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宋一平
抗战歌曲作为一种重要的音乐体裁与文化现象,在中国抗战时期发挥了重要的作用与影响。抗战歌曲所反映出的社会历史与文化现象,是极为复杂与多元的。为研究抗战歌曲,笔者曾搜集到百余本抗战歌曲集,发现吴涵真编的《叱咤风云集》,印行版次众多,发行数量巨大,但在音乐史学界却少有人关注。这部歌集最早发行于1936 年7 月,就笔者所见,前后共发行21 版。①其中第10 版就发行了2 万册,每册定价6 分大洋,歌集由封面、扉页、音符说明、目录、正文和封底几个部分组成。《叱咤风云集》“销量的广大,在中国出版界里可以说是空前的”②吴涵真《苦口集》,香港国讯港社1939 年版,第44 页。,其影响在当时也是巨大的。③著名作曲家汪立三先生就曾收藏过该歌集,并在歌集扉页中写道:“此书为我记忆中可想起的第一次接触的歌本,一唱起当时的歌子令人不胜感奋激动。”据星海音乐学院张奕明老师提供的汪先生藏书书影。这样一部歌集的历史贡献和学术价值,值得学界关注和挖掘。
抗战时期,出版条件有限,大多歌集设计简单,多为黑白封面。但《叱咤风云集》(以第10 版为例)则别出心裁——设计精美、价格低廉,令人耳目一新。歌集的彩色封面上标明了选编动机,并配有一幅李桦④李桦(1907—1994),广东番禺人,我国著名版画家。他1927 年毕业于广州市立美术学校,抗日战争时期曾发起组织“全国木刻界抗敌协会”,创作了大量抗战题材的美术作品。所作的题为《进军》的版画。版画与歌集相得益彰、意义深远,可见编者的设计独具匠心。
歌集的扉页,刊印编者语《全国爱国志士公鉴》,强调歌集的编写目的和宣传推广意图。“全书歌曲共七十六首,只收大洋六分。志在唤起同胞救国,非为图利。伏望各界志士仁人,本救国热忱,将此歌集力图推广……”⑤吴涵真《叱咤风云集》,广州儿童书报社1937 年第10 版,第1 页。还载有“征求抗敌救亡歌曲”广告一则和李磊所作《团结御侮歌》歌词一首。扉页后附有“音符说明”,为简谱记谱法的一些基本介绍,包括音符的时值、高低和力度记号等内容。这种做法,在社会音乐教育尚未普及的战争时期具有重要意义。该版“目次”显示共收录了76 首当时较为流行的抗战歌曲,编者将其分为“大众歌曲”“军人歌曲”“儿童歌曲”三个部分。
歌集编者并非为人熟知的音乐家,但这部歌集的巨大发行数量,着实令笔者感到意外和震惊。其版权页详细记载了从初版到第10 版的印刷数量:
廿五年(1936)七月二十一日初版起,至本年十月廿一日五版止,共出书五万七千五百册;廿五年十一月十一日六版三万册;廿五年十二月一日七版一万册;廿五年十二月十五日八版一万册;廿五年十二月三十日九版一万册;廿六年一月二十日十版两万册。⑥同注⑤,第2 页。
经统计,《叱咤风云集》仅前10 版的发行总量已达13 万7 千册,随后笔者又找到第18 版和《叱咤风云集·新集》第2 版。⑦第18 版未注发行数量。“新集”共发行两版:第1 版发行2 万册,第2 版发行1 万册。关于歌集销量,“新集”序言有记录:
《叱咤风云集》歌本,自二十五年(1936)七月二十一日发行以来,只有一年九个多月的时间,可计算的销数,已达三十余万册,还有远道商承翻印和印行而没有通知的,不知其数。大约统计销出的总数,不下五十万册。销流的广大,在中国出版界里,可以说是空前的。⑧吴涵真《叱咤风云集·新集》,广州新知书店1938 年第2 版,第1 页。
