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观华
提要:大革命史是中共党史和中华民国史的重要研究领域,从新中国成立至今,学术界对大革命史进行了卓有成效的研究,取得了相当丰富的学术成果。改革开放之前,学术界对大革命失败的原因、大革命时期的工农运动以及外国势力干涉等问题,做了初步探讨;改革开放最初20年,学界对大革命史的许多重要问题,进行了更加全面的研究,研究的领域更宽阔、研究的问题更深入、取得的成果更丰富,发表的论文和出版的著作或资料集,数量比以前多得多、质量也比以前高得多;进入新世纪以来,研究的领域虽然没有新拓展,但是研究的主题更加鲜明和突出,集中在省市区域范围的国民革命运动、共产国际对大革命的影响、大革命时期农民运动发生的原因等问题上。回顾70年来的大革命史研究历程,梳理其中的研究成果,分析其中的研究热点,展望未来的研究构想,对于推动中共党史和中华民国史的研究,具有积极意义。
大革命史,既是中共党史的重要组成部分,也是中华民国史乃至整个中国近现代史的重要研究领域。新中国成立以来,对大革命史的研究,大致经历了社会主义革命和建设时期、改革开放初期、21世纪初期等三个时期,每个时期都有新进展。本文尝试对70年来的大革命史研究作一回顾,梳理研究成果,分析研究热点,提出研究构想。
从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到文化大革命结束,是我国社会主义革命和建设时期。“文革”十年,因受政治动乱的影响,形而上学之风盛行,致使历史研究工作或多或少偏离了正常方向。除“文革”以外,新中国最初十七年的历史研究工作,虽有小波折,但总体呈平稳推进态势。
就大革命史而言,研究工作进展顺利,新成果陆续面世,这些成果大致包含以下几个方面。
关于大革命失败的原因。学者们主要从革命领导权、中共领导层等角度进行分析。如刘惠吾认为,中共没有争取到领导权,是导致大革命失败的一个原因。(1)刘惠吾:《关于第一次国内革命战争的领导问题》,《历史教学》1958年第2期。胡华认为,大革命失败与中共主要领导人陈独秀有关,从思想层面上说,是陈独秀的右倾机会主义断送了革命。(2)胡华:《陈独秀右倾机会主义思想的发展》,《教学与研究》1964年第3期。
关于工农运动在大革命中的作用。有学者认为,工农运动极大地促进了国民革命的发展。如齐武、马洪林都高度评价工人运动,充分肯定工人阶级在大革命中的巨大作用。(3)齐武:《五卅运动的历史意义和经验教训》,《历史研究》1965年第3期;马洪林:《上海工人三次武装起义》,《史学月刊》1965年第9期。魏宏运、李锐认为工人和农民对北伐战争的胜利作出了伟大贡献。(4)魏宏运:《北伐时工农大军在解放两湖和江西战争中的作用》,《历史教学》1965年第3期;李锐:《第一次国内革命战争时期的湖南农民运动》,《学习》1951年第9期。
关于大革命时期共产党反击国民党新右派的斗争问题。刘宏谊对共产党人发表大量文章揭露批判戴季陶主义的斗争情况作了介绍,认为恽代英、陈独秀、瞿秋白等共产党人及时有力地驳斥了戴季陶在政治上攻击共产党、组织上排斥共产党、理论上反对阶级斗争等一系列破坏国共合作的反动言论。(5)刘宏谊:《第一次国内革命战争时期反对戴季陶主义的斗争》,《复旦大学学报》1963年第1期。
关于大革命时期国外反对势力的干涉问题。金应熙、邵鼎勋通过具体事实,揭露了大革命时期帝国主义干涉中国革命的罪恶活动,认为虽然美国资产阶级史学工作者拼命歪曲第一次国内革命战争时期美帝国主义侵略中国的史实,企图把美国强盗装饰成为中国的友人,但事实上,从第一次世界大战起,美帝国主义就一贯采取了敌视中国人民、敌视中苏友谊的政策。(6)金应熙:《第一次国内革命战争后期美帝对中国革命的干涉》,《中山大学学报》1956年第1期;邵鼎勋:《中国第一次国内革命战争时期的美日勾结》,《历史研究》1958年第8期。
以上所提,虽未概括全部,但已反映了这一时期大革命史研究的主要问题。对这些问题的探讨,形成了这一时期大革命史研究的重要成果,这些成果扩展了研究问题的范围、丰富了研究主题的内涵。与新中国成立之前相比,这些成果的取得,表明大革命史的研究已经有了新的进展。当然,有成绩,并不是说没有不足。事实上,这一时期的研究成果数量不多,可查到的论文只有数十篇。这说明,对大革命史的研究在这一时期尚处于初步探讨阶段,许多问题还有待于研究者去做宽、做深、做细。
