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鑫
(天津大学外国语言与文学学院,天津 300350)
惯用语不像成语,有着悠久的历史,它是近几十年才被重视并引起学术界的研究热情。
学术界对惯用语的定义一直莫衷一是。
1.惯用语的定义
对于惯用语的定义主要有以下几种比较有代表性的观点:
吕翼平等学者认为惯用语有形式结构固定、意义凝固、具有口语色彩以及具备一些修辞作用这四个特征。[1]
刘叔新认为“凡充分具有结构成分固定的特点,但是不具表义双层性,其含义体现成类事物的一般概念而非个别事物概念或专门概念的,就是惯用语”。[2]
周荐认为“惯用语是指原‘惯用语’中除去三字格的部分”。[3]
李行健认为馆用于惯用语语义有双层性,结构固定,句法功能与成语近似以及具有浓厚的口语色彩。[4]
2.对上述观点的评价
吕翼平、刘叔新与李行健等学者都从结构、语义这两个方面对惯用语进行了界定,但是其内容并不能把惯用语与其他类熟语明确区分开来,并且其规范性值得商榷。吕翼平等学者列出的前两个惯用语特征,以及刘叔新和李行健提出的“结构成分固定”的特点,也是成语所具备的一些基本特征;而刘叔新和李行健在是否具有“表义双层性”这一方面对惯用语的划分完全相反,并且他们俩的观点都存在争议之处。
吕翼平和李行健等学者都认为惯用语的语体是俚俗的、口语化的,这一点也被学术界所广泛认同,并且也是区分四字格的惯用语以及成语的一个重要依据,但值得注意的是,俚俗与典雅是可以相互转化的,而这一过程的过渡期必然会给惯用语与成语的区分造成困扰;此外,成语中还包括“俗成语”,因此,我们并不能用语体是否典雅为惯用语划出明确的范围。
周荐认为原“惯用语”中非三字格的部分才是“惯用语”,三字格部分应划分为“词”,但原“惯用语”的界定学术界并没有达成共识,并且并非所有原“惯用语”中的三字格部分都具有词的资格。
3.影响惯用语划界的主要因素
我们通过惯用语划界的不同观点可以看到,影响惯用语划界的因素主要有以下几个方面:
第一个是固定短语的语义是否具有比喻性。正如我们前文所说的那样,具有比喻性的三字三语素单位易被划分为惯用语,而只具有字面义的三字三语素单位易被认作是词。
第二个是固定短语的语体是典雅的还是通俗的。典雅的易被认为是成语,而通俗的通常被认为是“惯用语”。
第三个是固定短语的语法属性和结构关系的性质。“其中组合的语法属性对该组合词语身份的确定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5]
经典范畴理论认为:“①范畴划分是根据一组充分必要条件来决定的。②‘特征是二元的’,具有该特征的事物则属于该范畴,否则就不属于该范畴。③‘范畴具有清晰的边界’。④范畴成员之间地位相等,成员之间没有典型与非典型之分。”[6]
经典范畴理论对客观事物的划分有着不可替代的作用,如“有无生命”这个范畴,边界清晰,不存在既有生命,又无生命的状态,自然也就不存在既有生命,又无生命的物体。很多学科的方法论以及划界都是在经典范畴理论上建立起来的,这个理论也流行了两千多年,但是当经典范畴理论解释更广的现象时,却遇到了一些困难,因为随着人们对事物的认知不断深入,人们发现有些东西很难归类,即难以将其归入相应的范畴,认知心理学认为这是由于大部分范畴其实不具备二分性,而更具有家族相似性,其边界是模糊的,比如人的性别虽然可分为男女,但是世界上还存在“阴阳人”,这种人就很难用经典范畴理论来将其划分为某个特定的性别范畴,因此二十世纪下半叶,原型范畴理论开始兴起。
原型范畴理论认为:“①范畴成员之间不一定都具有共同特征,范畴内部各个成员由‘家族相似性’联系在一起。②范畴边界具有模糊性,相邻范畴互相重叠、渗透。③范畴原型与该范畴成员共有的特性最多;范畴边缘成员既与该范畴成员有一部分特征相似,又与相邻范畴的成员有一部分特征相似。④范畴成员依据拥有该范畴特性的多寡,具有不同的典型性,范畴成员之间地位不平等。⑤范畴内部呈放射性结构;多数范畴呈现的是多中心结构,既有多个原型。”[7]
原型范畴理论最著名的是“鸟”的范畴的实验,这个实验显示,在“鸟”这一范畴中,知更鸟和燕子这些典型成员就是“鸟”类范畴的原型,鸡和鸵鸟则是“鸟”类范畴的边缘成员,因此,原型就是一个范畴中最好、最典型的实例,并且一个范畴会有多个原型。
通过上文第一章的分析,我们可以知道影响惯用语的划界主要有三个因素,而关于这些因素,通过了解了经典范畴理论和原型范畴理论,我们可以知道以往的争议都是建立在经典范畴理论之上:学者们都想将所有固定短语找到一个合适的分类,并且是边界要绝对清晰,非此即彼,结果往往都无法做到尽善尽美,其理论观点都还有可商榷之处。其原因不仅有这些因素本就属于认知层面,与人的感知有关,其边界往往是模糊的,因此不适用经典范畴理论里的二元对立,并且,从根本上来说,如果我们探究惯用语这个术语的来源,我们会发现“惯用语”这个范畴本就是学者为了给一些固定短语进行分类而创造出来的术语,而这些固定短语就是“惯用语”这个范畴的经典原型。
