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 华
(台州学院 人文学院,浙江 临海 317000)
许杰先生1901年生于浙江天台。1922年毕业于浙江第五师范学校。1924年参加文学研究会,《惨雾》等小说是20世纪中国乡土文学的经典作品。许杰曾任中山大学、安徽大学、同济大学教授,暨南大学教授、中文系主任、教务长。1949年后,历任复旦大学教授,华东师范大学教授、中文系主任。研究者大多关注其作为中国新文学第一代开拓者,在文学创作、文艺评论等方面的重要贡献,而其在华东师大42年的生活,特别是对其后半生影响极大的出任华东师大中文系首任系主任的事迹,鲜为人知。
1951年10月,许杰50岁,知天命之年,从复旦大学至新成立的华东师范大学,任中文系教授①1951年10月16日,全校师生员工1000多人举行成立大会暨开学典礼,许杰作为教授代表之一在会上发言。。12 月 12 日,聘为中文系主任[1]7。彼时,“以私立大夏大学、光华大学的文、理科为基础,加上复旦大学的教育系、同济大学的动物系和植物系、沪江大学的音乐系及东亚体育专科学校”,合并而成的华东师范大学,于7月17日正式宣布成立[1]1-5。
事实上,自1949年5月上海解放不久,部分高校已开始调整。8月,许杰应复旦大学校长陈望道之邀,任复旦中文系教授。两年后,又辞了复旦的教职,至华东师大中文系。可见,新中国成立初期高校教师的择职,相对而言比较自由。当然,像许杰这样的著名作家、教授,则有更大的选择权。
有意思的是,在有影响力的复旦大学与新成立的华东师大之间,许杰选择了后者。为什么?《建校时人员确定过程中的名单》中,有华东师大拟聘系主任及教授名单,赫然醒目的是首行“中文系主任 许杰(复旦)”②详参华东师范大学档案馆,档22-1-6。。可知,华东师大以中文系主任之职位的聘请,令许杰作出了离开复旦的决定。这一决定,自然有实际考虑,比如待遇的提高、身份的变化,但其后所为,显然已超出仅限于谋生的职业考虑,更有高远的追求。
作为华东师大中文系首任系主任,短短六年间,于特定历史境遇中,许杰做了大量开创性工作,特别在聚集人才、建设教学组织、创办系刊《语文教学》等方面,对于奠定华东师大中文系的发展格局、塑型中文系的人文传统,做出了杰出贡献。本文除了呈现上述事迹,更重要的是,揭示其在个人与时代互动之间的姿态与选择,力求还原1951—1957年中国高等教育变革之一二。
建校初期的华东师大,因多校合并,又私立改国立,故在人事上相当复杂。华东师大建校初期的一些工作报告详细分析了教职工在聘用、待遇,以及人际关系、人事安排等方面的复杂情况。如,有些业务水平较好的教员,觉得干师范教育降低身份,妨碍学术研究,不愿继续留在师大,因而自行秘密接洽工作;有些人以为学校改为国立了,政府一定会派好教员、好干部来校工作,希望利用并校机会精简“政治落后、思想顽固、能力太低”的教职员,丢掉“包袱”……①详参华东师范大学档案馆,档22-1-499。此类问题,不一而足。了解这一背景,才能明白许杰长中文系后最重要、最困难的工作是教员的构成与聘用。
1951年底,中文系教师16人,教授(笔者注:含副教授)11人,讲师2人,助教3人[1]7。这16人中,有光华大学的钟泰、黄仲苏、赵善诒等,大夏大学的程俊英、刘锐等,有从交大调入的钱国荣(即钱谷融,下同)等。1952年,全国性的高校院系调整开始,中文系师资力量开始得以充实。其中,徐中玉到中文系工作,特别值得提及:
1952年5月间,分配方案公布前,……中文系主任许杰教授特和另外两位同志一道到沪江(笔者注:指沪江大学)找我,先说明这是代表来欢迎我和蛰存先生去华东师大中文系的。四年前(笔者注:1947年)原是许先生介绍我来沪江的,这次既已决定分配去师大,当然非常高兴。[2]
