户晓坤
如果说1914年爆发的第一次世界大战作为特殊的时间节点,迫使西方思想界不得不面对资本主义文明的终结,那么2020年初爆发全球新型冠状病毒以及各个国家应对疫情的不同状况,作为21世纪的重要开端,则迫使人们深刻反省全球秩序的失落与“断层”,即推行民主政治与自由市场制度的国家——二战后由北美与西欧国家建立的秩序,这些国家在制度结构上具有相似性,对于推行自由主义意识形态的全球化持有坚定信念——所主导的自由主义国际秩序,在根本上并非全球秩序,而只是区域秩序,或言之,当今国际秩序与世界政治经济格局正是建立在资本逻辑全球化基础之上的。近20年自由秩序及其价值规范在全球范围的深度扩张不但深刻介入到非西方国家的社会内部,引起了本地文化、政治与经济上的一系列反弹,而且“大西洋秩序”的核心国家内部出现了分裂和对立,英国脱欧、WTO失灵、贸易争端加剧、移民问题、各种分离主义等,导致内部共识撕裂并形成了高度对立的立场。逆全球化趋势是19世纪末20世纪初帝国主义矛盾在全球范围内深度扩张的结果,列宁的经典帝国主义理论、垄断资本理论、依附理论以及世界体系理论等揭示了垄断资本主义阶段世界政治经济格局的性质及其演化。21世纪左翼学者提出“新帝国主义”“帝国”“霸权帝国主义”“晚期帝国主义”等理论范式,“从不同角度剖析了跨国公司、全球化生产、信息化和金融化以及美国霸权等当代资本主义政治经济秩序主要特征,反映了帝国主义的最新阶段性变化”,(1)谢富胜:《当代帝国主义研究的三种范式》,《马克思主义研究》2020年第12期。试图通过推进帝国主义研究的连续性与范式转换,来把握资本逻辑在全球范围内的深层运动及其现实矛盾。
然而,与失序、分裂、断层、对立、脱钩等逆全球化趋势相悖的是,在全球劳动分工的基础上,各个国家之间的经济体系越来越相互嵌入与相互依赖。各国人民越来越面对前所未有的共同威胁和挑战:气候与环境的危机、极端主义对安全的威胁、新技术所带来的挑战、全球疫情的冲击等,迫切要求在全球范围实现各个国家之间超出经济利益与市场规则的深度共识与广泛合作,克服资本逻辑全球化所必然导致的“修昔底德陷阱”与分裂冲突。就此而言,破解自由国际秩序的表象,把握其现实展开的内在矛盾与必然趋势,是以人类命运共同体为新文明形态、建立新型国际关系的必要前提。或言之,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作为超出资本逻辑全球化的历史运动与迫切现实,绝非局限于现代性框架的某种区域秩序。这一努力不仅仅意味着新型国际关系重建的价值原则在各个民族国家普遍交往中的历史形成,同样意味着在意识形态或观念领域中澄清资本逻辑全球化的历史性,阐明其作为世界历史的开端,虽然将其他社会形态整合为单一的社会形式,并产生了现代世界体系,这仅仅是在特定历史阶段上发挥主导作用。本文基于马克思关于“世界市场”构成资本运动的前提和结果这一重大判断,以“资本-劳动关系”在世界范围的确立与扩张为基本线索描述资本逻辑全球化的动态结构;基于21世纪帝国主义研究的不同理论范式与阐释路径,分析资本主义世界体系与自身反体系力量的同步崛起,揭示21世纪帝国主义的根本性质、矛盾演进方式;立足于“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的新文明形态,阐明以和平主义为前提倡导和践行多边主义与新型国际关系的世界历史意义。
由资本逻辑所规定的全球化进程至今已经持续几百年了,从早期殖民国家的对外贸易到金融资本主导的帝国主义新阶段,通过战争的或和平的、政治的或经济的方式在根本上重新建构了世界范围内民族国家的主权边界与相互关系。作为当今世界体系与国际秩序形成的决定性力量,这一历史运动使资本能够突破自身的疆界,克服自我增殖的瓶颈,将外部领域不断吸纳到自身结构之中,使资本主义文明在深度和广度上成为全球性的,其内在的不稳定性和全部的矛盾性日益超出区域范围表现为国际性的。全球化加深了民族国家之间的相互交往与相互依赖,但却以建构和维持现代国家之间不均衡性的依附关系为前提和结果。在现代国际秩序所依循的、合理的“权利体系”表象之下,恰恰隐遁着资本逻辑为了扩张世界市场所导致的权力斗争与区域冲突,并在更深层次上引发了资本主义世界体系内部的反体系运动。就此而言,全球化在今天已不仅仅是人们所体验和感受着的“时空压缩”进程,而且成为被宣扬并兜售的主张和策略。然而,在现代性意识形态的遮蔽下,“人们开始根据当代的全球化的视角来重写历史,这重构了过去,但在这一过程中也使它成为当前的牢笼,拒绝想象能克服殖民主义、环境破坏以及各种社会不平等和政治压迫的全球可能性,而那些问题就如我们所知,正是全球性制度的组成部分”。(2)[德]阿里夫·德里克:《全球现代性:全球资本主义时代的现代性》,胡大平译,南京大学出版社,2012年,第2页。剥离现代性意识形态对全球化的遮蔽,揭露由世界的一部分对另一部分的支配权与统治权所推动的世界历史进程及其未来趋势,需要以政治经济学批判的“世界市场”范畴为中介。在马克思、恩格斯和列宁看来,世界市场作为资本主义内在矛盾或反体系运动的爆发性领域,同样构成了无产阶级革命的源发性环节。
