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宏阳
从杜鲁门政府开始,冷战时期的美国各届政府为了争取意识形态的胜利,对外开展了一系列的心理宣传活动。其中,“特洛伊计划”是美国政府诉诸社会科学家进行冷战宣传的一次重要尝试。在这次颇具影响力的项目研究计划中,美国政府与社会科学领域的专家学者开始“合流”,共同展开对外心理宣传政策的研究,并促成了心理战略委员会和麻省理工学院国际研究中心的建立,为美国以后的对外心理宣传政策的制定提供了重要经验。“特洛伊计划”也成为美国冷战时期对外心理宣传战略的典型案例。
随着美国政府档案文件的不断解密,冷战时期美国曾秘密展开的对外心理宣传政策逐渐被揭开,引发了国内外学者的研究与讨论。近年来关于冷战时期美国的对外心理宣传政策问题,国内外学者已经取得丰富的研究成果。而作为冷战时期美国政府实行的大型政策项目之一的“特洛伊计划”无疑也得到了很多学者的关注,在很多著作中都有涉及。但是很少有专门针对其的个案分析。①研究冷战时期美国对外心理宣传战中涉猎“特洛伊计划”的代表作有:Walter L. Griffin, Parting the Curtain:Propaganda, Culture, and the Cold War1945-1961, New York:Palgrave Macmillan press ; St. Martin’s Griffin,1998; “Truth is Our Weapon:Project TROY, Political Warfare, and Government-Academic Relations in the National Security State, ” Diplomatic History, vol.17, no.3(July 1993); Scott Lucas, Freedom’s War : The American Crusade against the Soviet Union, New York:New York University Press, 1999; Gregory Mitrovich, Undermining the Kremlin: America’s Strategy to subvert the Soviet Bloc,1947-1956, New York: Cornell University Press, 2000; 郭又新.穿越“铁幕”:美国对“苏东国家”的冷战宣传(1945—1963)[D].东北师范大学历史系,2000; 于群.“特洛伊计划”——美国冷战心理宣传战略探微[J].《东北师大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7(02).本文试图以“特洛伊计划”这一个案,分析冷战时期美国政府与社会科学的互动,从而揭示“官智合流”在美国对外心理宣传战方面的发展与应用,展现社会科学在冷战中的独特作用。
“美国官智合流的源头可以追溯到二战时期,由于参与到一场世界性的战争中,美国急需有关盟友与敌国的各种知识,以便形成正确的决策。”②张杨.官智合流:冷战时期美国“政治—学术复合体”初探[J].社会科学战线(冷战史前沿问题),2012(06).可以说,二战是社会科学与政治联姻的一次机遇,这一时期有相当数量的学者和学术机构加入机密的研究小组,开展诸如“美国士兵的忠诚度”“日本文化”“德国城市的摧毁程度”以及“苏联抵制纳粹侵略的成功概率”的研究①David C. Engerman. Know Your Enemy: The Rise and Fall of America’s Soviet Experts[M]. Oxford: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2009: 2.。不仅如此,美国国务院还雇佣了一些历史学家作为政治顾问。
二战对学术的特殊需求,使得政府逐渐意识到社会科学于政治的特定意义,开始运用社会科学来为自身政策的制定提供战略支持。但是,我们还需注意到,二战时期美国的社会科学家参与到政治当中的案例并非常见,美国政府也并没有积极主动地资助与支持社会科学参与到政治中来。“官智合流”作为一种广泛和突出的现象主要体现在冷战时期。
