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都市S区G社区藏族老年流迁人口社会交往状况调查

2021-11-25 19:26:57陈丁漫白万东
西藏研究 2021年2期
关键词:商户藏族人口

陈丁漫 白万东

(西南民族大学西南民族研究院,四川 成都 610041)

一、引言

我国是一个统一的多民族国家,几千年来的历史演进造就了各民族在地理分布上交错杂居、文化上兼收并蓄、经济上相互依存、情感上相互亲近的状态,形成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谁也离不开谁的多元一体格局。改革开放以来,工业化、城市化、信息化的历史潮流推动着不同群体的人们进行跨地区、跨民族的流动,各地区居民的多民族构成已经是一种普遍存在的现象,给当前的民族工作带来了挑战。2010年,中央第五次西藏工作座谈会和首次新疆工作会谈明确提出,将“有利于民族交往交融”作为衡量民族工作成效的标准[1]。2014年5月26日,中共中央政治局召开“进一步研究推进新疆社会稳定和长治久安”的工作会议,会议首次提出“民族相互嵌入”的理念。2014年9月28日,习近平总书记在中央民族工作会议上全面分析我国民族工作面临的国内外新形势,指出“做好民族跨区域大流动活跃期的民族工作要把着力点放在社区,推动建立相互嵌入的社会结构和社区环境”[2],明确了民族相互嵌入式社区建设的要求。全国政协主席俞正声在2016年1月5日至6日召开的全国城市民族工作会议上指出:“做好城市民族工作要以推动建立相互嵌入的社会结构和社区环境为抓手。”[3]“民族相互嵌入”理念的提出为当前城市民族事务管理模式的完善和创新指明了方向。

目前,已有学者对我国的民族相互嵌入式社区进行了定义:指由两个以上(包括两个)民族共同居住并形成空间相错的同一区域内的共同体,这一共同体中的具有不同民族身份的成员之间形成自由交往交流并相互包容的关系[4]。由此可以看出,“民族相互嵌入”有着双重涵义:一是各民族相互嵌入的空间布局;二是相互包容、多元统一、自由交流的各民族相互嵌入的氛围。在我国,由于历史的原因,汉族与少数民族在地理分布上主要呈大杂居、小聚居状态,从目前我国少数民族分散杂居城市的居住格局来看,少数民族流动人口相对集中的多民族社区,各民族之间总体上处于一种混杂居住的状态,这在一定程度上为各民族相互嵌入的推进打下了良好的基础[5]。因而,形成相互包容、多元统一、自由交流的各民族相互嵌入的社会环境是当前推进各民族相互嵌入工作的重点。

2014年5月后,各地在营造相互包容、多元统一、自由交流的社会环境方面作出了很大努力和探索。但由于不同地区的族际互动现状不同,经济发展水平和社会文化差异,推进民族相互嵌入式社区建设中遇到的实际情况也有所不同。2016年,成都市民族宗教事务局启动了民族相互嵌入式示范社区创建活动,S区G社区成为首批示范点。笔者于2018年7月至11月在S区G社区进行了为期5个月的实地调查,发现藏族老年流迁人口(1)国际上一般只有人口迁移、迁移人口概念,而没有人口流动、流动人口概念(参见段成荣、孙玉晶:《我国流动人口统计口径的历史变动》,载《人口研究》2006年第4期),因为户籍制度的原因,我国迁移人口和流动人口的概念具有明显的中国特色:一般将户籍登记地是否变动作为定义迁移和流动的标准(参见魏津生:《我国人口迁移和流动研究的几个基本问题》,载《人口与经济》1984年第4期),但在已有的关于人口迁移和人口流动的研究中,大部分学者将这两个概念并用,称为“迁移流动人口”“流动迁移人口”或“流迁人口”,也有研究者将老年流迁人口称为“老漂族”,跟随子女流迁的老年人口也被称为“随迁老人”。为了行文方便,本文将采用“老年流迁人口”这一称呼。是S区G社区少数民族人口的主体,因而,对S区G社区来说,藏族老年流迁人口对推进建设中的民族相互嵌入式社区尤为重要。

