的熏陶,认识到戏剧作为雅俗共赏、老少皆宜的娱乐形式,其所具有的启迪民众、规风正俗的教化作用,是其他任何知识形态和文艺样式都无法取代的。于是,樊粹庭果断地弃官从艺,把全部精力投身于豫剧改革上。大体说来,樊粹庭对于豫剧的改革创新,可分为三个阶段。
1929 年,樊粹庭从中州大学(现今河南大学)毕业获得文科硕士学位后,被分配到河南省教育厅任工作,担任社会教育推广部主任。这一岗位,对于酷爱戏曲的樊粹庭来说,非常重要。他借助放映电影之机,走遍全省75%的城市乡村。他在对全省城乡舆情、民情进行考察的同时,重点对戏剧文化进行了调查。他遍访县乡戏剧班社,结识了一大批戏曲艺术名人。他亲眼看到了一向不被城里人看好甚至鄙视的“土梆戏”,在农村却有深厚的群众基础,广大农民及基层官员、文人、艺人等都对豫剧表现出极大的热情。樊粹庭感受到了戏剧艺术无比强大的社会感染力,认识到戏剧这一综合性的大众文化艺术形式,是启迪民智、净化人心的最好工具。
1934 年,樊粹庭提出“破除陈规,改良豫剧”的建议,并辞去省教育厅社会教育推广部主任职务,成立了豫声剧院。河南省教育厅接受了他的辞呈并任命樊粹庭为院长。从此,樊粹庭以“重大担负者”自任,毫不懈怠致力于豫剧改革创新的伟大事业,引导豫剧“土梆戏”步入现代化的进程。“剧院是一种协作形式的美术形式,它使用现场表演者,通常是演员,在一个特定的地方,通常是一个舞台,在现场观众面前展示一个真实或想象的事件的经验。表演者可以通过手势、语言、歌曲、音乐和舞蹈的组合,将这种体验传达给观众”[1]。1935 年,樊粹庭邀请了当时被誉为“河南梅兰芳”的陈素真及刘朝福、张子林以及赵义庭、黄儒秀等一批优秀演员,来到豫声剧院,于2 月初正式开演。樊粹庭自编自导的婚姻家庭剧《凌云志》上演后,立即在当时省城开封引起巨大轰动,结束了河南梆子无剧本的历史。在此后20 多年的豫剧生涯中,樊粹庭共创作、改编剧本58 部,时人称之为“樊戏”,流传较广。1937 年“七七事变”后,正值国难当头,他取醒狮怒吼之意,改豫声剧院为狮吼剧团。1939 年7 月,由于日军入侵河南,樊粹庭率领演职人员流落西安。后因局势动乱,狮吼剧团生存困难,演员们各自散去。1942 年秋,樊粹庭招收一批豫籍儿童,办起了狮吼儿童剧团,在非常艰苦的条件下坚持训练,在其后的几年间,樊粹庭又陆续增收了一些新学生,对他们一边训练,一边演出,为豫剧培养了一批人才。
樊粹庭豫剧改革创新的成就是多方面的、全方位的。作为剧作家,他一生共创作剧本37 个,改编剧本20 个,作为导演艺术家,他勇于创新,追求大俗大雅,文武双美。作为戏剧教育家、剧团管理家,从1934 年的开封豫声剧院,到1941 年的西安狮吼儿童剧团,可谓硕果累累,成就卓著。樊粹庭被戏剧界公认为“现代豫剧之父”。
