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尽美与济南早期工人运动

文·秦迪 韩兵

王尽美（1898-1925）是中国共产党主要创始人之一，也是山东地区早期党组织的缔造者和主要领导人。从1918年赴山东省立第一师范学校求学开始，济南一直是王尽美进行革命活动的重点城市。在济期间，他始终把开展工人运动作为中心工作之一，为济南早期工人运动的发展壮大做出了重要贡献。回顾王尽美在济南开展工人运动的革命实践，对于缅怀先烈、开展爱国主义教育具有重要意义。

一、济南早期工人阶级的发展壮大与初步斗争

毛泽东曾指出，研究中共党史，必须要“弄清楚所研究的问题发生的一定的时间和一定的空间，把问题当作一定历史条件下的历史过程去研究”[1]。即是说，放眼历史大环境，用历史发展的眼光看待某一问题。同样，研究王尽美与济南早期工人运动的关系问题，首先要考察济南早期工人阶级的发展状况与斗争历史，以此明晰20世纪20年代前期王尽美在济南开展工人运动的客观阶级基础。

（一）济南早期工人阶级的产生与成长

近代以来，作为地区生产力发展的主要代表力量，济南早期工人阶级是以破产农民和手工业者为主体，伴随着近代工业的兴起而成长壮大的。鸦片战争后，济南农村地区的小农经济日趋解体，土地兼并所造成的贫富差距愈加严重，加之沉重的赋税剥削和自然灾害，许多农村劳动力被迫脱离农业生产，纷纷逃往济南及附近城镇谋生。在手工业方面，大工业商品的倾销和涌入，冲击了传统的手工业市场，导致小手工业者丧失生产资料，成为无业游民，生活艰难。在此背景下，为数众多的待业农民和手工业者组成了庞大的“产业后备军”，为近代工业的发展提供了大量廉价劳动力。

从19世纪70年代到20世纪前期，一大批民族资本主义性质的新式企业以及帝国主义在华工厂的建立催生了济南早期的产业工人阶级。“洋务”运动时期，山东巡抚丁宝桢于1875年在济南筹建了山东第一家近代民族企业——山东机器局。起初，该厂工人仅有250人，到1894年中日甲午战争爆发时，工人数量增加到1000多[2]。由此，诞生了济南历史上最早的一批产业工人。进入20世纪，随着胶济铁路的全面通车和济南自开商埠，特别是在民国建立后和“一战”期间，济南地区的工业得到长足发展。据统计，截止到1919年，驻济各类民族企业以及中外合资或独资企业发展到近90家[3]。与之相对应，济南产业工人队伍不断发展壮大。至1919年五四运动前夕，济南地区产业工人总数已达到2万人左右，加之手工业工人、人力车夫等，总人数有3-4万之众[4]，约占同时期济南总人口的10%。至此，济南早期产业工人群体已经形成为新的社会力量——工人阶级。

（二）济南早期工人阶级的悲惨遭遇与“五四”前后的斗争

济南早期工人阶级同全国各地的工人阶级一样，深受帝国主义、本国封建势力和资产阶级的三重压迫，工作时间长、工资收入低，处境十分悲惨。济南工人每日的工作时间一般是12个小时，而在济南规模较大的工厂企业，工人们的劳动时间都在14-16小时以上，但“每月工资最低者只有几元，吃的非常坏，无床、无椅、无桌、无凳……一年无节假，一切死伤疾病，都‘听天由命’，无抚恤医药”[5]。除此之外，中外资本家还以各种借口随意打骂工人，限制工人的人身自由。在津浦铁路大槐树机厂（以下简称“津浦大厂”），工人在把头的监督下拼命干活，午饭时间还要受到严密监视，稍不留意，“轻者遭到毒打和处罚，重者要处5元至50元罚款或5个月以下的徒刑”[6]。津浦大厂工人的苦难就是济南早期工人阶级艰难谋生的缩影，他们奴隶般地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资本家的剥削和压迫引发了工人的强烈不满，他们不断进行自发的反抗和斗争。例如，1914年，兴福顺铁厂的工人为改善生活而集体怠工；津浦大厂的工人为反对把头无故打人、克扣工薪的全厂罢工，李三元等13名工人因不满工头的压榨而集体离职[7]。类似的事件比比皆是。一方面，它显示了济南早期工人阶级不屈不挠的抗争精神，孕育了造成工人运动的革命力量。另一方面，五四运动以前的工人斗争往往是自发的、被动的，缺乏坚强的领导核心；斗争的形式主要是经济斗争，目的是改善自身的经济状况；斗争的范围大多局限在一厂之内，不同工厂、不同行业的工人群体尚未完全联合起来，形成反对资本家和工厂主压迫的强大力量。因而，大多数的斗争虽以厂方的暂时妥协而宣告结束，但并未从根本上改变工人的处境。从这个意义上讲，济南工人阶级自发进行的斗争是失败的，而这更加迫切地呼唤以王尽美为代表的党组织的正确领导。

