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孝明
一
在贵州的历史上,东汉之初毋敛人尹珍,“北学游中国,南天破大荒”,①按:此为清代贵州巡抚曾燠为贵阳城东扶风山尹道真祠享堂前廊柱所题写的联语。曾不自以生于荒裔而甘居鄙陋,不远万里,从汝南许慎、应奉受经书图纬,学成,还乡里教授,南域文教始盛一时。然而,尹珍之后,贵州文化声迹又归于沉寂。无论魏晋,即使在唐代,科举何其发达,“天下英雄入吾彀中矣”②王定保《唐摭言》卷1“述进士上”:“(唐太宗)尝私幸端门,见新进士缀行而出,喜曰:‘天下英雄入吾彀中矣!’”参见《古代汉语辞典》编写组《古代汉语辞典》“彀中”条,北京:商务印书馆,1999年,第481页。。但从现有的文献材料,竟查不到一个贵州人士曾跻身于进士明经以及各类名目繁多的制举之列,形成所谓“旷代无人”的局面③贵州省文史研究馆点校:民国《贵州通志·选举志一》,贵阳:贵州人民出版社,2008年,第239页。。宋代取士更多,有时一年就达六七百,而有宋一代,贵州登进士第者,也只寥寥8人而已。南宋理宗嘉熙二年(1238)戊戌科,播州冉从周首中进士,时称“破荒冉家”,成为贵州历史上的第一位进士①贵州省文史研究馆点校:民国《贵州通志·选举志一》,贵阳:贵州人民出版社,2008年,第239页;孔令中主编:《贵州教育史》,贵阳:贵州教育出版社,2004年,第64-65页。。元代,贵州科场更为萧条,预于进士者仅杨朝禄一人而已②贵州省文史研究馆点校:民国《贵州通志·选举志一》,贵阳:贵州人民出版社,2008年,第239页。。与此相类,唐宋时代,是全国大部分地区教育发达、书院繁兴之时,而贵州的州府县学以及书院等教育机构却为数极少,就书院而言,有文字记载比较确切者,仅有建于南宋绍兴年间的沿河銮塘书院一所③贵州省文史研究馆点校:民国《贵州通志·学校志三》,贵阳:贵州人民出版社,2008年,第111页。。因此,从东汉尹珍之后至明初,千百年间贵州绝少载诸史册的文化名人和文化盛事,从而出现“千年文化断层”的历史局面。
这种文化断层所表现出的贵州文化的落后和人才的寥落几乎成为一种历史共识,而决非一般偏见。比如,遵义故名播州,明清以降逐渐发展成为贵州的文明奥区和“沙滩文化”④黄万机先生对“沙滩文化”的定义为学界普遍认同,即:“沙滩文化”是指清代后期至民国初年出现在贵州遵义县东乡沙滩村落的地域性文化。世居沙滩的黎氏家族,与侨居附近的望山堂郑氏、青田山莫氏互结姻娅、互为师友,在一百多年间,涌现了几十位学者、诗人、作家,人各有集,各类著作百余部数百卷。其代表人物郑珍、莫友芝、黎庶昌,在我国文学史、学术史、外交史上占有一席之地,引领一代风骚,蜚声海内外。”参见《贵州文史丛刊》2017年第3期。的中心,但在唐代文学家柳宗元谪迁之时,尚是“非人所居”⑤(唐)韩愈:《柳子厚墓志铭》,参见陈振鹏、章培恒主编《古文鉴赏辞典》,上海:上海辞书出版社,2014年,第111页。的荒昧之地。清初诗人、戏曲家孔尚任归结天下人才的地域分布,仍认为“黔阳(贵州)则全无”⑥侯清泉编著:《历代名人与贵州》,贵阳:贵州人民出版社,2004年,第226页。.。贵州的历史文献、乾隆《贵州通志》卷二十六《人物志序》也言:“贵州于十五国中,风气开辟为独后,宜人才寥落也。”晚清时代,贵州本土著名学者莫友芝,在编撰《黔诗纪略》时作按语说:“黔自元上而五季皆土官世有,至汉唐郡县,几不可寻。英流鲜闻,安问风雅!逮有明开省增学,贡士设科,文献留诒,乃稍可述。”⑦唐树义审例,黎兆勋采诗,莫友芝传注,关贤柱点校:《黔诗纪略》卷1,贵阳:贵州人民出版社,1993年,第1页。之所以造成了这种“千年文化断层”的历史局面,既有贵州地处西南“天末”边邑,“蛮天僰雨,鸟道蚕丛”,与中原关山阻隔、交流甚少、信息闭塞、地理区位极不便利的客观原因。同时也与贵州政治经济开发迟滞落后的主观因素大有关系。虽然,早在战国时期,楚、秦强国先后在贵州东北部设立了黔中郡,以后汉、晋、唐、宋、元等朝也先后在贵州设立州郡路司等进行管理,但贵州大部分地区仍属于化外之地,州郡路司长官大都委任当地土官。并且,直到明代永乐十一年(1413)贵州建省之前,贵州各地仍分属湖广、四川、云南三省。因此,在贵州历史上,建省对于贵州的文化教育与人才蔚起意义非常重大。一方面,随着省政的独立,以流官为引领的大批汉族士人纷纷进入贵州;另一方面,各地州府县学以及书院也纷纷建立,从而为贵州本土人才成长与人文蔚起创造了有利的条件。
一般而言,结束“千年文化断层”,使贵州文化教育再度走向发展繁荣,应归功于明代王阳明谪迁贵州的历史契机。龙场悟道、创建书院、传播心学、教育和培养黔中人才,的确,王阳明入黔,改变了黔中文化落后的面貌,为黔中文化的崛起奠定了坚实的基础。王阳明对贵州文化的贡献,得到许多学者的称誉和歌颂。清代学者何绍基典试贵州,对阳明遗像礼而赞之,将他与东汉开创贵州文教先河的尹珍相提并论。诗云:“学术孰始开黔陬?许君弟子尹荆州。图书业成授乡里,千载坠绪悬悠悠。先生施教遥与继,礼乐须明典章制。用《何陋轩记》语意。黔士无徒仰止劳,欲悟良知先六艺”①何绍基:《何绍基诗文集》,长沙:岳麓书社,2008年,第193页。。在贵州文化史上,王阳明与尹珍千年接续,其功皆不可磨灭。
二
在贵州文化史上,王阳明传道授业与教化之功固不可没,而在其同时代,在他入黔的前后,一批重视贵州文教,致力于贵州文化事业发展的官员也做了一件对于贵州文化与教育事业影响至深至远的事情,即前后相继,奏请云贵分闱、贵州独立开科取士。
科举制度是封建王朝通过考试选拔官吏的制度。科举制度始创于隋,形成于唐,经宋、明延续至清末,历时1300多年,对我国的政治、经济、文化、教育都产生过重大影响。对于贵州而言,如前所述,隋、唐时期,未见有参加科举考试的记载,贵州参加科举考试的记载始于南宋。