正如马克思在《共产党宣言》中所指出的,“资产阶级,由于开拓了世界市场,使一切国家的生产和消费都成为世界性的了”。(3)《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2012年,第404页。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与交换方式的变革,不但终结了各个民族国家孤立发展的民族史,而且使资本主义不自觉地承担起开启世界史的使命,现代资产阶级本身既作为这一系列历史性变革的结果,同时也作为世界历史的环节在特定阶段上取得了对世界另一部分的绝对权利。马克思在时间维度上依次阐述了资本主义商品交换形成的历史阶段:从(1)自然经济的简单剩余交换,(2)地域性物物交换(定期分工),(3)全国范围内的贸易活动,到(4)国际关系,根据当时的术语主要是指国际贸易。作为最先登上世界历史舞台的商业资产阶级以极大的热情在其所踏足领地建立起广泛的市场与发达的流通,为资本自我增殖运动扫平了一切障碍,地域的、民族的、观念的边界被一一清除,由于对外贸易在根本上使资本主义扩大再生产得以可能,因此降低了不变资本的要素价格以及可变资本转化的必要生活资料价格,并形成了加速积累和加速利润率下降的悖论性趋势。就此而言,“对外贸易的扩大,虽然在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幼年时期是这种生产方式的基础,但在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发展中,由于这种生产方式的内在必然性,由于这种生产方式要求不断扩大市场,它成为这种生产方式本身的产物”。(4)《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6卷,人民出版社,2003年,第264页。
内在于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国际贸易与世界市场,绝不仅仅是地理学意义上的流通与交换领域,就本质而言是世界在深度和广度上的资本化,是扩大再生产与劳动分工国际性的总体表现,即世界市场构成了资本自我实现的生存条件。由于这一生存条件被追求剩余价值与提高利润率的绝对目的所支配,因此,世界市场构成了一个充满对抗性的关系领域。这一领域及其动态演化在根本上依循“资本—劳动”的权力结构,然而,现代世界秩序表面上却是以抽象的国际权利体系为基础,并诉诸于自然权利原则与现代国际法体系来保障自由主义贸易,通过规定每一个主权国家的权利和义务范围将国家之间的对立和冲突维持在一定的范围之内。就经济学家和国际法学家所指认的经济事实而言,商品交换扩大化所形成的国际贸易和世界市场,表现为一个纯粹的流通领域,在现代国际秩序与国际权利体系中依循特定的自由贸易原则,并以民族—国家体系为基础。由于市场在形式规定上的平等化原则以及商业利益所需要的和平外部环境保障,康德所希冀的“永久和平”作为普遍的现代性意识形态幻觉,为全球化附着了一层温情脉脉的面纱。尤其在逆全球化趋势产生之前,参与到由资本逻辑所主导并规定的全球化进程,成为诸多发展中国家理解自身现代化的唯一方式或主要途径。
马克思通过政治经济学批判揭示了资本运动的现实逻辑,世界市场内在于资本主义的生产方式并构成其生存条件。正如恩格斯在《国民经济学批判大纲》中批判重商主义的伪善,建立在私有制基础上的自由竞争必然导致垄断的惊人的恢复,这意味着世界市场就其本质规定和现实运动而言,不但不是国际权利体系自由主义贸易原则理性安排的结果,反而是构成并决定自由主义贸易原则如何运行的现实基础和根本力量。因此,流通领域中商品交换的扩大、国际贸易的繁荣以及世界市场的扩张,这些表象背后所依循的“资本—劳动”关系在根本上遵循着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对于世界体系的现实规划。尽管国际贸易所依循的“世界市场”在时间序列中处于最后位置,但从资本主义商品生产的扩张性以及追求剩余价值的本性而言,它却是“整体及其体系的前提”。