1979—1999年的二十年,可以理解为中国的改革开放初期。这20年的大革命史研究,无论从问题讨论的热烈程度看,还是从研究成果的数量来看,都超越了以往任何时候,取得的成绩是前所未有的。概括地讲,就是研究领域更宽了、研究问题更深了、研究成果更多了。
中共十一届三中全会之后,经过拨乱反正,重新确立了马克思主义的实事求是的思想路线。大革命史的研究,在解放思想、实事求是的大环境下,学界对国民党、北洋军阀、共产国际、思想文化等方面的许多问题,都展开了探讨,实现了研究领域的不断拓展。以前没有或极少涉及的领域,引来不少关注,有的甚至成了研究“热点”。例如,对大革命时期国民党相关问题的研究,就由以前的“冷”,逐渐转为“热”。
1.国民党与共产党合作
大革命时期,国共合作贯穿始终,其中的许多问题,还没有完全搞清楚。第一次国共合作是怎么实现的?合作的基础是什么?采取怎样的合作形式?合作之后的国民党性质是否发生了变化?针对此类问题,以前的研究,注意力集中在共产党和工农运动方面,这是远远不够的。要想弄清楚问题的全貌,就得尽量展开对国共双方及其他相关方面的研究。
(1)关于合作的基础
第一次国共合作的实现,有诸多影响因素。其中,最基本的一点,就是双方有共同的合作基础。对于国共合作基础的问题,参与讨论者较多,最具代表性的研究,是林家有从阶级基础、政治基础、思想基础三个方面,阐明了国共两党合作的基础。(7)林家有:《试论国共第一次合作的基础问题》,《近代史研究》1984年第3期。
(2)关于合作的形式
第一次国共合作,为什么要采取党内合作的形式?这是由当时的社会历史条件和国共两党的具体情况决定的。曾庆榴指出,之所以采取党内合作形式,主要是基于四个方面的考虑:一是敌强我弱的客观实际,二是国民党的特殊性即可以改造成为各革命阶级的联盟,三是共产党加入国民党的现实可能性,四是孙中山有“容共迎共”的强烈愿望。总体上看,绝大多数观点都认为,采取党内合作形式,是多因素促成的历史必然。但是,也有个别不同观点。(8)曾庆榴:《试论第一次国内革命战争时期国共两党的合作》,《历史教学》1982年第7期。李淑提出了党内合作是由共产国际决定的,认为共产国际过高估计国民党力量、过低估计共产党力量,基于这两个估计,作出共产党员以个人身份加入国民党的决定。(9)李淑:《共产国际和第一次国共合作》,《南京师院学报》1981年第1期。
2.国民党改组后的性质
国民党一大之后,改组了的国民党,其性质发生变化了吗?普遍认为,性质发生了改变。刘其发、钱枫等学者都认为改组后的国民党由资产阶级政党变成了各革命阶级的联盟。(10)刘其发:《第一次国共合作的策略问题》,《江汉论坛》1981年第4期;钱枫、虞崇胜:《也谈国民党改组后的性质》,《齐鲁学刊》1982年第4期。这与后来中共中央党史研究室的观点是一致的:“改组后的国民党基本上成为工人、农民、城市小资产阶级和民族资产阶级的革命联盟,成为国共联合战线的组织形式。”(11)中共中央党史研究室:《中国共产党历史第一卷(1921—1949)》上,人民出版社2011年版,第118页。
3.国民党“一大”与孙中山的三大政策
联俄、联共、扶助农工的三大政策,是孙中山新三民主义的核心内容。然而,由于国民党“一大”宣言里没有“三大政策”的明确表述,少数国民党右派分子因此否定三大政策的存在,以至于在所谓的“西山会议”通过一系列反对三大政策的决议,公开背叛孙中山的新三民主义。那么,国民党“一大”是否确定了三大政策?这一问题,引起了史学界的广泛关注。
除了“港台及国外一些史学家往往不提孙中山联俄、联共、扶助农工的三大政策”(12)曾景忠编:《中华民国史研究述略》,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2年版,第173页。之外,大陆学者基本上都肯定三大政策的存在,并对三大政策的形成和提出,进行了多方面的考证和论述。首先,是肯定国民党“一大”确立三大政策的说法。有人认为,从国民党“一大”召开的历史条件、“一大”宣言等历史文献的内容、会后“三大政策”概念的使用情况来看,都足以说明国民党“一大”确定联俄、联共、扶助农工三大政策的提法是正确的。(13)周逸:《国民党“一大”是否确定了“三大政策”》,《江西大学学报》1983年第3期。