在明代贵州建省之前,贵州生员分别参加四川、湖广、云南等省的乡试②贵州省文史研究馆点校:民国《贵州通志·选举志一》,贵阳:贵州人民出版社,2008年,第239页。。建省之后,在很长一段时间未单独开科取士。洪武三年(1370),明太祖朱元璋诏令开科取士。明仁宗洪熙元年(1425),诏令贵州所属有愿试者,湖广就试。③贵州民族研究所编:《〈明实录〉贵州资料辑录》,《宣宗宣德实录》卷9,贵阳:贵州人民出版社,1983年,第170页。明宣宗宣德二年(1427),贵州布政司向朝廷奏陈,要求就近附试云南:“本司所辖州郡生徒堪应举者,许于湖广布政司就试,缘去湖广路远,于云南为近,宜就近为便。”④贵州民族研究所编:《〈明实录〉贵州资料辑录》,《宣宗宣德实录》卷28,贵阳:贵州人民出版社,1983年,第186页。得到朝廷允准。从宣德四年(1429)起,贵州、云南合试。由于本省没有单独开科取士,贵州生员参加乡试到湖广的武昌要步行三四千里,改赴云南后到昆明远者也相距二千余里,加之乡试日期在八月,盛暑炎天,山路崎岖,瘴毒浸淫,行程极为艰难。因此,贵州生员有因家贫无路费而不能参加者,有因身体病弱而不能参加者,能够参加乡试的人就大大减少了,赴京会试的举子自然也会减少,这样就制约了贵州人才在全国脱颖而出,削弱了贵州在全国所应发挥的作用与影响。
参加科举考试,是封建时代士子求取功名、走向仕途、登上政治舞台的主要途径,同时,也是国家发现人才、选拔人才的重要方式。“科举非能得人,而人才不能不出于科举”⑤贵州省文史研究馆点校:民国《贵州通志·选举志一》,贵阳:贵州人民出版社,2008年,第239页。,这是一种看似矛盾,却真实地反映了中国千年科举实际情形的客观结论。贵州科举长期依附于湖广、四川、云南,而没有建立本省完整的科举制度,这在一定程度上限制了贵州士子的成长与仕进,也直接影响了贵州文教事业的发展。这种情况在明王朝建立126年之后,终于引起了一位有识的宦黔官员的关切和重视。经过深思熟虑,他向朝廷上奏,请求云贵分闱、贵州单独开科取士,以培育贵州人才,促进贵州文化教育事业的发展,进而加强和巩固中央王朝对贵州少数民族地区的统治。这一行为,使得这位宦黔官员成为倡议和奏请云贵分闱、贵州独立开科取士的第一人。他就是当时贵州巡抚都御史邓廷瓒。
三
明孝宗弘治七年(1494)十月,贵州巡抚邓廷瓒上奏朝廷:“布政司生员旧于云南布政司乡试,其试录止名云南乡试所录取,举人数通四十五名。今请于本处开科,以免合试,增解额以激人心。”①贵州民族研究所编:《〈明实录〉贵州资料辑录》,《孝宗弘治实录》卷93,贵阳:贵州人民出版社,1983年,第558页;俞汝楫:《礼部志稿》卷71《科试备考·试法·云贵合试》,台北:台湾商务印使馆,1986年,第201页。关于奏请人,《明孝宗实录》只言“贵州守臣”,但根据其他史料的补证,“贵州守臣”其实主要人物就是当时的贵州巡抚邓廷瓒。如《嘉靖贵州通志》卷5引礼部言云“明孝宗弘治七年十月内,巡抚贵州右副都御史邓廷瓒等奏,要于贵州开科设场,量增解额。”②《嘉靖贵州通志》卷5《公署》,上海:上海书店出版社,1990年,第632页。郭子章《黔记》也认为是当时巡抚邓廷瓒。③(明)郭子章:《黔记》卷30《文武科第表》,见贵州文史馆编《续黔南丛书》第一辑下册《黔记》(下),贵阳:贵州人民出版社,2012年,第1957页。邓廷瓒于明孝宗弘治二年五月壬申(1489年6月13日)由山东左布政使升为都察院右副都御史,巡抚贵州。④贵州民族研究所编:《〈明实录〉贵州资料辑录》,《孝宗弘治实录》卷26,贵阳:贵州人民出版社,1983年,第535页。按:郭子章《黔记》卷28《总督抚按藩臬表》称邓廷瓒于弘治元年庚戌(1490)由山东右布政升右副都任,与《实录》相参,不仅时间推后了一年,且邓氏升调贵州之前的官职也有差异,《实录》为“山东左布政使”,《黔记》则为“山东右布政使”,《黔记》实误。参见贵州文史馆编《续黔南丛书》第一辑下册《黔记》(下),贵阳:贵州人民出版社,2012年,第1862页。邓廷瓒初莅贵州,旋以丁母忧去职。弘治四年(1491)服阕⑤贵州省文史研究馆点校:民国《贵州通志·宦迹志三》,贵阳:贵州人民出版社,2004年,第38页。,弘治五年六月庚子(1492年6月25日),明廷复以之巡抚贵州,还原任⑥贵州民族研究所编:《〈明实录〉贵州资料辑录》,《孝宗弘治实录》卷64,贵阳:贵州人民出版社,1983年,第548页。。弘治八年一月乙未(1495年2月5日)明廷命邓廷瓒掌南京都察院事。五月癸卯(6月13日)明廷升总督南京粮储都察院右副都御史王轼为左副都御史,巡抚贵州地方,兼理军务,邓廷瓒交卸贵州巡抚事务,赴新任⑦贵州民族研究所编:《〈明实录〉贵州资料辑录》,《孝宗弘治实录》卷100,贵阳:贵州人民出版社,1983年,第561页。。辅以《黔记》等记载⑧(明)郭子章:《黔记》卷36《宦贤列传四·副都御史邓襄敏公廷瓒》,见贵州文史馆编《续黔南丛书》第一辑下册《黔记》(下),贵阳:贵州人民出版社,2012年,第1957页。,从时间上看,邓廷瓒出任贵州巡抚与奏疏所上的时间刚好衔接。因此,弘治七年(1494)十月,奏请云贵分闱、贵州独立开科的“贵州守臣”自是邓廷瓒无疑。
但是,邓廷瓒是否首发其端,成为此事的肇始者呢?从明清两代的文献来看,这个问题似乎仍有疑义。《弘治贵州图经新志》与《滇黔志略》是记述贵州历史的重要文献,其中所述奏请云贵分闱、贵州独立开科的发端者与前述为邓廷瓒者截然不同。《弘治贵州图经新志》云:“成化间太监郑忠、都御史秦敬、布政史萧俨以人才渐多,请设科于贵州,不允。”《滇黔志略》载谢圣纶按语云:“滇、黔分闱,田氏实首为疏请,与贵阳王氏之疏陈‘中卷偏枯’,殆均造福于桑梓之邦。”⑨谢圣纶辑,古永继点校,杨庭硕审定:《滇黔志略》卷21《贵州·学校选举附》,贵阳:贵州人民出版社,2008年,第268页。这里一个将奏请贵州独立开科的发端之功归之于郑忠、秦敬、萧俨等人。一个则将奏请滇、黔分闱、贵州独立开科的发端之功归之于“田氏”,即明嘉靖年间曾任礼科给事中⑩肖彦:《掖垣人鉴》卷13《嘉靖六科之籍》“田秋”条云,“嘉靖七年七月由直隶河间府推官选户科给事中,九年升礼科左,十年以忧归”。台北:文海出版社,1970年,第615页。的贵州人田秋。二者皆言之凿凿,似乎不容怀疑。然而,揆诸史实,考述云贵分闱、贵州独立开科的经过,二者之论又实与历史真相相悖。