如果说战争从来都不仅仅局限于政治和军事层面,那么冷战比以往的任何战争都更具有意识形态的特征,这就要求充分动员国家的智力储备。社会科学具备政府不曾拥有但又迫切所需的能力,它独有的专业知识与能力使其在认识、渗透敌人方面具有举足轻重的作用,从而能够为政府的心理宣传战提供智力支持。美国陆军准将约翰·马格鲁德曾说:“美国政府最好尽全力促进社会科学领域的发展……如果我们缺乏社会科学家,所有为和平或战争中的决策者所服务的国家机构都将直接受到阻碍……社会科学家的研究对于美国展开的规模庞大的宣传心理战行动的发展是不可或缺的。”②Christopher Simpson, Mark Crispin Miller, Robert McChesney. Science of Coercion: Communication Research and Psychological Warfare, 1945-1960[M]. New York: Open Road Media press, 2015:32.因此,冷战时期与苏联在意识形态领域的竞争,使得心理宣传成为双方对抗的主要手段,从而刺激美国形成了政府与社会科学的联盟,知识技术与政府决策相互渗透,促成美国社会科学研究的“冷战化”转向③David K. Van Keuren. “Cold War Science in Blank and White: US Intelligence Gathering and Its Scienti fi c Cover at the Naval Research Laboratory, 1948-62” [J]. Social Studies of Science, 2001 (02).。
1950年,美国国务院组织了一个高度机密的研究小组进行穿透“铁幕”的专项研究,将其命名为“特洛伊计划”。这个小组聚集了法律、心理、经济、医学、地理等众多社会科学领域的22位专家,他们分别来自哈佛大学、麻省理工学院、马里兰大学、洛克菲勒基金会、国家标准局、贝尔实验室以及兰德公司④舸昕. 从哈佛到斯坦福: 美国著名大学今昔纵横谈[M].北京: 东方出版社,1999:253.。项目最初的缘由是为了解决苏联对于“美国之音”的干扰。广播尤其是“美国之音”,在美国冷战时期的心理宣传战领域具有无可取代的地位,它是“唯一能够不经过任何能够影响信息的语调或内容的人类中介或物质中介,把信息从发送者直接传递给接受者的媒体”⑤郭又新.穿越“铁幕”:美国对“苏东国家”的冷战宣传(1945—1963)[D].长春:东北师范大学,2000.。“美国之音”国际广播自1942年2月首次播出后一直成为冷战时期美国对苏实行心理战的前沿阵地。1947年2月俄语广播的开播标志着“美国之音”开始成为美国冷战武器库中的一个关键武器。随着冷战的不断升级,美国之音被认为是对“铁幕”背后克里姆林宫权威构成挑战的为数不多的手段之一,成为“冷战进行的主要媒介,承载着‘铁幕’背后心理战争的全部努力”。⑥Walter L. Griffin. Parting the Curtain: Propaganda ,Culture, and the Cold War1945-1961[M]. New York: Palgrave Macmillan, 1998: 32.
然而,在克里姆林宫对西方文化渗透发动全面攻势的背景下,苏联从1948年冬天开始干扰其对欧洲和太平洋的广播。1949年4月苏联对“美国之音”的干扰行动达到高潮:在苏联建设了数百个新的发射台,发动了大约150台发动机,这些发射机使得“美国之音”几乎所有的节目中断了一周,称之为“大规模干扰”行动。
“由于‘美国之音’在美国的全球心理宣传战略中有着重要的作用,美国国务院、美国中央情报局和杜鲁门总统力图使其影响力最大化。”①于群.“特洛伊计划”——美国冷战心理宣传战略探微[J].东北师大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7(02).“为了将真相传播到铁幕的另一边”,美国国家安全委员会开始考虑实施专门的行动计划来解决这一问题。“特洛伊计划”应运而生。
“特洛伊计划”是应美国国务院要求,由来自各大知名学术机构的22名杰出学者组成一个高度机密的项目研究小组,进行“不通过武力冲突达到目标”的对苏宣传研究。当时美国政府内缺乏关于研究心理战的“相关知识、人员储备、技术手段和作战哲学”,为此政府将眼光转向社会科学界。国务院的官员开始设法与学术界取得联系,时任副国务卿的詹姆斯·韦伯一直对改善政府和学术专家之间的关系感兴趣。他在1946年开始在“军方联合研究和发展委员会”工作,并致力于在国家的学术、科学以及工程研究团体之间建立正式联系。当1949年春,苏联加大对“美国之音”的干扰时,韦伯将其目光投向其好友劳埃德·贝克纳。在其好友的帮助下,与麻省理工学院的校长詹姆斯·基利安及该校的人文与社会研究学部负责人约翰·伯查德,共同商议解决“美国之音”受苏联干扰的方案。