其次,是论述考证三大政策的形成过程。有人认为,在十月革命和“五四”运动的影响下,在跟苏俄以及中国共产党接触之后,孙中山才找到革命盟友,从而形成了联俄、联共、扶助农工三大政策。(14)参见廖伟章:《孙中山联俄、联共、扶助农工三大政策的形成》,《中山大学学报》1979年第4期;秦兴洪:《对孙中山三大政策确立过程的探讨》,《华南师范大学学报》1984年第2期;郑应洽:《孙中山联俄、联共、扶助农工三大政策的形成》,《暨南学报》1984年第3期;肖万源:《“联俄、联共、扶助农工”三大政策的产生》,《社会科学》1984年第4期。有的人则从黄埔军校主办的《黄埔潮》周刊上发表的有关三大政策的文章,去考述三大政策的提出及该概念的使用过程。(15)狭间直树:《“三大政策”与黄埔军校》,《历史研究》1988年第2期。再次,就是阐明国民党“一大”与三大政策的关系。有人认为,通过对“一大”宣言的制定经过、宣言与三民主义、宣言与三大政策的关系的考察,可以看出:“一大”宣言虽然没有明确提出联俄、联共、扶助农工三大政策,孙中山也未使用过“三大政策”概念,但三大政策在事实上是通过“一大”确定下来的,后人根据这个事实加以概括和使用“三大政策”概念,是顺理成章的事。(16)黄彦:《关于中国国民党“一大”宣言的几个问题》,《中国社会科学》1987年第4期。
4.国民党与共产党在武汉国民政府的领导地位
大革命时期,以国共合作形式出现的武汉国民政府,其领导权究竟由谁掌控?对这一问题,史学界进行了广泛探讨,各抒己见,争论激烈,意见难以统一。概括起来,主要有两种不同看法。一种认为,是国民党假左派掌握了领导权。因为武汉国民政府里的共产党部长,仅仅是政府政策的执行者,起不到什么领导作用,无论国民党中央还是国民政府里,共产党都没有取得重要的地位和权力,共产党在统一战线中没有完全掌握革命领导权,只是部分地掌握领导权,而且主要表现在对工农群众运动的领导;真正掌握领导权的是国民党,而且是汪精卫、谭延闿、唐生智为代表的假左派,并不是邓演达、宋庆龄为代表的真左派。(17)参见任建树:《武汉国民政府的成立、蜕变、消失》,《党史资料丛刊》(上海)1984年第4期;钱枫、刘其发:《第一次国内革命战争时期的革命领导权问题》,《中国社会科学》1980年第4期;朱培民:《武汉政府不是新民主主义性质的政权》,《近代史研究》1983年第3期。另一种认为,武汉国民政府是国共合作条件下的政府,它是在共产国际帮助下,以国民党左派为主体,共产党参加领导,执行三大政策的各革命阶级的联合政权。(18)曾宪林:《论武汉国民政府的性质》,《近代史研究》1982年第1期。两种意见争论的领导权问题虽有不同,但是目的是一致的,都是为了说明武汉国民政府的性质问题。事实上,在汪精卫叛变革命之前,武汉国民政府既不同于一般的纯粹的资产阶级专政的政权,也不同于完全意义上的新民主主义政权,而是同时具有两种性质政权的某些特征,也就是说它是两种政治力量并存的政权,是一种真正的过渡政权。(19)曾景忠编:《中华民国史研究述略》,第198页。
进入改革开放之后,大革命史的研究,在拓宽研究领域的同时,对原来涉及过的共产党方面的问题,也研究得更加深入了。下面选择几个,略加分析。
1.共产党与北伐战争
共产党是否赞成北伐并在北伐战争中起了领导作用的问题,一直有争论。早在1926年5月,蒋介石就在《黄埔潮》第2期发表《关于中山舰案对全体党代表演说》,指责共产党阻扰北伐。李宗仁在回忆录里也曾说苏俄顾问和中共都不赞成北伐。(20)《李宗仁回忆录》上,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5年版,第230页。针对这种否定共产党作用的观点,史学界有不少人发表文章予以驳斥。孙国权通过分析大量历史材料,证明共产党是主张北伐的。(21)孙国权:《北伐战争史研究中的一个问题》,《华南师范大学学报》1983年第3期。杨德纯论证北伐战争的胜利,是在共产党领导的影响、推动和组织下获得的。(22)杨德纯:《略论北伐战争中的领导权问题》,《湖北师范学院学报》1986年第4期。周兴樑指出,共产党人在奠定北伐后方基地、促成北伐正式出师、加强北伐军队政治领导、积极参加北伐、发动与组织工农民众援助北伐等方面,作出了巨大贡献。(23)周兴樑:《中国共产党人对北伐战争的贡献》,《中山大学学报》1992年第3期。1996年10月在广州举行的纪念北伐战争70周年学术研讨会上,专家们就北伐战争的领导权问题进行了深入讨论,仍存分歧,主要有三种不同看法:一是说国民党领导的,二是说共产党领导的,三是说领导权问题要具体问题具体分析,比如说军事上是国民党领导的,政治上是共产党领导的。(24)杨建成:《论北伐战争——学术讨论会述评》,《广东党史》1997年第1期。
