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智豪
阿尔伯特·鲁塞尔Albert Roussel——20世纪上半叶著名的法国作曲家。他年轻时参加海军,随舰航行到东南亚地区逗留过几年,在非常晚的时候(将近40岁时)才开始成为职业的音乐家。尽管他的音乐作品中没有一部是以海洋为标题,但任何接触了鲁塞尔作品的音乐家们都可以看到,他的作品中留下了遥远的国家、旅行中的观察和异域民族等深刻的印记。
塞萨尔·弗朗克和文森特·丹第在法国音乐界建立了完整的流派,从弗朗克到保罗·杜卡,他们都在自己的作品中加入了一种悲叹又高亢的合唱的声音,而丹第又将弗朗克的这种意志传给了鲁塞尔。在鲁塞尔的艺术中,融合了最原始的新古典主义倾向与印象主义倾向,使他在新古典主义作曲家和印象主义作曲家中处于特殊地位。在1900年,随着整个法国社会的创作风格逐步发展,他的音乐受到了印象主义的强烈影响,很自然,因为新世纪的开始恰逢印象主义在音乐领域的鼎盛时期,任何先进的、进步的东西都在某种程度上影响了大多数作曲家的艺术创作。此外,印象主义已经成为鲁塞尔自己的艺术特征,并且与新古典主义有机地结合在一起。
在鲁塞尔的作品中,从19世纪90年代的晚期浪漫主义和20世纪初的印象主义,到20世纪20年代和30年代的新古典主义和结构主义,我们可以看到他的风格变化是显而易见的。
阿尔伯特·鲁塞尔早期因其室内乐作品和声乐作品在音乐界闻名,又因他的海员职业生涯,经常踏上前往印度、柬埔寨和锡兰的旅程,使他的音乐语言拥有着丰富的东方的气息。该小提琴与钢琴奏鸣曲创作于1924年,采用了传统的三乐章:快板、行板和快板创作而成。第一乐章为奏鸣曲式,呈示部的旋律风格显得非常繁忙与离奇,分为两个主题,开头由钢琴奏出无穷动一般的织体,紧接着,第一个主题由小提琴演奏出来,非常具有歌唱性,而钢琴声部具有如心跳一般的节奏感。第二个主题(急板Presto)有着托卡塔的节奏特点,整个第二主题都在强的力度背景之中演奏。该主题钢琴声部的节奏具有原始主义的色彩,让人联想到斯特拉文斯基的作品《春之祭》。随着钢琴声部的渐慢,乐曲进入了发展部(安静的小快板allegro tranquillo),该部分是在德彪西的影响下创作而成的,和声的音响效果充满了绚丽的色彩,不断发展的音乐和声线条改变了声音的质量,从柔和的、哑光一般的色彩发展成为明亮的、开放的声音(踏板有助于连接和声的色彩与效果)。小提琴声部的旋律折射出了印象主义音乐中强调光和影的对比,钢琴声部的节奏织体有一种华尔兹舞蹈的感觉,仿佛该部分的音乐形象呈现着正在舞池中跳舞的年轻男女。
从钢琴于小提琴配合的方面来看,这一段有非常多的意外转折(频繁的停顿,双方合作时要格外注意,才能在停顿后保持节拍的一致性),每次停顿的时间间隔也不同,这取决于音乐的发展和演奏者在诠释作品时把思想的侧重点编排在哪个位置。但速度中充斥着犹豫与踌躇,许多节奏的偏差导致音乐的线条时而收缩,时而平缓。就像舞池中跳舞的年轻男女一样,动作摆动幅度时而放慢、时而加快,怎样摆动才更能增加线条的美感,以及符合人体工学,是这一部分的重要课题。
谱面上数字6的地方为过渡,随着速度的渐快音乐发展到了数字7。数字7的地方为发展部,发展部所运用的素材是呈示部中第一部分带有托卡塔节奏特点的元素,但这种原始主义的节奏色彩更加激烈了。数字10为再现部,主题由钢琴演奏。与呈示部不同的是,乐器的功能发生了变化:由钢琴演奏出的主题静谧而富有歌唱性,而小提琴声部的节奏却显得激动不安。数字11为再现部的第二主题,只是这一次钢琴整部的主题不再由小提琴的拨弦和琶音来衬托。
结尾:小提琴奏出的泛音仿佛诉说着一切都会消散,恢复到平静的情绪。第二乐章就是从这种平静的情绪中诞生的。