五四运动时期，济南工人阶级以强烈的爱国热情和实际行动，为收回山东主权奔走呼号，成为反对帝国主义列强的最革命阶级。在群众集会上，工人代表竞相发表演讲，诉说工人之苦，历述收回主权之必要，号召广大工人抵制日货，与帝国主义斗争到底；在“三罢”运动中，济南各行各业工人积极响应，形成了“送面工人不给日人送面，送水工人不给日人送水，车夫不拉日人，金汁工人不为日人挖厕……”[8]的罢工局面。正是在这一时期，济南工人阶级逐渐联合起来，“开始了从自在阶级向自为阶级的转变”[9]，其政治地位得到进一步凸显。

在五四运动中经受锻炼的济南工人阶级不断成长壮大，成为王尽美在济南领导开展工人运动的坚实的阶级基础。初步接受马克思主义影响的王尽美认识到山东人民，特别是山东工人阶级所表现出来的强烈的爱国主义热情，他在五四运动的爱国实践中找到了改造社会的依靠力量。

二、王尽美丰富的革命经历与优秀的个人素质

王尽美之所以能成功组织领导济南工人运动，与其丰富的实践经历和优秀的个人素质有密切关系。

（一）苦难而丰富的人生经历

王尽美出生在山东省诸城市一个贫苦的佃农家庭，祖祖辈辈靠租种地主的土地为生。年幼的他从小就目睹了农民与地主生活的巨大差距，朴素的阶级感情在幼小的心底萌发。同时，受母亲和“高小”进步知识分子的影响，王尽美在政治上受到启发，开始关心国家大事，打破阶级对立、争取自由平等的愿望愈加强烈。在济南期间，他积极参加“闹学潮”运动，领导同学融入五四运动的洪流。经历了斗争考验和新思想洗礼的王尽美，组织才能得到锻炼，为他今后开展工人运动积累了宝贵经验。1921年春，王尽美等人发起成立济南共产党早期组织，同年7月，他赴上海参加中共“一大”。“中国共产党的建立更加坚定了他为实现尽善尽美的共产主义崇高理想而献身革命的信心与决心”[10]，也成为他投身工人运动的坚强后盾和根本保障。

（二）扎实的马克思主义理论基础

赴济南求学前，王尽美在家乡断断续续接受了六年的教育，刻苦认真的学习为他后来学习马列思想奠定了文化基础。五四新文化运动中，马克思主义在济南的传播日益广泛，学习研究马克思主义成为当时王尽美等先进知识分子的选择。齐鲁通讯社成立后，他经常前往此地阅读《新青年》《每周评论》等刊物和介绍马克思主义、苏俄革命的书籍。不久后，“康米尼斯特”学会和励新学会的建立为王尽美进一步学习、思考马克思主义创造了重要机会，推动了他在思想更高层次的进步。尤为重要的是，在同各种“主义”的论战中，他开始初步建立起对马克思主义的信仰。在参加中共“一大”期间，王尽美与邓恩铭二人“仍本着学习的精神贪婪地阅读有关书刊，有时且向与会的代表们请教”[11]。正是通过参加“一大”，王尽美认识到理论准备的不足，不久即组织了马克思学说研究会。作为研究会的倡导者和负责人，他在工作之余，依然如饥似渴地研读马列著作和进步书刊，并经常与会员交流读书心得。通过不断学习、掌握和领会马克思主义的丰富内涵，王尽美逐渐转变为坚定的马克思主义者，并在实践中运用和检验马克思主义阶级斗争的理论，指引工人走向解放的正确道路。

（三）优秀的个人品质和杰出才华

王尽美人生的前二十年是在家乡农村度过的，长期的农民生活培养了他吃苦耐劳、坚强不屈的性格，形成了朴实的工作作风和平易近人的优秀品质。他说话生动诙谐、深入浅出，能够与群众打成一片，有利于团结广大工人开展斗争。同时，王尽美还是一位多才多艺的革命家。他既能写一手好文章，也擅长赋诗填词；既精通汉字书法，又能挥笔作画；在音乐方面，他很早就学会了拉二胡、吹笛子、演戏等技艺。这些特长大大方便了王尽美在工人中开展宣传工作。