2.共产党与土地革命
大革命时期的农民土地问题如何解决?要不要搞土地革命?这是中国革命史、中共党史研究的一个热门话题。改革开放之前,学术界着重从阶级斗争的角度看土地革命问题,并没有细究土地革命主张的提出及其实践过程。改革开放以来,学术界对大革命时期的土地革命问题进行了全面研究。学者们普遍认为,孙中山领导的国民党和中国共产党都重视农民土地问题,至于用什么方法和手段来解决土地问题,国民党和共产党各有主张。在史学研究过程中,学者们对此问题的看法也不一致。问题的焦点在于要不要运用革命的方法来解决土地问题。
郭德宏、梁尚贤认为,共产党很早就重视农民的土地问题,并为解决农民土地问题进行了一系列斗争,尽管最终失败了,但积累了宝贵经验。(25)郭德宏、梁尚贤:《试论大革命时期的土地斗争》,《历史研究》1983年第2期。杨辉认为,共产党在领导农民运动过程中提出了相应的土地政策,开始执行减租减息的政策,后期向没收地主土地的政策转变,但这种转变没有成功。(26)杨辉:《对大革命时期党的土地政策问题的探讨》,《华东石油学院学报》1985年第3期。李明斌对之前的研究成果进行了回顾和分析,认为有三种意见:一种认为中共应该开展土地革命,为挽救中国革命进行坚决的斗争;另一种则相反,认为由于当时的主客观条件都不具备,不能开展土地革命(作者李明斌就持这种观点);第三种认为,要具体问题具体分析,不能简单地说能或不能。(27)李明斌:《浅析大革命后期不能进行土地革命的原因》,《信阳师范学院学报》1987年第3期。总体上看,大多数学者认为当时还不具备普遍开展土地革命的条件。
3.共产党与共产国际
共产国际在中国大革命过程中扮演了重要角色,直接领导中国共产党和指导中国革命。大革命时期,共产国际对中国革命的指导是否犯过错误?这个问题,以前几乎没有人去质疑。改革开放之后,随着人们思想的不断解放,以前被看成是禁忌的问题,也开始被探讨起来。有人把陈独秀的右倾错误与共产国际直接关联起来,认为陈独秀轻视工人阶级、蔑视农民运动、向国民党让步等一系列行为,都是受到共产国际影响的。(28)姜进、姜沛南:《共产国际对中国大革命的影响》,《社会科学》1981年第1期;姚康乐:《对陈独秀右倾机会主义路线形成的一点认识》,《党史研究》1980年第5期。有人认为,共产国际和中共主要领导人陈独秀,对革命的指示和领导,有正确的一面,也有错误的一面,要具体分析。(29)许光枨:《陈独秀的错误都能归之于共产国际吗?》,《南京大学学报》1981年第1期;张君、唐宝林:《陈独秀转向托派和被开除出党问题剖析》,《近代史研究》1983年第2期。也有人直接指出共产国际的根本战略失误是要共产党放弃对大革命的领导权而完全听从国民党指挥。(30)江红颖:《共产国际关于中国大革命战略的根本失误》,《中共党史研究》1989年第6期。事实上,共产国际与共产党的关系以及共产国际在中国大革命时期的历史地位问题,是一个系统而复杂的问题,需要全盘考虑、细致研究。
改革开放之后的20年里,史学界对大革命史的研究,推进了一大步,取得了巨大成绩,成果之丰富,超越了以往任何时候。发表的论文,据不完全统计,主题含“大革命”和“国民革命”的,有将近一千篇。研究成果,不仅有大量论文,还有相当数量的著作。
1.通史类
这一时期,包含大革命史内容的通史著作,影响力较大的至少有四本:一是中共中央党史研究室著《中国共产党历史(上)》,把“党在第一次大革命时期(1923年6月—1927年7月)”,设为第二编,用相当篇幅叙述大革命历史。二是李新和陈铁健主编《中国新民主主义革命史长编》,其中设“国民革命时期”和“北伐战争”两个部分,阐述大革命历史。三是沙健孙主编《中国共产党通史》,在第2卷里论述了大革命史。四是费正清编《剑桥中华民国史(1912—1949年)》,该书上卷第11章“国民革命:从广州到南京1923—1928年”,由哥伦比亚大学韦慕庭教授执笔,分七个小专题论述了中国大革命历史。