《弘治贵州图经新志》是贵州建立行省之后设局官修的第一部省志,是贵州现存最早的明代地方志。此志倡修者沈庠①沈庠,应天府上元(今江苏南京)人。明宪宗成化十七年(1481)进士,累官至御史。明孝宗弘治年九年(1496)二月,沈庠由刑部郎中升贵州按察司副使,并首任贵州钦差提督学校副使。参见侯清泉编著《历代名人与贵州》,贵阳:贵州人民出版社,2004年,第89页。,时任贵州钦差提督学校副使。沈庠邀请当时贵州宣慰司学教授、云南叶榆人赵瓒与贵阳地方人士易弦、王佐等人一同编纂这部志书。全志成于弘治十三年(1500),共十七卷,依次分述所属贵州司、府、州、卫、所情况。每分志首列地图,以明疆域道里,继以文字,分述建制沿革、郡名、至到、风俗、形胜、山川、土产、公署、学校、宫室、祠庙、关梁、馆驿、古迹、陵墓、名宦、流寓、仙释、题咏,眉目清晰,内容也较为丰富。
明代宪宗成化(1465—1488)、孝宗弘治(1488—1506)两朝后先相继,共历41年。郑忠、秦敬、萧俨、邓廷瓒、沈庠、赵瓒诸人入黔仕宦,虽时间稍有先后,但大致在天顺、成化、弘治年间,实为同一时代之人物。照理,沈庠、赵瓒等人以当代人记述当代事,《新志》所载,应少错谬而可据为信史。但事实并非如此,即如贵州置省这一重要事件的时间,《明实录·太宗永乐实录》②贵州民族研究所编:《〈明实录〉贵州资料辑录》,《太宗永乐实录》卷87,贵阳:贵州人民出版社,1983年,第140页。、《嘉靖贵州通志》③《嘉靖贵州通志》卷5《公署·布政司》,上海:上海书店出版社,1990年,第632页。、郭子章《黔记》④(明)郭子章:《黔记》卷2《大事记下》,见贵州文史馆编《续黔南丛书》第一辑下册《黔记》(上),贵阳:贵州人民出版社,2012年,第998页。、《明史·地理志》⑤张廷玉:《明史》卷46《地理志七·贵州》,北京:中华书局,1974年,第1171页。等文献都记述在永乐十一年(1413),而《新志》记载则在永乐十二年(1414)⑥沈庠删正,赵瓒编集,张祥光点校:《贵州图经新志》卷1《贵州布政司》,贵阳:贵州人民出版社,2015年,第1页。,这显然与历史的事实相悖。至于云贵乡试与解额情况的记载,《新志》更多紊乱错误。而《实录》记载贵州守臣题请开科,时间在弘治七年⑦贵州民族研究所编:《〈明实录〉贵州资料辑录》,《孝宗弘治实录》卷93,贵阳:贵州人民出版社,1983年,第558页。(1494),《新志》则言贵州守臣复请开科,时间在弘治八年⑧沈庠删正,赵瓒编集,张祥光点校:《贵州图经新志》卷3《贵州宣慰司下·科贡》,贵阳:贵州人民出版社,2015年,第55页。(1495)。由此可见,《新志》所记未必全为信史。对于《新志》将奏请贵州独立开科的发端之功归之于郑忠、秦敬、萧俨等人的错谬与贻误,我们在此稍征郑忠、秦敬、萧俨等人宦黔事迹,以明辨其实。
郑忠,明天顺、成化间太监。宦官干政是明代政治的一大特点。虽然在明太祖朱元璋之初,对宦官的权力禁锢甚严,不仅禁止宦官兼外臣的文武职衔,并悬铁牌于宫门之上,明示不许宦官干政之警诫。但从明成祖朱棣永乐朝始,宦官渐受重用,他们假皇权以肆虐,结成一个特殊的利益集团,在明朝的政治舞台上始终占据着重要地位,直到明朝亡国。正是在这样的政治背景下,郑忠于明英宗天顺三年(1459)出镇贵州。郑忠在镇守贵州期间的行事如何呢?我们首先爬梳《实录》记载数条。天顺四年十二月癸酉(1461年1月12日),郑忠与右副总兵都督佥事李贵等奏请调集贵州、云南、四川官军、土兵镇压“西堡蛮贼”,朝廷戒其“相机抚捕,毋纵毋滥”⑨贵州民族研究所编:《〈明实录〉贵州资料辑录》,《英宗天顺实录》卷323,贵阳:贵州人民出版社,1983年,第421页。。成化元年四月庚子(1465年5月18日),明廷因平定贵州东苗等处之功而奖赏白圭、李震、郑忠等人,“赐工部尚书白圭,都督佥事李震,内官郑忠人钞二千贯,彩段四表里并职官旗军土官人钞锭,彩段绢匹有差。”①贵州民族研究所编:《〈明实录〉贵州资料辑录》,《明宪宗成化实录》卷16,贵阳:贵州人民出版社,1983年,第439页。成化元年十二月丁酉(1465年12月31日),兵部尚书王复奏告朝廷已派员复实四川总兵官芮成、都御史汪浩及贵州镇守内官郑忠、副总兵李安等互奏失机事②贵州民族研究所编:《〈明实录〉贵州资料辑录》,《明宪宗成化实录》卷24,贵阳:贵州人民出版社,1983年,第443页。。成化五年正月丁卯(1469年1月24日),巡抚贵州右副都御史陈宜参奏少监郑忠、南宁伯毛荣纵容所带官舍仆从违法情事,朝廷予以回护③贵州民族研究所编:《〈明实录〉贵州资料辑录》,《明宪宗成化实录》卷62,贵阳:贵州人民出版社,1983年,第465页。。成化五年三月丁酉(1469年4月24日),朝廷“以贵州等处杀贼功”,“赏少监郑忠、南宁伯毛荣、右副都御史陈宜并旗校官军及随征文职官员人等彩段(缎)、纱绢有差。”④贵州民族研究所编:《〈明实录〉贵州资料辑录》,《明宪宗成化实录》卷65,贵阳:贵州人民出版社,1983年,第466页。从《实录》中搜罗到的这些郑忠镇守贵州时数事,其中并无有关郑忠奏请贵州开科取士之事。此外,《明史》卷三〇四《宦官一》记载郑忠微行:“宪宗时,郑忠镇贵州,……(钱)能镇云南,并恣纵,而能尤横。贵州巡抚陈宜劾忠,因请尽撤诸镇监,帝不允。”⑤贵州省文献研究会编:《二十四史贵州史料辑录》,贵阳:贵州民族出版社,2001年,第678页。如此可见,郑忠镇守贵州时,明显带有明代宦官专横恣肆的通病。除此之外,郑忠在镇守贵州时,也能重视社会教化而有所作为。成化二年(1466),郑忠与李浩重修平越卫学。成化四年(1468),郑忠曾在贵阳六洞桥一带建永祥寺。成化五年(1469),郑忠在征讨西堡之后,率师还安顺城时,捐资重修安顺圆通寺。成化九年(1473),郑忠与贵州巡抚宋钦、贵州总兵官吴经、巡按贵州御史梁泽商议,于贵州城(今贵阳)北门建钟鼓楼。钟鼓楼于当年四月八日动工,次年五月七日竣工⑥侯清泉编著:《历代名人与贵州》,贵阳:贵州人民出版社,2004年,第78页。。郑忠的这些作为,无疑有益于贵州的社会教化与文化发展,但与贵州首次奏请开科取士却并无关联。
那么秦敬、萧俨与贵州首次奏请开科取士一事又是否有关联呢?
