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话的超越：动画电影《犬之岛》的历史言说与寓言指涉

陈璐

由韦斯·安德森执导，爱德华·诺顿、布莱恩·科兰斯顿等配音的动画电影《犬之岛》讲述在未来的日本某地，所有的狗都被流放至一座垃圾岛，主人公小林阿塔里为寻找爱犬而踏上漫漫旅程的寓言故事。《犬之岛》以定格动画的创作方式将重要历史事件与影片主旨融入童话，用寓言的形式阐释了种族平等、社会生态等多个问题。创作者凭借精湛的历史书写技巧，使影片超越了童话故事承载的内涵及表达形态，为观众提供了更多发散意义的思考空间。

动画电影《犬之岛》是导演韦斯·安德森用西方好莱坞经典叙事架构来展示日本文化历史的作品。从表层看，《犬之岛》仅是一个描述狗与男孩的童话故事，然而其中蕴含了丰富的寓言指涉，尤其是将故事场景放置于未来的日本空间，突破了传统影片的历史书写层级，呈现了西方叙事语境下的日本文化形态，赋予影片更深层次的内涵意蕴。

一、“虚与实”创作意识指向下的历史书写

《犬之岛》之所以成为动画电影中的精品之作，与其对表达空间的主动探索和大胆书写密切相关。影片将历史事件、重要人物与多元主体共同置放于虚构的历史空间中，采用虚实融合的创作手法使影片主旨更加具象化;以质朴的手绘表达画风，用良善情感打动观众，赋予了影片最本质、最原始的情感力量;并以定格动画的创作样式，使抽象且远离观众的讽刺寓意变得生动、简约，实现了影片与受众的“情感共鸣”。

（一）影像虚构中书写历史

从历史视角挖掘创作素材、书写经典影片，需要创作者从主流历史叙事话语体系中找寻真情的主题进行塑造。创作者通过采用历史事件、色彩和音乐等多种元素符号，拓宽观众对影片主旨隐喻内容的深层次、系统化理解。[1]韦斯·安德森在致敬日本文化的同时，借鉴日本知名导演黑泽明、小津安二郎等人的创作理念，致敬日本电影历史，体现出韦斯·安德森在日本电影文化研究方面颇有造诣。例如，将电影《七武士》（黑泽明，1954）中出发寻找武士的背景音乐Kanbei&Katsushiro“迁移”至小林阿塔里搜寻小狗点点的场景中;将《用心棒》（黑泽明，1961）中的争抢镜头应用于《犬之岛》中狗狗们的争食段落;而在小林市长的人物形象塑造上，则借鉴了《天国与地狱》（黑泽明，1963）中“权藤今吾”的人物形象。该片通过借鉴黑泽明电影创作过程中常用的“史诗般”叙述手法，并将诙谐、幽默的镜头进行糅杂，极大丰富了《犬之岛》的故事内涵。

（二）具象表达中叙述历史

韦斯·安德森善于运用异国传统文化与历史语境作為影片创作的基础文本。《犬之岛》通过发掘隐藏于现实生活中的历史真相、理念冲突与人类生存困境，还原了日本历史上的文化形态。影片以1910年真实发生的君士坦丁堡“屠狗事件”为基础文本，将创作笔触延伸至历史空间。片中墙壁上使用大量源自“江户时代”的浮世绘版画，其中出现的“北斋啤酒”，是导演对浮世绘大师葛饰北斋的致敬;而飞机“小男孩”的名字与美国向广岛投下的原子弹名字一致，当坠机后，镜头前呈现出如同广岛原子弹爆炸后一般的“蘑菇云”，这一场景正是对日本历史的客观书写。此外，影片通过对武士形象、传统运动相扑、太鼓和日式美食等多种历史文化元素符号进行编码与拆解，将浓厚的日本传统文化与电影主旨以冷幽默的方式进行深度融合，既实现了日本传统历史的生动书写，也体现了安德森对日本文化的致敬与认可。[2]