2.专题类
专题类著作,要么以整个大革命为题,要么以大革命的某一部分内容为题,专门论述大革命史或者大革命的某一个专题史。较早出版的,有陈志凌著《新编第一次国内革命战争史稿》。该书以历史为线索,着重论述第一次国内革命战争时期的重要会议、重大事件,引用史料较多,理论分析较少。之后,有王宗华主编《中国大革命史1924—1927》。全书100余万字,史料丰富,逻辑严密,立论公允,史论结合,观点明确。作者坚持实事求是的原则,运用史论结合的方法,充分利用档案文献资料、报刊资料、名人文集、个人回忆录以及前人研究成果,比较详细地叙述了中国大革命从发生到失败的整个过程。该书的作者,是由湖北、湖南、广东等多省的学术骨干构成,他们历经八年,锤炼此书。全书创新之处很多,超越了以往以大革命为主题的史著,可以说,它是改革开放以来研究大革命史的集大成者,代表了这一时期的最高水平。这本书的出版,“必将使大革命史的研究推进到一个更加深入的新阶段”。(31)戴鹿鸣:《喜读<中国大革命史(1924—1927)>》,《中共党史研究》1991年第6期。再稍后,陆续有论文集性质的著作出版,如曾宪林等著《中国大革命史论》、曾宪林著《中国大革命史论丛》等。
此外,还有不少研究大革命时期某个方面的专题著作。如工运方面,有任建树等著《五卅运动简史》、周尚文等著《上海工人三次武装起义史》、曾成贵著《中国工人运动史(第3卷)》;农运方面,有曾宪林和谭克绳主编《第一次国内革命战争时期农民运动史》;军事方面,有曾宪林等著《北伐战争史》;国共关系方面,有张赋著《第一次国共合作》、黄修荣著《第一次国共合作》、林家有等编著《国共合作史》、王功安和毛磊主编《国共两党关系史》、马齐彬主编《国共两党关系史》;共产国际方面,有张静译《中国革命与苏联顾问》、向青著《共产国际和中国革命关系的历史概述》、许俊基著《共产国际和中国革命关系简史》、向青编著《国产国际和中国革命关系史稿》、孙武霞编著《共产国际和中国革命关系史纲》、杨云若和杨奎松著《共产国际和中国革命》、黄修荣著《共产国际与中国革命关系史》、曹军著《共产国际和中国革命关系若干问题》、杜文焕和刘德喜著《共产国际和中国革命关系研究》、向青等主编《苏联与中国革命》、黄修荣主编《苏联、共产国际与中国革命的关系新探》、郭德宏主编《共产国际、苏联与中国革命关系研究述评》等。
3.人物类
对于大革命时期的人物研究,这一时期成果也较丰富。人物方面的著作较多,直接以大革命或国共合作为主题的,有黎永泰著《毛泽东与大革命》、蔡开松著《唤起工农千百万——毛泽东在大革命中的故事》、邵华和毛岸青主编《谁主沉浮——大革命洪流中的毛泽东》、中共北京市委党史研究室编《李大钊与第一次国共合作》、李玉贞主编《马林与第一次国共合作》、许肖生著《华侨与第一次国共合作》等。涉及大革命的中共人物传,有任建树著《陈独秀传》、朱洪著《陈独秀传》、[英]迪克·威尔逊著《周恩来传》、金冲及主编《周恩来传》、姜爱凤著《巧解矛盾——周恩来与共产国际》,以及李大钊、瞿秋白、张太雷、恽代英、彭湃、苏兆征、邓中夏等著名人物的传记。涉及共产国际方面的相关人物,有美国学者罗伯特·诺思的《罗易赴华使命——一九二七年的国共分裂》、丹尼斯·雅各布斯的《鲍罗廷——斯大林派到中国的人》、赫尔穆特·格鲁柏的《斯大林时代共产国际内幕》、西班牙共产党员费尔南多·克劳丁的《共产国际、斯大林与中国革命》,等等。
4.史料类
这一时期关于大革命的史料收集、整理与出版,取得了很大进展。可供长篇历史研究的,有《中国现代史资料选编》《中华民国史资料丛稿》《中国现代革命史丛刊》;可供政治史研究的,有《中国国民党第一、二次全国代表大会史料》《中共中央文件选集》《中共中央政治报告选辑》《中国共产党第二次至第六次全国代表大会文件汇编》《武汉国共联合政府法制文献选编》《广东区党、团研究资料》《第一次国共合作研究资料》;可供农工商学军研究的,有《第一次国内革命战争时期的农民运动资料》《第一次国内革命战争时期土地斗争史料选编》《上海工人三次武装起义》《五卅运动史料》《省港大罢工资料》《一九二七年的上海商业联合会》《新学生社史料》《三一八运动资料》《三一八惨案资料汇编》《青岛惨案史料》《第一次国共合作时期的黄埔军校》《黄埔军校史料》《国民革命军第二次东征史料》《马日事变资料》;可供中外关系史研究的,有《汉口九江收回英租界资料选编》《共产国际有关中国革命的文献资料(1919—1928)》《共产国际、联共(布)与中国革命档案资料丛书(1—6)》《苏联历史档案选编(1—11)》《马林在中国的有关资料》《鲍罗廷在中国的有关资料》《莫斯科中山大学》《国际评论》;可供人物研究的,有《孙中山研究资料汇编》《陈独秀被捕资料汇编》《彭湃研究史料》《广东文史资料》(第31、58辑)等。所有这些资料,或内部编印,或公开出版,都为进一步深化大革命史研究创造了有利条件。