二、研究综述和理论视角

当前国内学者对老年流迁人口的研究主要集中在流迁原因、流迁特征、心理问题、闲暇生活、身体状况、社会适应、社会融入、人口管理、资源供给、社会保障等方面的讨论上。这些研究从主题上来讲在一定程度上提供了老年流迁人口的全景描述,为我们继续研究这一群体奠定了基础,但同时也出现了值得进一步深入的理论点和需要开拓的新领域,因为人口老龄化与人口迁移带来的社会危机除了身体健康、社会保障等更为显性的社会结构问题,还需要重视内在的心灵和社交等社会关系问题。孟向京、姜向群、宋健认为老年流迁人口普遍面临城市交通、语言能力、人际交往、生活习惯及日常开销等社会融入障碍[6],不仅不利于老年人口的身心健康,还会引发一系列家庭、社区矛盾甚至社会问题。对此,学者们对影响老年流迁人口社会融入的因素进行了一系列探究。苗瑞凤认为家庭代际关系是最主要的因素[7],祝韵、谭卫华认为迁移地因素也非常重要[8],段良霞、景晓芬、李珊则认为年龄、身体状况、受教育程度以及社会交往[9-10]是影响老年流迁人口社会融入的最主要因素。相对于身体、年龄、迁移地、家庭代际等客观因素,社会交往则带有更多主观性,“因为在交往行为中会产生一种信息、知识和情感之间的互动关系,并由此决定社会融入主体能否融入社会”[11]。对此,张洪乾、李雨潼、曾毅等通过调查研究发现大多数老年流迁人口对其社会交往的满意度较低[12-13],但并未有学者对影响老年流迁人口社会交往的深层次因素进行探究。

彼得·布劳(P.M.Blau)在《不平等与异质性》一书中曾提出:人类交往行为是特定情境下的产物[14],任何交往行为都会受其所处情境的影响,并随着情境的改变而发生变化。学术界对“情境”的关注源于符号互动论。威廉·伊萨克·托马斯(Willam Isaac Thomas)和兹纳涅茨基(Florian Witold Znaniecki)合著的《身处欧美的波兰农民》一书强调了一个基本观点,即只有把个人的主观态度和社会客观文化的价值综合起来考察,才能充分解释人的行为[15]。同时,托马斯提出了著名的“情境定义”,他认为客观因素只有被人的主观意识感知,并内化这些外部刺激,才能对人的行为产生影响。美国学者戈夫曼(Erving Goffmana)继承了托马斯关于情境界定是主观的观点,戈夫曼的“情境定义”理论可描述为:当一个人出现在另一个人面前时,便形成了情境,接着人对这样一种情境产生“情境定义”,然后据此作出反应和行为[16]。同时他也在后期的“情境定义”中加入了结构主义的观点,提出了“框架”概念,用结构、制度等因素冲淡了绝对的主观性,这些个人生活中经验性的结构通过影响“情境定义”对人的行为起作用[16]。

20世纪60年代,西方学术界对于“底层阶级”(underclass)的讨论也运用到了社会情境理论。该理论的中心关照对象是贫困群体,从情境出发,解释社会适应过程中贫困群体生成的原因,其中心思想是适应的缺失造就了贫困群体[17]。国内学者周怡将社会情境理论的观点分为以下三类:第一类是涂尔干(Émile Durkheim)学派的“社会反常论”、凯尔索(Louis Kelso)的“价值失缺论”和马克思主义者的“意识错位论”,这三种理论都认为制度和规范是造成“底层阶级”贫困的因素,不同的是前两者认为规范的缺失造成贫困,而后者认为规范禁锢了贫困;第二类包括赫伯特·甘斯(Herbert Gans)的“期待与现实论”、罗伯特·金·默顿(Robert King Merton)的“紧张理论”与皮埃尔·布迪厄(Pierre Bourdieu)的“文化资本论”,这三种理论认为,“底层阶级”在社会适应的过程中,有来自外在的规范因素构成的适应空缺的可能,也有来自贫困者自身的诸如素质、追求和心理状态等因素造成的不适[17];第三类包括萨缪尔·亨廷顿(Samuel P.Huntington)的“社会歧视论”、威廉·朱利斯·威尔逊(William Julius Wilson)的“社会孤立论”、大卫·博恩(David Byrne)的“社会排斥论”,这三种理论认为,种族歧视、经济转型造成的“社会孤立”以及各种各样的社会排斥形式造成了“底层阶级”的贫困。以上三类社会情境理论在强调情境适应造成贫困的同时,还强调情境改变或适应状况改变都将有可能终止贫困的立场[17]。