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豫剧发展迎来了新时代,樊粹庭改革创新进入了新的时期。他接连创作了《一斤粮票》《再生铁》《法网难逃》《吕四娘》《杨柳村》《奶头山》等剧本。1955 年,他去北京编剧讲习班进修后,又编写了《王佐断臂》《杨满堂》《雷振海征北》《水工郑国》等优秀剧目。《王佐断臂》一剧,在1956 年陕西省第一届戏曲观摩会演中,剧本改编、演出、导演均荣获一等奖。这一时期,他还担任西安市第一届各届人民代表会议代表、政协西安市第二届委员会常委、中国戏剧家协会陕西分会副主席、西安市文联副主席等职。1966年1月1日,因冠心病发作与世长辞。
樊粹庭用毕生的精力从事豫剧事业,他通过对豫剧进行改革创新,使豫剧从乡村走进城市,从河南走向全国,实现了由传统豫剧向现代豫剧的转换,是豫剧发展史上一次最大的飞跃,使豫剧和京剧一样,在二十世纪三十年代的中国地方戏中狮吼而起,独树一帜,成为全国大剧种之一。
樊粹庭先生在长期的豫剧改革实践中,坚持科学务实的创作理念,创造出具有鲜明时代特征、深受民众喜爱的豫剧表现形式。概括起来,主要表现在以下三个方面:
在樊粹庭豫剧改革之前,豫剧在唱词方面存在着严重的弊端,“唯河南梆子未免过于粗俗,唱词亦欠文雅,说白完全土语,又觉鄙俚,使人听之殊觉不耐”[2]。豫剧要改变现状,跟上时代的步伐,需要在语言上进行变革。樊粹庭怀揣着振兴豫剧的赤诚之心,完成“樊戏”曲白的体系建构,奠定了现代豫剧语言的基石。
研究“樊戏”语言特色是研究樊粹庭创作理念必不可少的内容,樊粹庭在改革豫剧的唱词方面,非常注重具有大众化的语言特色,尤其表现在唱词的通俗化、性格化和节奏化上。其剧本中的文字,朴实无华,明白如话。樊粹庭始终都坚持这样一个创作理念:“我的观众就是推车的、担担的、箍壶漏锅的、卖蒜的下层人—劳动人民,我就是为他们写戏的”。因而,他的剧本真正做到了“其词直质,虽妇孺亦能详。”《克敌荣归》中《送别》一场,女主人公华慧娟送郎参军临别时那段唱词是非常典型的例子:
“华慧娟:(唱)用手儿在头上取下针线,奴丈夫你请坐下奴好补裢。一阵阵密密缝针线不断,比你我千里远情用线牵。”[3]
对于一些知识分子在剧本创作时忽视语言的通俗性,无视审美主体的需求,形成令人晦涩难懂的坏风气,樊粹庭用实际行动给这些从事剧本创作的知识分子带来很好的启发和教育。
早期豫剧的主题和中心思想,大多取材于历史神话传说,既有忠孝节义又有神怪迷信,带有一定的虚幻色彩。同时,也传递出当时的河南人民朴实却又愚昧、封闭的特点。
在民主科学思想的影响下,樊粹庭顺应时代潮流,对传统戏曲观念进行了改革。其作品通过社会底层群众面对苦难的艰辛与无助,以及他对现实生活中黑暗丑陋面的揭露与批判,表达了他对自由解放的追求。例如,在《霄壤恨》中,美丽村女邵巧云被富家子弟涂逢源诱骗失身,涂却另娶县令之女。邵巧云抱子寻找,却被涂拒绝并陷害。涂逢源买官枉法,官逼民反,邵女历数涂的罪恶,众怒将其打死。“作品中通过富家子弟涂逢源玩弄女性、贪赃枉法、官逼民反等内容,以及女主人公邵巧云的悲剧命运,深刻地揭露了当时社会的黑暗,具有很深的社会意义和教育意义。”[4]