总而言之,改革开放之后的20年,史学界乘改革东风,大干一番,出了许多高水平的研究成果,掀起了大革命史研究的一个高潮。
从2000年到2019年,是新世纪的头20年,为了叙述方便,不妨把这一段时间称之为21世纪初期。在这一时期,中国大革命史的研究工作,在原有基础之上,继续向前推进。一方面,以前还没有整理完的资料,继续整理出版;另一方面,以前开展了而没有深入的问题,继续深入探讨。这一时期的研究主要围绕三个主题:其一,大革命在各个省的情况怎样?其二,大革命时期共产国际如何影响中国革命?其三,大革命时期的农民运动为什么会发生?
发生在1924—1927年的中国大革命,席卷全国,所以也被称为第一次国内革命战争。关于大革命发生的原因、经过、结果、经验和教训等诸多问题,自新中国成立以来,学界一直在研究,对这些问题的看法,起初虽然有分歧,但经过长期讨论,意见趋于一致。然而,大革命时期各省的国共合作情况,是史学研究的一个薄弱环节,由于学界重视不够,研究力量和资金投入不足,致使这方面的成果不多。各省市地方党史部门,有的对本省的大革命情况进行了研究,并以史料丛书的形式编印出版,有的在其它研究中略有涉及,有的则完全没有开展相关研究。在二十世纪八九十年代,少数几个省市编辑出版了国共合作方面的著作。如中共北京市委党史研究室编辑出版了北京地区革命史料丛书,其中有《第一次国共合作在北京》,选编了第一次国共合作时期国共两党的重要决议、指示、文告等诸多文献,为研究北京的大革命史,提供了便利条件。类似的还有《第一次国共合作在安徽》《第一次国共合作在江苏》《第一次国共合作在四川》等。
关于国共合作在各地的情况,如果说在改革开放初期的研究工作主要是资料的收集整理汇编,那么到了新世纪初期,就不局限于资料的汇编,而是在占有资料的基础上加以解读分析,并以专著的形式出版。比如山东,权恩奉编著《山东境内的第一次国共合作》,对山东的第一次国共合作做了一定研究,既有资料汇集,也有历史叙述和经验总结。又如广东,黄志坚所著《国共合作在广州》,虽然没有记述整个广东省的国共合作情况,但是作者依托广东省省会城市广州,从一个中心城市反映了广东省的国共合作情况。作者运用大量档案、文件、知情人的回忆录、报刊资料等史料,比较全面地叙述了国共合作在广州的起因、经过、结局,对其中的重大事件、重要人物、重要问题,都有论述和分析,从而彰显了广州作为革命策源地和革命中心城市的突出地位。
共产国际对中国大革命的影响,从大革命开始到大革命失败,自始至终都客观存在。中共十一届三中全会之前,研究者的精力主要用在如何阐明共产国际领导中国革命的过程与事实,而在改革开放之后,研究者更加关注大革命的结局与评价,开始分析大革命失败的原因,探讨共产国际在领导策略上的正确与失误,并试图对共产国际在整个大革命时期的功与过,给出合理评价。
早在1927年,斯大林曾提出共产国际是正确的,对中国革命的失败没有责任。他在与党内反对派争论时的演说《国际形势和保卫苏联》中说:“关于中国共产党,反对派分子喊叫中国共产党(其实是它的领导)犯了社会民主主义的、孟什维主义的错误。这是对的。但他们拿这一点指摘共产国际的领导,那就完全不对了……反对派无论什么时候也没有举出而且也举不出共产国际有哪一个指示、哪一个决议会使中国共产党中央委员会内产生孟什维主义的倾向,因为世界上就没有这样的指示。”(32)《国际形势和保卫苏联》(1927年8月),《斯大林全集》第10卷,人民出版社1954年版,第9页。对斯大林的这一说法,中共领导人并不赞同。1960年,周恩来在《共产国际和中国共产党》的报告中指出:“斯大林在中国革命问题上有错误,但中国革命中的错误主要应该由中国同志负责”(33)《共产国际和中国共产党》(1960年7月),《周恩来选集》下,人民出版社1984年版,第301页。,也就是说,共产国际和中国双方都有责任。