徐中玉的回忆文字虽简短,但至少让我们可以了解到三个情况:其一,此时高校已施行教职员分配制度。“过去,我们都是跟着‘聘书’走的,今后要服从国家需要,组织分配去哪里就去哪里……”[2]教员自由择校已不复可能。其二,许杰与徐中玉的渊源关系。1947年上半年,徐中玉在上海只能以写作为生,暑后得许杰帮助,到沪江大学中文系任教。当时,沪大中文系8位教授中,徐中玉是“最年少”者[2]。其三,许杰在分配方案公布前,已知晓此事。他有无推荐徐中玉,我们不得而知。但他主动提前亲率同事,前往沪江大学致意,无疑显示出其殷切之情。年富力强、极有才干、正直方正的徐中玉,到中文系工作两年后,即于1954年8月31日,由华东师大第二十四次行政会议聘为中文系副主任②详参华东师范大学档案馆,档22-1-166。。后来他在华东师大的一番作为,证明了许杰的确慧眼识人。
王西彦也有一段回忆文字:
我原执教于杭州浙江大学,院系调整时被调来上海。当时,许杰先生任新成立的华东师范大学中文系主任。他得知我的工作将有调动的消息,就要我接受华东师大的聘请。可是,我的工作单位已经被安排在也是新成立的作家协会,我也觉得这样更适合自己的意愿。③ 详参上海暨南大学校友会编的《许杰先生纪念文集》,1996年,第11页,王西彦的《童心未泯——怀念许杰先生》。
可想而知,许杰对全国高校院系调整过程中的人才去向相当关注,特别是对熟知的有才之人,更是倾力动员。尽管在当时的组织分配体制下,很多想法实难如愿。王西彦的回忆有语焉不详之处,实际上,其在华东师大中文系有过短暂的工作经历。依据有二:一是《华东师范大学大事记(1951—1987)》中,1952年12月20日记,“中国人民第二次赴朝慰问团代表、我校中文系教授王西彦,向全体师生员工作赴朝慰问情况的报告”[1]22;二是据2010年10月档案馆、中文系、民盟联合访问徐中玉先生的录像(二),徐中玉所谈“当时王西彦是在这里教过一段书的”。如此看来,许杰的动员还是有一些效果的。
许杰的档案中,多次出现“温情,原则性不强”“有无原则的温情”之类的他者表述④详参华东师范大学档案馆,档22-3-45和档22-3-70。。这类评说,在当年的政治语境中,并非褒扬。放在今日显当别论。所谓“原则性不强”,最典型的是其在费明君事件中的态度和行事。1952年,震旦大学被撤销建制,翻译家费明君调任华东师大中文系副教授,讲授外国文学[3]。许杰曾在震旦大学兼过职,对其应有耳闻。据说,许杰在听课后,称其“年轻却才学出众,果然名不虚传”[4]。另据当年历史系学生叶书宗回忆,“费老师当时大约40来岁,戴一副黑框眼镜,衣着整洁、潇洒,风度翩翩,更兼博学多才,巧于辞令,讲课极受学生们的欢迎。费老师擅长讲俄罗斯、苏联文学……不看讲稿,信手拈来,滔滔不绝……很多同学、包括我在内,都听得如醉如痴。”[5]许杰赏识、器重费明君,自不待言。尤为难得的是,在费明君受“胡风反革命案”牵连,蒙冤被捕入狱,留下身怀有孕的妻子和6个未成年子女,全家陷于绝境。而在世人唯恐避之不及之际,许杰却以购买费明君藏书为由,用自家积蓄2000元资助之[6]。这“无原则的温情”,透显出许杰的“恻怛之诚,公明之识,沈毅之勇”[7]。多年后,中文系的人文氛围仍被追念:“1953年来到中文系后,觉得系里不论教师之间或师生之间,彼此都很亲切,气氛很融洽。系主任许杰先生是个很和善、很慈祥的学者。”[8]
识人、用人、助人,是许杰长中文系期间的首要工作。1956年4月1日,华东师大第一次职称评定工作结束,共评出101名教授,中文系有13名(笔者注:不含副教授)[1]65。在这样一个新旧社会更迭变迁、政治运动持续展开、高校院系调整频繁的时代里,新成立的中文系,能够聚集一批人才,并获得较好的发展空间,相当不易。