由此可见,学者们已经关注到了“情境”对人类行为影响的重要性,认为人类对情境的定义和适应情况会影响到人的行为,从而对社会关系造成一系列影响。本研究意在从社会交往所处情境这一角度对藏族老年流迁人口的社会交往进行探讨,动态地揭示其社会交往的发生机制及背后的逻辑,同时,也能反观当下S区G社区正在进行的各民族相互嵌入的社会环境建设需要改进的方面。

三、藏族老年流迁人口的社会交往现状

本研究采用参与观察(2)参与观察法主要用于对藏族老人与各类人群的社会交往、生活场所的自然与文化环境等方面进行观察,并做观察笔记。和深度访谈(3)由于社会交往由社会场域中人与人之间持续不断的互动构成,因而本研究的访谈对象由藏族老人和城市居民组成。藏族老年访谈对象选取时主要考虑以下两个因素:一是在S区G社区居住时长超过5年且有固定居住场所(买房或租房)的藏族老人;二是对“老年”的年龄界定为:男性60岁以上,女性55岁以上,该年龄的划分标准以我国公民实际退休年龄为依据。另外,在访谈对象选择时也进行了一些量化考虑,比如年龄、性别、婚姻状况、儿女情况、是否购买住房等。而城市居民访谈对象则由与藏族老人有直接联系的城市管理者、邻居以及生活中可以与藏族老人接触到的城市居民组成。双方资料相互印证、相互解释,以展示藏族老年人口复杂且内涵丰富的社会交往。的方法,研究发现S区G社区的藏族老人因两种原因(4)S区G社区还有一小部分因就医、陪读、探亲而来的藏族老人,因人数较少且在S区G社区居住时间、地点不固定,并没有被纳入到此次的研究对象中来。流迁而来:一种是藏族退休老人,包括退休干部和职工;另一种是在市场做生意的藏族老年个体商户。第一种藏族退休老人大多接受过良好的教育,文化素质较高,退休前任职于原居住地政府机关、事业单位,有不少还是单位的骨干、领导。他们大多集中居住于原工作单位在S区G社区修建的“T家园”“D小区”“H家园”等多民族共居小区。后一种藏族老年个体商户文化素质一般不如前者,“做生意”“打工挣钱”是他们来S区的主要目的,刚来的时候他们会租住在市场附近,随着做生意时间的增长,手头有积蓄了,就会买房居住,他们一般会选择老旧小区购买价格相对便宜的二手房,散居在S区G社区的各小区之中。已有研究认为,少数民族在都市中的社会交往与他们的受教育程度、流迁方式和居住模式等因素直接相关[18],以上这两类藏族老年流迁人口的受教育程度、职业、来源地、流迁方式、居住模式等明显不同,而从“情境”这一角度出发,他们社会交往所处的情境也明显不同。笔者认为若将这两类藏族老年流迁人口的社会交往进行对比,可以更为清晰地展示他们社会交往在不同情境下的发生机制及背后的逻辑。通过前期探索性研究和对已有资料的梳理,本文将藏族老年流迁人口在城市的社会交往分为:群体之内的社会交往、与政府管理人员的社会交往和与普通市民的社会交往。

(一)藏族退休老人的社会交往

据一位1995年退休的藏族老人回忆:“我是第一批来的,那时S区政府对口援建我们老家,将G社区一部分地低价卖给我们老家的单位,我们单位就在这里修建了干休所和一些住宅楼房,员工可以低价购房,我的同事基本上退休后都会来S区养老。”