秦敬,涿州(今属河北)人,进士起家,授官,累升迁至浙江左布政使、贵州巡抚。《实录》记载了秦敬巡抚贵州的起始时间。成化五年五月辛卯(1469年6月17日),廷谕:“升左布政使翁世资、秦敬为右副都御史,仍食从二品俸。世资巡抚山东,敬贵州。”⑦贵州民族研究所编:《〈明实录〉贵州资料辑录》,《明宪宗成化实录》卷67,贵阳:贵州人民出版社,1983年,第467页。成化九年正月戊戌(1473年2月3日),“巡抚贵州右副都御史秦敬以疾去任。”⑧贵州民族研究所编:《〈明实录〉贵州资料辑录》,《明宪宗成化实录》卷112,贵阳:贵州人民出版社,1983年,第475页。按:民国《贵州通志·宦迹志六》言秦敬于成化八年(1472)因巡抚裁去职,与《实录》所载有出入。参见贵州省文史研究馆点校:民国《贵州通志·宦迹志》,贵阳:贵州人民出版社,2004年,第101页。史载秦敬“为政持大体,不事苛刻,多惠迹,百姓恋之如慈母。”⑨贵州省文史研究馆点校:民国《贵州通志·宦迹志》,贵阳:贵州人民出版社,2004年,第101页。秦敬巡抚贵州期间,非常关心贵州的文教事业。为了便于管理贵州学校事务,他于成化六年四月丁巳(1470年5月9日)奏请朝廷设专员管理贵州学务:“贵州学校悉属云南提调佥事兼理,相去动经千里,往来考试不便,乞令本官专理云南学政,本省从分理官兼之。”⑩贵州民族研究所编:《〈明实录〉贵州资料辑录》,《明宪宗成化实录》卷78,贵阳:贵州人民出版社,1983年,第470页。朝廷虽然同意了秦敬的请求,但并没有立即实行,贵州学务事实上仍由云南兼管,直到明孝宗弘治十六年(1503),贵州始专设提学副使,管理贵州学务。
萧俨,四川内江人。以进士起家,明宪宗成化二年五月戊子(1466年6月30日),以河南布政司右参政升贵州左布政使①贵州民族研究所编:《〈明实录〉贵州资料辑录》,《明宪宗成化实录》卷30,贵阳:贵州人民出版社,1983年,第448页。。萧俨在任,重视文教。贵州乡试附试云南,贵州解额极少,不利于贵州人才的培养选拔。为此,萧俨于成化三年十一月甲戌(1467年12月8日),上奏朝廷,请求增加云贵解额:“云、贵二布政司儒学共五十余所,科额共三十名,而贵州止得十名,宜量增名数以励士风。”礼部复奏准乡试举人量增十名;贵州六名,云南四名②贵州民族研究所编:《〈明实录〉贵州资料辑录》,《明宪宗成化实录》卷48,贵阳:贵州人民出版社,1983年,第460 页。按:民国《贵州通志·宦迹志七》所述萧俨事迹与《实录》出入颇多,如《实录》言萧俨升迁贵州左布政使,时间在明宪宗成化二年(1466)五月,而《通志》则言在明代宗景泰年间。又如,《实录》言萧俨奏请增加云贵解额,时间在成化三年(1467)十月,而《通志》则言萧俨分别在明代宗景泰七年(1456)与明宪宗成化四年(1468),两次奏请增加云贵解额。。
通过上述对秦敬与萧俨宦黔事迹的梳理以及从《实录》所辑奏疏内容来看,秦敬之奏,是请求朝廷设专员管理贵州学务;萧俨之奏,是请求朝廷增加解额,二人都未提及开科之事。因此,与郑忠一样,秦、萧二人也与贵州首次奏请开科并无关联。因而,《弘治贵州图经新志》所言贵州开科之请始于成化间郑忠、秦敬、萧俨并不可信。
最后谈到清人谢圣纶辑《滇黔志略》将云贵分闱、贵州独立开科的首发之功归之于田秋。这一说法当然就更站不住脚了。田秋为贵州本籍官员③田秋,字汝力,号西麓,贵州思南府人。明武宗正德五年(1510)中云南乡试举人,九年(1514)成进士,历官延平河间推官,户科给事中,广东左布政史。参见冯楠总编民国《贵州通志·人物志》,贵阳:贵州人民出版社,2001年,第32页。,他为了家乡的福祉和贵州士子的利益,以自己先前远赴云南乡试途中艰苦卓绝的亲身经历,以及贵州具备人才、经费、场地等条件作为申请开科的根据和理由,于明世宗嘉靖九年(1530)向朝廷上呈了一份《请开贤科以宏文教疏》,奏请开设贵州乡闱。田秋的奏疏引起了朝廷的高度重视,礼部复议,“相应查勘,以便拟请”④《嘉靖贵州通志》卷5《公署》,上海:上海书店出版社影印,1990年,第634-635页。。之后,又经过贵州官员韩士英、王杏等人的积极争取,于是,嘉靖十四年(1535),朝廷最终批准了贵州开科的请求,贵州从此取得了独立乡试之权。在争取贵州开科的过程中,田秋自是功不可没,但是他的疏请又绝非谢圣纶所称的“首为疏请”,因为在他之前,贵州的官员已非一次奏请贵州开科了。《黔诗纪略》即有这类评价:“先是,贵州未设乡闱,就试云南,近者二千里,远者三、四千里。中隔盘江,夏秋多瘴,往试者不习水土,十病其九,士多裹足,文化不宣,西麓乃请开闱贵州,贵州抚按亦先后有言者,得报,允以嘉靖十六年(1537)丁酉科始。”⑤唐树义审例,黎兆勋采诗,莫友芝传论,关贤柱点校:《黔诗纪略》卷3,贵阳:贵州人民出版社,1993年。又,冯楠主编:民国《贵州通志·人物志》,贵阳:贵州人民出版社,2001年,第32页。这段话既肯定了田秋(西麓)请开闱贵州之功,也实事求是地道出了“贵州抚按亦先后有言者”的客观事实,没有将发端肇始之功归之于田秋。
至此,与云贵分闱、贵州独立开科相关联的其他人物事实皆已厘清,所得的结论都是否定的,邓廷瓒首发其端,作为贵州独立开科的肇始者已无疑义。事实上,嘉靖十四年(1535),礼部在梳理贵州地方官员勘报贵州开科取士事宜时,已明确指出邓廷瓒是贵州开科取士的首发者。《嘉靖贵州通志》载礼部《复议贵州开科取士疏》指出:“该巡按贵州监察御史王杏等题,据贵州布政司经历司呈……该布政司左布政使周忠会同都、按二使并提学道查议得:‘弘治七年(1494)十月内,巡抚贵州右副都御史邓廷瓒等各奏,要于贵州开设科场,量增解额。’该礼部看得:人才未盛,难以准理,行令贵州,量助钱粮,以备云南供给,及将解额再增五名,题奉孝宗皇帝圣旨:‘是,举人名数,云南准添二名,贵州准添三名。钦此。’……”①贵州省文史研究馆点校:民国《贵州通志·学校选举志》,贵阳:贵州人民出版社,2008年,第242页。此折“弘治七年(1494)十月内,巡抚贵州右副都御史邓廷瓒等各奏,要于贵州开设科场,量增解额”的史实,是贵州地方官员,“该布政司左布政使周忠会同都、按二使并提学道查议得”之结果,而这一结果,是贵州官员在追溯贵州争取独立开科过程的最顶端,表明弘治七年(1494)邓廷瓒之奏,正是贵州争取独立开科的发端。之后,万历《贵州通志》卷十九《经略志一·修文类》“开科取士”条案首直陈弘治七年(1494)邓廷瓒等奏“于贵州开设科场,量增解额”之事实②贵州省文史研究馆古籍整理委员会编:《贵州通志·万历志》,贵阳:贵州大学出版社,2010年,第352页。。邓廷瓒无疑就是奏请云贵分闱、贵州独立开科的第一位贵州地方大员。这个结论得到了今天研究贵州历史文化的专家学者的普遍认同。如:孔令中③孔令中主编:《贵州教育史》,贵阳:贵州教育出版社,2004年,第66页。、汪维真④汪维真:《明代乡试解额制度研究》,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9年,第228页。、侯清泉⑤侯清泉编著:《历代名人与贵州》,贵阳:贵州人民出版社,2004年,第83页、第114页。等人在他们的著述中都将邓廷瓒作为奏请贵州独立开科乡试的第一人。