三、王尽美开展济南工人运动的实践

济南共产党早期组织成立后，随即开始探索马克思主义与工人运动相结合的道路。作为济南地区党组织的主要领导人，王尽美通过开展宣传、组织活动，发动工人运动。

（一）宣传马克思主义，启发工人觉悟

王尽美意识到，组织动员工人阶级参加革命，首先要使他们了解、接受和掌握马克思主义理论，从而启发他们的阶级觉悟和政治觉悟，把马克思主义作为工人阶级开展斗争的思想武器。因此，王尽美以各种途径和方式在济南工人群体中进行广泛的马克思主义宣传教育活动。

一是利用学术团体。早在济南共产主义小组建立之前，王尽美与邓恩铭就秘密成立了“康米尼斯特”学会，专门收集和学习共产主义书籍。此后不久，为了系统研究革命理论，王尽美等人又在济南组建了具有读书会性质的励新学会，并积极吸纳工人为会员。学会虽不是一个纯粹研究马克思主义的社团，却力所能及地传播了马克思主义。而随着济南早期党组织的建立和发展，王尽美等领导人开始以学术团体的名义公开宣传马克思主义。1921年9月，他与邓恩铭发起成立了济南马克思学说研究会。与励新学会相比，会员的范围进一步扩大，不仅包括革命知识分子，而且吸收了津浦大厂工人、手工业者、普通店员参加。研究会通过有计划地组织会员阅读马列书籍，召开讲演会、报告会等形式学习探讨马克思主义理论问题，王尽美也曾在会上“讲过马克思主义关于社会制度和社会经济制度的原理”[12]。1923年至1924年间，在王尽美的领导和具体参与下，研究会又联合“平民学会”先后举办了两次马克思诞辰纪念会，扩大了马克思主义在广大工人群众中的影响。

二是创办报纸刊物。王尽美十分重视发挥报刊的宣传鼓动作用，并为此做出了不懈努力。1921年4月，他在对文章作的《评语》中即要求少数“先觉者”在工人中“先尽传播酝酿的责任”[13]。同年5月，王尽美与王翔千等人在济南创办了面向工人的报刊——《济南劳动周刊》，以“增进劳动者的智识，提高劳动者的地位，改造劳动者的生活”[14]为宗旨，用通俗易懂的语言宣传劳工神圣的道理。为扩大报纸在工人中的影响力，《济南劳动周刊》还被“直接送给津浦铁路济南机厂、济南溥益糖厂、济南鲁丰纱厂及小清河码头的工人阅览”[15]。1922年7月，出于从理论上进一步武装工人群众的目的，王尽美又创办《山东劳动周刊》，作为中国劳动组合书记部山东支部的机关刊物。该刊以颇具战斗性的文字登载大量工人斗争胜利的消息，用真实生动的事实揭露军阀、资本家和厂主罪行。此外，王尽美在济南主办或参与创办了其他重要的报纸杂志，如《励新》《晨钟报》《钟声》《现代青年》《十日》等。这些报刊中的许多文章和社论都由他亲自撰写，对于唤醒工人的思想觉悟，促进马克思主义与工人运动相结合具有重要的启蒙作用。

三是深入工人群众。在开展工作中，王尽美经常深入工厂车间和工人住所，对工人进行走访调查，一面帮助他们解决生活困难，一面向他们灌输革命道理。据回忆，王尽美曾到省立一中的伙房同炊事员老王交谈，当他了解到老王因家境困苦而终日忧愁时，便同他拉家常，循循善诱地讲解苏联穷人翻身做主人的道理。在王尽美的鼓励下，老王后来当了工人，并加入了中国共产党[16]。同时，在与群众的接触中，王尽美充分发挥个人特长，亲自编写歌谣、传单、小册子，在工人中广泛散发，借以调动工人的斗争积极性。“工人白劳动，厂主吸血虫；工人无政权，世道太不公；工人站起来，革命打先锋。”[17]这首由王尽美编写的歌谣，朗朗上口，易传易记，深受工人欢迎，有效地增强了宣传效果。

