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晓慧,王雅婷,李玉君
(西安文理学院 文学院,西安 710065)
初唐白话诗人王梵志的诗歌对当时和后世产生了广泛的影响。其诗通俗易懂、言浅意深,被当时人们普遍推崇,也影响了后世很多文人诗歌的创作,被广泛接受与传播。但历代对其诗歌的传播接受研究却相对较少。王梵志诗歌多被文人墨客、普通平民和僧人,以口语和文字两种形式在寺院、文人及普通大众之间传播,影响着文人、普通平民和僧人。他的诗歌贴近生活、通俗易懂,反映了生活的本质和普通大众的心声,其作品既是对文学的传承与创新,又为我们展现了当时底层社会的生活图景,可补史之不足,因此有着重要的社会价值。本文以王梵志诗歌的传播与接受为研究对象,对其进行探讨。
媒介是人类在传播活动中用来交流信息的工具。文学与媒介之间的关系也是不可分割的,媒介是文学生产、传播、交流与消费的纽带,是整个文学发展中必不可少的工具和载体。媒介在一定程度上决定着文学生产的思维、传播和接受方式[1]。王梵志诗歌的传播媒介主要可分为两类:口语和文字传抄。
口头传播一直是基本且重要的传播方式。在远古时期,人们已经学会通过歌声、语言来进行文学传播,传播的形式是较为单一的口耳相传。《诗经》作为最早的诗歌总集,早期也主要靠口语得以传播。在古代传播方式有限的情况下,口头传播是最便利、最直接的传播方式。唐代诗歌的主要传播方式也是口传,通过吟唱和朗诵,使诗歌通过音调的变化显得生动、立体,便于记忆和朗诵,进而达到广泛传播的效果。所谓“诗言志,歌咏言”,说明了诗歌是传达内心志向和真情实感的媒介,对统治阶层和知识分子有着极为重要的意义。孔子曾采诗305首,经秦始皇的焚书之灾,尚能保留下来,正是因为诗歌具有口头传诵的功能,证明口头传播对诗歌的流传是极为重要的。
王梵志的部分诗歌在宣扬佛教时可以用来讲唱或者吟诵。王梵志诗歌在讲唱或吟诵中留下来的白话特征有利也有弊。有利的一面是这种白话诗歌便于百姓理解和接受,扩大了诗歌的传播范围和影响;而它的弊端则是口头传播记录性较差,影响了诗歌留存的完整性,也显得过于直露。王梵志的同一首诗,在宋代费衮的《梁溪漫志》卷10中记载是:“世无百年人,强作千年调。打铁作门限,鬼见拍手笑”[2],而在《古今类事》中则是为“世无百年人,拟作千岁调。以铁作门限,鬼见拍手笑”[3]。两首诗有稍许不同,就是因为口语传播会有失真的特点。另外,王梵志的诗歌通过俗讲得到广泛传播,《听僧云端讲经》中描写了民众对俗讲的热烈追捧,“远近持斋来谛听,酒坊鱼市尽无人”[4]34,所描述的就是唐代俗讲的盛况。
我国虽然在6世纪末7世纪初的隋唐之际已经产生了雕版印刷,但当时将印刷术应用到文学作品的印刷还是很少。因此,书写传抄是唐代诗歌最基本的传播途径。有些经由其他途径传播的诗歌,主要还是依托书写传抄才能流行于世。因为书写传抄具有流动性、互递性及准确性的特征,而且便于保存,所以也是文学作品的一种主要传播方式。
现今伦敦不列颠博物院存《王梵志诗集》写卷十二个:S.0788、S.1399、S.2710、S.3393、S.4277、S.4669、S.5441、S.5474、S.5641、S.5794、S.5796、S.6032。巴黎国家图书馆现存《王梵志诗集》写卷十五个:P.2067、P.2718、P.2842、 P.2914、 P.3211、P.3266、P.3418、P.3558、P.3656、P.3716、P.3724、P.3826、P.3833、P.4094、P.5916。1963年莫斯科出版的《王梵志诗集》写卷有五个:苏.1456、苏.1487、苏.1488、苏.2852、苏.2871[5],均为传抄本。而时人“家有梵志诗,生死免入狱。白纸书屏风,来客即与谈”[6]196,也写出了王梵志诗在唐朝被广泛通过传抄传播的现象。