如此大的销量,与当时的社会环境有一定的关系。因为《叱咤风云集》的编撰目的,正契合了当时的现实需求。该集初版刊行于1936 年7 月21 日,此时正值日军大举进犯我国华北地区,国土大片沦丧。编者的用意就是想通过歌曲来唤醒、教育民众,正如他本人所言:“鄙人年来目击国难日深,四万万五千万同胞将全沦为奴隶,抑郁苦闷,痛不欲生!愤慨之余编选《叱咤风云集》一书,欲借此唤醒大众,起来救国”⑨同注⑤。。编撰的具体动机主要有四点:
(1)用来代替《桃花江》《梦中情人》……的流行歌曲,把“靡靡之音”变成慷慨激昂之声,由歌曲中指出现在中华民族的危机,唤醒大众,起来救国;(2)……使大家在歌唱中得到救亡运动明确的认识与实践的途径;(3)希望由团体的歌唱,认识集团的力量……;(4)……以唱歌来组织大众、训练大众……使大众随时随地可成为强有力的集团,这是我们每个有血性的中国人目前最急迫而重要的任务,也是编者编这本歌集和对诸君最热忱的冀望。⑩同注⑤。
由此,不仅看出编者试图通过抗战歌曲唤醒民众的爱国动机,更看出他对歌曲社会功能的深刻认识。
这样一部传播广泛、版本众多的歌集,通过探究其内部面貌与版本变化,不仅可以得知哪些作品曾被广泛传唱,也可窥探其不同阶段的创作特点,以及与战争之间的紧密关系等历史问题。
在选曲上,《叱咤风云集》顾及了社会各阶层群体。纵观几个版本,歌曲整体以慷慨激昂、热情豪迈的风格为主。这是编者所追求的,他在向社会征集歌曲的广告中就曾写道:“征求抗敌救亡歌曲,须雄壮有力,歌与曲(简谱)配妥为合格……”⑪同注⑤。可见,编者的用意就是希望通过力量十足、催人奋进的歌曲来鼓舞人心。
其中代表性的作品主要有:《旗正飘飘》(韦瀚章词,黄自曲)、《冲锋号》(陈洪词曲)、《四十年的冤仇》(沙梅词,施谊曲)、《救亡进行曲》(周钢鸣词,孙慎曲)、《中华民族不会亡》(野青词,吕骥曲)、《一二八纪念歌》(高雄词,吕骥曲)、《打回老家去》(前发词,任光曲)、《军歌》(罗家伦词,唐学咏曲)、《义勇军进行曲》(田汉词,聂耳曲)、《前进》(俯拾词,星海曲)、《谁说我们年纪小》(应恺词,华生曲)等,这些歌曲在群众中深受欢迎。
从发行时间上看,笔者拿到的《叱咤风云集》三个版本,分别为:1937 年《叱咤风云集》第10 版(简称“第10 版”),1938 年《叱咤风云集》第18 版(简称“第18 版”)和1938 年《叱咤风云集·新集》第2 版,(简称“新集版”),横跨了“局部抗战”与“全面抗战”两个历史阶段,较为集中地展现了不同时期抗战歌曲的面貌与风格。这三个版本(见封二彩版图1、2、3),曲目有增减变化,第10 版与第18 版编写结构相同,新集版则为精选集,所含曲目相对较少。故此,本文先将第10 版与第18 版进行比较,然后再将二者与新集版进行整体对比分析。
1.第10 版与第18 版的比较分析
这两个版本整体布局与曲目数量大致相同,均分为“大众歌曲”“军人歌曲”“儿童歌曲”三大部分。但在具体曲目选择上,两个版本却有很大变化,这不仅体现出编者的精心用意,还呈现出抗战歌曲在不同阶段的发展变化。
“大众歌曲”是两个版本曲目变化最多的部分,两个版本相同的曲目有:《上前线》(秋竹词,陈洪曲)、《冲锋号》、《民族解放进行曲》(施谊词,吕骥曲)、《打回老家去》、《反侵略战歌》(聂耳曲)⑫《反侵略战歌》在第10、18 两版中均有收录,标记为“聂耳谱”。但经考证,此曲实为任光作曲、安娥作词的《和平歌》(又名《反侵略战歌》)。因此,这应是一处错误。、《自卫歌》(唐讷词,聂耳曲)等当时流行的抗战歌曲。