正因为共产国际与中共方面的意见不一致,所以研究者在研究问题时,由于引用的材料不同,可能得出不同甚至是截然相反的结论。《共产国际有关中国革命的文献资料(1919—1928)》由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于1981年出版,公开了共产国际与中国革命相关的部分文献;1997年和1998年,北京图书馆出版社分期出版《共产国际、联共(布)与中国革命档案资料丛书》第1—6册,公开了苏联解体后公布的许多文献资料。这些资料的面世,给研究者提供了丰富的论证材料。在研究过程中,存在三种流行的观点。第一种认为共产国际领导的正确与错误,直接关系到中国革命的成功与失败;共产国际起初帮助中国革命走向胜利,但到后来,由于对中国的实际情况不了解,对中国工人阶级、中国共产党和中国农民的作用估计不足,对中国资产阶级、国民党和蒋介石、汪精卫、冯玉祥的革命性估计过高。在这两个错误估计影响下,最终导致大革命失败。(34)廖盖隆:《共产国际和中国大革命》,《马克思主义研究》1986年第2期。第二种认为,大革命的失败,共产国际和联共(布)应负全部责任,因为莫斯科在中国大革命期间,从利己主义的立场出发,力图使共产党进入国民党内部以变更国民党为左派党,但是结果却相反,中共不仅未能改变国民党的资产阶级本质,反遭国民党打压排斥,事实证明,是莫斯科的右倾错误才导致了中国大革命的失败。(35)姚金果:《“陈独秀与共产国际”学术研讨会综述》,《中共党史研究》2000年第2期。第三种认为大革命的失败,共产国际和陈独秀都有责任,共产国际对中国革命的贡献是主要的,错误是次要的,归根结底陈独秀应该负主要责任。(36)曹木清:《共产国际对中国大革命的功过是非》,《湘潭大学学报》2009年第6期。研究者对共产国际指导中国革命问题的看法不同,不是因为缺乏材料,关键在于“如何科学地解读这些材料”。(37)杨俊、程恩富:《共产国际和中国革命》,《中国社会科学》2014年第9期。
经过长期的研究与探讨,问题越辩越明。中共中央党史研究室在审视以往研究成果的基础上,对这一问题作了综合性表述:大革命的失败,客观上是由于敌强我弱;主观上是因为党处于幼年时期,缺乏经验,不善于把马克思列宁主义基本原理与中国革命实践结合起来,以至于出现陈独秀右倾机会主义错误,最后导致革命失败;共产国际及其在中国的代表对大革命起过重要的积极作用,他们的主意有些是正确的,但也有不少错误,这对陈独秀右倾机会主义错误的形成有直接影响。(38)中共中央党史研究室:《中国共产党的九十年》,中共党史出版社2016年版,第95、96页。这样的总结与概括,避开了研究过程中常出现的片面肯定或否定的情绪化问题,相对客观公允,也更为广大研究者所能接受。
农民运动问题,是大革命史研究中的一个重要问题,长期受到史学界的广泛关注,有不少海外学者也对此问题表现出极大兴趣。(39)海外学者涉及中国大革命时期农民运动的论述较多,21世纪以来仅美国学者在大陆出版的代表性著作就有:[美]詹姆斯.C.斯科特著,程立显等译:《农民的道义经济学:东南亚的反叛与生存》,译林出版社2001年版;白凯著,林枫译:《长江下游地区的地租、赋税与农民的反抗斗争1840—1950》,上海书店出版社2005年版;[美]本杰明.I.史华慈著,陈玮译:《中国的共产主义与毛泽东的崛起》,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6年版;[美]裴宜理著,王平等译:《华北的叛乱者与革命者(1845—1945)》,商务印书馆2007年版;[美]詹姆斯.C.斯科特著,郑广怀等译:《弱者的武器——农民反抗的日常形式》,译林出版社2007年版;[美]石约翰著,王国良译:《中国革命的历史透视》,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1年版;[美]黄宗智:《明清以来的乡村社会经济变迁:历史、理论与现实(卷一)》,法律出版社2014年版,等等。在此方面,大陆学者多半从中共土地政策形成的过程去考察农民运动的相关问题,而海外学者把注意力更多地聚焦在农民为什么参加农民运动的问题上。