全面抗战爆发后,樊粹庭以戏曲作刀枪,全身心投入到抗日救亡运动中。他改“豫声戏剧学社”为“狮吼剧团”,就是要表达以醒狮怒吼唤醒群众、为实现抗日救国的胜利而奋斗的英雄气概。在当时剧团生活十分艰难的情况下,他还坚持把义演收入捐赠给抗战前线。他编写爱国剧目,弘扬爱国精神,具有强烈的现实意义。例如,他创作的《涤耻血》是一剧讲述北宋末年社会各阶层志士仁人奋勇抗金的故事。在剧中,主人公刘芳呼喊:“我们要为国难而死,要为杀敌而亡。宁做箭下鬼,不当亡国奴!”这部剧犹如及时雨一般,给群众以极大的鼓舞。演出结束后,舞台下的群众个个激情澎湃,斗志昂扬。1938 年后,樊粹庭又创作《巾帼侠》《为国纾难》《克敌荣归》等反映我国古代反对投降、保家卫国的剧目,还创作了中国人民反对日寇侵略、痛打汉奸卖国贼的话剧《丽膏西施》。抗美援朝期间,樊先生亲率剧团赴朝慰问中国人民志愿军。他还曾将岳家军忠心报国的京剧《八大锤》改编成豫剧《王佐断臂》,取得很大成功,一时享誉全国。
“因人设戏”,也可以说是“因材施教”的延续,就是在舞台艺术实践中,编导根据演员的特点而写戏,剧本为演员量身定做。这样能够充分发挥演员的艺术特长,不断提高表演艺术水平,达到更加完美的艺术效果。樊粹庭在从事豫剧事业的三十余年中,利用戏曲舞台的艺术实践,充分发挥自己编导才能,为演员编导剧目,使很多演员的表演艺术水平得到了进一步提高。其中成效最大的当数与樊粹庭长期合作的“豫剧皇后”陈素真。在樊粹庭的作品中,既有专门发挥陈素真唱功的《义烈风》《三上轿》《霄湘恨》,也有专门发挥陈素真做功的《洛阳桥》《女贞花》《柳绿云》。“有悲剧,也有喜剧;有青衣戏,也有花杉戏,甚至还专门为她写了几部在一出戏中能跨串几种行当的剧本,像《涤耻血》《三拂袖》等”[5]。这些剧目充分发挥了陈素真的艺术潜质,极大地提升了豫剧的艺术品位。可以说,豫剧选择了樊粹庭,樊粹庭发现了艺术天才陈素真。樊粹庭将“因人设戏”的创新思维运用在豫剧改革上,联手陈素真打造了豫剧史上的“黄金时期”,实现了土梆戏向现代豫剧的历史性跨越。
由陈素真领衔的豫声剧院获得巨大成功后,极大地振奋了樊粹庭的戏剧改革和创作的热情。他继续保持着他的这种为演员写戏、为舞台写戏的创作理念。短短几年间,在樊粹庭的推动下,一大批豫剧人才成长起来,如王敬先、关灵凤、华翰磊、石兆明、张敬盟、常警惕、王景云、李景萼、邢枫云等,他们后来都成为享誉梨园的豫剧精英。樊粹庭先生不仅通过改革振兴了豫剧,同时也为豫剧培养了许多优秀演员、导演、卓越的剧团领导者,对豫剧的发展起了巨大的作用。
“艺术的元素,如绘画场景和舞台艺术、灯光等,被用来增强体验的实体性、存在感和即时性。”[2]在豫剧发展的早期阶段,由于演出条件极为简陋,演出内容过于低俗,一直登不上大雅之堂。随着樊粹庭对豫剧改革的不断深化,豫剧逐渐走出乡村,增添了许多新的舞台艺术,使豫剧舞台有了新的面貌,为剧目的表演营造了氛围。
第一,美化舞台设施。1935 年,豫声剧院建立后,樊先生开始意识到舞台布景对营造戏剧氛围的重要作用。他改“遮堂”门帘为底幕、边幕的形式,上面画有树木花草图案;乐队改坐到台左边,纱布相隔,使舞台焕然一新,给人以美感;他创造性地使用灯光布景、水景,增加了活动字幕,不仅增强了舞台场景的视觉效果,同时完善的基础设施也为戏曲的演出提供了最根本的保证。