1950年7月,两人加入该计划,并表示麻省理工学院愿意组织一支一流的专家团队进行国务院提出的“将真相传播到‘铁幕’后”的调查研究。②On Meeting between Webb, Killian, and Burchard see Killian to Webb[Z]. August 7, 1950, Project TROY File, MIT Archives.同时,还向政府提出了建议,这个项目不应仅仅局限于对解决苏联对“美国之音”干扰的技术研究,也需要在更广泛的传播学、心理学、政治学、历史学等社会科学领域开展研究,从而达到将宣传信息渗透到“铁幕”中去的目标。正如参与“特洛伊计划”的一名学者所说:“我们很快意识到,对于无线电的这种孤立研究并不能真正解决问题,这个技术问题只是一系列不可分割的条件中的一个。譬如,美国的信息应该传达给什么人?最终想要达成什么样的效果?我们应该传送什么样的信息?”③“Project Troy Report to the Secretary of State,” [Z]. February 1,1951, vol. 1, pt. 1, p. 3, General Records of the Department of State, Record Group 59, lot file 52-283, National Archives, Washington, D.C.因此,基利安向哈佛大学发出了合作邀请,哈佛大学表示将全力支持。
1950年10月“特洛伊计划”的准备工作基本完成,随后就是进行项目的研究任务。首先,为了保障研究的效率和专业性,项目成员依据各自的学科属性被分成了几个跨学科的小组,负责与自己学术领域相关的项目研究,之后由整个团队对各组提交的报告进行讨论并加以审议,审议结果将形成初稿。随后,对初稿展开新一轮的审议,二次审议之后由文字编辑委员会定稿。
经过三个月的讨论与研究,1951年2月,“特洛伊计划”的研究人员向国务院提交了一份长达81页的绝密报告,报告为“美国政府在面对苏联的心理、宣传以及政治攻势时,设计了不同的应对策略,涉及技术和政治层面”①曾开富,王孙禺.战略性研究型大学的崛起:1917—1980年的麻省理工学院[M].北京:科技文献出版社,2015:110.,为发动全面冷战提供了技术手段和智力框架。
抛开定义和泛泛而谈,这个报告主要分析了进行有效的政治斗争的各个组成部分。首先是争取“美国之音”控制权的斗争。项目中有关广播的章节是其最核心的章节。它确定了两种可能刺穿“铁幕”的方法:(1)为选定的传送区域设置信号强大的电波,使“美国之音”的讯号能克服干扰顺利传送;(2)开发制造“一种小型,廉价,可以自动搜台定位,经久耐用的接收器,并最终在在世界范围内大量分发”。②TORY Report 1:11, 22-23, February 15, 1951, CK3100284112, the State Department[Z]. Washington, DC.通过对这两种方法进行进一步的分析,该项目小组提出了五个针对苏联对“美国之音”广播干扰的解决方案,主要就是开发大功率的发射机和宽带通讯转播机并协调与欧洲国家广播的波段冲突,从而克服苏联的电波干扰。最后,根据工业技术专家的报告制订了一个“环形计划”。该计划“旨在通过在苏联封锁圈周围放置一圈高马力的无线电装置,让强大的无线电穿越苏联封锁圈,以此来达到反苏联干扰的目的”③钱倩.真理运动——杜鲁门时期美国对外宣传的发展[J].首都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6(S2).。“环形计划”后在政府的财政支持下得到了实现。
