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代写经书法之南北融合书风的发展

2021-11-24 04:35王沁园
中国书法 2021年10期

王沁园

关键词:隋代 写经书法 南北融合

自南北朝以来,儒释道三教占据思想领域的主导地位,隋帝建都于北方,故自承接北朝一脉书风。隋文帝主张调和宗教与入学,采用三教并重策略,至隋后佛教进入极盛的阶段,为之佛教造像更是渐增渐丰的状态。且当时的官方有意识的倡导规范、严谨的写经模式,亦得益于当时纸张的改进,出现官经生师和官经生。写经书法出现制度化的规范亦是南北书风融合趋于稳定的一种表现。除此之外,由于隋文帝对佛教的极力推崇,令此时期的佛像、塔寺、经卷数目之巨,彰显出隋代写经氛围的新潮,对南北书风的融合更是营造天时地利人和之景象。这种盛况有如:『文、炀二帝先后度僧尼二十余万人,立寺三千七百余所,造像二十余万躯,起塔于一百余州,修故经四千余部,译经凡八十余部』[1]。

《隋书》卷三十五《经籍志》中:『开皇元年,高祖普照天下,任听出家,仍令计口出钱,营造经象,而京师及并州、湘州、洛州等诸大都邑之处,并官写一切经,置与寺内,而又别写,藏于秘阁,天下之人从风而糜,竞相景慕,民间佛经多于六经数十百倍。』[2]这种景象可谓承传南北朝写经书法之后的再发展,据记载隋朝写经书法有明确纪年的达九十多件,其中包含敦煌当地人书、官府书、传自内地人书、寺院等,总结归类此时期的写经书法大约为一书风融合探索的几大分支:第一类:『魏碑书』的经书;第二类:严谨规范经书;第三类:『端正秀美』的南方书风;第四类:平正娟秀的南方传统经书——兼南北书风所长,浑厚刚劲不失细腻娟正。书风在隋代的探索并非皆成功,(此处的成功指延续至唐代『法度』化的楷书发展)。兼备南北方特点并在此基础之上加之制度规范化,纸张的 改进令抄经书的行字逐渐趋于固定化。书风逐渐趋于统一。

第一类:『魏碑经书』的初探索,主以在魏碑书风的基础上掺杂隶意,字形并无固态,《大般涅槃经》《大通方广经》《大集经》等为代表。具备早期的魏碑用笔特点,却在魏风的基础上改善起收笔的方楞,气息更为贯连,相较隋代其他写经书风更显沉稳厚重之感。

第二类:『严谨劲拔』的继扬探索,主上承北周书风,入笔尖锐无回峰,字态平正,整体趋于统一,《十地论法云地》《佛说金刚般若经》《老子变化经》等皆有北周《大般涅槃经》写本的意气。这一类书风中也有风格的差异,《老子中卷变化经》的字势倾斜,灵动流畅之感穿插于字里行间,但不失严谨挺拔。《十地论法云地》的严谨端正虽有些许僵硬,字势与每行的字数趋于统一,也正是隋代写经书法的进阶表现。

第三类:『端正秀美』的南方书风再探索,主学南方原存『锺王』周正之风,以妍美为长的自然书,《大智度论》《大楼炭经》等颇有《龙藏寺碑》之拘谨之气。两本经卷的书写风格甚为相似,也有结构纵、横式之分,相较来说《大智度论》更具端雅之态,起笔不盖尖锐,稍有顿涩,收笔处向下再顿。《大楼炭经》虽稍显纵势,也具备秀美之风,较为严谨。

第四类:『南北交融』平正成熟化的探索,主以综合时气之风,尝试将南北书风的各长相融,为逐渐规范化奠定基础,《阿修罗经》《胜曼义记》等与较早出现楷书成熟化的《董美人》《龙藏寺》《启发寺》等隋代代表性碑刻相近,这又从另一方面看出主流书风的影响力与书风之间存在相互借鉴学习的可能性,更有成于当时文化交流繁盛之象。

在上文中的四类探索可看出隋代写经书风的多元化,但这种多元的存在又与前朝不同,即在继承传扬上再发展。以隋文帝八年《思益经卷第四》、十三年《大智度经释卷论卷三十》等为南流美與北劲挺书风融合的初像,气息流畅不失顿挫之遒美之感,颇具新意,与入隋之前的写经书风有别,将南朝经书结构的端严与北朝经书线条的厚劲巧妙结合,又与北朝晚期《大般涅槃经卷第六》书风甚同,但隋代经书从点画用笔中隶书用意逐渐减少,在此较之前朝更有上下『行气』流动之感,比之后隋炀帝四年《大般涅槃经卷第十五》不难看出,隋代融南北书风的状态逐渐趋于稳定,楷法逐渐占据主位。

寺院的僧侣书家对隋书的推进作用不可忽视,这其中僧智永、智果所书为佼者,隋炀帝对其评价甚高:『智永得右军肉。智果得右军骨。』正是因有一批高水准的『抄书手』,隋代写经书法自有导向,风尚遂行。另有保存了六十余种大藏经都未曾收入的经典佛教刻石——房山石经,这些佛经不是历代相传已经佚失的,就是未曾有过记录的译本。规模之宏大乃前未有。