第二乐章——三部曲式,以简单而高雅的主题开始。鲁塞尔本人将其比作一股巨大的微风。在A段中,钢琴声部中固定的八分音符走向描绘了一种与缓慢流逝的时间相关联的背景。不断重复的三度音程(fa-re),减三和弦的最高音在下行的过程中持续了10个小节,显得效果非常迷人。在这个声场中,由小提琴演奏出带有降V级和降IV级——运用了混合利底亚调式的元素的主题听起来非常“孤独”;降II级扩展了旋律的色彩,并且增强旋律音的表现力(演奏者必须考虑到这一点:清楚地捕捉旋律中的语调转折)。与此同时,小提琴演奏者不应随意演奏超越钢琴演奏者所创造的固定的节奏。随着音乐即将发展到中段,小提琴与钢琴的力度逐渐奏出由弱到渐强,之后到ff的转变,情绪也从落寞、孤独转向激动的宣泄。
中段从数字16的piu mosso开始,只有在此处音乐的走向才开始变得活跃起来,小提琴的旋律也开始变得清晰起来。中段的主题由小提琴演奏,该主题规模宏大:先由小提琴奏出细腻的单声部旋律,之后钢琴声部突出,音色与之前的小提琴细腻的声音形成对比,不断重复的八度,力度范围扩大,从强有力的f一直到ff、fff,让这一部分的钢琴声部的形象显得更加粗犷,而小提琴的伴奏如暴风雨一般,这一段的音响效果和空间感已经不单单是室内乐的感觉,而是如立体的交响乐一般。在巨大的海浪平息到结束之前,音乐仍然以一种漩涡般的、不停歇的步伐继续进行着。在进入再现A段前,小提琴与钢琴声部的主导位置发生了交叉式的转变,并且两个声部一起渐弱减慢进入再现A段。
再现A段从数字18开始,情绪又再次陷入了沉静的氛围当中。小提琴的主题在非常高音域(小字四组)的位置奏出,这种效果赋予了旋律“变冷”的快要结束的性格,渐渐地,小提琴的旋律降到了最低的音sol,描绘了一种“极致的孤独”的状态。
第三乐章以一种松散的回旋奏鸣曲形式A-B-A-CB-A-B-A创作而成,此乐章的声音与情绪对比非常鲜明,有着非常轻快、精湛、明亮的舞蹈节奏特点。鲁塞尔通过整个第三乐章的音乐情节保留了每小节节拍的结构(6/8拍+4/8拍组成)。主题、个性、节奏都在变化,而节拍的结构(非对称结构)保持着整个最终乐章的律动,这就使小提琴和钢琴在合奏时产生了许多困难:作曲家赋予的节拍不会给人任何喘息的机会,这就强调了演奏好该乐章需要双方协作的一致性和完美的相互理解能力。
首先,在演奏该乐章时要注意奏法的轻盈性:声音短暂而尖锐,音乐走向的重点位置在每个小节的中心,以实现钢琴演奏者的左右手声部保持同一性。音色的效果应强调出干燥而尖锐的、无踏板的声音与饱满的、踩了踏板的、充满了印象主义色彩的和声的对比。该乐章因断奏而产生的尖锐效果(用点描技法创作的速度为Presto的部分)可以与绘画艺术中点彩技法相媲美,与演奏技巧中带有托卡塔特点一般的、非常尖锐的触键相一致。这种点描技法描绘的声音贯穿了整个第三乐章,并且与Meno Mosso(B段)的段落相邻,通过Tenuto保持音的帮助(尽可能相似的声音去连接)使声音效果增强。体现音乐形象的亮点在于在非常少的时间点内,力度从pp变化到fff。
A段的风格让人联想到圣桑的作品《骷髅之舞》的后半部分,即钢琴声部可以模仿《骷髅之舞》中神秘的特点与木琴的音色,仿佛骷髅在跳舞的过程中互相碰撞的声音。数字21为第一次出现的B段,刚开始旋律风格非常的悠扬,具有歌唱性,在4个小节后音乐又回到了具有舞蹈特点的音乐风格中,但与A段不同的是,这一段的旋律更具有谐谑、讽刺的风格。数字22音乐又回到了A段,5个小节后的Meno Mosso为C段,这里演奏的难点在于小提琴演奏者与钢琴演奏者节拍上与音符的一致性,稍有偏差都会给演奏带来听觉上的不适。该段的音乐形象如同海岸边黎明前的黑暗,随着音乐的发展,力度虽然在PP的背景之下,但演奏的力度需一次一次增强,乐句一次一次向前推进,来营造一种海浪在黑暗之中呼啸,寒风中有那么一丝刺骨的感觉。到Poco allarg.的小节之后,给人以骷髅们仿佛拥抱着狂舞的,将音乐推向高潮的一种形象。