对于农民起来革命参加农民运动的原因,概括起来说,代表性的观点主要有三种:第一种认为,这是社会结构失衡导致的。资本主义对中国的压榨和剥削,导致国家权力的崩溃,社会结构失衡,进而促使农民去参加反对地主阶级的社会革命。第二种认为,这是传统道义被侵犯所导致的。理由是:在农民的日常生活中,有着自己对传统“道义”的认识和判断,当自己的“道义”被侵犯之后,通常会走上反抗之路,这是农民运动发生的直接原因。第三种认为,这是中国共产党组织发动的结果。革命成功或者失败,基本上是人们努力的结果,而不是由社会结构、经济或地理条件等客观因素促成的。这一点,可以从中共通过没收地主、军阀、劣绅等的土地分给农民的途径来动员农民参与革命的事例中获得验证。(40)黄家猛:《近三十年西方学界对中国大革命时期农民运动研究述评》,《中共党史研究》2013年第1期。
海外学者对农民问题的看法,不一定完全正确,但是,从某种意义说,他们研究问题的方法和视角,确实有其独特之处。这些与大陆学者不同的思路,虽说不可照抄照搬,但是可以洋为中用,对拓展和延伸大革命研究起到一定帮助。
回顾新中国成立以来的大革命史研究,可以为今后的研究奠定学术史基础,有助于现在的研究者从中获得些许启发,并沿着正确的思路去发现新的问题,拓展新的空间。
本研究通过对大革命史研究的历史回顾,大致梳理了史学界研究中国大革命史的基本情况,可以从中得出一些启示。
其一,推进大革命史研究,必须重视新资料。苏联解体之后,大量档案资料陆续公之于世,研究者视为至宝,或买或借,想尽办法为己所用。虽然解读资料的立场和视角不同,研究同一个问题得出的结论各不相同,但总体上扩展了共产国际、联共(布)与中国大革命关系史的研究领域,并取得了丰硕成果,为大革命史的进一步研究奠定了坚实基础。
其二,推进大革命史研究,必须要有新方法和新视角。从现有成果来看,每次新成果的发表,都给读者带来了新的感觉,其中既有新内容,也有新方法和新视角。有单纯运用历史学方法描述大革命历史进程的,也有综合运用历史学、政治学、社会学、人类学、经济学等多学科知识来研究大革命具体问题的;有从共产党角度叙述大革命史的,也有从国民党角度来阐述国共合作历史的。正是这些不断创新的方法和视角,促进了大革命史研究工作走向繁荣。
其三,推进大革命史研究,必须吸收最新研究成果。经过许许多多研究者的辛勤工作,大革命史研究取得了丰硕的成果。既有内容的增厚,也有观点的更新。比如,对于陈独秀的错误,以前定性为“右倾投降主义”,随着研究的不断深入,已经提出新观点,得出新结论,现在更新为“右倾机会主义”。研究者唯有吸收新成果,才能在未来的研究中取得新突破。
大革命史的研究工作,推进到现在,还有多大的深入空间?
通过学术史的回顾,不难发现,以往的成果,研究整体的多,研究局部的少;研究宏观的多,研究微观的少;研究全国的多,研究地方的少。可见,地方的大革命史,仍有研究空间。
就国民革命策源地广州而言,针对大革命时期的广州历史或者发生在广州的大革命历史的研究,有一些成果。这些成果中见诸报刊杂志的论文相对多一点,而公开出版的著作很少。从已掌握的信息来看,公开出版的著作,直接与广州关联的主要有两本,一本是曾庆榴的《国民革命与广州》(下面简称“曾著”),一本是黄志坚的《第一次国共合作在广州》(下面简称“黄著”)。曾著,是论文集性质的,主要收入著者的学术论文和研究笔谈等,涉及南方政权、国共关系、国民革命等方面的内容。但这本书不是严格意义上的学术专著,其优点在于单个问题探讨,不足之处在于不够系统、完整。黄著,是最近几年出版的学术专著。它以国共合作为主题,把广州与第一次国共合作结合起来研究,运用了大量档案、文件、回忆录、报刊等史料,分为合作的历史背景、合作的开启、国共党组织的发展、国共两党的冲突、共产党反抗国民党的广州起义等五章,阐述了国共合作在广州的发生、经过、结局,试图将广州的大革命情况沿着国共合作这条主线展现出来。它的优点在于引用了国外报刊资料,这对于理解广州在整个大革命中的重要地位,是有帮助的。黄著,虽然是一本自成体系、相对完整的学术著作,但它没有也不可能穷尽所有问题,这就为进一步研究留有空间。
由此可见,广州的大革命史研究,虽然有学者提及广州是革命的策源地,但是没有系统全面地阐述广州在大革命中的中心地位问题,犹如一道数学题只有答案而缺少演算过程一样,仍值得深入探讨,这就为今后进一步研究提供了空间和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