1.群体之内的社会交往。李大爷退休以前是一名干部,今年73岁,2002年退休后来到S区G社区,据他介绍,S区的藏族退休人员有个老年协会,协会共有900余人(5)从原居住地退休来到S区养老的退休老人不仅有藏族,还有一部分汉族。,协会会长曲大姐负责联系老家政府、S区政府和G社区委员会以协调退休老人在S区的生活需求。老年协会平时活动非常多,每年上半年会组织旅游,近几年去过云南、大连、洛阳等地,下半年有很多大型活动,以2018年下半年为例,10月15日是居住在成都市各区县的来自藏族退休老人家乡的老年人联谊活动;10月19日有S区的重阳节活动,有700多名老年协会会员参加;11月底有团拜会,提前迎接新年的到来。除了组织活动,藏族退休老人平时还会互相走访、聚餐,参加在S区的老同事的生日宴或红白喜事。他们认为自己的“退休生活还是很充实的”。

2.与政府管理人员的社会交往。S区G社区居民委员会里设有一间“少数民族活动室”,据居民委员会的工作人员介绍,经常有退休的藏族老人来这里排练节目。“大姐”“大哥”是G社区工作人员和S区民族宗教事务局工作人员对藏族退休老人的称呼,“我们的工作还是比较好开展,有什么事情我们都是协商着来,主要是和老年协会会长曲大姐商量,她经常来参加社区工作会议,还是我们社区的优秀共产党员。”藏族退休老人也很满意社区工作人员对他们的照顾:“我们平时要用什么场地,他们(社区工作人员)都会帮我们联系,有什么需求也能得到满足,还是很照顾我们的。”老年协会举办的大型活动,S区G社区会派代表参加,而藏族退休老人也会参加S区政府和G社区组织的各类活动。

3.与普通市民的社会交往。“退休生活嘛,各有各的不一样。”一位藏族退休老人说。除了参加群体内和政府组织的活动,他们还通过老年大学等社会机构与城市居民发生社会交往关系。据悉,S区老年大学的学生中,有很多学员来自这些藏族退休老人的家乡,一些藏族退休老人还与城市居民形成了融洽的社交关系,如一起跳广场舞、打麻将、骑车等。藏族退休老人集中居住的小区年代比较久远,随着部分藏族退休老人年龄的增长,徒步上下楼不太方便,部分老人卖掉原先的住房去S区其他小区购置电梯房,新搬来的住户说:“他们(藏族退休老人)都比较好相处,我们相处很好。”

“我们在S区住得开心,大家都很友好,S区是我们的第二故乡呢。”一位藏族退休老人热情地说。

(二)藏族老年个体商户的社会交往

早在20世纪80年代就有少数民族同胞在S区摆摊做生意,后经“亲带亲、乡带乡”,不断发展壮大,形成规模后集中在S区车站、步行街、市场门外沿街摆摊。2012年,S区政府进行城乡综合整治,不允许在路边占道经营,后经S区城管局与G社区协商,相继开设两个便民市场,免费为少数民族提供摊位,少数民族集中在这两个市场卖药和民族饰品,因为出售的物品种类单一,生意不好,许多个体商户离开了,只剩下几户转行做水果生意的年轻人和一部分继续做药品和饰品生意的藏族老年个体商户。

1.群体之内的社会交往。在市场做生意的藏族老年个体商户均来自四川涉藏州县同一个乡,目前共16户。这些藏族老年个体商户每年有3次自发聚会,分别是农历正月初五、端午和国庆,他们会在S区农家乐聚会,一起唱歌、跳舞、喝酒和聊天。如果老家有人去世,在S区的老乡都会一起回去帮忙办丧事,老家村上开大会,每家的户主也会回去参会。用他们自己的话说:“我们非常团结,在外就要互帮互助,有人需要帮助,在微信群里吼一声,我们几分钟就到齐了。”在田野调查中正好遇到日大爷的老伴生病住院,老乡们在微信群接到消息后聚集在一起,帮忙叫车送医院,还筹集了医疗费。