在研究相关对策的同时,专家们还认识到,“电波战”的挑战是严峻的,他们提出的新技术可能会遭到反击。但他们坚持认为,即使如此,这些新的技术值得付诸实践。他们声称,“与我们所制定的对策本身所花费的代价相比,相对贫穷的苏联将花费更多的资金与资源用于反击……这具有明显的政治战优势,远远超出了技术程序本身的范围”。也就是说——团队专家预测即将爆发全面的“电波战”,并为此设计技术解决方案,以应对与欧洲人民、政府、武装部队沟通的极端脆弱性。他们指出,“如果我们的高频传输被干扰,大西洋的电缆被海底行动切断,航空邮件将是我们唯一的通讯手段”④TORY Report, vol.1, pp.24-27, February 15, 1951, CK3100284112, the State Department[Z]. Washington, DC.。最终,政府同意实施这些专家学者所主张的“电波战”,并呼吁进行大规模的扩展,以便以不干扰军事电信渠道的方式进一步拉开冷战的帷幕⑤Memorandum to the Executive Secretary of the National Security Council (Lay) [Z]. undated, RG 59, Central Files 1950–54,711.5200/3–751, National Archives, Washington, D.C.。
正是由于“航空邮件”的重要性,所以专家团队关注的另一技术领域是大型宣传气球。他们认为“气球提供了一种廉价,可消耗的装置,可以将传单、扑克牌等体现美国意识形态的物品运送到其他传播方式无法到达的地区”⑥TORY Report 1: 29-32, February 15, 1951, CK3100284112[Z], the State Department, Washington, DC.。只需花费几百万美元就能够用气球把几亿份宣传单投放到一百万平方英里的土地上,这意味着在投放区域中,一个人走1000英尺时能够在其路径10英尺内看到至少一张传单。空军飞机员成为实施这一计划的主要人员,他们用飞机把印有“到美国来,远离这场战争,你就能享受生活……逃过来吧”的反共传单密密麻麻地撒在目标区域中。⑦约翰·马克·法拉格,玛丽·乔·布尔,丹尼尔·切特罗姆,苏珊·阿米蒂奇.合众存异:美国人的历史[M].王晨,李书军,丁维,戴虹,张帅译.上海:上海社会科学院出版社,2017:745.在冷战期间,仅中国一个地区就接收到成千上万只装满反共小册子的宣传气球。
除了广播和气球,报告还列举了其他“穿透铁幕”的有效手段。如电影、学者的海外访问与旅行、海外图书项目以及海内外学生交流计划,甚至“国际邮件、专业期刊、工业和商业出版物,出口的药品、手电筒、自来水笔和小型收音机也都能成为海外信息交流和心理宣传的手段和工具”①范帆.美国对苏联宣传战研究(1953—1961)——以美国新闻署为例[D].哈尔滨:哈尔滨工程大学,2015.。
随着技术性问题的完成,科学家和工程师退居幕后,历史学家走上中心舞台。该报告针对的目标人群不仅限于敌人,还包括外国的各个民族、族裔以及社会群体。因此报告的第二部分就是政治层面的策略,包含了美国海外心理宣传的几个主要的目标区域:苏联、欧洲、中国和东南亚。对于苏联,报告认为“美国不应该过度抨击苏联的思想根基,也不应该支持乌克兰或其他分裂主义运动,因为这会起到适得其反的效果,它们将使更多的人站到苏联一方,从而有利于促成俄罗斯的统一……更应该强调斯大林主义是对马克思主义的背叛”②陈希.冷战中的文化宣传与心理战[EB/OL],(2019-12-10)[2016-12-12]http://www.globalview.cn/html/history/info_15139.html日。;对于中国和东南亚,报告认为 “面对面交流”可能是最有效的宣传策略。报告建议可以广泛招募美国的年轻人到这些地区居住,从而自然而然、不受反感地将美国的先进理念带给当地人。
这份研究报告受到了美国国务院的一致好评,其中许多建议被美国政府采纳。“特洛伊计划”除了提出具体的技术建议,还直接促成了一个新实体——“心理战略委员会”的创建。随着杜鲁门政府对外宣传行动的增多,对外宣传机构的建制问题逐渐凸显。虽然由国家安全委员会制定的NSC4号文件③NSC4.“United States Coordination of Foreign Information for National Security”. NSC4号文件是国家安全委员会出台的第一份在全球范围内对苏联及其势力范围实施心理战的文件,文件提出要在全球范围内加强与美国盟国的合作,在心理宣传方面展开对苏联共产主义的进攻。以及NSC59∕1号文件④NSC59∕1. “The Foreign Information Program and Psychological Warfare Planning”, March 3, 1950, Document of National Security Council, Third Supplement, Real 1, 0153-0157. NSC59∕1号文件提出由国务院负责制定和实施心理宣传计划,体现了国务院在对外宣传工作中的绝对领导地位。