1952年,华东师大开展大规模的教学改革运动,在教学观念、教学组织、教学方式等方面,全面学习苏联。实际上,不独华东师大如此,全国高校普遍如此,重点高校则有苏联专家参与学校行政和教学工作,进行具体指导。教学改革运动分两个阶段,第一阶段是教学批判与教学计划讨论。前者是对旧的教学思想、观念的批判;后者是结合“中央教育部委托北京师范大学在苏联专家指导下拟订的师范学院教学计划”,讨论本校本系的教学计划。第二阶段是拟订教学大纲、建设教学组织、学习新的教学方式①详参《华东师大》,1952-10-22,第1版,《关于目前阶段的教学改革工作》。。
这里,我们只讨论教学组织建设问题。因为“教学改革成功的关键是集体教学制度,是教研组”②详参《华东师大》,1952-10-22,第1版,《全心全意学习苏联先进教学工作方式》。。即通过建设教学组织,体现高度的集体主义精神,高度的组织性与纪律性,高度的计划性。教学组织分为两类,教研组与教学小组,两者的任务一致,都要求负责所有教学工作,做好科研工作,进行师资培训。主要是程度上的差别,对教研组的要求更严格一些,但教学小组终将逐步变成教研组。此外,教研组与教学小组的成立和负责人选,都要求经过审慎考虑批准后实行。大势所趋,如何在此情状下建构合理的教学组织与选择合适的负责人选?此中最可见出许杰为了中文学科建设的远效与近功而运筹擘画的苦心。
刊发于《华东师大》1952年11月21日第2版的《中文系教学改革的初步》,起句就是“中文系在教学改革中有它的特殊困难”③详参《华东师大》,1952-11-21,第2版,《中文系教学改革的初步》。。不讲套话,实事求是地分析教材、教学大纲、教学组织建设和教学方法改革的特殊困难,以及已采取的措施。比如,教材问题,既没有苏联教材可以依据,又要从过去凭教师个人喜好自由选择教学内容到现在使用统一教材,就特别困难。当然,最困难的还是教学组织问题。要将原先松散、自由、个人化的教学活动,变成有组织、有计划、集体性的教学活动,还要受限于各种既定的条条框框,再加上中文学科的特殊性而无可循之先例,其难度可想而知。
最初的设计相当粗糙,甚至有些紊乱。划分的五个教学小组见表1。
表1 中文系教学小组的设置
这是因为要考虑教学实际需要(课程设置,学生的年级、系别等情况),结果导致每一位教师要参加2-3个不同的小组,参与不同小组的备课、观摩听课、讨论等等,疲于应付各种会议。于是,很快作了调整,把原定的五个小组合并成两个,将1-2组合并为语文教学小组,3-5组合并为文学教学小组④详参《华东师大》,1952-11-21,第2版,《中文系教学改革的初步》。。这样合并后,虽然相当简化,却不免过于粗疏,无法呈现学科的特点和功能。
经过一段时间反复讨论磋商,到1953年,情况有了很大改观。以下依据相关公告,全行抄录①详参华东师范大学档案馆,档22-1-185。:
华东师范大学一九五三学年度各系(科)教研组主任名单(一九五三年十二月印)
现代文学教研组(中文系) 徐中玉先生
华东师范大学一九五三学年度各系(科)教研小组组长名单(一九五三年十二月印)
现代文选及习作教学教学小组(中文系)钱国荣、黄仲苏先生
古典文学教学小组(中文系) 徐震堮先生
语言学教学小组(中文系) 刘锐先生
文学及语言学教学法教学小组(中文系)赵善诒先生
首先,从名称和功能上明确了语言学、教学法教学小组。虽然在“教学法教学小组”前面加了前缀“文学及语言学”,但关键词“教学法”的确定,彰显出师范的特性。当然,这可能与学校的统一要求有关。其次,恢复了原来的现代文学、古典文学教学小组建制,但外国文学教学小组未能列入。第三,由徐中玉担任主任的现代文学教学小组升格为现代文学教研组。
1954年10月,重新调整确定各教研组、教学小组名称及其负责人②详参华东师范大学档案馆,档22-1-185。。除了语文教学法教学小组,其余都升格为教研组了;增加了外国文学教研组,这样从整体布局上看,已经与现行的中国语言文学学科的架构相似;各教学组织的负责人,基本上是中文系教学科研的骨干教师,除了原有的,另增施蛰存担任中国古典文学教研组主任,费明君担任外国文学教研组主任等。