第二,全面更换戏剧服装。原来的河南梆子戏班由于戏装简易破旧,演出时不分行当,混合使用,常被人讥讽。樊粹庭为改变现状,不惜花费重金购买戏装。他一改豫剧界服装全用布料的做法,增加绸缎材料戏装;他改掉除正旦外不穿彩裤和靴子的习惯,添制旦角用的彩鞋;他改变过去水袖用一尺左右长的白布为三尺长的白绸,使水袖由纯粹摆设而变为适于表现女性角色情感变化,成为帮助演员表演的工具。例如,陈素真在剧目《叶含嫣》中,唱到“他—箭射双雕扑楞楞一起落坠”时,双臂伸开,先用水袖绕了个烟云花,随后身子向下一蹲,水袖从半空垂落入地,巧妙地表现了大雕被射掉的情景。
第三,化妆艺术的革新。清末时,河南梆子戏主要跑高台、唱庙会,所以舞台上的人物无论是使用红、白(粉)、黑三底色的俊扮还是勾脸,全属粗线条的,不够雅观的。“旦角多由男性扮演,额上片发一人字形,和我们在庙内看到的泥胎神像差不多”[6]。樊粹庭创办豫声剧院以后,看到当时豫剧化妆造型艺术的严重欠缺,意识到化妆艺术在戏曲表演中的独特艺术功效。“在继承豫剧旦角化妆的基础上,向京剧学习,根据自身条件,改革了贴鬓、画眉、画眼的方法,同时对如何用胭脂、粉、口红、干油、眉笔等,也进行了创新”[7]。在化妆造型艺术方面进行改良与创新。通过对豫剧造型艺术的改革,使豫剧在舞台人物形象的塑造方面大大提升了,人物形象显得更加丰满而富有个性。豫剧的美学观赏价值增强了,绘画、美术在戏曲艺术中的表现方式也更为丰富了。所有这一切,都离不开樊粹庭对舞台审美艺术改革的孜孜追求与创新。
樊粹庭对于豫剧的贡献是全方位的。他以自己的理性和智慧,通过戏曲的形式实现了知识分子跟普通民众的沟通,在对豫剧进行改造的同时,实现了民众教育的目的。他站在风云变幻的时代潮头,关注民族命运,心系民生疾苦,用实际行动推动了豫剧的发展,使豫剧能够真正进入大众视野,提高了豫剧的艺术水平和审美价值。
回顾现代的河南豫剧,我们更多的是缺少像樊粹庭先生这样勇于创新的戏剧人。在21 世纪的今天,大力发展文化越来越体现出它的必要性与价值。一方面,一些毫无营养的快餐文化日渐吞噬着年轻一代的娱乐生活,传统文化无人问津的现状愈发严重,甚至某些民间文化还未被世人挖掘就逐渐退出历史舞台。另一方面,一些传统文化保护者开始大力呼吁社会重视传统文化的保护,许多人开始表示出对传统文化的喜爱,传统文化开始走向市场。豫剧同样如此,为了传承豫剧,为了豫剧更好的发展,我们需要对豫剧投入更多的关注,使更多人了解豫剧、喜爱豫剧。“民族音乐创作作品优劣的关键还是在于作曲家的艺术品格、实践经验和创造才能。”[8]樊粹庭对豫剧的改革是对现代豫剧发展的一个正确示范,他留下的众多经典剧目,是他艺术才能和审美水平的集中展示。樊粹庭先生超前的改革意识和创新精神,是留给后人的一笔宝贵的精神财富,为今天豫剧的发展提供了指引和方向。正如资深戏剧理论家马紫晨先生所说:“无论是革新的幅度和胆识,还是创作成果的数量、质量及巨大影响,在河南戏曲特别是豫剧发展史上,樊粹庭都称得上是无与伦比的杰出人物。完全可以得出这样的结论:没有樊粹庭,就没有豫剧的今天。”[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