皆强调由国务院协调指挥对外宣传工作,但因官僚政治的明争暗斗,相关的各政府以及情报部门都在严防死守自己的势力范围。“特洛伊计划”的小组成员注意到这一情况,推荐建立一种“超级委员会”,它将为几乎所有的非常规战争制定总体战略,包括公开的宣传行动、秘密行动和经济战。⑤Audra J. Wolfe. Freedom’ laboratory: The Cold War Struggle for the Soul of Science[M]. Washington, DC: Johns Hopkins University Press, 2018: 14.
作为回应,杜鲁门政府决定成立“心理战略委员会”。由总统任命的委员会主席维持心理战略委员会的日常工作,主要的组成成员有中央情报局局长、副国务卿、副国防部长。这个委员会下设一个工作小组,负责制订实现国家安全委员会目标的心理行动计划,并协调这些计划的实行,评估计划实施的结果。这个委员会逐渐成为“影响国外群体的舆论、态度、感情和行为的焦点”。随着心理战略委员会自身的发展,“特洛伊计划”被国务院吹捧为“关于渗透铁幕的主要研究”,并“在政治、经济以及心理领域有着巨大的影响”⑥Allan A. Needell.“Truth is Our Weapon:Project TROY, Political Warfare, and Government-Academic Relations in the National Security State, ”[J]. Diplomatic History, 1993, (03).。心理战略委员会在成立后一直致力于将社会科学研究纳入到冷战总体战略中去,“策划实施了一系列针对苏联的宣传项目,如《针对苏联卫星国难民的心理战计划》(编号PSBD-18)、《反击苏联对美国讹诈的心理战计划》(编号PSBD-19)等”①史澎海.冷战初期美国对苏联的心理战略及其实施策略[J].河北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3(04).,向“铁幕”后的民众传递来自西方世界的“真理”,动摇其心灵和思想。意义更为深远的是,心理战略委员会为后期艾森豪威尔政府时期成立的“行动协调委员会”奠定了基础。通过协调相关宣传机构,制定实施更加具体有效的对外宣传计划和项目,使得美国的宣传心理战在冷战时期的对外战略中发挥日益重要的作用。
在“特洛伊计划”的所有建议中,最有成效且意义深远的是关于招募有能力的研究人员的建议。在主报告的一个附件中,参与“特洛伊计划”的五位专家学者写道:“政府决策者、研究官员和大学学者通过对大学研究中心的合同拨款,共同进行相关的详细性基础研究,这对于确保解决重要基础性研究的积压有很大帮助。”②Project TORY Report to the Secretary of State. February 15, 1951, CK3100284112[Z]. Volume 3: Annex 11,4.该组织补充称,“最好通过合同将尽可能多的研究分配给私人研究中心和大学,以便让政府以外的各种人才能够参与到解决政治战争的棘手问题中来”。这一战略的“额外优势”之一是“政治战争各个阶段的专家可以通过在大学协助政治战争研究来接受任务培训”。该组织还提议在大学校园里建立一个新型的研究所。
作为对这一建议的回应,哈佛大学和麻省理工学院在政府政策的支持下开展了一项联合后续计划。这个计划主要包含了三个项目,分别是针对“苏联社会动态”的深入学术研究、汲取苏联和东欧叛逃者群体的情报,以及建议成立一个永久性的政策研究所。这些后续行动直接促成了当今麻省理工学院国际研究中心(CENIS)的成立。该中心由麦克斯·密立根(Max F. Millikan)担任首任主任,并接受福特基金会和中央情报局的资助与支持。在这里,各种各样的学术专家汇聚到一起,全职或兼职地参与讨论和研究政府的相关政策,使这一机构成为汇聚“冷战斗士”的平台,直接为战后美国的地区研究运动注入了新的活力。例如在约翰·肯尼迪政府时期,国际安全中心成为美国政府对第三世界政策的智库,撰写了许多纲领性的政策文件。而罗斯托更是直接加入政府,先后担任了总统国家安全事务副助理和国务院政策计划委员会主席,随后又在约翰逊政府担任总统国家安全事务助理。③牛可.大学里的冷战:麻省理工学院国际研究中心[J].世界知识,2009(09).