或言之,由于在资本逻辑全球化的架构中并非以第四个步骤为终点,国际贸易与世界市场既是商品交换发展的结果,同样是被资本主义生产所支配的、剩余价值的实现环节。因此,在这个结果中同样包含着作为总体的资本主义生产关系(财产关系和阶级关系),那么资本主义商品交换的所有矛盾必然向全球化的纵深领域推进,这不仅仅体现为民族国家之间在国际贸易中的主导权争夺,还包括地缘政治冲突与竞争,资本与劳动形式的改变,新的技术要素变革,跨国国家机构、新的全球市场以及积累方式的出现等等。资本主义社会化大生产与生产资料私人占有制之间的矛盾,必然超出民族国家的范围在世界市场领域充分展开,从而使世界市场成为社会交往的全面性与阶级关系的对抗性互相交织、互相推动的总体性领域,并成为资本主义世界体系发生结构性变动与整体性变迁的主导力量。
综上所述,关于全球化与逆全球化问题的本质性讨论,必然需要以马克思的“世界市场”为思想中介,一方面将全球化置于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总体性之中,揭示由资本逻辑所主导的全球化进程的内在结构与矛盾冲突;另一方面将现代国际秩序和世界体系作为资本主义发展的前提和结果,马克思和恩格斯比社会科学领域的资产阶级学派更早、也更为深刻地表明,国际贸易与世界市场由于资本主义生产方式而成为一个有机整体,无产阶级革命必然在这个领域中超出民族国家的范围,成为国际主义的。马克思曾经在未完成的“六册计划”中,将国际贸易和世界市场作为资本、土地所有制、雇佣劳动、国家之后的第五册和第六册,即作为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及其内在矛盾的具体化、集中性领域,使得之前一系列抽象经济范畴的现实运动获得进一步的综合与阐发,并将国内资本主义与国际资本主义作为统一体纳入资本现实运动与阶级斗争对抗的总体性之中。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不断超出剩余价值的增殖界限,国际贸易、世界市场与经济危机在全球范围内彼此推动、互为因果,不断转移、扩张和深化资本主义总体性危机,资本自身的市场化与国际化成为克服产业资本主义危机的必然趋势和更高环节。资本逻辑全球化实际上构成了理解和把握现代国际秩序与国际关系本质规定的理论前提和现实基础。
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特点在于,资本和劳动具有抽象性和流动性,前者表现为马克思所指认的抽象劳动与具体劳动相分离,或死劳动支配活劳动;后者表现为资本运动与具体的经济活动相分离,进入到或创造出任何可以获得超额利润的市场化领域。“在现实生活中,资本所有者和工人双方的现有技术和经验以及双方的关系和依附状态限制了这样的流动性。但是,资本和劳动的潜在流动性是资本主义社会的特征之一,有了流动性,才有资本主义社会特有的活力”。(5)[英]詹姆斯·富尔彻:《资本主义》,张罗译,译林出版社,2013年,第15页。由于资本作为价值和剩余价值“生产和实现的统一”,内在包含着本质上不同的趋势,必然要求一个在理想意义上可以无限扩张的世界市场作为生存条件。一个可以在广度和深度上无限扩张、并与生产领域相互分离的流通领域,便构成了资本自我实现的必要前提和必然结果,在其中社会分工与协作得以超越时空,社会劳动所蕴含的巨大生产力才能够真正得以释放。
如果说商业资本正是在开拓世界市场的意义上为产业资本登上世界历史的舞台准备了充分的历史条件,那么生息资本作为货币的商品化则构成了资本主义扩大再生产的必然趋势,货币“在资本主义生产的基础上能转化为资本,并通过这种转化,由一个一定的价值变为一个自行增殖、自行增加的价值……它的使用价值正在于它转化为资本而生产的利润。就它作为可能的资本,作为生产利润的手段的这种属性来说,它变成了商品,不过是一种特别的商品。或者换一种说法,资本作为资本,变成了商品”。(6)《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6卷,人民出版社,2003年,第378页。这意味着一个脱离现实经济运动的市场化领域(货币本身作为商品,即资本本身的市场化作为支配性环节)日益从资本运动的总体性中独立出来,资本自身的市场化相对于一般商品的市场化而言,成为资本的抽象性与流动性不断突破限制、保持自身社会基础和生产基础的必然环节。