2.与政府管理人员的社会交往。S区G社区市场管理人员张哥回忆说:“以前给他们(少数民族)免费提供摊位时就闹得比较大,他们很精明,知道市场入口处生意会更好,市场入口处的摊位都给了他们,他们有时还越摆越出去(摆到市场外面),我只好把他们喊进来,告诉他们要遵守市场规则。”S区G社区另一名市场管理人员刘哥说:“跟他们(藏族老年个体商户)说话必须轻声细语,说大声了就会觉得你在吼他,他们打一个电话就来几十、上百个人和我们闹。”而藏族老年个体商户认为市场管理人员代表着城市政府“权力”,因此对管理人员采用各种非正式的交往策略来试探他们的底线,从而为自己争取更多的利益,通过一些手段来达到自己的利益诉求等。

3.与普通市民的社会交往。通过观察发现,这些藏族老年个体商户每天早上八点左右到市场摆摊,下午五六点回家,很少和摊位附近的其他生意人攀谈。一位藏族老年个体商户说:“前些年我们休息的时候,会和老乡或者市场上的本地人打牌喝酒,这两年生意不好,没钱了就没有啥子活动了”“没怎么上过街,找不到路,走远了怕回不来”“没在一起耍过,要摆摊挣钱没有时间”。而市场上的其他个体商户认为这些藏族老年个体商户不太好交流,爱“哭穷”“闹事”,但都是为了利益,为了政府给他们优惠政策。藏族老年个体商户的邻居则说:“平时难得和他们碰到一次,也没有机会一起玩和交流。”

藏族老年个体商户虽有在城市进行社会交往的意愿,但也深感自己与藏族退休老人群体不同,“我们的老年生活不像那些老头老太婆(藏族退休老人)那么安逸,我们也想多和城里人交流,多参加一些活动,但条件不好,只有多和自己老乡耍了。但S区政府免费给我们提供了摊位,总是一个可以挣钱的方法嘛,我们还是会一直在这里住下去的。”即使社会交往不尽人意,但因为经济原因他们仍愿意留在城市生活。

四、影响藏族老年流迁人口社会交往的因素

由前文对藏族老年流迁人口的社会交往描述可知,基于业缘或地缘关系,这两类藏族老年流迁人口能够顺利地将自己原有的社交圈移植到城市社会,开展群体内的社会交往活动,但在城市开展新的社会交往时,他们明显呈现出不同的状态。因此,接下来需要回答的问题是:什么样的因素以何种机制影响藏族老年流迁人口的社会交往。由前文可知,“情境”包括结构文化因素及个体行动者两个向度,根据文献回顾及访谈资料分析发现,文化、空间和制度共同建构了两类藏族老年流迁人口的城市社会交往情境,从而生成了他们不同的社会交往行为。

(一)文化因素:城市文化

社会交往受到社会文化的影响,不同的社会文化孕育着不同的社会交往原则,通过原有的文化、网络和社会经历,才能找到适应城市的真实路径和文化因袭[19]。人与人之间的异质和陌生需要靠文化的认同来维护彼此之间和整个社会的公平和稳定,这意味着熟悉城市文化特征、遵循理性交往原则的人群更能适应这里的生存。正如费孝通所言:我们所面对的环境,是被人类充分修改过的,而其中最重要的就是文化,这就意味着我们不能肆意妄为[20]。本文所述藏族退休老人来S区之前大多任职于各类政府机关、事业单位,接受过良好的教育,文化素质较高,他们的思想观念、生活方式、人际交往方式能够更快地适应新的城市环境,而工作经历中逐渐养成并内化的理性交往原则,使他们在有所需求时会运用沟通、协商的方式为自己争取利益,从而享有更多的文化交往实践活动。藏族老年个体商户大多数文化水平不高,来S区之前生活在远离城市的乡村,“这决定了他们积淀或内化的适应城市主流社会的文化资本相当贫瘠,迥异于城市主流文化”[21]。这两类不同文化背景的藏族老年流迁人口在新的城市文化环境中呈现出不同的交往形态,并寻找自适的交往原则。