王梵志诗在后世通过文人的交流活动得到了广泛传播。唐代范摅在《云溪友议》中就有关于王梵志的介绍:或有愚士昧学之流,欲其开悟,则吟以王梵志诗。梵志者,生于西域林木之上,因以梵志为名。其言虽鄙,其理归真。所谓归真悟道,徇俗乖真也[7]。此外书中还记录了王梵志诗歌十八首。范摅《云溪友议》是为行卷而作,其中记录了王梵志的诗歌创作,作者显然是把俗诗当作科举行卷内容看待的。当王梵志的俗诗在公卿大臣手中传阅的时候,俗诗的传播范围就扩大了。冯翊的《桂苑丛谈》也记载了王梵志的小传:“王梵志,卫州黎阳人也。黎阳城东十五里,有王德祖者,当隋之时,家有林檎树,生瘿,大如斗。经三年,其瘿朽烂,德祖见之,乃撤其皮。遂见一孩儿,抱胎而出,因收养之。及七岁,能语。问曰:‘谁人育我?’及问姓名。德祖具以实告:‘因林木而生,曰梵天。后改曰梵志。我家长育,可姓王也。’作诗讽人,甚有义旨,盖菩萨示化也。”[8]黄庭坚也曾在《山谷集》中直引梵志诗:“‘梵志翻着袜,人皆道是错。乍可刺你眼,不可隐我脚。’一切众生颠倒类皆如此,乃知梵志是大修行人也。昔茅容季伟,田家子尔,杀鸡饭其母,而以草具饭郭林宗,林宗起拜之。因劝使就学,遂为四海名士。此翻着袜法也。今人以珍馔奉客,以草具奉其亲,涉世之事,合义则与己,不合义则称亲,万世同流,皆季伟之罪人也。”[9]由此可知梵志诗在当时及后世文人墨客中的广泛影响。
王梵志是民间通俗诗人,所以王诗在民间流传极为广泛。普通百姓是俗诗得以顺利传播的基础,也是俗诗最终被接受的决定因素[10]。唐王朝是一个诗的国度,诗歌受众人数众多,百姓对俗诗的传播热情高涨。作为传播对象的百姓,那些风格通俗、语言晓畅的俗诗才能被他们所理解和接受。王梵志的诗歌浅显易懂,诗句中运用的词语多数都是老百姓惯用的口语,艺术风格质朴写实,宣扬的佛理、人生观念也符合多数老百姓的认识,能够起到诗歌的劝诫目的。所以就其诗歌风格和内容而言,易于被百姓接受。他们不仅接受、喜欢王梵志的俗诗,还通过口耳相传,不断扩大传播范围。除此之外,王梵志的诗歌在当时符合大众的审美需求,传达的思想也深受大众认同,再加上唐代读者有浓厚的接受兴趣和传播热情,因此使得王诗大受欢迎。王梵志是一个普通的平民,而且后期生活比较窘迫,他的诗歌却能在西北边陲的敦煌藏经洞中被保留下来,这说明他的作品在佛教禅门广为流传,也说明他的诗歌流传范围广泛。项楚先生认为王梵志诗歌在唐初就有结集,所以《林问录》《圆觉经略疏之钞》等佛教典籍中也保留有他的诗歌。此外,王梵志的诗歌还在《云溪友议》《桂苑丛谈》《鉴诫录》等笔记小说中被记载流传,在后代的《诗话总龟》《佩文韵府》等诗文集子中被转载。而现存王梵志诗歌中有些作品被后人认为可能系伪作,也从另一个方面说明了他的诗歌传播广泛并被普通平民所喜爱和接受。
僧人常以王梵志诗宣传佛理教义,平民又时常去寺庙拜佛烧香,所以王梵志诗歌中通俗易懂的道理便逐渐深入人心。王梵志诗宣扬因果报应等佛教思想,如《身如圈里羊》:“身如圈里羊,命报恰相当。”[6]157人生在世就如同羊圈中的羊,命报是相对等的,有因就有果。诗中的羊似人,“羊即日日死,人还日日亡”[6]157,羊和人一样有着生死两面。“有钱多造福,吃着好衣裳。愚人广造罪,智者好思量。”[6]158诗人以羊喻人,劝诫人们广结善缘,以求得善果。僧人对王梵志诗歌的传播分两部分,讲唱中的口传和对王梵志诗歌的搜集整理。中古寺院不仅是佛教的圣地,也是各种俗文化活动中心,因而很多诗歌及其他艺术作品都在这里得到了很好的传播,王梵志的作品也不例外。