19世纪末20世纪初资本逻辑全球化发生了结构性转变,以工业革命、资产阶级崛起以及现代民族国家形成为核心的竞争性或古典资本主义,被自身的更高阶段即垄断资本主义所替代,金融垄断资本在不断巩固单一世界市场的同时,也使其内在矛盾不断激化。这一阶段全球资本主义在民族国家体系的基础上被组织起来,民族国家作为政治主体对边界内的资本主义经济活动及其世界市场扩展进行集权化干预,资本积累在单一的全球劳动分工基础上依据国家能力重新划定权力关系。具有高度自治性的民族国家在限制资本权力、对资本主义生产过程与流通阶段进行社会控制、重新分配剩余价值的同时,形成了相对稳定的阶级关系。“随着时间的推移,体系发展的逻辑是在世界经济和国际体系内部复制相似的核心和边缘的等级。更具体地说,就国际体系来看,其结果是越来越多地根据‘权力平衡’和‘主权’来限定共存的趋势。”(7)[美]伊曼纽尔·沃勒斯坦:《变化中的世界体系——论后美国时期的地缘政治与地缘文化》,王逢振译,中央编译出版社,2016年,第153页。权力平衡所形成的制约关系保证相互竞争的核心国家之间无法产生压倒性霸权,而边缘国家则被帝国主义的殖民政策整合进一个不平等的世界体系之中,受到双重剥削产生了大量的无产阶级。
“世界市场”越来越超出由一般商品流通和交换所构成的实体经济活动领域,以资本市场化为主导的金融垄断资本作为支配性权力成为全球资本主义“整体”的决定性条件,并不断重构世界秩序与国际体系。技术发展和利润竞争驱动下的资本集中和垄断,推动了产业链全球化垂直分工体系的形成,以及发达资本主义国家对于边缘和半边缘地区国家实体资源的货币化吸纳与剥夺。这意味着国际垄断资本同盟“瓜分世界”不断超出民族国家的领土范围和权力边界,国际贸易由自由竞争进入垄断阶段,争夺跨国垄断利润成为资本积累的主要方式。资本主义内在矛盾以新的表现形式在世界市场领域不断积累、叠加和结构化,不但成为资本主义国家内部、国际垄断同盟之间、国际垄断同盟与民族国家之间矛盾冲突的具体化领域,同样构成了爆发资本主义危机与无产阶级革命的可能性领域,第一次世界大战的爆发恰恰是民族国家框架下资本逻辑全球化结构变动的结果。
列宁等同时代思想家敏锐地洞见到资本主义全球体系的根本性转变,试图以民族国家中心主义视角在竞争性国家资本的分析框架下,描述从自由竞争到垄断资本主义转化的内在逻辑以及20世纪帝国主义世界体系的复杂图景。霍布森认为,随着垄断扩大、利润和储蓄份额增加,导致过度储蓄和消费不足,产生了出口资本、吸引外国投资和帝国主义扩张的需要;希法亭认为垄断资本主义的特点是将工业垄断资本和银行垄断资本联合为“金融资本”,银行垄断资本的力量支配权显著增强了;布哈林试图将资本主义生产国际化这一现实理论化。在此期间,卢森堡撰写了《资本积累论》,强调剩余价值的实现需要处于资本主义外围或边缘的非资本主义领域。由于列宁对黑格尔《逻辑学》的研究,使其能够深刻把握马克思《资本论》中所运用的唯物辩证法,区别于霍布森、希法亭以及布哈林等马克思主义理论家单一的经验性视角,将资本逻辑全球化结构中世界市场的矛盾性质作为分析帝国主义本质的核心要素。霍布森主张帝国主义并非不可避免,可以与资本主义分而论之;列宁却认为帝国主义是资本主义制度发展的必然结果;希法亭认为,既然帝国主义的垄断资本家阶级深化了对工人阶级的剥削,就会遭到反抗。列宁却洞见到,帝国主义国家的工人阶级由于民族主义情绪更倾向于支持本国资产阶级发动帝国主义战争,资本出口国从剥削海外工人获得的“超额利润”被用来“贿赂”本国工人;列宁更加反对考茨基的“超帝国主义”,即帝国主义者之间的卡特尔合作与和平资本主义的可能性,而确信这个“最高阶段”反映了“寄生”“腐朽”资本主义的终结,是“社会主义革命的前夕”。
在与同时代理论家的论战中,列宁的帝国主义理论凸显了“20世纪初世界资本主义制度及其国际关系的复杂图景”的根本特征。列宁创造性地运用唯物辩证法把握帝国主义的垄断性质及其向对立面的转化,资本集中与垄断的加剧意味着,对于跨国垄断利润的争夺会在更深刻和广泛层面上破坏作为自身生存条件的世界市场,必然通过无产阶级世界化——阶级斗争超出民族国家的边界——将民族主义与国际主义的张力推向世界体系,并从资本主义世界体系内部形成瓦解自身的反体系力量。上述情形产生的原因在于,1450年到1815年期间一系列民族国家在西欧被创造出来并形成的国际体系只有“国家主义”,并无“民族主义”,而“在19世纪,民族主义开始取代国家主义,从意识形态上巩固政治实体,但同样也是在这个阶段,阶级斗争第一次采取了有组织的、公开的政治形式。最后,民族主义和阶级斗争对抗性的合作在1914—1917年以后的时期变得非常强烈,成为社会运动和民族运动混在一起的反体系的力量,而保守的力量也用这种同样的混合来支持现状”。(8)[美]伊曼纽尔·沃勒斯坦:《变化中的世界体系——论后美国时期的地缘政治与地缘文化》,王逢振译,中央编译出版社,2016年,第156页。民族主义与国际主义作为资本主义历史展开的必然结果,使列宁发现了不平衡国际秩序中的裂缝,以及促使帝国主义体系向对立面转化的革命主体。