第18 版中删减了《旗正飘飘》、《牺牲》(佚名词,何安东曲)、《进行曲》(李磊填词,聂耳曲)、《救亡曲》(李磊填词,聂耳曲)、《怒吼》(张默词曲)、《一致对外》(佚名填词,聂耳曲)、《中国青年》(高天楼词曲)、《自强歌》(佚名词曲)、《青年歌》(佚名词曲)、《挽聂耳歌》(孙师毅词,吕骥曲》、《船夫曲》(高天楼词曲)、《慰劳歌》(田汉词,聂耳曲)等作品。
这些被删减的歌曲中,像《旗正飘飘》这类作品,虽然创作手法较为讲究,但对广大群众和一般歌咏团体而言,在演唱上具有一定困难,故而被删去。《进行曲》《救亡曲》《一致对外》,则分别用聂耳《开路先锋》《毕业歌》《大路歌》的旋律填词而成。客观来讲,这三首歌曲在词曲结合上还比较恰当,并无生硬之感,这是能被选入第10 版的重要原因。但随着全面抗战的爆发,有更多的音乐家投入抗战歌曲创作,并涌现了一大批优秀的新作。因此,这类填词歌曲被淘汰也就在所难免了。
高天楼的《船夫曲》与《中国青年》在第18 版中也被删掉。笔者分析其原因,一是由于作品的题材内容已脱离新的战争形势,二是由高天楼的个人原因所致。高天楼在局部抗战时期,曾创作大量的抗战歌曲,但全面抗战爆发以后,则与汪伪政府有较为密切的联系,并创作《保卫东亚》⑬《保卫东亚》乐谱,载《鄂报》1941 年第6 期,第12 页。(高天楼词、柯政和曲)等具有亲日倾向的歌曲。因此,他的作品不仅没有在《叱咤风云集》后面的版本中出现,而且在整个近现代音乐史中也较少有人提及。但他确实是早期抗战歌曲创作中一位较为活跃与多产的创作者,值得进一步研究。
第18 版又新增了《新生命歌》(施谊歌,贺绿汀曲)、《牺牲已到最后关头》(麦新词,孟波曲)、《毕业歌》(田汉词,聂耳曲)、《大路歌》(孙瑜词,聂耳曲)、《渔光曲》(安娥词,任光曲)、《抗敌先锋歌》(塞克词,星海曲)等。这些歌曲大都为“左翼”音乐家群体创作,内容主题紧贴时代脉搏,以群众化的音乐语言发出了大众心中的怒吼,成为当时群众歌曲的典型代表。
冯玉祥曾说:“改善官兵的思想,歌唱是一种最有力的工具,你为着改善他们一般的升官发财的思想,你上一百次讲堂不如教会他唱一次歌子有效。”⑭冯玉祥《丘八歌与丘八》,《音乐月刊》1942 年1卷第6 期,第2 页。《叱咤风云集》的编者也意识到“军歌”的重要性和现实的需求,因此将“军人歌曲”作为单独一类。这部分歌曲,两个版本没有大变动,均收录有:《民族魂》(王枫词曲)、《前进》、《抗敌歌》(安娥词,任光曲)、《驱除国贼》(章枚词曲)、《士兵之声》(施谊词,巍峙曲)、《救国歌》(施谊词,吕骥曲)、《士兵救国歌》(F. Szado 曲,V. Lygi 配词)、《军歌》、《进军》(王元振词曲)、《干干干》(刘雪庵词曲)、《大地行军曲》(安娥词,任光曲)、《义勇军进行曲》、《义勇军歌》(若望词,巍峙曲)等歌曲。
在这些军歌中,除了大家较为熟悉的《义勇军进行曲》之外,罗家伦与唐学咏合作的《军歌》(又名《中华男儿血》),也是当时较有影响的一首作品(见封二彩版图4),曾多次发表在各类刊物上,⑮“九·一八”事变后,罗家伦与唐学咏合作创作了《中华男儿血》《男儿报国意气豪》《中国东三省》三首军歌,这三首军歌曾合刊于《教育周刊》(1933 年第133 期)、《广西教育行政月刊》(1933 年第3 卷第2 期)、江西的《音乐教育》(1934 年第1 卷第3 期)等多个刊物。但今天却鲜有人知。《中华男儿血》为进行曲风格,昂扬豪迈、高亢嘹亮,坚定的节奏仿佛军人踏着整齐的步伐在勇敢前进。第18版还增加了一首名为《哀东北》(铙非武词曲)的军人歌曲,歌曲悲壮有力,表达对东北故土沦陷的悲痛与愤怒,不仅真实地反映出当时中国的抗战形势,也具有一定的代表性意义。