1956年6月,中文系再次进行教研组及负责人的较大调整。21日,向学校报批这份调整名单时,明确说明:“经系主任考虑决定作如下调整。”8月31日得校长、人事处批复③详参华东师范大学档案馆,档21-02-46。。
(一)中国文学教研组主任:(正)徐震堮;(副)施蛰存
(二)中国现代文学教研组主任:(正)徐中玉;(副)钱国荣
(三)语言学教研组主任:(正)刘锐;(副)史存直
(四)语文教学法教研组主任:(正)赵善诒
(五)外国文学教研组主任:(正)罗玉君
这份名单,有两个重要变化:一是取消了现代文选及习作教研组,这一决定其实并非出自中文系本意④详参华东师范大学档案馆,档21-02-46。。二是有三个教研组设置了正副主任。实际上,这两个变化都不容易,主要是涉及中文系的人事安排调整。所以,“经系主任考虑决定作如下调整”一句,意味着许杰在教学组织设置及负责人的安排上,费心运筹谋划,协调各方需求。
与此同时,中文系率先成立了系一级的资料室。9月10日,向校方递交了拟任资料室主任的名单,时任教务长刘佛年批复:“一般资料室均属教研组,中文系的是属系的。不妨试试看。”10月21日给校长办公室的报告称:“我系本(学)期起成立资料室,拟请黄仲苏教授兼任资料室主任,并已得其同意,请即由你处核聘,以示郑重。”⑤详参华东师范大学档案馆,档21-02-46。由此而知,这应该是华东师大第一个系一级的资料室。由于将分散在各教研组的资料进行整合,通过汇集得以共享,从而使当时极有限的资源发挥了更大作用。
1952—1956年中文系教学组织及资料室等设计、调整、完善的过程,清晰呈现出在高校教学改革运动背景下,中文系的建设和发展的轨迹。而各负责人的选用,更具重要性,今天看来,这些人基本上都是中文系的重量级人物。虽然上述过程并非许杰一人所为,但身为中文系主任,许杰深谋远虑,功不可没。
今日华东师大中文系在学界的影响力,与其主办的7种学术刊物(包括3种期刊《文艺理论研究》《现代中文学刊》《中国美学研究》和4种集刊《古代文学理论研究》《词学》《中国文字研究》《诸子学刊》)有相当大的关系。中文系办刊的传统,自然应该追溯到1956年6月25日《语文教学》的创刊,这是中文系的第一种系刊,在华东师大也是开风气之先[1]69,非常引人注目。短时间内,校刊《华东师大》分别以《中文系将出版“语文教学”双月刊》《中文系主编“语文教学”创刊号出版》《第三期“语文教学”大量刊载纪念鲁迅文章》《中文系教师积极开展科学研究活动》为题,多次予以报道⑥详参《华东师大》,1956-05-15,第1版;1956-06-28,第2版;1956-10-08,第2版;1957-03-20,第1版。。
《语文教学》的确是应运而生。其前提是1956年4、5月间,在中共中央政治局扩大会议和最高国务会议第七次会议上,中共中央和毛泽东正式提出“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的方针。“双百方针”的贯彻执行,营造了较为自由宽松的学术研究氛围,为刊物的出版创造了重要的客观条件。其次,对于大多数现代中国知识分子、特别是人文学者来说,单纯的文学创作或学术研究并不能满足人生过程中的诸多需求,以各种方式、途径介入社会政治文化生活是普遍性的现象。其中之一是借助于办刊办报参与文化活动,这在“五四”以后已成为一种重要的文化现象。许杰一生参与编辑的报刊不在少数,其中一些颇具影响力。早在1921年底,时年21岁尚在浙江省立第五师范求学的许杰,与同窗好友成立文学社团“微光社”,将“微光”半月刊附刊于《越铎日报》[9];1928年,担任《益群日报》总编辑,创立文艺副刊《枯岛》[10];40年代,参与《前线日报》[11]《文艺新辑》[12]等报刊、杂志编务。