(二)空间因素:居住模式

有观点认为:“假如两个族群的成员们基本上混杂居住,这样他们在日常生活与经济活动中就有了与其他族群成员进行广泛接触、相互了解、进行合作的机会。”[22]然而对于居住在S区的藏族老年流迁人口来讲,情况却有不同。藏族退休老人集中居住于单位修建的住房,这样的小区在G社区有很多,这些小区的装扮很具民族特色。对于政府管理者而言,这样的集中居住便于开展各类民族事务管理工作,如2018年成都市民族宗教事务局就直接选取了藏族退休老人居住的小区作为拍摄民族团结宣传片的取景地。民族团结氛围的塑造加深了城市普通市民对藏族退休老人的了解和尊重,即使新搬进这些小区的市民也能很好地与藏族退休老人交往,相互之间“因为了解而尊重”。藏族老年个体商户自发进入城市后散居在S区G社区两个便民市场附近,这种类似于“城中村”的居民小区实际上是一片松散的区域。对于早已习惯了流动性和异质性的城市人而言,几户陌生面孔的出现并不会使他们有欲望去接触和了解这类邻居。这种松散的居住模式给民族事务管理工作带来一定难度,不同民族散居群体之间因生活习惯不同也会产生邻里纠纷。

(三)制度因素:政府管理逻辑

城市管理者对流迁人口的管理政策在一定程度上决定了流迁人口在城市社会交往的质量。S区的城市管理者在与藏族老年流迁人口的交往过程中发展出了独有的治理逻辑。藏族退休老人最早以单位组织形式流迁至S区养老,因为有制度保障,他们来城市伊始就受到了S区政府的关注,也成了S区政府打造各民族相互嵌入式社区的重点服务对象。S区政府在G社区安排了专门的工作人员与老年协会进行对接联系,帮助解决退休人员在城市面临的各类社会交往问题,如协商旅游用车和跳舞场地、调解居民矛盾、联系就医渠道等,通过评选少数民族优秀党员、选取藏族退休老人代表参加社区大会、成立民族工作小组等将藏族退休老人纳入社区管理队伍中,不仅如此,政府还对藏族退休老人居住的社区进行了旧院落改造,设置健身器材、藏族文化知识宣传栏,以“最炫民族风”为主题打造富于藏族风情的小区。藏族退休老人在政府的关怀下感受到了强烈的城市融入和认同感,而S区政府也在这一过程中塑造了城市民族和谐的景象。藏族退休老人的社会交往活动,在城市管理者的帮助与引导下有序开展。藏族老年个体商户来S区之后,从一开始的沿街摆摊到后来集中在两个便民市场的固定摊位做生意,这得益于政府的管理。城市管理者在对这类藏族老年个体商户的管理上尽量满足他们的合理生存需求,藏族老年个体商户深知这一点,因而也尽量为自己争取利益。

五、结语

通过对成都市S区G社区藏族老年流迁人口社会交往状况调查发现,文化因素、空间因素和制度因素共同建构了藏族退休老人的社会交往情境,在这样的情境下他们拥有更多的社会交往机会,交往频率更高,因此更容易融入城市社会。而藏族老年个体商户与周边交往不足,最终在其所处的社会交往情境中形成了一种特殊的交往文化。

长期以来,我们更倾向于关注政府采取什么样的政策来促进民族之间的交往交流交融、和谐民族关系的产生和维系,却较少关注民族之间交往障碍的原因。通过调查可以发现,无论从主观还是客观因素上去改变藏族老年流迁人口所处的社会交往情境,都有助于改善他们那些不尽人意的社会交往状况。基于现实基础和民族相互嵌入式社区发展的需求,成都市S区G社区在推进民族相互嵌入式社区建设的过程中应在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引领下促进各民族优秀文化共同发展,同时,优化城市公共资源的分配,在推进嵌入式管理过程中,让藏族老年流迁人口成为社区建设的参与者,从而构建一个相互包容、多元统一的各民族相互嵌入的社会环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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