四
邓廷瓒在奏疏中向朝廷提出了两个方面的请求:一是“于本处开科以免合试”,作为一个独立的布政司,贵州希望能够独立开科,结束与云南合试的局面。二是“增解额以激士心”,解额的名数直接关系到人才的培养与选拔。贵州与云南合试,在解额名数与实际录取中常常处于劣势,既诎抑了贵州人才的崛起,也不利于国家选拔人才。增加解额可以激励贵州士子的进取之心,促进贵州文化教育的发展与人才的培养。邓廷瓒还指出,贵州自与云南合试以来,乡试题名录仅冠名《云南乡试录》而不提贵州,使贵州无形中处于一种尴尬的附庸地位。因此,他也希望通过贵州的单独开科来改变这种状况。
邓廷瓒独立开科的请求在当时并没有得到礼部的支持,其否决的主要理由是“旧制不可改”。而对邓氏加额的请求以及乡试录题名问题却予以优容,“止议拟改试录为《云贵乡试录》,及稍增解额名数”。礼部议覆的意见被孝宗皇帝采纳,“上从之,命云南增举人二名,贵州三名”⑥贵州民族研究所编:《〈明实录〉贵州资料辑录》,《孝宗弘治实录》卷93,贵阳:贵州人民出版社,1983年,第558页。此事又见于《嘉靖贵州通志》卷5《公署》,上海:上海书店出版社,1990年,第632页;俞汝楫《礼部志稿》卷71《科试备考·试法·云贵合试》,台北:台湾商务印使馆,1986年,第201页;(明)郭子章《黔记》卷30《文武科第表》,贵州文史馆编:《续黔南丛书》第一辑下册《黔记》(下),贵阳:贵州人民出版社,2012年,第1957页。。这是邓廷瓒此次奏请取得的重要成果。
明代贵州科举始于明仁宗洪熙元年(1425)。九月乙卯诏令:“贵州所属有愿试者,湖广就试。”⑦贵州民族研究所编:《〈明实录〉贵州资料辑录》,《宣宗宣德实录》卷9,贵阳:贵州人民出版社,1983年,第170页。明宣宗宣德二年(1427),贵州布政司又以贵州“缘去湖广路远,于云南为近”,请求就近搭附云南乡试,得到朝廷允准⑧贵州民族研究所编:《〈明实录〉贵州资料辑录》,《宣宗宣德实录》卷28,贵阳:贵州人民出版社,1983年,第186页。。这应是民国《贵州通志·选举志》所述“至于省试,则洪熙就试湖广,宣德改就云南”①贵州省文史研究馆点校:民国《贵州通志·学校选举志》,贵阳:贵州人民出版社,2008年,第239页。按:清代谢圣纶辑《滇黔志略》对于贵州洪熙时就试湖广,宣德时就试云南存有疑义,其辩难似有一定的道理,但其所诘《通志》所载也有《实录》为据,故谢氏之疑,也不可视为定论。参见谢圣纶辑,古永继点校,杨庭硕审定《滇黔志略》卷21《贵州·学校选举附》,贵阳:贵州人民出版社,2008年,第267-268页。的直接历史依据。从宣德四年(1429)己酉科始,贵州、云南正式合试②贵州省文史研究馆点校:民国《贵州通志·学校选举志》,贵阳:贵州人民出版社,2008年,第244页。,此后贵州士子每届秋试,须远赴昆明应试。
滇、黔两地,同处西南边陲,山水相连,道里可记,自古以来渊源深厚,在地理、民族上浑然一体,政治、经济、文化、民俗各方面关系密切。这是朝廷允准云贵合试的重要原因。但是,云贵之间也隔着千山万水,从贵州到昆明,近者“相距二千余里”,远者“且有三四千里”。由于古代交通不便,加之乡试时间又在八月盛暑季节,“盛夏难行,山路险峻,瘴毒浸淫,生儒赴试,其苦最极。中间有贫寒而无以为资者,有幼弱而不能徒行者,有不耐辛苦而返于中道者。至于中冒瘴毒而疾于途次者,往往有之……(以至)边方下邑之士,望天门于万里,扼腕叹息,欲言而不能言者亦多矣!”③田秋:《请开贤科以宏文教疏》,见贵州省文史研究馆点校民国《贵州通志·人物志》,贵阳:贵州人民出版社,2001年,第32页;民国《贵州通志·学校选举志》,贵阳:贵州人民出版社,2008年,第243页。这种情况严重地限制了贵州人才的选拔,既不利于贵州文化教育的发展,也影响到贵州人才在国家政治上所应发挥的作用。这种情况也是邓廷瓒奏请云贵分闱、贵州独立开科的主要动因。
从宣德二年(1427)朝廷允准贵州附试云南,到弘治七年(1494)邓廷瓒首请云贵分闱、贵州独立开科,其间相隔67年之久,举乡试28次④贵州省文史研究馆点校:民国《贵州通志·学校选举志》,贵阳:贵州人民出版社,2008年,第244-253页。。在这数十年28次奔赴云南秋试的过程中,贵州士子经历的艰难坎坷是难以想象的。但是,在这么漫长的过程中,为什么就没有人(至少是见诸文字者)出而为贵州士子的艰辛呼吁,而要等到邓廷瓒巡抚贵州之时,他才体恤到贵州士子的艰辛,打破沉默,毅然向朝廷奏请云贵分闱、贵州独立开科的呢?我们认为这是与邓廷瓒重视教育、爱惜人才的一贯精神,以及他个人的经历有着密切的关系。
人们生活在社会中,常常深受特定环境和文化的影响。邓廷瓒为湖南巴陵(今湖南岳阳)人⑤邓廷瓒(1430—1500),字宗器,号雪斋,明巴陵(今湖南岳阳)人。明宣宗宣德五年(1430)生。明英宗正统十二年(1447)中举,明代宗景泰五年(1454)进士。次年授浙江淳安知县,在任9年,颇有惠政。此后,历任梧州知府、太仆寺丞、承德郎、程番府知府、山东布政司左参政、山东右布政使、右副都御使巡抚贵州提督军务、右都御使、掌管南京都察院、提督两广军务兼巡抚。参见姚诗德、郑桂星修,杜贵墀编纂《光绪巴陵县志》,长沙:岳麓书社,2008年,第248-250页;湖南省地方志编纂委员会编《湖南省志》第30卷《人物志》上册,长沙:湖南出版社,1992年,第117-118页。。湖南素称“曲贾之乡”,从屈原、贾谊到范仲淹、周敦颐,再经过南宋胡安国、胡宏、张栻居首的湖湘学派的阐发,氤氲了一千数百年的湖湘文化逐渐形成心忧天下、明辨义利、经世致用、实事求是、敢为人先的鲜明特点。这种文化精神从明初开始,对湖南士子的影响就越来越大。作为生于此乡此土的杰出之士,邓廷瓒受到这种文化精神的影响,自然是毫无疑问的,表现在他居官为政上就是勇于担当、清廉有为。其最有名的事例,是将“地在万山中,蛮僚杂居,吏部难其人”,即号称难治,被一般人视为畏途的贵州新设之程番府治理得“政平令和,四境晏然”⑥贵州省文史研究馆点校:民国《贵州通志·宦迹志三》,贵阳:贵州人民出版社,2004年,第36页;湖南省地方志编纂委员会编:《湖南省志》第30卷《人物志》上册,长沙:湖南出版社,1992年,第117页。。邓廷瓒治理边陲,政绩卓著,明代著名的学者陈献章称其“鸿猷盛烈,声闻四达,皎如日星之照临。”①陈献章:《与邓都府》,《陈献章集》,北京:中华书局,1987年,第122页。邓廷瓒死后,朝廷赐其“襄敏”②按:《明史·邓廷瓒传》、光绪《巴陵县志》、郭子章《黔记·宦贤列传》、民国《贵州通志宦迹志》皆言邓氏死谥“襄敏”,谢圣纶《滇黔志略·贵州名宦》则言邓氏死谥“忠敏”,实误。参见谢圣纶辑、古永继点校、杨庭硕审定《滇黔志略》卷20《贵州·名宦》,贵阳:贵州人民出版社,2008年,第243页。谥号。谥法曰甲胄有劳,因事有功,皆得称襄。致果杀敌,强而能断,皆得称敏。因而“襄敏”之谥,表明朝廷对于邓廷瓒政治有为的肯定与褒奖。勇于担当、清廉有为使得邓廷瓒能够打破陈规,开拓创新,这是他首奏云贵分闱、贵州独立开科的魄力所在。