原型范畴理论认为范畴的边界具有模糊性,而惯用语的语义是否具有比喻性,或者说是否具有非字面义,本就是一个动态的变化的过程,并不是一成不变的,在不同的历史时期,其语义会扩大或者磨损,在考察固定短语的语义是否具有比喻性时,不仅要从共时的角度进行考察,还应将历时的变化考虑在内,而这中间必然出现处于模糊状态的过渡性阶段,这符合原型范畴理论。例如“游击战”这个固定单位被创造并使用之初,它是没有非字面义的,但是在人们后来的使用中,“游击战”的语义范畴逐渐扩大,具有了非字面义,也即具有了比喻义,那么在游击战这个语还不具有非字面义时,按照刘叔新的意义决定论,“游击战”在最开始是属于词的范畴,而游击战有了非字面义后,便应被划入语的范畴。
通过以上分析,固定单位的语义是否具有双重性,也即是否具有比喻义,不仅需要从共时的角度进行考察,还应注重考察历时的变化,而在共时层面,语义本就是一个边界模糊的原型范畴,在历时层面,也会有处于模糊状态的过渡性阶段,因此,我们可以说,固定短语的语义是否具有比喻性本就属于一个原型范畴,这也是惯用语划界产生争议的原因之一。
语体是俗白还是典雅也是惯用语区别于其他范畴,尤其是“成语”这个范畴的一个重要分类标准,但语体与语义一样,其边界具有模糊性,同样适用于原型范畴,这也是惯用语划界产生争议的重要原因之一。
典雅与俚俗是一种比较主观的认识,属于认知层面,因此区分一个固定结构的语体是俗白的和典雅的,归根结底还是符合认知语言学里的原型范畴理论,我们应该注意从共时和历史的角度来考察。有很多固定结构在诞生之初是俚俗的,但是在之后被一些文人或者名人在作品中使用,便慢慢沾染了典雅的色彩,逐渐变得典雅,也有一些固定单位在使用过程中,因为其本来意义变得鲜为人知,因此渐渐不为人所理解,也就慢慢变得典雅起来,同理,一些本就典雅的固定单位,在后来的使用中,逐渐变得下里巴人,在市井文化中被广泛使用,也就变得俚俗起来,这些固定单位在不同的历史阶段理应被划分到不同的范畴。
我们认为,在固定单位的语体色彩发生历时变化的过程中,一定会存在难以分辨的中介状态,在这个时期,这个固定单位的分类一定会存在争议。可见,固定单位的语体色彩属于原型范畴理论,因此对其进行一个边界清晰的分类势必会产生争议。
原型范畴认为不是所有范畴都能划出一条清晰的界限。固定单位的语法属性和结构关系会影响人们对其分类的认知,而惯用语中的一些边缘成员在语法结构的使用上会呈现出“词”这个相邻范畴的特点。
述宾结构容易被看作语,这个显然和人们的认知有关。述宾结构的固定单位如:“捅马蜂窝”“穿小鞋”“吃大锅饭”等被认作是惯用语应该没有什么疑问,至于为什么述宾结构容易被人们判定为语,我们认为是因为述宾结构是谓词性关系,支配结构,在使用过程中会占两个语法结构,例如,“打秋风”,我们可以说“刘姥姥到大观园来打秋风”,“打秋风”这个固定单位填补了句子中的谓语以及宾语,因为占了两个语法结构,所以容易被看作是语,但是“救心丸”“马蜂窝”“大锅饭”这样的固定结构,我们在使用时通常将其作为宾语这样一个单个的语法属性来使用,我们认为因为这样单纯的语法属性,使得它更容易被看作是词。这些更容易被看作是词的固定结构,
可见,固定单位的语法属性与结构关系影响人们对其分类的认知,而惯用语中的一些边缘成员在语法结构的使用上呈现出“词”这个相邻范畴的特点,如果用经典范畴来进行区分解释,容易陷入难以解释的困境。
从根本上来说,“成语”“惯用语”这些术语本就是人们根据一些比较典型的固定单位所创造出来的类别,因此这些术语在诞生之初就不是一个边界清晰的概念,也就是说这些概念不适用于亚里士多德提出的经典范畴。
因此,想要将一个颇有争议的固定短语进行一个惯用语和成语的区分,可以说是不合适的,甚至可以说是本末倒置,同理,想要把惯用语与成语这些概念做一个边界清晰,能够作为固定短语划分标准的一个概念界定,更是不现实的,如果强行区分,就会陷入无休止的争论之中。
我们认为惯用语可以被认为是形式上多为三字格,结构相对固定,大多具有比喻义及较强的口语色彩的固定短语。“穿小鞋”、“打秋风”等是惯用语中的典型成员,它们具备惯用语范畴的特性最多;而“总而言之”、“丁是丁,卯是卯”等是惯用语范畴的边缘成员,它们只具备一到两个惯用语特性,不需要具备一组充分必要条件,有些还与“成语”以及“词”这些相邻范畴的部分成员有一部分特征相似,但它们靠家族相似性联系在一起,都在惯用语范畴的辐射范围之内。
本文结合认知语言学的原型范畴理论,试图从惯用语的语义、语体、语法结构这三个角度来分析惯用语划界困难的原因,并且基于原型范畴理论对惯用语的划界提出了一些建议,希望能对惯用语划界问题有所助益,但需要注意的是,划界并不应成为惯用语等熟语研究的要务,将固定单位放大差异强行区分,不仅是一种本末倒置的行为,还会脱离研究的正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