一来他的作品通俗易懂,适合在大众中传播;二来他的作品中有很多宣扬佛理教义的内容,正是僧侣们所倡导的教旨,所以自然会为他们所接受并借以宣扬教旨。僧人们把王梵志诗歌搜集起来,编撰成册,放在寺庙之内,供香客们随手翻阅,或有所得而铭记于心,故王梵志诗歌被收藏在敦煌藏经洞中,且尚能零散的见于其他文学作品中。例如,敦煌写本《历代法宝记》曾记载无住禅师用王梵志的诗歌来“教戒诸学道者”[11]。敦煌写本《佛书》:“经云:‘此身危脆,等秋露朝悬。命若浮云,须典散灭。’故王梵志诗云:‘此身如馆舍,命似寄宿客。客去馆舍空,知是谁家宅?’又云:‘人是无常身。’”(1)见张锡厚《王梵志诗校辑》卷6,出伯三○二一卷佛书引。由此可知梵志诗在僧人们中间的流传。
1.寺院
唐代政府对佛寺的政策支持,使佛寺的声望和经济实力达到顶峰。唐代佛寺允许香客留宿,并且提供各种社会活动的场所,寺院中密集的社交人群,加上唐人对诗歌的热爱,这为诗歌的传播提供了有利的环境。据统计,《全唐诗》中游客参观寺庙、结交友人的相关题材诗篇约二千七百余首,由此可见,寺庙对于诗歌的传播,意义重大。
唐代佛寺为了巩固佛教的地位,吸引更多的信众,通常采用俗讲的方式来演绎讲说佛理,便于民众对佛理教义的接受与理解,也因此受到了广大民众的普遍欢迎,故姚合诗中云:“远近持斋来谛听,酒坊鱼市尽无人”[4]5712。而诗歌的通俗化、口语化,在王梵志诗歌的表现中更为突出。如“我昔未生时,冥冥无所知。天公强生我,生我复何为?无衣使我寒,无食使我饥。还你天公我,还我未生时!”[6]188这是王梵志对天命观的大胆质问,你强生我,却又让我衣不蔽体、食不果腹、苦海无边。佛教角度看,要恢复自身的清净,回到轮回前的法身境界。据记载,许多佛寺都采用王梵志的诗歌来“教戒诸学道者”或者“开悟愚士昧学之流”[12]14。所以寺院也成为王梵志诗歌传播的重镇。
2.民间
王梵志一生命途多舛,身处社会底层,他用口语俚词、方言俗语入诗,倾诉底层人民的苦难和不幸遭遇,揭露社会的现实与黑暗,如“百姓被欺屈,三官须为申。朝朝团坐入,渐渐曲精新。断榆翻作柳,判鬼却为人。天子抱冤屈,他扬陌上尘。”[6]88就揭露了官府指鹿为马、随意妄断、欺压百姓的黑暗现实。他写诗的目的主要是劝善惩恶,常寓生活哲理于嘲谐戏谑之间,如“得他一束绢,还他一束罗”[6]134;教导人们要知礼报恩:“结交须择善,非识莫与心”[6]125;劝导世人公正、仁义和诚实:“家有梵志诗,生死免入狱。白纸书屏风,来客即与谈”[6]196。当时百姓无人不知王梵志与他的诗歌,说明了王梵志诗歌在民间流传之广泛。
可以说,王梵志的诗歌,在当时是一种老少皆宜、妇孺能懂的通俗读物。相比起晦涩难懂的诗文,民众似乎更加乐于接受这种便于理解的通俗化诗歌,因此王梵志诗歌在民间得到了广泛的传播。
王梵志的诗,曾广泛流行于唐宋之时,《诗式》《云溪友议》《梁溪漫志》《唐诗纪事》《山谷集》《苕溪渔隐丛话》《攻媿集》等书中都有王梵志诗歌的相关记载。王梵志的生平和十多首诗歌较早见于唐末人范摅的《云溪友议》。而其后,著名诗僧皎然、寒山、拾得、丰干等写下许多梵志体诗歌。皎然的《诗式》收录不少梵志诗。陆永峰先生在《王梵志诗、寒山诗比较研究》中言,王梵志和寒山最大的相似处就是“俗”,“即描摹人情世态,谕世宣佛。表达上,两家皆‘不守经典,皆陈俗语’,大量采用俗语俚词,直写白描,通俗畅达。两人有些诗题材、风格似一人所为。”[13]梵志诗也在唐代远播西北边陲并传到了日本,在日本平安朝(784—897)编纂的《日本国见在书目录》著录了《王梵志诗集》。
1.文人