“建国君民,教学为先”③胡平生、张萌译注:《礼记》下册,北京:中华书局,2017年,第697页。,学校是国家政治的产物。邓廷瓒重视文教,对少数民族教育尤为留意。在程番府任上,他创立学校,鼓励土官土人子弟入学。为此,他还特地向朝廷奏请增加程番府土官土人子弟岁贡一人,以成劝学之效。朝廷嘉许其请,“以称立贤无方之意”④贵州民族研究所编:《〈明实录〉贵州资料辑录》,《宪宗成化实录》卷221,贵阳:贵州人民出版社,1983年,第507-508页。。《蛮司合志》卷二亦载此事,“成化十七年(1481),贵州程番府邓廷瓒奏:‘本府学校中有土人子弟在学者,宜分别处置,以示奖励。’”⑤毛奇龄:《蛮司合志》卷2《贵州一》成化十七年,台北:台湾广文书局,1968年,第1页。邓廷瓒巡抚贵州期间,于弘治七年(1494)奏请改都匀卫为府,并改都匀卫儒学为都匀府儒学⑥贵州民族研究所编:《〈明实录〉贵州资料辑录》,《孝宗弘治实录》卷88,贵阳:贵州人民出版社,1983年,第556页。,提高了都匀地区教育机构的级别,从而推动了这一地区文化教育的发展和社会进步。
与重视教育紧密联系的,是邓廷瓒爱惜人才与尊重学术。李文祥,字天瑞,麻城(今属湖北)人。成化丁未(1487)进士,官职方主事。李文祥才华卓著,为人正直敢言,直声震于朝,后因拒绝朝中权贵的笼络而遭参毁,并以“浮躁浅露”“私交妄议”⑦贵州民族研究所编:《〈明实录〉贵州资料辑录》,《孝宗弘治实录》卷24,贵阳:贵州人民出版社,1983年,第534页。之罪,贬谪兴隆卫经历。李文祥在兴隆积极经营,立均差法,招寨长申场禁,以及条陈征苗兵略。邓廷瓒极重文祥之才,以为可独当一面,遂不以其为谪臣而稍有疑虑,特向朝廷荐任宪职,惜文祥未尽其才,遇意外而早亡,可谓天忌其才,也空负了廷瓒爱才荐才之意。
陈献章⑧陈献章(1428—1500),字公甫,号石斋,晚年更号石翁。广东新会白沙里人,学者称白沙先生。明初朱学盛行,陈献章始倡心学,独树一帜,从而成为承前启后、转变风气的明代心学的关键人物。参陈献章《白沙先生行状》,《陈献章集》,北京:中华书局,1987年,第868页。是明代著名学者、哲学家。邓廷瓒与陈献章早年相识,交谊深厚。陈献章道德学问为世景仰,但家境清贫,经济困难,时有缺米断炊之虞。邓廷瓒敬佩陈献章的学术志节,在他提督两广军务兼巡抚期间,特命属下官吏在物力人力上给予陈氏帮助,以缓解其困窘。《白沙先生行状》记述其事“都御使邓某仿林逋故事,檄有司月致米一石,岁致人夫二名”⑨陈献章:《白沙先生行状》,《陈献章集》,北京:中华书局,1987年,第875页。。林逋是北宋时著名的隐士。他隐居于西湖孤山,赏梅养鹤,终身不仕,也不婚娶,人品高尚,受到人们的敬仰,成为后世高士追慕和效仿的典型人物。邓廷瓒仿效古人敬仰林逋事迹,要求当地官员每月送给陈献章家大米一石,每年派两名佣工帮陈献章干活。虽然陈献章坚持廉洁自律,清贫自守的原则,也以林逋“如今日之赐”,“宜也其不受”①陈献章:《与邓都府》,《陈献章集》,北京:中华书局,1987年,第122页。为由而婉谢了邓廷瓒的善举,但从中的确可以看到邓廷瓒对于人才的爱惜与学术的尊重。这是他奏请云贵分闱、贵州独立开科的思想基础。
此外,邓廷瓒自己的科场经历也使他能够对贵州士子远赴云南参加乡试的艰难险阻感同身受,充满同情。这种同情,是邓廷瓒奏请云贵分闱,贵州独立开科的情感基础。邓廷瓒16 岁为岳州府学庠生,明正统十二年(1447)18岁中举,景泰五年(1454)24岁登进士,②湖南省地方志编纂委员会编:《湖南省志》第30卷《人物志》上册,长沙:湖南出版社,1992年,第117页。是封建时代典型的正途出身。虽然邓廷瓒科场比较顺畅,但其赴试经历可能也充满风险。
这一问题与元、明、清三代的湖南行政区划与行政管理有关。自元代实行行省制度始,经元、明两代至清初,湖南一直隶属湖广省。当时的省会在武昌(鄂州),总督、布政使均驻节武昌,所以乡试也在武昌举行。康熙三年(1664),分湖广右布政使驻长沙,是为湖南建省之始。③按:湖广行省在清代如何演变为湖北、湖南两省,因为史籍记载多有矛盾之处,学术界一直争论不息,未有定谳。其中以主张清代康雍时期湖广分省居多。参见段伟《清代湖北、湖南两省的形成——兼论分闱与分省的关系》,《清史研究》2009年第2期。湖广地域辽阔,地理环境南北各异,由此造成了政府在空间管理上的不便,分省而制,势所必然。但是,湖南乡试仍然是在武昌举行,直到清雍正元年(1723),朝廷允准两湖分闱,湖南在长沙设立贡院,独立开科取士,湖南士子远赴武昌乡试的历程才得以终止。
邓廷瓒生当明代,远赴武昌应试自不例外。当时湖南士子赴武昌应试,路途遥远,由于交通不便,湖南至武昌非乘船横渡号称八百里的洞庭湖不可。洞庭湖通常风大浪高,在六七月间赴试时,更是经常会遇到狂风暴雨,其艰难险阻可想而知。这种情况成为清代湖南官绅奏请两湖分闱、湖南独立乡试的共识与主要理由。如首倡两湖“南北分闱”的桂阳(今湖南汝城)举人郭远于康熙四十一年(1702)向湖南当局上《呈请南北分闱文》,极力呼吁两湖南北分闱时,就指出湖南这种“其地其势”对于湖南士子乡试的不利:“盖湖南隔阻洞庭,洞庭之波八百里,南士赴武昌乡试,有远至二三千里不等者。扁舟一叶,常以六月间起程,而长途迁延,加以大湖风阻,或相守至十日半月不能移舟。比至省城,试期已过,每科多有。……数千里裹粮而来,至不得一望见棘闱竟去,辛苦凄凉,谁可告诉?又有冒险赴期,风波不测,为南士之所极不忍言者乎!”④郭远:《呈请南北分闱文》,见钱绍文《桂阳县志》卷19《艺文志》,清同治刊本。
曾经两任湖南巡抚的李发甲在奏请两湖南北分闱时,也以自己的亲身经历讲到洞庭湖之险:“湖南洞庭险隔,臣昔身经其地。每遇七八月秋水时,至一派汪洋,士子赴试实有性命之虞。”⑤康熙五十八年八月《偏沅巡抚李发甲奏为洞庭风险阻隔士子请于长沙分设闱场奏折》,见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编《康熙朝汉文朱批奏折汇编》第七册,北京:档案出版社,1985年,402页。郭远、李发甲虽已至清代,但他们所反映的湖南士子远赴武昌的艰难险阻与明代并无二致。所以,作为科举正途出身的邓廷瓒也应该是亲身体验了横渡八百里洞庭去武昌应试的惊涛骇浪和生命之虞的艰险。贵州士子赴云南乡试,其艰难险阻与湖南士子赴武昌的艰难险阻固然有所不同,但其情理一致。同此情理,加之邓廷瓒为官所具有的强烈使命感、责任感和担当精神,他设身处地,自然而然要为贵州的士子们呼吁。
