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 石
不论是传统媒体时代还是新媒体时代,生活类电视纪录片都因其真实性、全面性和思想性为观众所喜爱。真实性代表对事物客观变化的真实记录,全面性代表记录范围的大背景和多视角,思想性则是因真实记录而给予观众的情感震动和思想启发。对于生活类纪录片来说,真实只是一种表达手段,其意义在于通过对真实人物、事件动态演变的真实记录来展示某种规律,传递某种观念和情感。简言之,生活类电视纪录片就是通过对客观事实的记录和剪辑来表达某种思想。
客观真实和生活类电视纪录片的客观真实是两个概念,客观真实是世界乃至整个宇宙中过去和正在发生的变化,绝大多数情况下,不因人的精神意志而转移。而生活类电视纪录片的客观真实是指纪录片所展示的声画语言是真实发生,或是真实发生过的,不是编导的故意设置。谈到这一点,无法回避的是纪录片中情景再现的问题,情景再现是包括生活类纪录片在内的常用艺术手法,其目的在于方便观众对人物、事件,尤其是历史人物、事件的理解和认知。情景再现虽然从形式上是编导的主观安排,但它反映的内容却是真实发生过,或者是有其他诸如文字、实物佐证的合理性推断和表达。
“一千个读者眼中有一千个哈姆雷特。”作为一部生活类电视纪录片,不同观众对其理解、感悟不同,评价自然也不相同,那其是否有一个相对确切的评价标准呢?同文学、书法、绘画、歌舞剧一样,生活类纪录片也是一种独立的艺术形式,艺术性必然是其评价标准的重要一点。诚然,艺术性是一个宽泛的概念,对于电视纪录片而言,艺术性大致包含声画本身的表象艺术,还有以情节设置为载体的思想艺术。表象艺术影响的是观众本身的视听感受,而思想艺术影响的则是观众深层次的情感享受。有观点认为,真实是生活类纪录片最重要的特征,不应该太讲究画面的刻意安排。从创作的实际情况而言,要想达到真实自然的视听效果,本身就需要对画面有一种主观的“安排”,只不过这种“安排”会带给观众“真实”的感受,当然,这所谓的“安排”是拍摄者的主观选择,而不是对客观事实的干预和布置。
编导,或者说编导策划是电视纪录片的灵魂,直接决定纪录片的风格和思想。因为艺术形式的特殊性,决定了生活类电视纪录片不可能像文学、绘画等可以天马行空地想象、创作,它必须在依托事实的基础上进行创作,戴着镣铐跳舞,而这“镣铐”,就是客观事实。编导不能干涉客观事实,其主要工作是提炼事实背后蕴藏的思想,在此基础上对事实进行选择和逻辑组接,通过对事实的“加工”实现对思想的表达。因此,在作者看来,主题选择、风格定位、动态调整是电视纪录片编导策划的主要内容。
主题是电视纪录片的思想内核,代表着编导的视角维度和思想高度。以笔者创作的生活类纪录片《此心安处》为例,泗阳县来安村是苏北再普通不过的一个乡村,村里的年轻人大多外出务工,留下的是一群安土重迁的老人。刚到来安村时,编导发现,除了几个老人和一本他们自己编写的、相对粗糙的《来安村史》外,整个村落空荡平淡。刚开始,编导设想以这本《来安村史》为主线,记录来安村的历史变迁。但进一步思考后,编导认为记录一个籍籍无名的村庄,其意义何在?即使通过技术和演绎的手法重现部分历史,那最终呈现给观众的只是一部制作相对精良的小村故事,无法给予其思想上的启发。因此,编导重新选择了主题,将重点放在几个编村史的老人身上,以讲述他们的故事、表达对村庄的情感为主线,这样,《来安村史》便是因老人对村庄的留恋而自发产生的创作冲动,不仅逻辑上讲得通,而且故事的乡愁主题得以升华。片子播出后,老人们第一时间致信编导,认为片子呈现了他们心里最想表达,而又不知如何表达的情感,也让自认为过于平常的自己找到了被认同和肯定的价值需求。