（三）电影语境再现重构历史

在电影人利用影视作品书写历史的过程中，符号的真实性通常被作为衡量影片创作效果的重要依据。创作者通过研究史料，尽可能复原、回归原有的历史语境，使观众在获得最佳观影体验的同时，建立对历史的客观认知。后现代主义理论认为过去的事情虽然真实存在，但从实证角度看，今人只能通过文本来知晓事件的概貌。在动画电影《犬之岛》中，导演用致敬历史的书写方式，对过去存在的故事进行阐释和表达。影片虽以“狗”的视角来表述，但观众仍然能够感受其中传递的宏观叙事主旨。同时，创作者以精美的画面再现了日本社会生活、饮食文化等各方面场景，这其中没有回避日本社会的矛盾话题，并尽可能还原了历史真相。从文化符号层面看，影片以隐喻的方式基本上确保了观众对片中涉及的历史故事和人物的理解。韦斯·安德森打破了“宏大编撰”的历史叙事架构，以具象化的影视表现手法，叙述了基于影像空间之外的客观叙事主题，并通过虚构生态场景，重构并具象化日本文化，实现了“书写历史”的叙事策略。

（四）环境渲染中展现史实

《犬之岛》中虚构了一个充溢日本传统文化氛围的空间，尽管其描述的是发生在未来的故事，但创作者通过“互文”性书写，将虚拟场景与现代生活、过往历史一一对应，并纳入完整的历史脉络，使该片叙事形成具有历史印记的记忆链条，镌刻着鲜明的历史印痕。影片以章节体叙事的创作手法，将全片划分为“序幕—小飞行员—搜寻点点—汇合点—阿塔里的灯”五个部分，加之场景重复、事件闪回等时间节点的嵌入，建立了电影多幕式的形式构架。在叙事镜头上，导演使用了大量“轴对称”画面。例如，在拍摄人物特写时，通过将对象放置于画面中央，平衡左右人数的数量，甚至在狗的镜头画面处理过程中，也坚持了这一原则，使得影片整体呈现出浓厚的韦氏美学风格。在色彩搭配方面，该片在描述城市场景时，使用了极其浓烈的单一色调红色，传递出城市的狂热气氛;而在描述“犬之岛”的场景时，则主要以银色、灰色为主，反衬环境的凄凉，这种黑色、银色、灰色、红色的合理搭配，是导演将浮世绘风格与自身美学风格恰到好处地相融合，是对日本传统美学的模仿致敬。

二、“真与假”创作基调归向下的寓言指涉

《犬之岛》具有浓厚的寓言指涉含义。创作者通过打通自身与文化功能、创作逻辑的联结路径，将影片的符号与现实情景进行一一关联，创作出具有文化属性的动画电影，并通过采用童话语言进行创作，塑造了蕴含时代记忆的文化符号，实现了对文化意象的解码、编码。

（一）夸张与变形：荒诞寓言的内核表达

在当今的动画电影市场中，以狗为题材的作品并不鲜见。但其大多讲述人与宠物的关系，而真正构建出寓言指涉的影片相对较少。当前动画电影创作意图吸引不同的受众群体，即需要在丰富动物形象的基础上，赋予其更深刻的精神内涵与文化元素。[3]《犬之岛》所塑造的主要人物“小林市长”没有独立的思考意识和决策能力，他的驱逐狗的决策也是在利益、政治目的掩蓋下的丑陋行为，正是韦斯·安德森对日本文化“非独立性”的深层理解，才使影片传递的故事内涵更加贴近日本文化实际。该片在创作过程中没有被常态化的叙事逻辑所束缚，而是通过夸张、讽刺，甚至荒谬的叙事逻辑尽可能彰显影片的寓言含义，增强了影片的戏剧性。

（二）解构与重构：文化素材的解码编码

在动画电影创作过程中，创作者需要深挖故事背景的文化精髓，融入独立思考，以创作高度与内容厚度赢得受众认可。《犬之岛》在创作过程中，导演除了叙述好故事，还通过融入受众群体特殊的情感体验需要，塑造了具有独特风格的影视画面。影片在叙述故事情节的同时，也注重对动物角色——狗的个性化塑造;其中，不仅有会卖萌的狗，还有令人讨喜的狗，再通过典雅构图，精致配乐，使影片呈现极强的可观赏性与美学内涵;而影片中传递和塑造的孤单感与秩序感，亦相当符合日本文化场景。《犬之岛》以日本文化为创作背景，以美国好莱坞电影创作逻辑为框架，通过虚与实相结合的创作手法重构历史，以动物寓言的创作视角再现了环保、传统文化和强权政治等多种主题，生动展现出创作者的现实关怀。在充满想象力的叙事画面与定格动画艺术推动下，创作者以文本语境与历史具象结合的表达方式，打造出一部用“孩童般”的童话故事取代宏大叙事的成人寓言。