总之,勇于有为的胆魄与担当精神,汲汲于贵州文教的兴起与对人才的重视,对贵州士子的深切同情与爱惜,凡此种种促使邓廷瓒打破贵州附试云南以来数十年间的沉默,毅然奏请云贵分闱乡试,从而成为奏请贵州独立开科的肇始者。
五
弘治七年(1494)邓廷瓒的开科之请虽未获准,然已拉开了贵州争取独立开科的序幕。继此之后,弘治十二年(1499)七月,贵州巡抚张淳以贵州开科在人才、资金、场地所必要的三方面的条件皆已成熟,再次题请贵州独立开科。此次开科之请,谕令虽“命下所司知之”,①贵州民族研究所编:《〈明实录〉贵州资料辑录》,《孝宗弘治实录》卷152,贵阳:贵州人民出版社,1983年,第577页。然而最后也被朝廷否决。同年八月,镇守贵州总兵官、东宁伯焦俊再奏:“贵州人才渐盛,请自开乡试取士,不必附于云南。”礼部仍以“旧制不可轻改”为由否定了焦俊的请求。②贵州民族研究所编:《〈明实录〉贵州资料辑录》,《孝宗弘治实录》卷153,贵阳:贵州人民出版社,1983年,第578页。次年七月,巡抚贵州右副都御史钱钺等再次题请,“欲于贵州开科取士,所取解额伏乞钦定”,但礼部认为贵州,“今若再另开科,重曾解额”,必将引起其他直省的“比例奏请”和攀比,导致“竟事份更”的局面,因此“难以听行”。③《嘉靖贵州通志》卷5《公署》,上海:上海书店,1990年,第632-633页。至此,弘治朝的四次奏请贵州独立开科皆未获得成功,但贵州官员并未气馁,继续为争取贵州独立开科而不懈努力。
正德九年(1514)十二月,贵州宣慰司儒学申称,要于本省另开科场。贵州巡抚陈天祥批行布政司左参政孙清会同都、按二司商议,议得结果云:“贵州人才向盛,相应各自开科”。据此,陈天祥会同镇守太监史泰等合奏,请求开科,但礼部以“钱粮欠敷,恐窒碍难行”为由,又一次拒绝了贵州方面的请求。④《嘉靖贵州通志》卷5《公署》,上海:上海书店,1990年,第633页。嘉靖元年(1522),提学佥事夏邦谟等提交程文,重提开科之事。贵州巡抚汤沐批行布政司右参政于湛会同其他二司商议开科事宜,认为贵州开科条件已具备,可以参照广西从广东分离,独自开科取士的先例奏请开科,“场屋原拟官署,固不敢动劳民力;钱粮取办税粮,亦不敢轻动民财,相应比照广西,各自开科”。汤沐会同镇守等官按此意见再次具奏,也以“未奉明示”⑤《嘉靖贵州通志》卷5《公署》,上海:上海书店,1990年,第633页;(明)郭子章《黔记》卷30《文武科第表》,贵州文史馆编《续黔南丛书》第一辑下册《黔记》(下),贵阳:贵州人民出版社,2012年,第1957页。,依旧无果。
在贵州地方官员多次奏请开科而未果的情况下,贵州本土官绅为了家乡福祉与士子利益,也加入到申请开科的行列。嘉靖九年(1530),时任礼科给事中的贵州人田秋以自己先前赴云南乡试之艰苦经历以及贵州已具备人才、经费、场地等开科必要的条件,向朝廷承了一道《请开贤科以宏文教疏》,题请贵州独立开科。在此折中,田秋除了以其“亲见其苦,亲历其劳”现身说法,备陈贵州考生赴试云南途中的艰险外,重点分析了当时朝廷最为担心的经费问题,条析了贵州已完全可以满足开科的条件需要了。⑥田秋:《请开贤科以宏文教疏》,见贵州省文史研究馆点校民国《贵州通志·学校选举志》,贵阳:贵州人民出版社,2008年,第243-244页。田秋之奏,以论证充分、说理有力、情感深切而赢得了礼部的同情,礼部从而一改此前那种拒之门外“俱不报”的冷漠态度,提议派人“相应查勘,以便拟请”,①《嘉靖贵州通志》卷5《公署》,上海:上海书店,1990年,第634-635页。以此使贵州开科之事,在经历漫长的过程之后,终于有了转机。
嘉靖十三年(1534),贵州按察使带管提学事韩士英连同布政司共同商议贵州开科事宜。韩士英就人们所集中关注的“旧制有碍”“人才未盛”“钱粮不足”的问题作了论证,认为贵州开科已合符与满足“旧制未碍”“人才未尝乏”“钱粮未为绌”②(明)郭子章:《黔记》卷30《文武科第表》,见贵州文史馆编《续黔南丛书》第一辑下册《黔记》(下),贵阳:贵州人民出版社,2012年,第1957页。等几个相应条件,如能题请上奏,实现开科,“实为便益”,③《嘉靖贵州通志》卷5《公署》,上海:上海书店出版社,1990年,第636页。再一次从制度、人才、钱粮等方面入手,系统地回答了礼部和其他人的疑问,为贵州独立开科做了理论上的铺垫。同年,王杏出任巡抚贵州监察御史。初履新任,王杏即收到贵州布政司经历司等转呈的贵州宣慰司贵、前二卫致仕官员孟震等关于贵州独立开科取士的呈文。④俞汝楫:《礼部志稿》卷72《科试备考·解额·贵州设科解额》,台北:台湾商务印书馆,1986年,第220页。王杏对此极为重视,他以上述贵州按察使韩士英和布政司共同商议的结论为基础,又全面引述与总结了以往关于贵州开科的议论,于次年,即嘉靖十四年(1535),再次题请贵州独立开科。王杏疏中将开科与教化以及边疆治理联系起来,将之上升到政治高度,认为贵州开科“委于文教有关”,于“国体无碍”⑤《嘉靖贵州通志》卷5《公署》,上海:上海书店出版社,1990年,第636页。。疏入后,下礼部复议通过,贵州单独开科的请求得到明世宗的恩准,⑥贵州民族研究所:《明实录·贵州资料辑录》《世宗嘉靖实录》卷178,贵阳:贵州人民出版社,1983年,第746页。这一自弘治七年(1494)以来漫长的、争取独立开科的努力终于画上了句号,获得了圆满的结果。之后,在王杏等人的积极努力下,建成贵州贡院。嘉靖十六年(1537),贵州首科乡试如期举行,从而成为贵州科举史和教育史上的重要事件和时间节点。
六
云贵分闱、贵州独立开科不仅是云贵科举史、教育史上具有里程碑标志的大事,在政治上也更加密切了中央政权与云贵地区的关系,从而有利于西南边疆的稳定和社会经济的发展。此外,云贵分闱对于之后科举制度的改革也具有典型的示范效应,意义非常重大。具体而言:
其一,贵州士子参加乡试的人数增多了,范围扩大了,之前那些无力参加乡试的贫寒士子也能够就近参试,争取到更多从科场进身的机会,从而极大地鼓舞了贵州士子的向学之心,“凡寒微皆知兴起,明经力学,思树表效”⑦王学益:《请增解额疏》,《嘉靖贵州通志》卷5《公署》,上海:上海书店出版社,1990年,第642页。,以此促进了贵州文化教育的发展。
其二,贵州每科取中举人的名额有了较大增长。首次开闱乡试录取举人25 名,以后经多次加额,至崇祯十五年(1642),累计解额已达40名之多,这比分闱之前的最高数21名几近增加了一倍。举人名额的增多,使更多的贵州士人有了进京会试的机会,中进士点翰林的人数也成倍增长。据民国《贵州通志·学校选举志》统计数据,有明一代,贵州在开闱乡试前的160多年间,只出了30名进士,单独开科取士到明末的100多年间,出了75名进士,是前160多年的两倍多。随着科目日盛,带动了贵州人才的崛起,“骎骎乎与中州上国相颉颃,非复向日之比也”。①《嘉靖贵州通志》卷6《科目》,上海:上海书店出版社,1990年,第845页。