隋朝虽短,但确为唐代写经书法完成纯熟化的发展谱好前奏,尚有『楷隶互掺体』书法的风向,但独为写经书法发展加快进程,无可厚非的是隋代佛教的繁荣景象不仅为写经书法吹了东风,更是掀起写经书热的小潮流,最为重要的是将南北书风融合于无形,逐渐退去写经书中的隶书用意,规范抄经具体的行数字数,这无疑是抢占了写经书法的先机。

至隋入唐之后,写经书法逐渐出现『盛世』,规范制度化的专职机构为写经书法的发展提供不可取代的地位,盛况如是出现官府写经生与民间写经生,(1)设立抄经机构『写麟台,门下省中设有专门的书法班子:『楷书』『群书手』『书手』等。(2)『楷书令史』为专门官吏;(3)『楷法遒美』为书写优劣的标准;自是井然有序,用途各有不同,但书风已经现成熟稳定。官府写经生大多由『楷书手』(隶属秘书省)为主,其中《妙法莲华经卷第五》款题:『上元三年五月十三日秘书省孙玄爽写』即为可证。这种抄经组织自隋便有,《老子变化经》所题:『大业八年八月十四日经生王涛写』署『秘书省』,另有其秘书下省的《妙法莲华经卷第三》即有题:『上元三年八月一日弘文馆楷书……写』等。而民间写经生与官府写经生最大的区别即是初衷与用途,这是佛教兴盛之下的产物——非官方抄写经文的群体,当然存在非官方写经生的年龄和职业区别导致抄经书的质量不同,例孩童习书时抄写经书祈福、文人修身养性抄写经书维系生计等之类。胡适先生言此为:『大概都由于不识字的学童、小和尚的依样涂鸦,或者由于不识字的女施主雇佣商业化的写经人潦草塞责,校勘功夫是不会用到这样两类的写经上的』。例《大涅槃经卷第三十七》题:『经生敦煌县学生……书』、宣和书谱载吴彩鸾书『唐韵』糊生计、《菩萨戒疏》『开铺写经』:『乾符肆年四月就报恩寺写记』等民间经生书。这种佛教写经因宗教兴衰而定,可谓盛及唐代上下之末流。自有『李唐开国,高祖、太宗颇不崇佛,唐代佛教之盛,始于高宗之世此与武则天之母杨氏为隋代观王雄之后有关。武周革命时,尝藉佛教教义,以证明其政治上特殊之地位』[3]之论。

唐代成熟的写经书法最为普知,若追溯其写经书法及经僧的分部,早在西晋时期的写经书法既有后来成熟之雏。其中初唐的《妙法莲华经》卷一评价甚高,启功先生评《序品》后半、《方便品》前半为:『笔法骨肉得中,意态飞动,足以抗颜、欧、褚,在鸣沙遗墨中实推上品。』[4]诸如此类的写经高水准之作比比皆是。唐人写经相较魏晋、隋代风格不同,字势统一、端正,楷法较为严谨但不失熟练程度下的连笔流行性,与《三国志·吴志》相比不难看出,唐初的写经书法虽『脱胎换骨』更有端韵,但捺画与横画的部分尚有晋味,但不及《三国志·吴志》书的重心偏移的视觉感。更是与隋代的写经书法几类探索有接轨之意,且研究唐初期写经书法中隋代接轨写经书法之处,更趋于严谨。更有《灵飞经》《道德经》《大乘人楞伽经》等上乘之作。盛唐之后的写经书更是呈肥满之态,『缘明皇字肥,始有徐浩,以合君所好,经生字亦自此脂』[5]着实为时代使然。

唐人写经未有两晋南北朝时期的自由乖张的隶书用意,多是规范化之后的纯熟书风,写经书法兴起虽早,但至唐代才完成纯熟化的书风演变,这一过程中,由于魏晋南北朝时分裂的局面,纵使其写经书法规模再庞大也难以成大气候。楷书中隶书用意颇深、且有魏碑体写经书法等风格迥异,固然有趣,难免有些许混杂,而隋代的写经书实现了逐渐楷化的过渡探索,于文化大统一的文化融碑背景下,宗教的主心骨的转变、发展也为写经书法提供了优先发展的空间,从魏晋南北朝时期玄学的流行至隋唐时期三教鼎立,大乘化上的佛教文化初步自觉化,也与书法开始自觉化的过程不谋而合,文化艺术氛围的觉醒、繁荣乃至书法。南北朝至隋的写经书法得益于隋代科举制度的初设令社会的一切开始走向制度化的道路,书者可通过『书学』进入仕途,书法被抬为一门学科,另设『抄经官职』、书法『博士』等,将书法书风、书体进行融合、探索式的发展,但因朝代不过四十年难以融南北之大成,但隋代对写经书法相关的规范逐渐建立、纸张改进、抄书群体优化等一系列进程,相当于加快隶书『楷化』的进程,乃至唐代熟而生巧,此一阶段的书风演变过程中隋代着实为写经书法的中转站,同为南北书风融合的中转站,当可论隋代为南北『写经书法』融合的先声,至唐初期这种南北书风的融合可谓初成。