列宁关于帝国主义垄断性质判断的独特之处在于,洞见到资本主义民族国家体系的瓦解与国际垄断资本凌驾其上这一国际新秩序的内在冲突与张力。资本的市场化或全球流动性,在改变民族国家与资本积累关系的同时,又改变着阶级之间的关系。以金融资本为主导的跨国资本开始重新瓜分世界,世界市场再次成为资本与劳动之间国际化冲突的领域,资本主义世界体系内在矛盾的升级叠加与复杂化构成了俄国从二月革命直接进入十月革命的现实基础,而国际主义、民族主义与阶级斗争的结合作为反体系力量,也构成了中国等殖民地国家赢得自身独立和主权,并走上民族民主革命道路的内在动力。毛泽东正是基于对上述形势的深刻洞察,作出“中国式的、特殊的、新式的民主主义”革命已经在自身实践基础的历史展开中将自身融入了无产阶级社会主义世界革命的重大判断。就此而言,需要在列宁与同时代理论家的立场和视野的比较之中,将其帝国主义理论把握为具有革命性质的政治纲领,将帝国主义作为资本主义内在矛盾发展的更高阶段。
在马克思的“五篇计划”和“六册计划”中,“世界市场”是资本主义经济关系最发达和最复杂的范畴规定,构成了资本积累矛盾与危机不断深化、具体展开的集中领域,或言之,“世界市场危机必须看作资产阶级经济一切矛盾的现实综合和强制平衡”。资产主义生产资料私人占有制与社会化大生产之间的矛盾在国内市场或局部地区只是分散的、孤立的、片面的,只有在普遍的世界市场中才能充分暴露与集中爆发出来。20世纪70年代以来,由于资本市场化与国际化在广度和深度上的拓展,不断超越一般商品市场,通过地理扩张和空间重组为解决资本积累危机、吸纳剩余资本、争夺跨国垄断利润创造了更大的世界市场与危机形式。资本主义全球体系形成了一系列与之相互拱卫的新的积累模式、生产消费模式、劳动技术组织方式以及新自由主义意识形态,全球资本主义的新变化与新趋势在经验层面上突出地表现为以下几个方面。
首先,黄金作为衡量货币价值的物质基础被取消,世界从此进入货币体系时代。国际货币体系经历变革,第二次世界大战后布雷顿森林体系确定了美元的主导地位,自20世纪70年代以来采取更为灵活的浮动利率。由于生产领域受到威胁,美国转向金融领域维持其霸权,金融资本与工商业资本之间日益分离并成为独立运行的支配性力量,在这一力量驱动下的国际贸易要求开放所有市场,尤其是资本的世界市场。美国霸权以金融资本力量为核心,日渐对世界范围的工人阶级运动与独立国家行为施加影响,尤其是处于债务危机中的国家。
其次,巨型跨国资本集团广泛渗透于世界各国的子公司、附属公司利用区域差异再分配生产流程,通过许可协议最大限度地降低生产成本,以利润最大化为目的的国际分工建构了新型资本-劳动关系,将社会再生产场域从民族国家推向跨国空间。金融资本与信息网络作为技术保障,使得巨型跨国公司或企业能够超出自身所在国家的范围,实现对全球空间生产与流动的全面覆盖、深度控制与资源整合。从某种意义来说,依附理论所依循的“中心-边缘”“内部-外部”二元结构的界限越来越模糊。
最后,以美国为核心、凌驾于民族国家领土逻辑之上的超级帝国或跨国资本集团成为21世纪的标志性特征。其在民族国家内部形成压制性的政治-经济和意识形态机构,在全球化层面通过国际货币基金组织、世界银行和世贸组织等国际经济机构创建了新的全球秩序与管控机制。而与此相适应,“阶级斗争开始围绕诸如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加强的结构调整,金融资本的掠夺性行为,以及私有化所带来的权利缺失等问题展开。人们开始将反对帝国主义的矛头转向对抗主要的金融化机构——其中主要为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和世界银行”。(9)[美]大卫·哈维:《新帝国主义》,初立忠译,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9年,第55页。