这种“学术—政治复合体”的出现,使得冷战时期社会科学与政治之间的界限日益模糊。一方面学术可以为政治服务,为政策制定提供智力支持;另一方面政治为学者提供了便利,不仅相关的政治研究经过编辑后可以作为学术成果出版,许多社会科学家更是借助政府对其专业知识和技术的需求,从而跻身政界,走上从政之路。通过对“特洛伊计划”的分析,我们可以看出冷战时期政治与学术“合流”的主要目的就是政府出于对“国家安全体制”的考虑,利用社会科学家所具备的专业素质来完善和推进对外宣传心理战,触动被笼罩在“铁幕”阴影下民众的心灵与思想,进而动摇苏联等社会主义国家的政治、经济基础。战争行为、学术才能和政府组织与资助相互联系,不可逆转地改变了冷战时期学术和政治之间的关系。④雷迅马.意识形态的现代化:社会科学与美国对第三世界政策[M].牛可译.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2004:89.
“特洛伊计划”是冷战时期第一个将大量社会科学家纳入心理战的项目,它不仅研究制定了穿透“铁幕”的各种有效措施,还是战后政治与学术合作解决心理宣传问题的典范。同样重要的是,这份报告旨在帮助巩固美国学术界,特别是自然社会科学家和社会历史科学家与美国对外关系及情报机构之间的持久联系。其组织方式、项目的研究制定和后续影响使其成为理解战后社会科学与美国政府之间关系的一个重要来源,并为其后一系列大型宣传研究项目提供了模型和社会科学专家。正是在这些项目的支持下,美国的军事、情报和宣传机构才能持续进行活动。
透过“特洛伊计划”可以看出冷战时期美苏在意识形态领域的竞争,刺激了知识技术与政府决策相互渗透,促成美国社会科学研究的“冷战化”转向。社会科学服务于政治战略的制度化安排成为冷战时期社会科学发展的主要动力。各种学术机构以各类方式和途径参与到冷战政策的制定中来,社会科学家也由疏离政治转而融入举国一致的冷战中,为迎合政府决策需求进行学术研究①张杨.冷战时期科学家与美国空间决策——兼及肯尼迪政府科技政策转型的原因[J].世界历史,2006(01).。其后,美国不仅只依靠国内的社会科学家组成的对外研究的冷战学术网络,还通过各种手段在国外培育亲美的专家团体,借助他们对本国的熟知,构建冷战时期精密严谨的宣传网络。
需指出的是,“官智合流”的模式固然促进了冷战时期美国对外心理宣传战略的有效实施,但同时这种范式倾向于将学术局限在既定的形式内,政治取向强烈,限制了“新知识”的出现。同时也使得社会科学领域内的学者受到诸多限制,学术对宣传心理战的贡献部分成为重申个人政治可靠性的一种手段,并作为其政治合法性的证明。在这个层面,“官智合流”的未来走向也将受到更多质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