况且,中文系还有施蛰存等人,都是办刊的高手。再者,中文系的设置和教学任务,“主要是培养祖国社会主义建设事业中的中等学校语文教师和高等学校语文系的部分师资”[13],因此,办一个刊物,使其“成为全体语文教学同志们加强联系、交换意见、交流经验、展开自由讨论的共同园地”[13],不仅可扩大中文系的影响,也可对全国的语文教学产生影响,其意义和价值不言而喻。许杰是资深报人,深谙此道,眼光敏锐,远见卓识,充分把握住这难得的机会。这一决策既为中文系发展谋得一方新天地,亦为华东师大补阙。有意味的是,《语文教学》版权页的编辑者是“华东师范大学中文系语文教学编辑委员会”,未有罗列主编、副主编名单,直到1957年10月号刊发的批判文章中,才见“当时许杰是‘语文教学’的主编,徐中玉是副主编”的说明[14]。
《语文教学》由上海市新知识出版社出版,向全国公开发行。最初是双月刊,每逢双月10日出版。六月号(创刊号)发行量16,000册,这期除了编委会所撰的《创刊词》,仅刊发8篇文章,作者基本上是本系教师,可想而知,刊物筹备时间比较仓促。八月号(第二期)发行量增加到30,100册,有编者撰写的《开展语文教学上的自由讨论和“百家争鸣”》,刊发了16篇文章,外稿占到五成以上,包括詹安泰、谭丕模、郭绍虞、唐圭璋、林庚等学者的文章,还开设专栏“中学古典文学教学问题笔谈”。这期出版后,影响迅速扩大。十月号(第三期)的发行量激增至67,450册,“纪念鲁迅先生逝世二十周年纪念特辑”,刊发了许杰、徐中玉、程千帆、王西彦等人的文章。应读者的要求,从1957年1月起改为月刊,每月25日出版,每期发行量在75,000—84,000册。
这一态势,说明以许杰为主编的编委会的办刊定位非常准确。“通过这个刊物,我们一方面想从面向中学、联系实际出发,努力开展科学研究工作,以求贯彻理论与实际相结合的方针,作为我们改进教学、提高教学质量的一种推动力;另一方面,我们也想借此和全国各地的语文教学同志们取得更多的联系,以便共同商讨工作中的种种问题。希望由于大家的一同努力,能在追切需要继续推进的语文教学改革中,发挥一些作用。”[13]概括而言,其一,这是面向中学,联系实际,开展科学研究工作,改进教学的平台;其二,这是与其他高校、各地中学的语文教师交流研究心得和教学经验的平台。总之,学术研究与教学改革、高校与中学、全国与本系,统统包揽其中,可见办刊视野相当宏阔。
不止于此,该刊还一再申明围绕语文教学,提倡自由讨论,鼓励“百家争鸣”。如“在某些比较重要而还未曾取得一致认识的问题上展开更多的自由讨论”[13]。又如,“课堂教学的多样化,归根结底是被作品中所反映的生活的多样性和艺术形式的丰富多彩所决定的。离开了这一点,就是离开了文学的特点,离开了文学教学的目的和任务。因此我们对于形式主义和教条主义的教学,——例如强调统一,鼓励如法炮制,仿佛教学任何一篇文学作品只有这么一种方法可以运用,像这些现象,难道还不应该提出来讨论、加以纠正吗?”[15]再如,“凡本刊所登载的文章,都仅供同志们作参考,并非所谓‘指导性’的东西。”[16]虽然这些说法,并非新见。但作为刊物的编辑主张,对于倡导和推动特定时期的思想活跃、学术研究多元化、语文教学创新等,都起到了很好的作用。落实到具体的编辑过程,这一时期刊发的文章中常见到不同观点的提出和商榷。这是弥足珍贵的,可惜只是昙花一现。
该刊的作者构成也值得一说。据粗略统计,本系教师大都在《语文教学》上发表过文章,这极大地推动了中文系的科研工作,自然也推进了教学改革工作。校外名家学者如夏承焘、詹安泰、谭丕模、龙榆生、林庚、王西彦、程千帆、郭绍虞、唐圭璋、蒋孔阳等,从理论高度探讨语文教学的具体问题,大大提升了刊物的学术品位。一线中学教师或个人或集体,则以分享中学语文教学的经验性成果和实验性探索为主。此外,还有大量的读者,他们以读者来信的特殊方式参与了刊物的编撰。作者构成的多元化,无疑丰富了刊物的内容,使学术研究与教学改革、高校与中学、全国与本系诸方面得以呼应互动。