基于21世纪金融垄断资本主义内在矛盾的充分展开,当代左翼学者形成了帝国主义研究的不同理论范式与阐释路径,以不同视角揭示了21世纪帝国主义垄断性质的具体形式及其多重矛盾。麦克尔·哈特和安东尼奥·奈格里认为,超出民族国家权力中心主义的“帝国”与列宁阶段民族以国家为中心的竞争性国家资本主义,在形式和结构方面存在显著差异。(10)参见[美]麦克尔·哈特、[意]安东尼奥·奈格里:《帝国——全球化的政治秩序》,杨建国、范一亭译,江苏人民出版社,2003年。威廉·罗宾逊则在跨国生产基础上分析了跨国资本家阶级与跨国工人阶级之间的对立,以及在此基础上“跨国国家”的形成,“这一全球经济并非仅仅是国家经济和国家阶级结构的简单总和……在新兴的全球体系中,国家实践的本质在于通过跨国国家机器来行使跨国经济和政治的权威,从而重现嵌入在全球资本增值和资本循环中的阶级关系。”(11)[美]威廉·罗宾逊:《全球资本主义论》,高明秀译,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9年,第132页。这一阐释路径强调民族国家权力边界的弱化与跨国资本超越民族国家的支配性力量。大卫·哈维区分了资本的全球化逻辑与国家政治性的领土逻辑,并基于双重逻辑分析了新帝国主义、尤其是美国金融资本克服资本过渡积累危机的霸权形式。(12)参见[美]大卫·哈维:《新帝国主义》,初立忠译,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9年。埃伦·伍德认为资本帝国统治方式表现为以经济力量代替超经济力量,通过世界贸易、货币等国际组织控制世界市场,进而实现其对其他主权国家在政治等方面的超经济权力。(13)参见[加]埃伦·伍德:《资本的帝国》,王恒杰、宋兴无译,上海译文出版社,2006年。这一阐释路径突出了国家行为对于全球秩序的能动性,将资本积累置入二战后由美国霸权所建立的国际经济秩序之中,强调两个方面之间相互作用及其在世界范围内所形成的结构性矛盾。约翰·贝拉米·福斯特认为,以跨国公司为代表的垄断金融资本凭借自身的垄断性质,利用发达国家与发展中国家之间的劳动力工资差异实现新型剩余价值的生产。(14)参见[美]约翰·贝拉米·福斯特等:《全球劳动后备军与新帝国主义》,张慧鹏译,《国外理论动态》2012年第6期。这一阐释路径强调了21世纪由跨国公司所主导并不断巩固的全球不平等关系与等级结构、垄断金融资本体系结构性危机、累积性矛盾的不断深化。
当代左翼学者的帝国主义理论从不同角度分析强调,在资本主义特定发展阶段上,垄断资本同盟与民族国家、垄断资本同盟内部以及民族国家之间在全球范围内所产生的结构性、多重性矛盾。麦克尔·哈特和安东尼奥·奈格里基于“帝国”网络主权形式的治理原则与控制方式,呈现出资本逻辑全球化在不断克服和累积矛盾过程中所形成的金字塔等级结构。(15)参见[美]麦克尔·哈特、[意]安东尼奥·奈格里:《帝国——全球化的政治秩序》,杨建国、范一亭译,江苏人民出版社,2003年。由于不同层次以及网络各节点之间遵循的利益逻辑和权力法则不同,即按照不同的和多元的工具性逻辑来运作,一方面势必造成在全球共同利益领域的深度合作与普遍交往。这意味着马克思所谓广泛的社会化结合、共同占有人类所创造的财富在全球范围内的不断推进和实现。另一方面则体现为超级帝国利用所控制的国际组织为自身资本权力的实现开辟道路,进一步加剧处于第一层次的霸权国家或超级国家与第二层次各民族国家之间的矛盾冲突与不平衡状态。由于跨国资本深刻融入第二层次民族国家的社会再生产与经济文化交流之中,超级帝国内部政治主权与资本利益之间的对立和分化同样进一步加剧,表现为西方民主政治危机的不断深化与党派共识的撕裂。上述冲突同时为第三个层次,即全球普遍利益团体谋求跨国间合作与共享设置了障碍。
西方左翼学者关于帝国主义当代性质与表现形式的阐释路径与分析视角,看似多元甚至相悖,从根本上来说,无非是资本逻辑全球化内在矛盾在不同维度上充分展开、彼此交错的理论表现:即为了保持自身的垄断地位、争夺跨国垄断利润,霸权国家或超级国家及其同盟对全球集权控制加剧,与世界市场不断深化、民族国家之间合作更加密切的矛盾日益不可调和;民族国家的主权逻辑或领土逻辑需要保持和遵循差异性或多样性原则,却与跨国资本夷平一切差异、克服一切障碍的普遍性逻辑相冲突;全球产业链的分解与再造形成了超出民族国家边界的跨国资本家阶级与跨国工人之间的冲突;领土逻辑与资本逻辑之间的紧张又导致了美国、欧洲、日本等垄断资本同盟与其他民族国家之间在国际事务中的紧张对立。由于国际贸易和世界市场构成了资本主义爆发总体性危机的领域,因此,在局部性经济危机或贸易冲突背后所隐遁的恰恰是资本主义不可避免的自我否定趋势。资本主义社会化大生产与生产资料私人占有制之间矛盾运动所导致的局部性、地域性、产业性危机,发展为世界性、全面性、整体性危机,在全球范围内从经济领域拓展至政治、生态、公共领域以及个体日常生活,形成了结构性、累积性、叠加性矛盾的复杂特征。在马克思看来,只有在资本主义经济关系发展为总体,资本竞争和信用成为国际性的,一切矛盾在世界市场上充分展开,才有可能对这一最复杂的资本主义社会形式展开充分研究。