其三,云贵分闱对于云南文化教育的发展与人才培养同样具有积极作用。一方面,贵州官员在题请云贵分闱之时,云南的解额即有所增加。如弘治七年(1494)邓廷瓒首请云贵分闱、贵州独立开科时,云南的解额就增加了二名②贵州民族研究所编:《〈明实录〉贵州资料辑录》,《孝宗弘治实录》卷93,贵阳:贵州人民出版社,1983年,第558页。。之后至正德五年(1510)分闱之前最后一次加额,云贵解额累计为五十五名,是云贵合试时解额最高数字,其解额分配是云南三十四名,贵州二十一名。嘉靖十四年(1535)朝廷恩准云贵分闱乡试,云南的解额四十名,增额六名③贵州民族研究所编:《〈明实录〉贵州资料辑录》,《世宗嘉靖实录》卷178,贵阳:贵州人民出版社,1983年,第746页。。之后又经过多次增额,至崇祯十五年(1642)最后一次增额七名,云南解额达五十四名④靖道谟纂,鄂尔泰等修:《乾隆云南通志》卷20上《选举》,扬州:江苏广陵古籍刻印社,1988年。。解额的增加无疑给予云南士子更多的进身机会,从而鼓舞了云南士子的士气,推动了云南文化教育的发展与边疆人才的崛起。这对于平衡中原与边疆人才的比例与权重,以及明王朝对西南边疆的统治都发挥了积极作用。另一方面,云贵分闱、贵州独立开科,云南方面能够更专注于自己的考务,这对于人才的选拔也是有益的。
其四,云贵举人、进士的增多,使二省士子有了更多进入国家政治舞台的机会,从而扩大了西南在全国的影响。
其五,云贵分闱、贵州独立开科所带动的贵州、云南文化教育的发展与人才的崛起,促使两省政治、经济的良性推进,走向与内地一体化发展的轨道;明政府也由此收到了巨大的成效,“德威所至,无思不服”、“虽荒服之外,裔夷之区,莫不服诗书、循礼义,治化之盛,盖自唐虞三代以来未之有也。”⑤王直:《贵州宣慰使司重修儒学记》,《抑庵文集》卷3,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1年,第54页。分闱的实质在于科举乡试中额的重新分配,在于政治资源向分闱地区的倾斜。以此,云贵分闱、贵州独立开科对于西南边疆的治理和西南少数民族地区的国家认同、融入国家体制和筑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意义是巨大的。
其六,云贵分闱、贵州独立开科对于推动之后清代两湖分闱与陕甘分闱,推动各省文化教育事业的发展具有典型的示范意义。⑥按:两湖分闱之议,见诸文字者,始于湖南桂阳(今汝城县)乡绅郭远于康熙四十一年(1702)向湖南当局上《呈请南北分闱文》。之后经过三任湖南巡抚赵申乔、潘宗洛、李发甲及光禄卿吕谦恒、湖南布政使宋致等人多次奏请,终于在雍正二年(1724)实现了南北分闱。在郭远的呈文和湖南官方的历次奏请中,皆用生动的材料、丰富的感情论述了分闱的必要性和可能性,其中一个重要的参照即是云贵分闱。同样,乾隆四年(1739)川陕总督鄂弥达,乾隆十二年(1747)陕西学政胡中藻,同治十一年(1872)左宗棠先后奏请陕甘分闱,并最终得到朝廷的允准,于光绪元年(1875)举行第一次甘肃乡试。其中鄂弥达、胡中藻、左宗棠在奏请中也都援引云贵分闱事例为说项,可见云贵分闱对于之后中国科举制度的重要影响。参见王兴国:《汝城人郭远等首倡“南北分闱”考》,《湖南科技学院学报》2012年第10期;李兵:《清代两湖南北分闱再探》,《历史档案》2013年第1期;彭大成:《清朝两湖“南北分闱”与湖南人才之兴起》,《船山学刊》1996年第2期。陈尚敏:《晚清陕甘分闱述论》,《历史档案》2012年第4期;程宽宏、杨军民:《陕甘分闱首倡者略考》,《边疆经济与文化》2014年第12期。
自弘治至嘉靖间,贵州的独立开科经历了一个漫长的过程。从这个过程看,有三个人发挥了重要的作用:弘治七年(1494)邓廷瓒的题请发端;嘉靖九年(1530)田秋的奏请成为开科事件的转折;嘉靖十四年(1535)王杏的奏请最终使贵州获准开科。然而,由于时间迁延太长,邓廷瓒的发端肇始之功多被淡忘,而田秋、王杏两位的努力与功绩却被一再提及。如《实录》在追述贵州独立开科时云:“先是,贵州乡试附于云南,道理不便。给事中田秋建议欲于该省开科。下巡抚御史王杏勘议,称便,因请二省解额,命云南四十名,贵州二十五名,各自设科。”①贵州民族研究所:《明实录·贵州资料辑录》《世宗嘉靖实录》卷178,贵阳:贵州人民出版社,1983年,第746页。《皇明嘉隆两朝闻见纪》卷五记述:“贵州乡试附云南……给事中田秋建议该省设科,部议未定。至是,巡按御史王杏备细勘报,乃诏行之。”②沈越、沈朝阳:《皇明嘉隆两朝闻见纪》卷5,嘉靖十四年,明万历二十七年刻本,第359页。《皇明三元考》云:“先是十四年,贵州巡按王杏上言,贵州诸生附试云南,道理艰阻,请就本省开科,从之。定解额:云南四十名,贵州二十五名。”③张弘道、张凝道:《皇明三元考》卷10,济南:齐鲁书社,1997年,第533页。《黔诗纪略》卷3云:“先是,贵州未设乡闱,就试云南……士多裹足,文化不宣,西麓(田秋号)乃请开闱贵州。贵州抚按亦先后有言者。得报,允以嘉靖十六年丁酉科始。”④唐树义审例,黎兆勋采诗,莫友芝传论,关贤柱点校:《黔诗纪略》卷3,贵阳:贵州人民出版社,1993年。又,冯楠主编:民国《贵州通志·人物志》,贵阳:贵州人民出版社,2001年,第32页。《民国贵州通志·选举志一》也云:“至于省试,则洪熙就试湖广,宣德改就云南,因巡按王杏、乡人田秋之请,嘉靖始试于本省。”⑤贵州省文史研究馆点校:民国《贵州通志·学校选举志》,贵阳:贵州人民出版社,2008年,第239页。除此之外,前文提到的谢圣纶甚至还将邓廷瓒的首请之功错加在田秋头上。田、王二人在奏请贵州开科中功不可没,固然值得铭记,而邓廷瓒的最初努力与首请之功,其意义重大,更不应淡忘⑥按:作为明朝中叶的一代名臣,史家对邓廷瓒多有褒奖和正面之评。万历《贵州通志》将邓氏列为名宦,言其“循良有足称者。”(第52页);(明)郭子章《黔记》将邓氏列为宦贤,赞其德行事功“铜柱可纪,青史犹馨”,“可谓居易君子”。(第2108页);《明史》本传评其:“有雅量,待人不疑,时多称其长者。至所设施,动中机宜。其在贵州平苗功为尤伟云。”(第4603页);光绪《巴陵县志》(第249页)、民国《贵州通志》(第38页)皆沿用《明史》本传之评,以此足见邓廷瓒一生事业惠爱德行又不仅首请云贵分闱、贵州独立开科之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