唐代诗坛的王维、白居易、顾况、杜荀鹤、罗隐等,在一定程度上保持着自觉走向民间的姿态,所创作的口语化的白话诗,不仅继承了王梵志诗广泛的世俗视角与批判精神,更继承了梵志诗力求以非经典、非诗画的表达,来体现通俗哲理的写作精神。比如王维的《与胡居士皆病寄此诗兼示学人二首》诗注云:“二首,梵志体”。第一首:“一兴微尘念,横有朝露身。如是观阴界,何方置我人。碍有固为主,趣空宁舍宾。洗心讵悬解,悟道正迷津。因爱果生病,从贪始觉贫。色声非彼妄,浮幻即吾真。四达竟何遣,万殊安可尘。胡生但高枕,寂寞与谁邻。战胜不谋食,理齐世负薪。予若未始异,讵论疏与亲。”第二首:“浮空徒漫漫,泛有定悠悠。无乘及乘者,所谓智人舟。讵舍贫病域,不疲生死流。无烦君喻马,任以我为牛。植福祠迦叶,求仁笑孔丘。何津不鼓棹,何路不摧舟。念此闻思者,胡为多阻修。空虚花聚散,烦恼树稀稠。灭相成无记,生心坐有求。降吴复归蜀,不到莫相尤。”[4]卷125-21其诗无论在内容与形式上,都与梵志的佛理诗颇为相似。范成大化用王梵志“千年调”“铁门限”和“土馒头”,写下了“纵有千年铁门槛,终须一个土馒头”[14]的诗句。而梵志的《翻著袜》也成为黄庭坚《山谷集》中论理的范例。这股诗风显然是受到了王梵志诗歌的影响。
2.普通大众
王梵志作为一名白话诗人,是沉寂千年的平民诗人,千万劳苦大众的代言人,心系社会底层人民的诗人。他诗歌的大量素材来源于普通大众的生活,诗歌浅显易懂,又与日常生活息息相关,他的“他人骑大马,我独跨驴子。回顾担柴汉,心下较些子”[6]198。这首言浅意深的小诗揭示了生活中的处世哲学,也成了不少人自我调节、自我宽解的良好教材。他的“生儿不用多,了事一个足。省得分田地,无人横煎蹙。但行平等心,天亦念孤独”[6]193,揭示了人世间常见的社会家庭现象。正如项楚先生所说,梵志诗“不仅第一次集中地、大量地表现了社会下层的生活图景,而且从社会底层的内部观察人民的生活,并作为人民的一员来唱出自己的痛苦”[12]25。这种对于芸芸众生、世间百态的倾心描摹,使梵志诗在民众当中产生了广泛的共鸣。“白纸书屏风,来客即与谈”[6]196,就记录了王梵志诗歌在民间的流行情况。
3.僧人
王梵志诗歌不仅为广大民众所喜爱,也深深地影响了众多的诗僧。寒山、拾得、丰干诗歌的创作内容和创作风格都与王梵志诗歌大体相同,都是宣传佛教思想,劝善阻恶,反映社会现实,并且诗歌都通俗易懂。他们写下了许多梵志体诗歌,例如拾得的“人生浮世中,个个愿富贵。高堂车马多,一呼百诺至。吞并田地宅,准拟承后嗣。未逾七十秋,冰消瓦解去”[4]卷807-1。其诗歌思想与王梵志一脉相承;寒山的“国以人为本,犹如树因地。地厚树扶疏,地薄树憔悴。不得露其根,枝枯子先坠。决陂以取鱼,是取一期利”[4]卷806-1,反映了社会现实,关心民间疾苦;又如寒山诗:“ 快哉混沌身,不饭复不尿。遭得谁钻凿,因兹立九跨。朝朝为衣食,岁岁愁租调。十个争一钱,聚头亡命叫”[4]卷807-1与王梵志的“我昔未生时,冥冥无所知。天公强生我,生我复何为?无衣使我寒,无食使我饥。还你天公我,还我未生时”[6]188相似,都采用通俗的语言,把出生前无所知和人间的苦难形成对比。因此,释皎然也曾称赞梵志诗“外示惊俗之貌,内藏达人之度”[15]。
唐朝统治者见证了隋朝的灭亡后,吸取隋朝灭亡的历史教训,下令制定了一系列有利于缓和阶级矛盾、促进国家长治久安的政策。因此,唐朝时国家统一、政局稳定、经济发展、文化繁荣,这样的社会环境,为文学的发展营造了一种较为自由、活泼而又浓厚的思想文化氛围,无疑有助于大众对诗歌的接受与传播。
