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松
文化典籍,在中华文化传承体系中一直是构成国家记忆系统的重要载体,也是构成国家合法性的文化基石。在中华文明绵延不断的历史进程中,盛世修志,以文载道的文化传承体系,有着悠久的传统和丰硕的文化积累,成为这个文明体系生生不息的重要生命“体征”。从古至今,这个典籍系统的建构,一直是“士”阶层具有使命意义的存在,正所谓“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的文化初衷,也是当下学术存在合法性的文化基石。将国家典籍的编修与学科建设的进程作为相互关照的专门视角,源于在两者之间个人的长期工作经历,也源于一直在更广义的范畴中对不同话语体系公共性程度的关注。因此,就半个多世纪以来或更长时间范围内的此类工作,以“中国民族民间文艺十大集成志书”的编纂工作,以及之后开展的《中国节日志》和《中国史诗百部》工程这几个具有典型意义的文化工程,与大家讨论一些与学术发展相关的问题。首先是关于《中国节日志》的缘起和在这一国家文化工程中设置《中国节日影像志》的初衷和实践中的体会,希望能够清晰在这个“文化共同体”之中的关联性关系。
本质上,《中国节日志》项目的设立,是建立在“中国民族民间文艺十大集成志书”的工作基础之上。作为发端于20 世纪80 年代的一个国家记忆工程,自20 世纪70 年代末至2009 年基本全部完成,历时30 年,十多万文化艺术工作者参与其中,总体形成一部共298 卷、4.5 亿字的文化典籍和十倍于它的资料收集,是中华文明历史上的开创之举。工程对大量的民族民间文化艺术在利用过往研究积累和全面普查的工作基础上进行了系统化、文本化、典籍化的工作。这个工程持续了三十多年,到现在还没有结束。《中国节日志》和《中国史诗百部》工程,正是在2005 年“十大集成”工作接近全部完成的时间节点上,启动的前期规划(为期四年)和项目实施。这其中共同性的文化要素十分明显,就是在概念上可作出国家主导,面向民众,学界参与,追求文化连续性和创造性的概括归纳,但从文化学的意义上,国家、民众、学界是在共同完成一种社会文化建设的工作,是三者之间相互作用、互为因果的一个文化过程。这是《中国节日志》与“十大集成”一脉相承的文化脉络。就学术内容而言,与集成志书工作有所不同的是,集成工作是以专门学科的文化艺术本体研究为主构成的学术参与,如音乐学与四部音乐集成,舞蹈学与民族民间舞蹈集成,民间文学与故事、歌谣、谚语集成,戏曲曲艺研究与戏曲、曲艺志,都是以学术本体研究方法体系为主导的工作。然而《中国节日志》和《中国史诗百部》两项工程,是人类学、民俗学、民族学、影像学、史诗学、文献学以及计算机科学都有所介入的综合文化研究记录工程,总体上在工程的学术容量和数字技术应用两个主要方面较之集成工作有较大的扩展,这与学科及相关技术的发展密切相关,也是集成工作过程的实际体验和诉求的反应,很多思考和工程设计来源于对集成工作的经验总结和反思,特别是当时由于在学术、技术、经费等方面受到的历史局限。例如对音乐、舞蹈等各类艺术的记录没有系统的影音记录,对口头传统的记录没有语料记录,对诸多文化关联性问题没有系统记录等等。因此,在《中国节日志》和《中国史诗百部》的项目规划中,在项目规划研究的过程中,在成果形态样式以及兼容多学科合作的体例设计等方面,做了较为系统的思考和规划,通过多学科介入的田野工作实践和对工作体例的讨论和不断修订,多学科参与的早期规划和试点项目的实施为项目整体的学术框架奠定了较好的基础。以《中国节日志》的成果内容为例,主要以文本方式呈现的成果,在一个节日研究子课题中,虽然都是以“志”的方式表达,但实际的内容则是主要分为志略和田野调查报告两大部分,志略部分,是中国传统志书撰写传统的延续,是中国文化叙事历史的延续和发展,基本书写方法的运用和对大众生活实际更为细致全面的记录,具有鲜明的时代特征,是对《中国戏曲志》和《中国曲艺志》两部文艺专志,具有开创性学术工作成果的直接继承。这方面的文本工作分布在150 个节日研究子课题中,以体例规定性的成果形式完成,总体呈现各地区、各民族节日的基本状态。 调查报告部分,以节日期间的田野调查报告作为文化志的撰写,构成《中国节日志》文本书写的另一方面,体现了新兴的学术方法的应用。因此,我们很难为中国节日做一个清晰的学科归属。它是人类学的,还是社会学的?是社会文化学的,还是民俗学的?总体而言,是综合学科参与的文化志的撰写。 