四是开办工人学校。除向工人直接宣传外，王尽美还帮助建立了工人补习学校，引导工人自觉学习文化知识和革命理论。津浦大厂工人俱乐部成立后，“请了教员，给工人发了石板、石笔，教工人识字学文化”[18]，王尽美也借机给工人授课，讲解工人受剥削压迫的根源，介绍苏俄情况，传播工人运动思想。1921年，王尽美、邓恩铭等人贯彻中共“一大”关于“在一切产业部门均应成立工人学校”的指示，指导李广义、黄锦荣等人在济南建立了4所工人夜校，对工人进行革命宣传和阶级教育，为早期工人运动培养了大批积极分子。

（二）指导建立工会组织，增强工人凝聚力

通过总结经验，王尽美深刻认识到，要发动工人开展大规模的罢工斗争并赢得胜利，必须依靠坚强的工人组织，凝聚起工人阶级寻求自身解放的伟大力量。在领导济南工人运动的过程中，王尽美对于建立工人联合体进行了思想阐释和实践探索。

王尽美十分强调工人阶级联合的必要性。五四运动时期，为团结本行业劳动者开展排日活动，济南涌现出了众多工人团体，如济南搬运工人发起的“劳动五人团”，车夫工人成立的“十人救国团”等。然而，这样的组织，正如王尽美后来撰文所指出的，是由于“无意识的结合”而形成的，它既“不能够自卫，也自然没有反抗的能力”。因此，他呼吁同一个产业下的劳动者，“不分地域，不分男女老幼组织起来，成一个产业组合，因为这样一种团体才能算一个有力的团体。”[19]针对工人傅长义被无故开除一事，他一针见血地指出：“这实在是自己没有团体的缘故”，并告诫全体工友为整体利益自觉行动起来，“不要以为这件事是傅先生个人的事”[20]。通过这些文章，王尽美明确表达出工人阶级只有联合起来维护切身利益，才能最终取得胜利的思想。

基于以上认识，王尽美在开展工人运动的实践中，以实际行动领导成立工人的阶级团体——工会。早在1921年夏天，津浦大厂的工运骨干就在王尽美等人的影响和发动下，组织成立了山东省及济南市第一个工会性质的组织——津浦大厂工人俱乐部。1922年6月，在王尽美、王荷波的领导下，机厂工人召开代表会议，重建了工会，会员人数发展到近千人。与此同时，各厂工会的建立和巩固迫切要求将各个劳动团体联合起来的领导机关，中国劳动组合书记部山东支部在济南应运而生。王尽美在成立《宣言》中指出：支部的事业是“发达劳动组合，向劳动者宣传组合的必要，要联合或改组已成的劳动团体，使劳动者有阶级的自觉，并要建立山东工人们与各地工人们的密切的关系。”[21]山东分部在王尽美的领导下，对于发展壮大济南及山东各地工会组织发挥了重要的引导作用。许多工厂企业积极筹建工会，工人踊跃参加工会。至1925年，新城兵工厂、鲁丰纱厂等各大厂，印刷工人、纺织工人等各行业普遍成立了工会。自此，济南产业工人开始有组织、有领导的进行斗争，推动了工人运动的全面高涨。

（三）组织领导工人罢工运动

随着工人阶级的觉醒和工会组织的发展，王尽美审时度势，全力以赴投身工人罢工运动中。1923年7月，济南理发业爆发了工人抗税斗争。王尽美对此高度重视，决定把全市的理发工人组织起来，举行罢工游行。在集会现场，他“号召工人们团结起来，向军阀政府进行坚决斗争，不获全胜，绝不罢休”[22]，并代表工人向反动当局提出了三项决议，迫使他们答应了工人的要求。随后，王尽美帮助扩建济南理发业工会，形成了领导理发业工人战斗的核心。在第一次国共合作时期，以王尽美为委员长的中共济南地委以各种方式积极配合和支持济南邮务工人、丰年面粉公司工人的罢工斗争，并取得胜利。这一系列罢工运动，表现出济南工人阶级的斗争意识和觉悟程度，增强了工人团结战斗的信心和勇气。

综上，王尽美在济南组织开展工人运动的活动具有重大意义。它不仅为济南革命形势向好发展开辟了道路，而且树立起中国共产党的崇高威望，在党的周围团结了一大批优秀的党员干部和工运骨干，充实了济南地方党团队伍，为党的革命事业输送了源源不断的新生力量。同时，王尽美在运动实践中积累了丰富的斗争经验，为他日后在天津、青岛等地领导工运工作奠定了坚实基础。作为中国共产党早期工人运动的领袖，王尽美为中国工人运动的兴起与发展做出了重要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