（三）片段与故事：现实意蕴的寓言解读

动画电影《犬之岛》采用好莱坞电影惯用的“二元对立”叙事手法，以寓言的方式讲述了在未来日本某城市，由于狗的数量急速增加，受犬流感肆虐影响，市长发布政令，将所有的狗逐放到一座垃圾岛上，于是垃圾岛成为“犬之岛”。年仅12岁的小林阿塔里为了寻回爱犬“点点”，独自来到“犬之岛”，在这座岛上，他遇到了其他五只急于摆脱与世隔绝生活的狗，在它们的保护下，一人五狗对抗抓狗大队，共同踏上寻找“点点”的漫漫长路，之后，在美国交换生特雷西的帮助下，小林阿塔里与狗们、爱狗派们团结一心，共同揭穿了小林市长的阴谋，使所有狗回归平等、自由的成长空间。[4]《犬之岛》具有鲜明的韦斯·安德森美学风格，影片沿袭了《了不起的狐狸爸爸》《布达佩斯大饭店》等作品“章节式结构+时间节点”的叙事方式，精巧的故事情节设置，深厚的创作经验，使该片实现了高关注与好口碑相互转化的良性循环。

三、“表与本”隐喻建构下的多元叙事

《犬之岛》涵盖多元主题，韦斯·安德森以荒诞、睿智的寓言艺术形式细致描述了人类社会由于内部种族矛盾、生态破坏和权力暴力等困境而处于的枷锁、封闭状态，积极呈现在现实困境中构建自由、文明和平等的生存状态的诉求，并以天马行空的想象力和特殊的动画美学创作逻辑，呈现出人与狗的真挚情感，刻画了有科幻色彩和历史厚重感的叙事画面。

（一）穿越叙事：故事情节隐喻

韦斯·安德森创作的《犬之岛》用历史书写与寓言指涉的方式，为观众构建了温情画面与残酷现实并存的童话故事，通过隐喻手法将童话故事与隐喻主题杂糅，传递了民主自由、平等相处的价值追求;而正是其中蕴含的丰富主旨，使该片的创作格局、多元隐喻和历史书写超越了一般意义上的动画电影。创作者将客观存在的历史故事与荒诞的表现手法相融合，为观众呈现出自由、开放的表达空间，使得受众群体对影片形成丰富、多样的解读，最终实现影片艺术价值与主旨情感的融合表达。《犬之岛》虽是一部充满童话色彩和寓言意义的动画电影，但其故事内核与创作主题具有普世意义与永恒价值，其中号召自由、平等的观念既是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生态观，亦是人类与社会、族群、历史相处的思考体现。

（二）对比叙事：特殊视角隐喻

韦斯·安德森是一位极具个性且怀旧意识浓厚的导演，在其镜头下，缅怀传统文化、追忆逝去时光成为惯用主题。《犬之岛》不仅蕴含了韦斯·安德森对人类生存困境的思考，更彰显着日本过往无法忽视与埋藏的历史。该片采用大量具有隐喻符号的素材，以寓言的形式来复原真相，完成对过往历史的书写。在影片创作过程中，基本遵循平面化的镜头运动规律，无论是描述小林阿塔里与狗众横跨“犬之岛”，还是狗们相继被流放至犬之岛，“横向推进”的叙事镜头，打造出平面化视觉风格，为观众呈现流畅的叙事效果，并契合了动画电影受众群体的观影心态。韦斯·安德森的高明之处在于影片意图表达的重点与主题远远超过了“人与狗”关系的故事本身，其通过巧妙设置细节，采用狗的特殊视角来隐喻人。例如，片中，仅狗的对话被翻译为英语，并显示相关字幕，日本人物的所有发音均未能进行翻译及字幕处理。[5]这一语言设置不仅塑造了“富有人性”的狗角色，同时使观众更易以狗的叙事视角来反观人类，建立观众与狗角色之间的共情，从而深化影片背后传递的深远意旨。