不论是何种类型的纪录片,或者说不管是哪一部纪录片,都会有自己的风格。风格既代表编导的审美取向,在一定程度上,也是编导针对特定被采访对象而做出的合理安排。以纪录片《跑船》为例,该片反映的是在京杭大运河上跑船人的悲喜生活。因为长年在船上工作,所以大多数船员都不善言辞,也不爱说话,问答变得十分困难。在这种情况下,编导决定以记录为主、问答为辅,同时扩大拍摄对象范围,将原先的三名拍摄主体增加到五个人。在这种完全不干预的情况下,船员们反而变得很放松、很真实:深夜站在船头吃西瓜、看着烟火安静地发呆、和远在岸上的老婆随意地视频聊天、大热天光着臂膀拍抖音……虽然没有一声言语,但是真实画面蕴藏的意味反而更浓厚,主题也得以更好地展现和表达。
在未深入到实际事件中时,编导对主题认知的准确性和深刻性会有所欠缺, 因此,策划必然是一个动态的、不断调整的过程。
以编导策划的纪录片《“杀”船》为例,“杀”船是宿迁的土话,原意是拆解船只之意。拍摄这部纪录片的背景是宿迁骆马湖和大运河禁采,以促进生态恢复。这个主题很好,既有国家重视环境保护的背景,又有宿迁地方特色。最初策划时,编导想通过记录大运河边几家船厂的拆迁来反映皂河镇居民对环境保护的支持,但随着采访的深入,编导发现事实比预想的要复杂很多:不仅很多使船人因禁采而导致生活陷入窘迫和迷茫,而且因为拆迁补偿款的问题,船厂和政府一直在博弈。也因为此,摄制组在按照事先计划联系政府部门采访时遭受了冷遇。虽然编导多番解释,但出于顾虑,最终政府还是拒绝了采访。这种情况和原初的策划、设想差异很大,栏目组内部也就是否坚持这个选题而进行了激烈讨论。最终,大家决定拍摄继续。编导认为,任何一项政策在施行落地过程中,都会或多或少遇到理解和认识上的偏差,各方利益是其中最重要的一个方面。放弃拍摄,意味着放弃直面现实,这显然违背了纪录片的内在精神,坚持拍摄,虽然困难重重,最终结果即使不是如原初所想,却会赋予片子更为丰富的思想价值:政策在落地过程中遭遇阻碍的原因,利益双方如何来化解矛盾,行政执法和情感疏通契合的度在哪里,不同群众面对同样政策时的态度和做法又会如何等。通过一年多的跟踪拍摄,这些问题也相继在事实发展中得到呈现和解答,成片不仅没有因为前期的阻碍而搁置,反而因为直面复杂问题,呈现变化过程而更为真实、深刻。最终,《“杀”船》获得了2020年度江苏电视社教节目奖短纪录片二等奖。
动态调整的过程不仅是编导根据实际情况对原主题进行合理的改变,也包含对主题进行进一步修正、提炼。以纪录片《挥着翅膀的女孩》为例,“宿迁小大姐合唱团”是宿迁首支纯女子流行音乐合唱团。最初,编导以展现女子合唱团成员热爱音乐为主题,但在拍摄过程中,编导发现合唱团展现更多的是合作精神:即使个人能力再强,也得为了声线的和谐而改变自己原有的风格。在磨合过程中,很多成员因为嗓音的特殊性无法融入,想放弃的人不在少数,但随着对合唱理解的深入,她们又开始积极克服困难,最终实现了“众人一声”的完美效果。因为同步跟踪记录这样的变化过程,编导便立即对主题进行了微调,着重展示女孩们为了团体,重塑自我的奉献精神。虽然主题的本质没有变化,但却在二次提炼中得到了丰富和升华:热爱音乐不仅仅是放飞自我,也是融入团队后的“另一层感悟”。
作为地级市台的电视纪录片编导,因为题材、财力、时间等诸多条件的制约,无法像国家级或者省级媒体编导一样,能够相对自如地对纪录片包括主题、风格等做到最前期的把控和最充分的准备,只能根据现有情况,通过不断地调整要素进行纪录片创作,展现身边的生活故事和人间悲喜。而在不断创作中,作者对于生活类电视纪录片的价值也有了更深入的理解:展示寻常人的时代影像,寻找共有的生命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