“儿童歌曲”是两个版本中唯一没有变化的部分,共有:《升旗歌》(李任公词曲)、《今日何日》(鲁纯词曲)、《儿童先锋歌》(陆洛词曲)、《谁说我们年纪小》、《不做亡国奴》(嶂修词,允青曲)、《儿童世界》(陶行知词,吕骥曲)、《生活教育歌》(田汉词,张曙曲)、《奋起》(佚名词曲)、《一条心》(佚名词曲)、《努力争正义》(佚名词曲)、《同胞快醒》(佚名词曲)等11 首儿童抗战歌曲。这些性格鲜明的儿童歌曲中,除《努力争正义》《同胞快醒》两首带有强烈的政治色彩与成人化思维之外,其余作品都比较符合儿童的心理特点,将抗战时期的民族精神与爱国热情巧妙地融入活泼的曲调之中,深受儿童喜爱。
2.前两版与新集版的比较
新集版出版于1938 年8 月25 日,由广州新知书店出版发行。关于新集版的构思,编者写道:“现在抗战更进了新一阶段,书里的材料,随着时势的变迁,应该有所增删。因此,编者在百忙中,搜集国内名家的新近制作。重编‘新集’,贡献给热诚而苦干的救亡同志们……”⑯同注⑧。可见,新集版的突出特点,是以抗战现实形势的发展变化作为选曲的重要标准。
新集版除收录《上前线》《冲锋号》《救亡进行曲》《军歌》《义勇军进行曲》等经典抗战歌曲之外,又新增:《保卫中华》(佚名词曲)、《儿童工歌》(陶行知词,赵元任曲)、《我们四百兆人》(丰子恺词,萧而化曲)、《全国总动员》(荷子词,何安东曲)、《全面抗战》(塞克词,贺绿汀曲)、《新的中国》(孙瑜词,贺绿汀曲)、《战士之歌》(争波词,黄友棣曲)、《战士进行曲》(G. Froot曲,陈北鸥词)、《义勇军》(陆华柏词曲)、《青天白日》(佚名词曲)、《出发》(华文宪词曲)、《大刀杀敌》(黄中廑词,何安东曲)、《青年训练团团歌》(黄恩澧词,黄友棣曲)、《打倒汉奸》(章枚词曲)、《五月的鲜花》(光未然词,阎述诗曲)等作品。
这些新增歌曲,大都是符合当时抗战形势的新作,也有像《五月的鲜花》这类之前没有入选,但深受群众喜爱的作品。新集版整体上突出歌曲与战争之间的紧密联系,具有较强的现实性与时代性,充分展现出全面抗战之初,民族的抗战激情与火热氛围。
通过几个版本的对比分析,可以看出不同阶段的抗战歌曲面貌,以及当时的抗战形势与政策。如第10 版是在局部抗战时期发行,歌集上所有“日本”字样,均以“日×”代替,由此真实地反映出“国民政府”当时的“不抵抗”政策与对日宣传特点。而随着抗战的全面爆发,这种现象随即消失,涌现出《全国总动员》《全面抗战》《新的中国》等一批讴歌全民抗战的歌曲新作,这些都说明战争形势与具体政策对歌曲创作所产生的影响,以及二者之间的密切关系。
我国近代新音乐创作中“依曲填词”的创作手法,虽主要源于学堂乐歌时期,但在“一切为抗战服务”的年代,为做好群众动员与宣传工作,“依曲填词”的创作手法不但没有被淡化,反而得到蓬勃发展,而且很多填词歌曲的影响并不亚于一些大家之作,甚至流传至今。这一现象,仅从《叱咤风云集》的系列歌集中即可得到鲜明体现。如第10版的76首歌曲中,就有9首是“依曲填词”的作品,深受群众的欢迎。