对于21世纪帝国主义新变化的经验性描述与理论范式分析,在现实与理论的张力中呈现了金融资本霸权主导下资本主义世界体系内部复杂性、多重性与结构性矛盾。这一方面在解决环境问题、寻求共同发展、应对重大灾难等方面,各个民族国家、非政府组织等基于全球普遍利益展开深度联合的迫切现实,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成为全球化进程的必然趋势和迫切要求;而另一方面民族国家与跨国资本集团之间、民族国家之间的对立加剧了资本主义民族国家的内部分裂以及垄断资本主义同盟的进一步解体,造就着与全球控制同步增长的反体系力量。“这种现代世界体系的条件脱离了先前存在的世界帝国以及它们精心策划的无所不包的再分配的政治结构……由世界资本积累过程的作用而产生的反体系的力量,为了使自己的成效最大化,不仅力求在民族-国家层面上干预这些过程的作用,而且力求超越国家并在‘超级国家’或全球层面上干预它们的作用”。(16)[美]伊曼纽尔·沃勒斯坦:《变化中的世界体系——论后美国时期的地缘政治与地缘文化》,王逢振译,中央编译出版社,2016年,第152页。在国际政治舞台上出现了一系列依循传统国际关系理论和政治学逻辑无法解释的分裂状况,西方民主政治危机恰恰是帝国主义进入新的历史阶段,资本主义基本矛盾与内在冲突进一步升级和深化的结果。
列宁的帝国主义理论依循唯物辩证法向对立面转化的根本原则,深刻把握了世界无产阶级的联合与民族主义崛起这一社会力量在全球范围内的形成,并将资本主义基本矛盾与新兴力量的崛起辩证地转化为无产阶级革命的现实斗争,从而突破了资本主义世界体系中的最薄弱环节。而当前左翼理论恰恰缺乏了列宁帝国主义理论向对立面转化的现实环节,这一原则高度的缺失使得21世纪帝国主义研究的理论范式无从发现破解和超越资本逻辑全球化内在悖论的实践主张与现实道路。正如马克思所指认的,资本主义在根本上所造成的只有资产阶级和无产阶级之间的对立,在资本逻辑全球化的运动中,先行包含了取消民族国家政治-经济权力的反体系力量或自我否定趋势。具有垄断优势的霸权国家或超级国家通过技术垄断、金融垄断、规则垄断和军事垄断争夺并控制跨国垄断利润,将世界体系彻底夷平为资本-劳动的权力关系,从而使其他民族国家无法维持自身独立的、自治的政治-经济体系与社会结构。当民族国家主权与制度空间越来越成为跨国垄断资本积累的限制,为了克服不断扩大的资本主义内部结构性矛盾,必然诉诸于瓦解、甚至摧毁这一边界。以美国为主导的超级帝国或跨国资本集团以“新帝国主义”的经济统治方式,通过组织整个世界资本主义、强制施行相关规则、控制环境资源的结构性地位,实现对全球市场和资本积累的集权控制,使民族国家间体系越来越无法构成维系全球资本主义的组织原则与优先性制度框架,这种力量推动了国际关系不平衡状况的加剧,并通过在深度和广度上不断建构新的世界市场——或者说市场化在世界范围内的扩张与深化——来维持和创造资本主义的生存条件。在上述矛盾对立中,人类命运共同体作为21世纪全球社会力量的联合,成为跳出“修昔底德陷阱”、包容差异与消除冲突的必然趋势。
习近平总书记立足于世界马克思主义与科学社会主义运动的当代发展,运用唯物辩证法对于资本逻辑主导下经济全球化的发展阶段、内在矛盾及其转化趋势做出了本质性判断。在这样一个大发展、大变革、大调整的时代,“经济全球化深入发展,把世界各国利益和命运更加紧密地联系在一起,形成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利益共同体”;(17)《习近平关于总体国家安全观论述摘编》,中央文献出版社,2018年,第241页。在这样一个历史变局中,“解决问题的出路是维护和践行多边主义,推动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18)习近平:《让多边主义的火炬照亮人类前行之路——在世界经济论坛“达沃斯议程”对话会上的特别致辞》,人民出版社,2021年,第5页。习近平总书记的倡议站在人类文明发展的新高度,坚持多边主义和共商共建共享原则,将经济全球化把握为各个民族国家之间社会化、国际化力量的全面联合,而非跨国垄断资本利润实现与扩张的生存条件。这一主张在根本上超出了意识形态领域中全球化与逆全球化主张的对立,并深刻把握了资本主义基本矛盾及其向对立面转化的现实趋势,即资本主义所发展起来的巨大社会生产力为全世界各国人民之间的普遍交往和广泛合作奠定了基础与条件。这种完全异己的、不断扩大的、表现为世界市场的支配力量,是由于人们之间的广泛交往与相互合作产生的,自然地形成了人们之间的全面依存关系以及世界历史性的共同活动方式。