以上对1951—1957年许杰长中文系期间的考察,仅限于聚集人才、建设教学组织、创办系刊三方面,与其时繁缛的行政工作相比,相去甚远。由于资料的匮乏,具体到教学和管理实践的细节无法一一还原。当然,仍有些许散碎的记录,或可说明许杰在日常教学和管理中的亲历亲为。
1954年6月5日《中文系教育实习工作总结》记载,虽然已是本系第二次的教育实习工作,但在学生实习前的动员会上,“系主任许杰再一次说明教育实习在师范教育中的重要意义”,“第二周试教前举行了一次系会。许主任、徐中玉老师都讲了话,肯定了第一周的成绩,鼓励第二周试教同学再接再厉进行实习工作”。①详参华东师范大学档案馆,档22-1-164。足见许杰对教育实习的重视程度,也可以推想中文系教学与管理的繁琐。
校刊《华东师大》于1953—1956年间,每年10月左右均有刊发中文系举办纪念鲁迅的活动报道,如《纪念鲁迅先生的晚会和展览会》《中文系将举行鲁迅逝世纪念会》《纪念鲁迅晚会于十九日举行》《纪念伟大的鲁迅》《“阿Q正传”在排演中》等,活动内容包括纪念晚会、展览会、报告会、刊出纪念特刊等等。在当时的时代氛围中,政治性活动层出不穷,纪念鲁迅的活动是当时中文系为数不多的非完全政治化的活动,许杰始终是这一活动的主持者与参与者②详参《华东师大》,1953-11-07,第3版;1954-10-11,第2版;1955-10-28,第1版;1956-10-10,第1版。。
有必要再作补充说明,繁杂的行政工作挤压了许杰的时间,使其无暇从事热爱的写作,这对许杰是一种很大的精神折磨。1956年11月8日,“经校长批准:同意中文系主任许杰同志,对所任中文系主任职务,请假一年,专门从事教学及研究工作”③详参华东师范大学档案馆,档21-02-45。。于是,许杰把中文系的日常工作交与徐中玉。不过,许杰还是参与了一些重大的事情。比如,1957年3月,华东师大召开第二次科学讨论会,为了更好贯彻“百家争鸣”方针,邀请了全国各地70多个单位的数百位专家、学者和教师参加。中文系领导多次郑重地要求教师们提交论文。钱谷融的《论“文学是人学”》一文就完成于此时。关于这篇论文的题目,钱谷融有详尽的述说:
我原来在题目上是既未加引号,也没有“论”字的,就叫做:文学是人学。……那么,后来题目怎么会变成《论“文学是人学”》的呢?那是因为接受了许杰先生的意见而改的。许杰先生是当时华东师大中文系主任,我的文章写成后第一个就是给他看的。他看后很鼓励了我一番,并建议我为了使标题更能吸引人,不如索性改为《论“文学是人学”》。我虽然并没有看到高尔基曾经明确说过“文学是人学”的话,但认为他显然是有这样的意思的;而且我的文章主要就是为他的这一意见作一些阐释和发挥,把题目写成《论“文学是人学”》,不但更醒目,立论的根据也更明确了。因此就接受许先生的意见照改了。[17]
如若不是钱谷融有此说,旁人未必知了其中的故事。以许杰的识见,类似的故事应该不是少数,又因其为人,这些故事大都不曾张扬。徐中玉就说过,与许杰“相交共事五十年,从未听到他讲自己有什么优点和成绩”[18]。
回望许杰1951年12月出任华东师大中文系主任,至1957年6月底蒙冤去职。虽不足六年,却筚路蓝缕,深谋远虑,兢兢业业,把握大变革时代的际遇,以大量开创性工作,奠定华东师大中文系的发展格局。亦以一个知识者的正直宽厚,在大原则问题上从不迁就的“硬气”,塑型中文系的人文传统。若说华东师大中文系的精神代表,许杰先生当为第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