歌集中填词歌曲的曲调来源主要有民歌小调、聂耳的群众歌曲,以及外国革命歌曲。其中,以民歌小调填词的作品数量最多,影响最大,如前述的三个版本中,均收录了一首由“苏武牧羊调”填词而成的《认清敌人》,还有用《晓庄民歌》《卖梨膏糖小调》等多首民歌填词而成的作品。这种民歌填词的创作手法,随着战争形势的变化,在抗战后期得到了更大的发展与创新,并以其独特的民族风格,成为抗战歌曲创作中的一类典型代表,在群众中产生了极为广泛的影响。另外,在抗战前期,用聂耳的歌曲曲调填词,也是一个较为流行的现象,足见其作品在当时社会和群众中的地位与影响,也说明聂耳及其作品所体现出的重要价值与意义并非后人刻意追加。
总之,“依曲填词”的创作手法,虽源于学堂乐歌,但并未止于学堂乐歌。它并没有因为专业音乐的发展而中断,反而在战争的影响下不断发展、推陈出新,诞生了众多经典的抗战歌曲,甚至有大量作品一直传唱至今,影响广泛。
《叱咤风云集》这部歌集究竟出自何人之手,这是除其发行量之外,最为引人关注的问题。按照一般思维,销量如此之大的歌集的编者,应该是一位有社会影响力的专业音乐家,但从该歌集的版权信息可知,编者名为吴涵真,音乐学界对此人普遍不熟悉。笔者通过对大量史料的查找与爬梳,对吴涵真其人生平和主要活动有一个基本的认识。
吴涵真(1894—1948?),浙江绍兴人,我国近代知名社会教育家(为革命家黄兴先生之婿)。曾在香港、广东、重庆等地活动,与黄炎培、陶行知、邹韬奋等人有密切往来,发表过《救亡工作应有之态度》《救国立场绝交论》《事实证明敌人宣传之荒诞》《今日中国妇女应有之认识》等多篇爱国立场鲜明的文章。
吴氏早年曾参军,但由于对军阀不满而辞职,开始从事图书出版、社会教育等事业。1933年5月在香港创办九龙儿童书局,1935 年2 月23 日在广州创办儿童书局,深受社会欢迎,“造成广州书业门市空前新纪录。”⑰吴涵真《我的工作》,广州儿童书局1935 年版,第1、2、15 页。吴涵真创办的这些机构,均以服务社会为宗旨,对战时社会教育与群众文化生活都产生了积极影响。
三联书店的老店员濮光达,曾是香港九龙儿童书局的学徒,他回忆道:“吴涵真先生是一个热心儿童教育、乡村教育的出版家。儿童书局被他办得在省港两地都颇有名气,陶行知、梁漱溟都是书店的常客。1936 年,书局迁往广州汉民北路50号,正值日本侵略者矛头直指平津,吴先生创作了大量的爱国歌曲,出版了一本《叱咤风云集》,在街头分送行人。书中的歌曲,我到现在还会哼几句:‘我们中国最危险……’1937 年,邹韬奋在上海的生活书店想到广州开分店,一时找不到合适的门面,托人找吴先生商量。吴先生真是一位仗义的君子,因为佩服邹韬奋的人品和学问,竟二话不说,把儿童书局歇业,慷慨让出了店面。1937 年2 月,儿童书局的人全部转到了生活书店广州分店。”⑱濮光达口述,韩斌整理《三联书店老店员口述:民国时卖本书要冒杀头危险》,《杭州日报》2010 年5 月17 日版。1938 年,吴涵真赴香港,与陶行知一起创办了中华业余学校,陶行知任董事长,吴涵真任校长。抗战中,吴涵真还曾与黄炎培等人为公债劝募工作付出很多努力,成绩斐然。
吴涵真不仅关注图书出版与社会教育等问题,同时,他对推动抗日救亡歌咏运动的发展也做出了重大贡献。1936 年,在他和多位爱国人士的支持下,“利用广州基督教青年会这一合法组织,成立了广东最早的群众救亡歌咏团体——广州民众歌咏会。广州各大、中学校的学生、市民及基督教青年会的会员踊跃参加,人数最多时达1200 人。”⑲方志钦、蒋祖缘《广东通史·现代》上册,广东高等教育出版社2014 年版,第1051 页。在广州民众歌咏会的活动中,他不仅提供由他亲自选编、儿童书局出版的《叱咤风云集》,还每周出一张小报,介绍新歌和歌咏活动情况,在广州地区掀起了抗日救亡歌咏运动的热潮。