更为重要的是,王梵志诗不守经典,皆陈俗语,因而通俗易懂,易于为普通大众所理解和接受。其诗文白杂糅、通俗浅近,多反映唐代底层人民的生活和思想,民间气息浓厚,带有口语化的特点。其通俗的语言表达在同时期的诗中独树一帜,“不守经典,皆陈俗语”一向被认为是王梵志诗语言的最大特色,而正是因为他诗歌的这一特色,加上其诗歌清新、脱俗的思想,所以为大众喜闻乐见,被广泛接受。
张锡厚曾在《王梵志诗校辑》中概括总结了王梵志诗歌的艺术特点。在他看来,王梵志诗最主要的特征是民间气息浓厚,其特点是口语俚词、俗谚方言都能被写进诗里。例如:“城外土馒头,馅草在城里。一人吃一个,莫嫌没滋味。”[6]199用土馒头比喻坟墓,坟墓中的人比喻馒头中的馅肉,全诗通俗易懂,用朴素、直白的民间口语,揭示了人生中谁也回避不了的自然归宿——死亡。又如“吾富有钱时,妇儿看我好。吾若脱衣裳,与吾叠袍袄。吾出经求去,送吾即上道。将钱入舍来,见吾满面笑。绕吾白鸽旋,恰似鹦鹉鸟。邂逅暂时贫,看吾即貌哨。人有七贫时,七富还相报。图财不顾人,且看来时道”[6]2中的“邂逅”“貌哨”都是唐人口语,此一首感慨人情冷暖的诗作,笔调幽默,语言通俗。此外,“我见那汉死,肚里热如火。不是惜那汉,恐畏还到我。”[6]93看到别人将死,心热如火,不是同情可惜别人,而是害怕死亡降临到我身上,也能看出王梵志诗歌的民间气息浓厚。
与此同时,王梵志诗歌直言时事,不浪虚谈,广泛深入而又入木三分地揭示了大众生活的世态百相,因而能够深入人心,引起广泛共鸣。如《贫穷田舍汉》[6]164描述贫穷农民的悲苦生活及其遭受催租逼债的惨痛经过。《天下浮逃人》中写道:“天下浮逃人,不啻多一半。南北掷踪藏,诳他暂归贯。游游自觅活,不愁应户役。”[6]174刻画了唐朝赋役繁重,百姓大都逃离家乡的现实图景。
王梵志诗中还体现了社会法治方面的一些问题,表达了诗人对贪官酷吏的愤恨之情。如“断榆翻作柳,判鬼却为人。天子抱冤屈,他扬陌上尘”[6]88;“官喜律即喜,官嗔律即嗔。总由官断法,何须法断人”[6]89等。他还写了一些关于为官之道的诗,劝诫官员“官职莫贪财,贪财向死亲……一朝囹圄里,方始忆清贫”[6]99。
此外,王梵志诗中也有涉及社会贫富差距悬殊的问题,如《富饶田舍儿》:“富饶田舍儿,论情实好事。广种如屯田,宅舍青烟起。槽上饲肥马,仍更买奴婢。牛羊共成群,满圈豢豚子。窖内多埋谷,寻常愿米贵。里正追役来,坐着南厅里。广设好饮食,多酒劝且醉。追车即与车,须马即与使。须钱便与钱,和市亦不避。索面驴驮送,续后更有雉。官人应须物,当家皆具备。县官与恩泽,曹司一家事。纵有重差役,有钱不怕你。”[6]163充分揭示了富人贪婪奢侈、鱼肉乡里、官商勾结的社会现状。《贫穷田舍汉》:“贫穷田舍汉,庵子极孤凄。两穷前身种,今世作夫妻。妇即客舂捣,夫即客扶犁。黄昏到家里,无米复无柴。男女空饿肚,犹似一食斋。里正追庸调,村头共相催。幞头巾子露,衫开肚皮开。体上无裈袴,足下复无鞋。丑妇来恶骂,啾唧搦头灰。里正被脚蹴,村头被拳搓。驱将见明府,打脊趁回来。租调无处出,还须里正陪。门前见债主,入户见贫妻。舍漏儿啼哭,重重逢苦灾。如此硬穷汉,村村一两枚。”[6]164写出了田舍汉遭遇的催租逼债的悲惨生活,这两首诗中,富人的生活与田舍汉的生活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体现了唐代富人骄奢淫逸、穷人悲凉凄惨,社会贫富差距大的现象。
总之,王梵志诗歌言浅意深,通俗易懂,反映了普通的世态人情,在当时和后世得到了广泛的传播,为我们展现了唐代社会的广阔图景,有着重要的史料价值和社会意义,非常值得深入挖掘和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