综上,沿着半个世纪以来国家文化典籍编修的发展脉络,在《中国节日志》项目的总体规划框架中,《中国节日影像志》《中国节日文化数据库》的设计和具体实施的必要性和必然性是十分清晰的,无论是在项目规划设计和组织管理层面,还是在学术介入和学科发展层面,在连续性互动中的发展脉络十分清晰明确。一方面,文化类型和事项的本体研究视野的不断扩大,对各种文化关联性要素关注程度的不断提升,导致多学科方法论体系的融合运用。另一方面,迅速发展的数字和影像技术,使得影像文化志在国家文化研究(记录和文化书写)项目中的系统性广泛应用成为可能。两个主要因素汇聚在《中国节日影像志》的“书写”过程中,影视人类学与国家文化记忆结缘,成为国家工程与学科发展相伴而行的生动实践。这是《中国节日影像志》缘起和顶层设计的主要脉络。
对《中国节日志》项目总体做一个规模和参与机构及人员的概括,主要是:文本(写文化)部分,遴选各地区、各民族具有代表性、典型性且尚在存活的传统民俗节日120 个,以150 个(部分大型节日分为多个课题)子课题组在统一的体例规范要求下展开研究、调查和书写,总计完成约5000 万字的成果。每个子课题一般历时3 至5 年的工作完成出版,全国参与研究人员以院校民俗学、民族学、人类学、艺术学等学科的专业研究人员为主体,十年内几千名研究人员参与其中。调查的田野点、工作点(或专题)1500—2000 个。与此并行展开的《中国节日影像志》180 至200 个子课题,是在《中国节日志》项目总的规划框架内,在统一的拍摄体例规范下,对节日文本书写的补充和丰富完善,力求使对中国节日文化的“书写”在可视化的支撑下更加立体化。参与机构及人员较之文本类子课题相对多元,跨学科合作色彩更加明显。参与人数与课题完成周期与文本类相当。成果形成节日影像志成片200 部和5000 小时左右的节日影像资料。将以上研究成果所汇集的节日文化研究成果(资源),依据数字化、数据化的要求进行精细化、片段化的整备(标引著录),构成40 至50 万个节日文化事项(知识)片段,在统一的元数据体系中,以2000 万个以上的标注点进行系统性、类型化的归集,总体构成《中国节日文化数据库》的核心内容。在《中国节日志》项目总体构成中,认知包含其中的《中国节日影像志》的产生和实施过程,是为了更准确地把握在国家系统文化工程中的学术作为和学科发展。作为我国传统节日文化的影像呈现,作为中国节日志中的影像志,历经10 年,大约已经完成过半,仍有大量的课题组还在工作当中,诸多学者也都有参与,有的学者博士还没毕业时就参与这项工作,其中有一个显著的特征就是参与此项工作的年龄结构相对年轻化,与“年青”的影视人类学、年幼的国家影像“典籍”编纂相对应,与尚处在研发意义上的国家“数字化典籍编修”,学术对话和增长的空间依托和伴随着国家文化记忆系统的发展。在这个语境中,不同学科间的融合与碰撞,相同学科间的交流纷争,必然伴随着国家工程的进程和学术的发展,也伴随着学者和专家的产生和成长。深知这种必然的规律性,《中国节日志》从项目设计、运行机制和具体方法上,都尽力为这种存在提供尽可能优化的语境。因为,跨学科合作和协同发展是项目构成的基本条件,因此,在项目设计的过程当中就不是设计给单一学科的,它就是要求跨学科来完成的。为此,在设计过程中和项目实施的初期,进行了很多实验性的工作。同时,在统一体例中的开放性设置,为影像艺术和学者个人表达提供了“创作”的空间,相对完整的叙事作品,构成丰富多样的影像故事,这也是节日影像志的一个特点。就人类学视角而言,我们的影像化记录是否允许创作,有多少可以表达、可以呈现、可以彰显个人主张?这个在项目过程中有过很多讨论。我个人认为,项目在当下是相对比较开放的,相对完整的叙事作品,构成丰富多样的影像故事,构成影像作品常常置于各种多样性语境中的轴心。
总体而言,我想表达的是,尊重书写的个性和对美的追求,尊重不同专业、学科的主要价值取向,乃至尊重节日影像志课题成果多元价值实现,一直是我的基本原则。同时,我们不能将在学术市场上交换个人作品和彰显导演能力作为全部内容。我们应该有一定的精力和时间,给国家文化记忆这样一个宏观意义上的公共性话题保留更多的空间。也就是说,学术关照的空间要有跳出学科、专业、概念、范畴等等内容上的能力和胸怀,要有他者的视角,也要有更广义的共同体意识。在如此丰富多彩的节日文化海洋中,由诸多学者长期的辛勤付出,为我们提供如此丰富的学术空间,无疑是有重要意义的,但更为重要的是,成就此事的大众生活实践和为了使这种智慧体系得以造福子孙所做的探索和努力,这应该就是《中国节日影像志》的初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