抗日战争胜利以后,吴涵真赴香港生活,但其赴港后的具体活动,还有待进一步考察。黄炎培在1948 年3 月6 的日记中提到“吴涵真在港病危……”⑳黄炎培《黄炎培日记》第10 卷,华文出版社2008 年版,第67 页。。尽管关于吴涵真更多的事迹与贡献一时还不能完全梳理清楚,但仅凭他在民族危难之际所表现出的赤诚爱国之心,足以让我们敬仰。正如黄炎培在给吴涵真之子行恕的签名中所写:“你的父亲是忠诚赤胆、为人群服务而不谋私利的道德君子。”[21]杨慧《吴涵真先生访问记》,《宇宙风》1941 年第120 期,第15 页。
《叱咤风云集》是吴涵真的一部重要代表作。他本人十分看重这部歌集并大力向社会推广,曾通过《现代父母》《战时教育》[22]歌集广告刊于 《战时教育》1938 年第3 卷第1 期,第3 页。等多个媒体刊物对该集进行宣传,特别是在《现代父母》中,多次刊登《叱咤风云集》的广告:
本歌集为吴涵真先生所编,盖欲以慷慨激昂之声。代替《桃花江》《梦中情人》……靡靡之音也。……所选歌曲浅显易解、调子雄壮活跃,极易上口,最合民众、军队、学校合唱之用……[23]吴涵真《叱咤风云集》,《现代父母》1937 年4 月第5 卷第3、4 期。
这样一则广告,可以看出吴涵真对这部歌集的积极宣传态度,也可以看出他对战时音乐的社会功能属性是有充分认识的。
除了《叱咤风云集》之外,吴涵真还编有《新中国歌集》《易声歌集》《救国民歌选》[24]《新中国歌集》,广州儿童出版社1936 年版;《易声歌集》,上海时代出版社1937 年版;《救国民歌选》1937 年版。等多部爱国歌曲集。他能够编有如此之多、畅销各地的爱国歌集,除了他对音乐的热爱与深刻认识之外,与他常年从事出版行业有着密切关系,因为其职务之便,可以保证这些歌集的不断出版,来满足社会对抗战歌曲的大量需求,丰富大众的抗战音乐生活。
吴涵真作为非专业音乐人士,能够独具慧眼地发掘抗战歌曲在战争中的社会功用,并编印多部歌集,在战时社会和群众中产生广泛影响,这是难能可贵的。可以说,他为抗战音乐事业做出了卓越贡献。
《叱咤风云集》是战时音乐出版界的传奇。在内容与形式上,它不仅顾及大众、军人、儿童等多个社会群体,还十分注重与战争现实的紧密联系,能够鲜明地突出时代主题与人民心声;在歌曲的风格上,既有激昂豪迈的进行曲,也有委婉抒情的民歌,很好地适应与满足大众的审美需求。这些都是这部歌集得以广泛发行并产生持续影响的重要原因。
从表面看,《叱咤风云集》似乎只是一部战时发行量巨大的歌曲集,本质上却反映出一个不可忽略的事实:近代工业的发展,使中国传播媒介得以不断变化与进步,从而推动抗战歌集的大量发行,也促进战时歌咏运动的蓬勃发展。正是在这种历史环境的催化中,中国“新音乐”与大众之间的距离迅速拉近,在如火如荼的抗日救亡歌声中真正走向大众,并得到更深、更广的传播。
吴涵真作为专业音乐领域的“局外人”,却能在战争时期将眼光投放于抗战歌曲的编选与出版,其所编歌集内容之丰富、发行之广泛,在当今也是十分难得的。这与他紧密联系现实的出版眼光和博采众长的艺术胸怀有关,更与他赤诚的爱国之心有关。吴涵真其人其事其书都值得学界做进一步的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