（三）时空叙事：创作素材隐喻

以童话故事为创作基础的动画电影在创作表达时，应将传统历史文化素材、人物和社会要素以恰当的方式进行书写[6]，通过全方位、多层次展示影片主旨，使影片呈现出符合基本创作逻辑的真实自然表达。《犬之岛》通过对电影语言进行合理铺陈，以寓言的方式展现历史、复原历史，突出以帧为单位的定格动画叙事特点和幽默轻松的叙事逻辑，生动传递出创作者对影片叙事主旨表达的追求。片中大量的隐喻情节和寓言性要素，向观众传递了无限发散与思考的现实可能。《犬之岛》将相关事件剥离出具体的历史语境，以童话的叙事方式将其一一串联，通过话语重述与叙事建构，为影片整体创作提供了逻辑清晰、主旨明确的表达方式，在“虚实结合”的创作架构中，打造出具有丰富寓言指涉的动画作品。

（四）现实隐喻：文化启示隐喻

随着大众审美水平不断提升，审美诉求逐渐多样化。动画电影想要获得观众认同，不仅要确保内容精良、制作考究，还要重视表达真情实感，通过丰富电影创作内涵，带给观众深厚、有质感的人文思考。[7]韦斯·安德森以现代隐喻的表现手法来表达创作主旨，构建了基于寓言指涉的电影话语体系。片中，在“犬之岛”与城市之间来回穿梭的垃圾运输缆车以“割裂空间”的表达方式，展示了现代机械运输的高效能，并隐喻人类的理性化特征。还有小林市长意图用冷冰冰的机械犬来替代犬类的服务，机械犬可以通过按钮在不同模式、不同状态下进行自由切换，隐喻了创作者对当代社会过度依赖技术引发的“情感缺失”问题的现实思考。在影片结尾部分，小林市长为证实自我觉醒，选择将他的肾捐献给小林阿塔里，并最终被关押，隐喻了日本对过往历史补偿与反思的缺失。

结语

韦斯·安德森通过历史书写与多层隐喻的创作方式，使《犬之岛》中蕴含的文化价值、艺术价值与电影价值超越了简单的影视画面本身。动画电影《犬之岛》以童话寓言的方式进行主题隐喻，使片中呈现的主题更加多元。该片塑造的开放型叙事空间、尊重历史的书写方式，都强化了观众对影片内容的反思与理解。同时，导演将其个人对日本传统文化的理解与认识融入好莱坞电影创作架构之中，探索了一条符合中西方文化融合的电影艺术创作路径，为当前我国动画电影创作提供了借鉴。

参考文献：

[1]李韶宏，李艳彦.观念、媒介与方法：历史影像书写的变迁[ J ].出版广角，2016（15）：80-82.

[2]林吉安.在地书写与主体性建构——试论台湾电影史学群体及其历史撰述[ J ].当代电影，2017（06）：125-130.

[3]周雯，孟君.《犬之岛》：形式主义的美学突围与现代文明的存在之思[EB/OL].（2019-07-11）https：//www.doc88.com/p-2778707011588.html.

[4]王浩宇.怪诞世界中的温情演绎——定格动画电影《犬之岛》[ J ].電影评介，2018（08）：22-24.

[5]薛婧，薛成水.定格动画电影《犬之岛》：日本元素借鉴与隐喻挪用融合[ J ].电影评介，2019（06）：99-102.

[6]陈亦水.《养家之人》：民族动画风格与文化表达[ J ].当代动画，2019（02）：32-35，2.

[7]吴云.空间·隐喻·类型·哲性：国产寓言式电影的叙事话语[ J ].电影评介，2020（12）：59-62.

【作者简介】 陈 璐，女，河南信阳人，信阳学院外国语学院讲师。

【基金项目】 本文系2021年中国民办教育协会规划课题（学校发展类）“新文科背景下民办高校大学英语

课程思政教学模式研究”（编号：CANFZG1164）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