第三乐章的中段从数字24——Allegro non troppo开始,该段落素材为B段的素材,但进行了转调,但此处更具有蓝调的特点,鲁塞尔用爵士乐节奏创作了一个生动的人物形象。再现部Presto(Tempo I)小提琴的声音很轻、很柔,运用了泛音的技法,背景是钢琴优美的伴奏织体。数字27为B段,作曲家在这里营造出一种假象,仿佛一种一切都快要凋零、快要消逝了,黎明快要来到了的感觉。但在最后的Presto结尾处,一个带有谐谑特点的优雅俏皮的形象又回来了,并且带着调皮的表情消失在画面中。
在该奏鸣曲中,每个乐章的钢琴声部都出现了独奏的部分,而小提琴声部却没有独奏的部分。独奏的概念本身可以看作是一种独白式的交流。但是,在独白中依然隐藏着对话,同时,演奏者需强调独奏与合奏之间对话性质的根本区别:独奏表演的隐藏对话与合奏表演不同,因为这种交流的重点是个人的表达。这里的交流是“我”在与理想或现实中的对话参与者的背景下脱颖而出。
当然,在室内乐演奏的过程中应该始终注意演奏者双方的合奏性与对话性,这种合奏性与对话性体现在两个方面——内在的方面(合奏过程本身)与外在的方面(通过作品的演绎建立与合作伙伴、听众、作曲家在音乐上的对话)。因为室内乐最显著的特点是突出演奏者双方所扮演的角色和地位是平等的,所以演奏者双方对彼此间的充分理解主导了室内乐合奏之间的交流。
大卫·杜巴尔(David Dubal)曾对鲁塞尔的职业生涯进行过简短地评价:“鲁塞尔永远不会像德彪西或拉威尔那样受欢迎,因为他的作品缺乏感官吸引力……但他却是一位重要而引人注目的法国作曲家,反复聆听,他的音乐因其微妙的节奏活力而变得越来越迷人。他可以时而放开,时而收敛,时而温柔,时而尖锐,时而干涩,时而幽默。”而鲁塞尔的第二小提琴与钢琴奏鸣曲正好反映了杜巴尔对其音乐的描述。在20世纪30年代,鲁塞尔是最早在他的作品中使用异国风情曲调的作曲家之一,从这首作品中我们可以先后感受到理查德·瓦格纳和塞萨尔·弗朗克对他作品的影响;接着又经历了对德彪西的印象主义、异国的东方主义的迷恋;后来,又受到了伊戈尔·斯特拉文斯基的先锋派风格和米约的多调性音乐的影响及埃里克·萨蒂晚期的作品风格的影响,结束了他作为音乐界最著名的新古典主义者的职业生涯。在该小提琴与钢琴奏鸣曲中也可以探索到东方音乐风格的存在。第一乐章有着明显的印象主义风格特征和原始主义特征;第二乐章将中世纪的教会调式元素与印象主义和声色彩进行了有机的融合;第三乐章是新古典主义音乐风格特征与爵士音乐的融合,可以看出,鲁塞尔在多种调性与多种模态的探索中做出的努力尤为明显。
阿尔伯特·鲁塞尔的器乐室内乐作品是20世纪室内乐发展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他的作品融合了印象主义、爵士音乐风格、新古典主义的趋势和印度音乐的东方主题的影响。因此,出现了鲁塞尔不可复刻的、独特的笔触,这种笔触生动地表现在小提琴和钢琴奏鸣曲Op.28 No.2中。
在这首奏鸣曲中,作曲家为每个具有自己独特个性的演奏者提供了可能性:奏鸣曲的每个乐章都在小提琴和钢琴的声部中赋予了主题,乐谱中所描绘的精致音色使表演者能够展示他们对声音的把控,不同的发音方式促进了技术特点的发展。
这首奏鸣曲的无可争议的艺术价值是抒情形象的丰富性;优雅的、带有谐谑性的开头;戏剧发展的能量;加上形式的巧妙,体现出将这部杰出的作品纳入音乐会或者教学活动必演剧目的重要性,这也将进一步让大众更加了解法国音乐文化的丰富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