“单个人才能摆脱种种民族局限和地域局限而同整个世界的生产(也同精神的生产)发生实际联系,才能获得利用全球的这种全面的生产(人们的创造)的能力”。(19)《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541-542、574页。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作为超越资本逻辑全球化的必然选择,绝非某种落入现代性框架的全球化替代方案,因为“任务本身,只有在解决它的物质条件已经存在或者至少是在生成过程中的时候,才会产生”。(20)《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2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592页。这一任务的历史形成及其现实基础植根于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内在矛盾与自我否定趋势,迫使解决这种对抗性的物质条件和革命因素从自身内部历史地生成出来。
帝国主义在21世纪的特定形式尤其表现为资本逻辑全球化与民族国家多样性之间的冲突,不断制造各种对抗形式、消解各个民族国家之间社会化与国际化合作的基础。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在国际关系层面,意味着破除由争夺跨国垄断资本利润主导的全球化进程,同样意味着将人们相互交往、相互合作所产生的、异己的物质力量,转化为对于这种力量的自觉控制和真正占有。“发展全球伙伴关系,拓展友好合作,走出一条相互尊重、公平正义、合作共赢的国与国交往新路,让世界更加和平安宁,让人类生活更加幸福美好。”(21)习近平:《携手共命运 同心促发展:在2018年中非合作论坛北京峰会开幕式上的主旨讲话》,人民出版社,2018年,第5页。这一目标的实现需要在根本上践行多边主义,维护多边主义和以规则为基础的国际秩序,进一步推动国际社会合作。中国由始至终在全球治理与国际关系中倡导和践行多边主义,多边主义对于中国而言,并非依循自由主义国际秩序的某种策略或主张,而是厚植于中华文明自身的和平主义传统,中国的现代化实践正是与这一传统相衔接的。中国的现代化道路将不以扩张主义和霸权主义为前提的人类未来前景与国际交往方式积极地践行出来,克服资本逻辑全球化所必然导致的冲突与对抗,实质性地超越“权力平衡”与“主权限定”的自由主义国际秩序,从而使中国道路的世界历史意义在扬弃和占有资本主义现代文明成果的进程中全面地展开。只有在以和平主义为前提的多边主义国际秩序中,人与自然、国家与国家以及人与人之间的抽象对立才能够被不断扬弃,使人真正占有自己的本质力量。正如恩格斯所说:“人终于成为自己的社会结合的主人,从而也就成为自然界的主人,成为自身的主人——自由的人”。(22)《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3卷,人民出版社,2012年,第817页。
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为形成不以扩张与霸权为前提的新型国际关系贡献了中国智慧、提出了中国方案,即消除人的活动前提的自发性,自觉地将生产关系和交往关系的基础建立在联合起来的个人支配之下,使社会力量或生产力的发展真正成为各个人自身的联合力量,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将“为这种联合创造各种物质条件,把现存的条件变成联合的条件”。(23)《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541-542、574页。只有通过上述前提的根本性转换,才能够使全球化真正建立在人的全面依存关系以及创造性活动的基础上,才能将作为支配性力量的世界市场转变为相互联合与普遍交往的现实条件。只有在这一原则高度上,人类共同活动形式的新文明形态方能历史地产生并发展起来。“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实现共赢共享”,真正展开国家与国家之间的对话协商、共建共享、合作共赢、交流互鉴、绿色低碳,共同占有与自觉支配一切人类文明成就与社会生产力,这一新型国际关系的筹划与践行作为历史展开过程中的必然性,彰显出中国道路的世界历史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